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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28 PM

懷愫 -【阿嬌今天投胎了嗎】《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7-12 11:26 PM 編輯

【書名】:阿嬌今天投胎了嗎

【作者】:懷愫

【內容簡介】:

  阿嬌在豐都當鬼許多年

  眼看熟人來來回回

  只有她不能投胎再生

  孟婆告訴她關竅:你有一夙願,未能得償

  阿嬌恍然大悟,劉徹這廝還欠她金屋一棟

  償我金屋,我要投胎!

  ***

  阿嬌本來只想跟項雲黷要到金屋

  怎麼要著要著,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地府釘子戶陳阿嬌的投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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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1 PM

【豐都鬼界】

第1章 業鏡臺

  阿嬌在豐都城住了許多年,究竟有多少年,她自己也算不清楚。

  豐都乃是壽終而亡的鬼魂們暫居之所,等投胎的時辰一到,亡魂的名符便呈送豐都大帝座下的七十五司,由差人接引,該投往何處便投往何處。

  阿嬌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怎麼也等不到她自己投胎的那一天,悶得都快長毛了。

  她這一覺又睡了連月,在玉床上翻了個身,細白小手掩著檀口打個哈欠,整個鬼斜靠在床上,吊著兩隻雪白玉足,想了半日也沒想出今兒要做些什麼好。

  慨歎一聲,當鬼沒意思。

  陪葬的陶俑侍女相伴得久了,也能知道些主人心思,捧鏡侍女捧鏡,梳頭侍女梳頭,欲替阿嬌妝扮,好出這四方墓室散散心去。

  阿嬌腳上懸的金鈴鐺「鈴鈴」作響,十分打不起精神,蹙了長眉:「楚服何處去了?」

  泥胎到底是泥胎,縱是知道主人心意,這麼多年依舊口不能言,阿嬌問了也是白問,氣啾啾翻了個身。

  當鬼可真是沒意思。

  「娘娘,衛子夫這賤人下來了!」

  楚服從外頭晃晃悠悠的飄進來,兩隻手扶著頭往下拜,阿嬌正覺無聊,斜在玉床上又發困,眼看又要再睡一月,一聽這話「騰的」坐了起來。

  紅唇一翹,一雙眼睛燦若明星:「當真?」

  楚服的頭接得不牢靠,一激動就差點兒就又掉下去,趕緊把系在脖子的上錦帶綁緊一點:「她化作了灰我也認得,絕計不會瞧錯。」

  終於有事兒幹了!

  阿嬌剎時來了精神,眉開眼笑,伸出一隻赤足從塌上跳下來:「走走走,咱們瞧瞧熱鬧去。」

  在豐都住了這些年,阿嬌已經好些年沒有見著故人了,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過來的竟會是她!

  看別人的事非悲喜怎麼比得上看衛子夫的。

  鬼城之中處處都是時辰未到等著投胎的魂魄,各自有各自的故事,阿嬌興致好了便跑出去聽一耳朵,興致不好便在墓室中連月飽睡。

  實在窮極無聊,便往業鏡臺前去,看那些魂魄們被牛頭馬面拘到石壁前,照一生善惡。

  劉徹不是喜歡她麼,阿嬌倒要看看衛子夫這賤婢到底做過些什麼。

  誰知她不光看見了衛子夫,還看見了劉據,阿嬌大樂,撫掌而笑,楚服在她身邊,伸長脖子去看,歡喜的一顆腦袋在脖子上直跳 ,跳得過份,腦袋「骨碌碌」滾下來。

  阿嬌伸伸腳尖兒,把楚服的頭勾住,替她套上。

  墨色石壁顯出八個大字「陰律無私,孽鏡顯形」。

  陰司裡有句俗語,八百裏黃泉路好走,業境台前鬼難過,憑你生前心竅再多,這面石鏡前也容不得一絲粉飾。

  阿嬌「嘻嘻」笑兩聲,從腰上解下個香囊來,從裡頭抖落出幾個三角香料來,嚼得口齒生津,她吃飽睡足,正好瞧一瞧這番熱鬧。

  剛來陰間的鬼,三魂未全,大多都渾渾噩噩。又才過了鬼門關、陰陽界,黃泉路上那漫天的鬼哭振得新魂耳花目茫,是以衛子夫根本就沒認出她來。

  阿嬌拉著楚服近前,眼看那石壁泛出光,映著衛子夫的臉。

  阿嬌「嚇」的一聲退後兩步,楚服被她一拉頭都歪了出去,阿嬌指著衛子夫的背影問:「這……就是衛子夫?」

  楚服自從被砍了頭遠不如過去機靈,她繞著那石壁看了兩圈才回了句是,阿嬌托著腮皺起眉頭,怎麼就老成這樣了呢。

  阿嬌「嘖嘖」兩聲,衛子夫早就跟記憶的不同了,她衝著阿嬌下拜時嫵媚嬌柔,譬如初初承露的花枝,如今又哪還有一點嬌嫩的影子。

  劉徹不是喜歡她低眉淺笑麼,怎麼不笑了?

  阿嬌初到黃泉,業鏡臺一下照出她十五六歲時候的模樣,接著便一片墨色,鏡中什麼影像都顯不出來,連牛頭馬面都咄咄稱奇。

  此後她便一直這付模樣在豐都裡等著投胎,陡然見衛子夫比自己老了幾十歲,高興的兩隻腳丫子拍打白玉階。

  「我就知是這賤人害了娘娘!」楚服怒喝一聲。

  阿嬌定睛一瞧,正見業鏡之中衛子夫低眉順目的在劉徹面前說陳氏的壞話,半是訴苦半是撒嬌,最後劉徹將她打橫抱起來,抱入了銷魂帳中。

  楚服怒不可遏,張開嘴就想撲上去撕咬衛子夫的魂魄。

  黑白無常伸著長舌,頂著高帽,陰司尋仇那是常事,抖一抖哭喪棒:「有何冤屈便去大帝跟前告狀,業鏡臺前不得喧嘩。」

  嚇得楚服縮到阿嬌身後,她不比尋常鬼,可經不起無常那根哭喪棒,躲在阿嬌身後,衝衛子夫露出尖牙,恨不得啖她血肉。

  衛子夫一愣,緩緩轉過頭來,呆滯雙目漸漸清明,她到此時方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阿嬌大感有趣,她倒不計較衛子夫說的那些壞話,漢宮裡哪個女人不恨她,飄過去繞著衛子夫轉起圈來,逗問她:「你來了,劉徹他什麼時候來?」

  業鏡中照見劉徹老得仿佛一段朽木,等他來了,阿嬌就要跳到這段朽木前,狠狠打他一巴掌!

  這廝竟連最後一丁點兒良心都沒了,沒把她葬在劉家人的陵園裡,反而將她當作庶人草草下葬,若非舅舅遣車馬儀仗來接引她,阿嬌便成了荒郊野鬼。

  這一口怨氣難平,死了也想變鬼嚇嚇劉徹,可進了幽冥不得再出,劉徹又身負王氣,鬼魅難近,只有等他死了,方能出這一口惡氣。

  衛子夫到此時方才三魂歸位,剛知道自己死了,就見阿嬌飄來飄去,嚇得差點兒伏在地上,阿嬌抬腳勾著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十分滿意:「你以前也是這麼怕我的。」

  把腳一鬆任她倒在地上,又繞過去看劉據,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劉徹,眉毛沒他濃,眼睛也不如他亮,真不明白劉徹怎麼就為了這小子做《皇太子賦》。

  這母子二人說是自戕,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阿嬌知道他們倆死得比自己慘,心中無限歡暢,可歡暢過後又索然無味。

  劉徹下了那麼大的功夫把自己弄下去,也並沒有多疼愛衛氏,對劉據也是一樣,有了這個兒子如珠如寶,後來兒子多了,就又百般不滿。

  說到底,這個男人沒有心肝。

  突然之間便提不起勁來,這場熱鬧並不如她想的好看。

  手裡捏著著的三角香料是打孟婆那兒買來的,原來十分香甜,這會兒吃著沒滋沒味,阿嬌身子一旋,扭頭要走,衛子夫出言叫住了她。

  「陳娘娘留步,」她對著陳阿嬌還用舊時稱呼,臉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二人境遇何其可笑,泫然說道:「不意還能再見陳娘娘。」

  衛子夫死時身受火烤,雙目赤紅,衣裙沾著火星灰燼,嗓音喑啞,以為是贏家,到底還是輸了。

  阿嬌竟覺得她頗有些可憐,生時萬般隱忍,死時又這樣淒慘,想想自己當皇後的時候,可沒受過這個夫人那個美人的閒氣。

  劉徹不是沒寵過別的女人,可誰敢在她面前作張作致?她想讓誰笑就讓誰笑,想讓誰哭就讓誰哭,衛子夫不也隻敢在她背後嚼舌頭嗎?

  這皇後就算再當四十年,又有什麼趣味?

  阿嬌自忖作鬼之後寬忍得多了,都是死鬼,一樣受陰司管束,衛子夫與劉據還是枉死,得由鬼差押往枉死城去,非得等到冤屈大白,仇人身死,方能怨散投胎,否則日日夜夜都要受煎熬。

  她擺了擺手:「好說,我走啦。」她至多也就是看個熱鬧,輪不著她來為難衛子夫,後頭等著為難她的多著呢。

  俗語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陰司之中也要錢帛開路,阿嬌在長門宮的最後幾年,母親身死,兄弟又只知爭產,失了陳家庇護,得虧身邊還有些金銀才能支應,很懂這些道理。

  衛子夫青白著臉,雙目微紅,她對著阿嬌張口中欲言,到底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她再次拜別阿嬌,又向黑白無常見禮,拔下頭上一隻金簪:「空身來此,還望大人多行方便。」

  衛子夫自知身死,轉眼間權勢富貴皆成浮雲,她是卑賤出身,只有比阿嬌更通世故。她不是好死,沒有陪葬品可行賄賂,只餘發間一隻金釵。

  阿嬌還未走遠,睨她一眼嘟起嘴來,這樣伶俐,怪不得能討劉徹喜歡,轉念一想,她再伶俐一樣進了枉死城,大家死得都不體面,五十步也笑不了百步。

  她噘著嘴兒把衛子夫從頭看到腳,見她身上沒別的東西了,又翹起嘴角來,這才是第一關,後頭還要過奈河。

  無底的船兒可不好坐,船夫小鬼判官筆吏哪一個不伸手要錢,且有她倒楣的時候,就當是她擺弄口舌的報償。

  楚服兀自不平,一臉恨恨:「娘娘怎不去豐都大帝跟前告她誣陷!」

  阿嬌伸出小手,一巴掌拍在楚服那顆不靈光的腦袋上:「業鏡臺都沒照出來,可知咱們的事,並不是她做的,她至多煽煽風,點火的那個可不是她。」

  就算去告了,衛子夫連從犯都算不上,不過是見她勢微,踩上一腳罷了。

  阿嬌抬頭去看那一輪掛在慘雲愁霧間的紅月,這麼多年,尚且不知仇人究竟是誰,當鬼真真沒意思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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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2 PM

第2章 孟婆酒

  阿嬌並沒有煩惱得太久,自從成了鬼,她的七情六欲便越來越淡,連恨也恨得不真切了,見完了衛子夫,只覺一顆鬼心滿是悵然,本就空落落的,這下更空了。

  飄蕩蕩回到墓室中,依舊倒在玉床上死睡,睡前還跟陶俑侍女念念叨叨:「當鬼沒意思。」

  可等阿嬌再次睡醒,便見楚服抱著頭,恨意滿腔:「娘娘,衛子夫投胎去了。」

  阿嬌那點困意倏地沒了,她差點兒從玉床上跌下來,驚詫失聲:「怎麼可能!」

  衛子夫與劉據都是枉死,含冤抱屈入了幽冥,非得等到冤屈大白於天下,構陷之人伏誅贖罪方能轉世投胎,要不然胸口一團怨氣不散,根本入不了輪回井。

  怎麼她才不過睡了一覺,衛子夫就投胎去了?

  楚服恨意難平,阿嬌沉沉睡去,她卻日夜不能閉眼,她與阿嬌一同蒙難,又身為厲鬼,靠幽冥之中鬼魂怨氣為生,何處怨氣最勝,自然是枉死城。

  往枉死城去滋養魂魄,還想問一問衛子夫,知不知道是誰害了她們。

  誰知衛子夫與劉據在枉死城裡沒待多久,竟相繼投胎去了!

  原來劉徹死了兒子,又後悔了,在陽世大開殺界,夷江充三族,又燒死了蘇文,殺了莽通,還建了一座思子台,衛子夫母子二人心跡即明,自然就入輪回去了。

  楚服叫不醒阿嬌,在孟婆莊前攔住了衛子夫,她的頭被整個砍了下來,堪堪接上,說起話來聲音謔謔,好似怨鬼吹陰風:「究竟是何人構陷娘娘!」

  衛子夫手裡端著一碗孟婆湯,悠悠看了楚服一眼:「她到如今還不知道?那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說著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由牛頭馬面押著投入輪回井,楚服追趕不及,恨得咬牙,一咬牙,她的頭就又掉下來了。

  這會兒她便捧著這顆頭,那張嘴呼呼謔謔向阿嬌訴怨情。

  「究竟,究竟是何人?」

  還能是誰呢?楚服怎麼也想不明白,大漢女子都會祈求與夫郎同心同德,怎麼到了娘娘這兒就成了婦人媚道,厭勝之術?

  必是有人意欲加害,蒙蔽了陛下。

  阿嬌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迷迷惘惘:「她真是這樣說的?」

  從前不懂,此時還有什麼不懂的,給她定罪的不是張湯,而是劉徹,說她行厭勝之術的也不是張湯,而是劉徹。

  除了劉徹,她的仇人又還有誰呢?

  阿嬌坐得片刻,忽爾一笑,看著楚服道:「走,咱們找孟婆去。」

  楚服不明所以:「找孟婆作甚?」

  阿嬌扯扯衣帶:「找她幫你把頭釘釘牢。」

  孟婆莊在奈河邊,店中咕嘟嘟熬著一大鍋湯頭,孟婆就坐在大鍋邊,偶爾拿起細長勺子往鍋裡攪一攪,那鍋湯燉得又稠又濃,香飄十裏。

  湯鍋前鬼山鬼海,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喝了湯的鬼便去走奈何橋,善鬼過橋,橋面穩似磐石;惡鬼過橋,腳底似踩爛木,銅蛇鐵狗便在奈河中等著吃這些惡鬼的魂靈。

  孟婆喚作孟婆,並非老嫗,而是一妙齡女子,身段凹凸,長髮斜斜盤起飛髻,握著一把團扇,扇面上不知用什麼紅絨絨的東西刺出一片彼岸花海。

  她手下也有七八個女鬼差遣,看阿嬌來了,把湯勺交給侍女,問她:「許久不見你了。」

  阿嬌揉揉眼睛,她近日越來越困倦,常常一睡難醒,確是許久不來孟婆莊磕牙了。

  她取了一雙金簪給孟婆的待女蘭蕊,請她替楚服縫頭。

  蘭芽取下頭上一隻簪作針,又從囊袋裡取出一根細發,穿在簪上,替楚服縫頭,一邊縫一邊笑:「你這一覺又睡了多久?」

  阿嬌不知,幽冥之中無日月,誰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久得夠衛子夫投胎了。

  蘭芽纖纖細指翹似蘭花,把楚服的頭縫得密密實實,連同鬼心鬼腸都塞回原位,看阿嬌又掩著口打哈欠,輕笑一聲:「你若無聊,怎不去望鄉台看看親人。」

  蘭芽尚有親人在陽世,望鄉台高聳入雲,下寬上窄越行越狹,微一側身就是刀鋒火海,越是往上越是難行,她每到七月半都要登臺去看一看陽世的親人。

  又要來七月半了,鬼門一開,這些鬼便能回陽間探望親人了。

  阿嬌皺皺鼻子,她如今既沒有惦記的人,也沒有惦記的鬼了。

  她把劉徹當成丈夫,才會跟他撒嬌耍賴,他卻覺得她嬌橫野蠻,欲除陳氏而後快,說到底還是她太癡心了,帝王又怎麼能當丈夫?

  要是她沒嫁給劉徹,那真是隨她怎麼橫行霸道,劉徹都只會包容,就像他包容平陽一樣。

  豐都裡也有鬼魂結親的,彼此未到投胎的時辰,便結個鬼伴度日,反是那癡纏之意不去的,都化作了相思鳥,夜夜啼叫。

  阿嬌不想當相思鳥,也不想作相思樹,她想當人。

  蘭芽是甘願替孟婆服役,換陽世親人一點福報,她這話說完,孟婆便笑:「這是你,她如今可不這麼想了。」

  阿嬌癡心許多年,一朝淡了心思,在這陰司更待不住了,兩隻腳丫子晃來晃去:「當鬼真是沒意思。」

  孟婆彈彈指甲,聞言一笑:「既不想當鬼,那就當人去,十裏人間,何處不好,一碗湯下肚,前塵舊事不記,何必非困在這一世的因果裡。」

  阿嬌也想投胎,可她與別的鬼不同:「別人的符上有時辰,我的符上連時辰都沒有,怎麼投胎。」

  說著自袖中取出名符,指寸長的一面小牌,寫著她這一世的生卒,孟婆拿起來細看,瞧了許久才道:「你與別人確是不同。」

  「怎麼不同?」

  孟婆啟唇一笑:「你有一夙願,未能得償。」

  阿嬌渾然不解,她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願望沒有實現,她已經不想再見劉徹了。

  孟婆看她巴掌小臉滿是迷惘,提點她道:「不管自己記不記得,只要心願未償,便不能投胎。非是你所願,許是別人欠了你的債,須得討回來。」

  看她依舊不記,伸手一揮,平空變幻出一盞酒來:「你飲下這酒,耳裡聽得什麼,嘴中便念將出來,那便是你未償的夙願了。」

  這酒漿聞起來甘香,嘗起來甜美,乃是人之五蘊苦所釀成,一滴便使鬼醉,這一杯下去前世今生未能滿足的遺憾都能浮現心中。

  酒盞之中五色斑斕,微一搖動,細浪翻湧,叫人目晃神迷,阿嬌從未見過此酒,捧著杯子問道:「這酒可有名字?」

  「自然有名。」孟婆搖搖團扇,她不光熬湯,她還釀酒,只是尋常鬼喝不到她的酒罷了,團扇輕點:「這酒名喚求不得。」

  阿嬌伸伸舌尖,方才嘗了一滴,耳中便似有驚雷炸響。

  「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男聲女聲,童聲老聲,聲聲入耳,把阿嬌的鬼心鬼腸振得發顫,不自覺口中便喃喃出聲,跟著念道:「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

  言畢身子一晃,半杯酒潑在身上。

  楚服趕緊扶住她:「娘娘!」她癡心護主,急問孟婆道:「娘娘這是怎麼了?可是酒醉?」

  孟婆「哧」笑一聲,團扇子輕搖:「她原來確是憨醉一場,如今才是醒了。」

  阿嬌醉中神識無比清明,聽見孟婆這話,心裡竟覺得頗有些道理,可不就是一場好醉,連衛子夫都醒了,她還不醒如何像樣?

  只是劉徹這廝還欠她金屋一棟!

  可……可他薄情至極,連死都讓她以庶人身份下地府,又怎麼肯償她金屋,讓她消了這段夙孽,好好的去投胎轉世呢?

  難道還要等這朽木一樣的老頭子也進了陰司,才能討要金屋嗎?

  阿嬌闔著雙目,楚服守在她身邊,蘭芽奉上茶湯給孟婆,問道:「她不能投胎,當真是金屋之故麼?」

  孟婆嘴角笑意未散,眉頭便挑了起來:「金屋未成,非她一人憾事,乃是千古慨歎,千百年來願力加持,她自然不能投胎。」

  「難道便生生困住她不成?」蘭芽替阿嬌不平。

  孟婆抬頭望那一輪紅月,和天上一日更比一日濃重的黑霧,輕聲道:「她的機緣就要到了。」

  豐都這許多年,早就鬼滿為患,豐都大帝又辟了一處建豐都新城,可依舊容納不下這許多幽魂,像阿嬌這樣徘徊不去的鬼越積越多,就連豐都新城,也有許多地府釘子戶。

  鬼魂一多,障霧彌漫,上頭早就有意要把這些鬼清一清,好教它們投胎去。

  地藏王菩薩慈悲為懷,許這些鬼一償夙願,七十五司再多添一司,名曰圓夢司,似阿嬌這樣的,正可去圓夢司報導。

  「只要她一心投胎,總有法子。」

  孟婆看阿嬌睡得夠了,團扇往她面上一掀,輕風拂面,阿嬌悠悠然醒轉。

  一口濁氣自胸中吐出,起身向孟婆施禮,笑靨如花,從此就是一隻明白好鬼,一心投胎當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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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2 PM

第3章 圓夢司

  阿嬌立誌投胎,陽世之事再不留戀,就如孟婆所說,好鬼不能困在一世的因果裡。

  楚服的腦袋縫牢了,整個鬼都清醒了,她眼看著阿嬌收拾墓穴裡的東西,跟在阿嬌身邊飄來飄去,欲言又止。

  飄得阿嬌厭煩,反身把腰一叉,圓溜溜的杏眼兒瞪著她道:「你不趕緊幫我收拾,瞎打什麼轉?」

  楚服訥訥:「娘娘既要投胎,我又追隨誰去?」楚服本是巫女,極擅巫祝之術,要不然也不會被劉徹處以極刑。

  如今在陰曹中就是個受管束的厲鬼,由怨氣滋養,鬼身不敗,比枉死鬼還要慘些,枉死鬼尚有投胎日,她是投不了胎的,六道輪回,哪一道都不沾邊,不說人道,就連畜生道也沒她的份。

  阿嬌抱著她的玉枕頭,坐到床沿,玉白小臉滿是躊躇:「我也不知圓夢司究竟是個什麼衙門,到底如何圓我金屋,當然是要帶你一同去的。」

  楚服兩輪死黑的眼睛一轉,煞白面上露出些笑意:「娘娘可不能不要我。」

  阿嬌拍拍她的頭,這頭縫得好了,就是比尋常拍著順手,也不怕它掉下來:「你放心吧,我絕計不會不要你的,要不然我收拾這些東西做什麼?」

  從她入了幽冥,就只有楚服來尋她,阿嬌花了大筆葬品,才替楚服弄到一張鬼引,從此能留在豐都與她作伴,她要走了,又怎麼能留下楚服一個孤鬼呢?

  這才收拾舅舅給她遺下的墓藏,無數金餅和各樣玉器,俱都收進袖中,預備去圓夢司探一探路。

  圓夢司是地府新衙門,地處舊城與新城之間。

  門開兩扇,南門是兩扇朱漆大門,門口兩個接引鬼差,門上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圓夢司」三個大字。

  北門是玻璃門,門口沒有鬼差,有個吐號機,還拉了一個人形立幅,是在豐都新城住多年的老牌天王巨星,他一邊唱跳,一邊閃現五個大字「圓夢事務所」。

  這是圓夢司的司長想的辦法,舊城新城業績兩把抓,兩邊的生意都要做,一個鬼都不能放過。

  阿嬌是舊城鬼,從南門入,接引她的是個圓臉的鬼差,阿嬌把孟婆給的信遞過去,那鬼差本就眉開眼笑,這下笑得更高興了:「既是孟婆引薦,一切好說好說。」

  將阿嬌引進屋去,裡頭堪堪坐著幾個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正各自在訴怨情。

  接引的「差人」也各有模樣,五花八門穿什麼都有,有個生得千嬌百媚的女子接待了阿嬌,她腰上系著一根白絨絨的腰帶,拈著孟婆寫的那張薄箋看了一回,立時眼放精光,一把拉住了阿嬌的手。

  像阿嬌這樣的鬼,不知積了多少年的願力,圓了她的願,那可是筆大業績!

  想想自己的業績本上多添一筆,積攢的福報說不準能扛過一道天雷,緊攥著阿嬌的手不放:「我必替你想個萬全的法門!」

  阿嬌知道投胎有望,雙目閃亮,問她:「什麼法門?」

  這話把女子問住了,她美目一滯,沉吟片刻,有生最靈,莫過乎人,尋常人精神壯些,鬼魅都難近,何況劉徹還是帝王。

  再說她們狐狸一族自從禍害了成湯江山之後,就不敢再近帝王身,恐有滅族之禍。

  劉徹乃是人間帝王,尋常不入流的手段根本不行,狐族最擅長的變化之術與媚道都不能近他的身。

  圓夢司中最常用,也最有效果的業務手段便是托夢,一天不行就夢兩天,兩天不行就連夢一個月。

  人只要心中有恐懼,就能似夢中所言,滿足這些死鬼們的願望。

  可劉徹自有夜遊神庇護,他所在處,夜幕之中光芒衝天,別說阿嬌是個沒成器的鬼了,就是她這百來年的道行,也是絕不敢靠近的。

  阿嬌看她蹙眉,問她:「可是有什麼難辦的?」

  女子捋著她的腰間那根白絨絨的腰帶,嗞著一口白牙,對阿嬌實話實說:「確是有些難辦,你且等等。」

  她招來幾個同事,大家一起商量。

  阿嬌瞧見她們三五個人湊在一處,吱吱喳喳個不休,說到激動處,那女子的腰帶自腰間鬆開,搖搖擺擺,原來不是腰帶,而是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

  這些「鬼差」正煩惱,牆上突現一扇透明門,有個白衣白褲,十分清俊的年輕人從透明門裡出來。

  「鬼差」一見他,臉上紛紛變色,都趕緊回到自己的客人跟前,狐狸精更是「嗖」的一下攬住阿嬌。

  他環顧一圈,還偏偏就朝著阿嬌走了過來,柳眉秀目,眼底隱隱生光:「敢問姑娘可是陳阿嬌。」

  阿嬌上上下下打量他,覺得他打扮得甚是古怪,柳萬青恍然,彈指一動,裹身的白衣白褲便化作漢朝服飾,衝著阿嬌一笑:「娘娘可是為成金屋而來?」

  狐狸精發怒了,她一隻手攬住阿嬌 ,一隻手指著那年輕人的鼻子:「你今兒要是再敢搶我的客戶,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柳萬青半點不怕,閒閒說道:「你是狐狸,本來就不吃素。」

  他真身是一棵千年柳樹,算起來還真是素的,狐狸被他氣得不輕,連狐狸耳朵都冒出來,眼看就要現形,被他一句話堵住:「業績咱們倆一人一半。」

  狐狸「哧」笑一聲:「這是我的客戶,憑什麼跟你分業績?」

  柳萬青攤手問她:「你有法子?」狐狸動動毛茸茸的耳朵,十分不甘願,可她確實沒想出辦法,柳萬青是整個圓夢司業績第一,他的業績本上金光閃閃,說不定他還真有辦法。

  她倒是想獨吞這筆業績,可一來她想不出法子,二來又不能放走阿嬌,平分這筆業績,總比放走了大魚要強。

  胡瑤臭著一張臉:「說吧,你有什麼辦法?」

  柳萬青衝著阿嬌微微一笑:「娘娘可是誠心想圓夢?」

  「屁話。」胡瑤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斜睨著柳萬青,磨牙謔謔,要是這柳樹精拿不出法子來,今兒她就啃這一口素了。

  柳萬青白眼翻得婉轉,依舊笑嘻嘻看著阿嬌,阿嬌昂著巴掌小臉,露出腮邊小小梨渦:「自然是誠心的。」

  她當鬼已經當煩了,本來想著老老實實等到投胎便罷,可沒想到因劉徹之故,她竟不能投胎,越是如此,她還越要轉世。

  柳萬青將阿嬌帶到他的桌前,請阿嬌坐下,羅列許多果脯點心,俱是阿嬌沒吃過沒看過的,柳萬青伸手剝了隻糖,遞到阿嬌手裡:「這是現世的糖果,陰司之中沒有的。」

  柳萬青是千年老樹成精,阿嬌又是這麼一付嬌滴滴的樣子,哄她就跟哄事務所裡想投胎的小女孩一樣。

  阿嬌伸手接過糖,無人供奉的鬼們平日只能吃香燭煙火為食,好在她吃的不多,用金銀去孟婆那兒買來三角香便是,這糖果還從沒嘗過。

  阿嬌把糖含在嘴裡,甜津津的,舌頭嘬上兩下,更想投胎去了。

  柳萬青笑了笑,說出他的辦法,他的法子是從劉徹百來個轉世之中,找出一個生辰八字和他最接近的,漢武的金屋是討不著了,但只要是劉徹的轉世,都能消散這千年執願。

  只要金屋一到手,阿嬌就能轉世投胎。

  阿嬌聽他說完,點一點頭:「成,那就這麼辦吧。」

  胡瑤還當他柳萬青有什麼好法子,竟是這麼個辦法,看生死輪回就不是件容易事,他們倆都沒這個許可權。

  「你就這主意?還不如想想法子要個批條,請夜遊神通融通融,托上十七八天夢呢。」皇帝的敬畏只有比尋常人更多的,說不準能成。

  柳萬青指甲敲敲桌面,挑眉笑了:「那咱們雙管齊下,你用你的法子,我用我的法子,誰的靈驗,業績就算誰的!」

  千年的願力,這一筆一定要成。

  胡瑤一拍桌子,紅羅裹著雪白胸脯抖上兩抖:「姑奶奶就跟你賭了!你要輸了,就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就算她的法子不行,柳萬青也是癡妖說夢。

  柳萬青刮她一眼,溫言說道:「口氣倒大,你待我好些,到時分你一杯羹。」

  狐狸最擅眼兒媚,柳萬青這一眼看得她渾身直打哆嗦,拍著胸脯對阿嬌保證:「你放心,我立時去要批條,咱們今兒晚上就托夢!」

  阿嬌聽不懂業績是什麼,猜測大約是官員考評,陰司的官和陽間的官想要升遷一樣要看官聲,經過考功司的考評,有兩個鬼差替她想法設法,比一個總要強些。

  她欣然點頭,只覺金屋有望,十分稱意,自圓夢司出來,楚服才從阿嬌袖中鑽出,她問:「娘娘,這個圓夢司究竟成不成?」

  「成不成的的總要試試。」

  阿嬌也是死鬼當成活鬼醫,放眼陰曹,除了圓夢司還有哪裡能償她金屋,試一試,總好過在這豐都住上千年萬年。

  阿嬌托著腮翹起唇角,劉徹要是在夢中看見她,會是個什麼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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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3 PM

第4章 未央宮

  胡瑤生怕柳萬青再次截胡,使出渾身解數,好容易拿到了批條,夜遊神肯通融一駐香的時間,讓阿嬌鑽進劉徹夢中去,問他討要金屋。

  她紙鶴傳書告訴阿嬌,一妖一鬼趁著夜色出了幽冥。

  胡瑤燃著犀角替阿嬌引路,一路走一路叮囑:「我通了不少關係,好不容易要到的批條,總共也就三夜,你可得仔細,或泣或憂,或愁或歎,可萬萬不能觸著劉徹的逆鱗!」

  劉徹的脾氣,沒人比阿嬌更知道了,她知道歸知道,可從來不願意順著他,如今為了投胎,權且忍耐。

  「知道了知道了。」阿嬌擺擺手,她心中急切,都不及看一看久別的長安城,眼睛遠遠望向漢宮。

  但見夜幕之中,一道金光衝天,犀角燈照出諸多鬼魅黑霧,這些魑魅魍魎遠遠繞過金光而去,只要稍一靠近便會煙消雲散。

  胡瑤雖是妖精,對女人的癡念倒有些心得,她怕阿嬌跟狐中先輩一般癡心,再次勸她:「你千萬記得投胎要緊,可萬萬不能與他糾纏。」

  妲己雖誤了成湯江山,但卻真心愛上紂王,她在奈何橋邊等了商紂王多年,非要同他一道走奈何橋,拚卻千年的修行,也要在三生石上刻下他們倆的名字,從此生生世世當夫妻。

  一個是人一個是妖,六道都不同,哪有同過奈何橋的,可她執著等下去,已經等了百來世,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胡瑤偶爾路過,還要去看一看這位族中先輩。

  情字一事,究竟何苦?

  阿嬌偏頭一笑:「我知道啦,我對劉徹是再無眷戀的。」她不能困在幽冥中,眼看旁人一個個投胎去,她也得了斷前塵,奔向新生。

  胡瑤聽她這麼才安下心來,高舉犀角,引阿嬌往漢宮去。

  夜遊神是上了封神榜的正神,胡瑤這樣的小妖在他跟前可不敢無禮,恭恭敬敬呈上批條路引:「多謝上神通融。」

  夜遊神為帝君司夜,凜然不可犯,他看了阿嬌一眼,神目微動,阿嬌只覺周身威壓,壓得她喘息都困難,夜遊神這才側身讓她進入光圈。

  阿嬌有鬼引批條,在光圈之中尚能存身,若是尋常鬼怪,這金光映在身上如同火炙,立時便會魂飛魄散。

  一進光圈便能看見劉徹,他盤坐在幾案前,桌上地上高燒巨蠟,案上攤開一冊竹簡,他年紀雖大,腰背卻直,依舊如年輕時一般秉燭夜讀到三更。

  這一夜卻覺得十分困倦,竹簡攤在身前,眼皮漸漸睜不開,向左右道:「茶來。」

  立時便有茶盞遞上前,白玉手托著白玉盞,一時竟分不清哪一個更白膩些。

  劉徹目光微移,就見那皓腕上套著一隻金玉鐲,又聞見一縷似蘭似麝的香味,他今夜並未召哪個夫人過來侍寢,抬目一看,紅衣少女,笑靨如花。

  劉徹手握竹簡,凝目看了許久,只覺得她萬分熟悉,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阿嬌巧笑了半日,也沒見劉徹認出她來,氣得心中咬牙,噘起嘴來嬌聲道:「我手都酸了,你究竟喝不喝。」

  這口吻立刻讓劉徹想起一個人來,他喃喃出聲:「阿嬌?」

  人老多忘事,近前的事越來越模糊,可年輕時的事卻越來越清楚,他一認出阿嬌,年少時的事便湧上心頭。

  阿嬌把玉盞一放,手撐著下巴,眼睛去看案上的書,念叨了兩句竹簡上的字,作勢打個哈欠:「阿徹,別讀這書了,陪我玩吧。」

  這話是阿嬌初嫁時,兩人常常說的話,可原來的劉徹沒有一次答應過她。

  此時的劉徹卻放下了竹簡,緩緩伸出手去,指掌托住阿嬌的面頰,指腹摩挲她嬌嫩肌膚,啞聲問道:「你來了,你來作什麼?」

  阿嬌瞬瞬眼睛,下巴一抬,鼻尖一翹:「來同你算帳,你說的話不算數。」

  「我說了什麼話不算數?」劉徹臉上是阿嬌從未見過的神氣,過去他高不高興,阿嬌一眼就能知道,可這會兒她卻分辨不清劉徹目光中的意味。

  一柱香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阿嬌不能放棄,她扯著劉徹的袖子,撒嬌說道:「你許我金屋,為何不給我?」

  劉徹的手還撫在她臉上,指尖上一片溫軟,她還像少女時那樣,嬌滴滴的,半點不通世故,年輕時他無比厭惡這份天真,乍然夢見,竟爾懷念起來。

  阿嬌憑他撫摸,他的手粗糙了,人也老了,可若是光看他的一雙眼睛,卻半點也不顯老態。

  片刻溫存過後,劉徹輕笑:「稚子玩笑如何當真?」話音未落,掌燭小監手上一抖,剪得燈光「劈啪」爆響一聲,將劉徹從夢中驚醒。

  一柱香時辰未到,但一夜只能入夢一次,阿嬌剎時就被拖出了光圈外。

  劉徹驟然醒轉,就見掌燭小監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他臉上陰晴不定,左右便將那小太監拖了出去,那小太監連呼嚎都不敢。

  胡瑤急急問她:「怎麼樣?成了嗎?」

  阿嬌跺了兩下腳:「我還沒來得及說呢!」劉徹竟半點也不怕她,不光不怕,連心虛都沒有!簡直能把死鬼生生氣活!

  胡瑤料到第一夜是不成的,寬慰她道:「他是帝王,心誌本就比尋常人要堅毅,這一回不成,還有二回,咱們好好想想法子。」

  柳萬青就在幽冥入口等著她們,不必看就知道不成,他「哧」笑一聲,衝胡瑤伸出兩根指頭,示意她只有兩次機會了。

  胡瑤被激起了鬥誌,她絞盡腦汁,偷偷參看漢武生平,想出一條計策,對阿嬌道:「他一心求仙,咱們就造個夢境,告訴他只要造了金屋,死後便能蓬萊登仙。

  阿嬌聽了,並不開懷,肚裡把劉徹罵上百來回,她求個恩愛永久就是婦人媚道,厭勝之術,劉徹自己倒能明目張膽的祭神求仙?

  可一共就只有三次機會,第一次沒成,餘下兩次必要緊緊抓住機會。

  第二夜胡瑤催動法術,用盡狐生所學,造出一片幻境。

  阿嬌換下紅衣,穿得就似九重天上的仙娥,她的陶俑侍女也變幻模樣,抱著琴瑟琵琶,仙樂風飄之中駕著仙舟而來,在未央宮外請劉徹登舟,引他去看「蓬萊仙境」。

  胡瑤怕小太監再壞事,要來一隻「瞌睡蟲」放進宮室內,一屋的宮人太監都沉沉睡去。

  劉徹似迷似惘,還真為幻術所迷,跟著阿嬌登上仙舟,阿嬌歎息一聲:「天機本不可洩漏,可你我舊恩未斷,你苦苦尋仙卻不得法,我才告訴你登仙的法門。」

  說著伸手一指:「你看那仙境之中還缺什麼?」

  胡瑤法力有限,只能造出一片幻境來,並不能引劉徹真的登上仙山,只能遠望那藏在海色霞光中的瓊樓玉宇。

  劉徹往前兩步,只見仙霧飄渺,寶光瑩瑩,眯眼問道:「是什麼?」

  阿嬌嬌笑一聲,揮揮衣袖,仙霧消散,金光投射到海面,鑄成一棟金屋,隨著霞光若隱若現。

  阿嬌伏在劉徹耳邊,哄騙他道:「仙境之中還欠金屋一座,陛下稚子之語,乃是登仙秘法。」

  這幾句話也是胡瑤教她說的,她自己扯不出這樣的胡話,當鬼這麼多年,能成地仙的鬼都沒見過,帝王成大業便有大孽,劉徹死了也一樣要入陰司,登什麼仙呢?

  「阿徹,此語不可為外人道。」

  一柱香的時間還未過去,可胡瑤的法術支撐不住了,仙舟來而複返,送劉徹回到未央宮。

  劉徹夢中腳下踉蹌,阿嬌一把扶住他,眉目楚楚,明眸漸起霧意,泫然欲涕:「我的阿徹英雄蓋世,如今竟連腳步都不穩了。」

  劉徹養了這許多方士,指山封禪,入海求仙,修道煉丹,所求的就是長生,他自知老邁,恐有一日千秋霸業隨肉身消散,聽阿嬌如此感歎,心中陡覺英雄暮年。

  阿嬌看他露出孤寂神色,用袖子掩住臉,嗚嗚哭了兩聲,淚花沾在羽睫上,躺在劉徹懷中,揚起臉來:「我想早在仙境中日日伴你左右,到時你我就如仙鬆靈柏,萬載長春。」

  「有了金屋,就能登仙?」

  阿嬌抬頭望他,杏眼含笑:「那是當然!你獻上金屋,我們便在蓬萊相伴。」

  劉徹悠然醒轉,未央宮中燭火通明,內監隨侍也一一醒轉,他問:「我睡了多久?」

  內監躬身回話:「陛下歇了一柱香。」

  劉徹寧信其有,他開始構想要在雲台之中添一棟金屋。

  此念一動,阿嬌身畔閃現點點金光,就似凡間螢火那般圍繞,沾著她的衣角,竟有承托之意。

  阿嬌一把拉住胡瑤的手:「是不是成了!」

  她方才又哭又笑又奉承,把她在陰司學來的鬼話都用上了,反正她此刻是鬼,說鬼話半點不覺欺心。

  胡瑤滿身大汗,她只有百年道行,還不能完全幻化人形,剛剛那個幻境已經到了她的極限,也虧得劉徹老眼昏花,若是他還年輕,一眼便能看出幻境中的破綻來。

  胡瑤連狐狸耳朵都藏不住了,一笑便露出尖牙,狐狸眼兒笑彎彎的,算一算這一筆業績,只要入帳,她就是圓夢司裡第一把交椅了,狠狠壓那個柳樹精一頭,想想都樂:「我就說了,能讓你夢圓金屋。」

  阿嬌身畔金光縈繞不去,眼看就要夢圓金屋,第三夜夜幕中照明漢宮的那道金芒卻微弱下來,雖有批條,夜遊神也不許阿嬌再入光圈。

  阿嬌還自茫然,胡瑤卻連連跺腳:「完了完了完了,他壽數到了!」

  阿嬌身畔的光點漸漸消影無蹤,若不能在劉徹壽終之前補償金屋,她們就都白費了力氣。

  金甲上神將那圈金芒團團圍住 ,不說阿嬌,胡瑤也是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那道金光一夜比一夜黯淡下去。

  阿嬌原來只盼著劉徹早死,這會兒卻恨不得他能再多活上幾天,胡瑤還有最後一點僥倖:「只要他死之前說出造金屋的話,就算他償還你了。」

  可劉徹至死也沒說過他夜夢陳皇後,那最後一點金光,消散了。

  功敗垂成。

  阿嬌氣得在玉床上打滾,咬著被角恨恨,這傢夥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

  她捶床恨道:「我還就不信我投不了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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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4 PM

第5章 還陽符

  劉徹死得這樣乾脆,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他成了鬼,自然知道阿嬌入夢是誆騙他的,問他再討金屋是不成了。

  阿嬌連見都不願見他,想到劉徹說不定會恥笑於她,心裡便咽不下這口氣!

  胡瑤把這差事給辦砸了,誰能知道她們一妖一鬼的運氣竟能這麼壞!眼看事兒都要成了,劉徹竟然死了,到手的業績飛了!

  夾著狐狸尾巴把阿嬌帶回了圓夢司,送到柳萬青的面前,替柳萬青倒了一杯茶,又手奉上,忍氣吞聲:「我的法子不成,改用你的法子吧。」

  柳萬青施施然接過茶盞,啜了一口,平空變出一張契約來,上面寫著「圓夢意向書」幾個大字,遞到阿嬌跟前:「請娘娘在此處按上手印,咱們的業務就算正式開始了。」

  這是一張靈魂契約,千年的願力柳萬青一絲兒都不肯分給別人。

  胡瑤願賭服輸,眼睜睜看著阿嬌在上頭按了指印,柳萬青撣一撣那張紙緩緩說道:「金屋一諾,千年不成,已是定數,別說你托夢三日,就是托夢三年,也依舊不成。」

  柳萬青一邊說一邊吹了口茶,胡瑤攥著兩隻拳頭,繼續忍氣吞聲,問:「那按你的法子,咱們怎麼找那個轉世?」

  柳萬青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漢武有百來個轉世,可也不是個個都能當娘娘的有緣人。」

  胡瑤帶著阿嬌到處撲騰托夢的時候,柳萬青已然請圓夢司司長開了眉心輪,自眉心輪中請出輪回鏡,在劉徹的百世輪回裡,找到了最合適的那個人。

  阿嬌喜笑顏開:「那咱們也給他托夢?」

  胡瑤默默低下了頭,托夢那也是有名額的,阿嬌入的又是帝王夢,她一口氣把三年的額度都給用完了。

  胡瑤低聲下氣,替柳萬青捏肩添茶,已經不再想著能分業績了,只要把阿嬌送走,圓她的夢就成。

  柳萬青並不戳破她:「鬼引路符會將娘娘送去現世,娘娘只可討要金屋,不能透露身份,也不能說明來意,咱們一年為期。」

  「我,我能還陽?」阿嬌整個鬼都快樂起來,她當鬼當的,早都忘了作人是個什麼滋味。

  歡喜過後又蹙了眉頭,嘴巴一扁,烏黑杏眼盯住柳萬青:「怎麼還陽?」

  鬼是陰物,日光一盛便無處存身,又怎麼去陽間呢?

  每年只有七月半鬼門開時,才能往陽間看一看親人,但若是過了時辰還羈留不歸,被鬼差抓住得受一頓懲罰,若是趁此時作惡的,那便會被打得魂飛魄散。

  柳萬青兩隻手撐在桌面上,笑眯眯看著眼前這筆金光閃閃的「業績」:「尋常的鬼自然不可,但圓夢司為您首開先例,一張還陽符,可保得一年無虞。」

  他死盯著這筆業績不罷手,讓劉徹轉世圓夢雖然擔風險,但只要看這一筆收益,那冒什麼風險都是值得的。

  「離七月半還有幾日,娘娘正可收拾些東西,我帶您往豐都新城熟悉熟悉現世模樣,免得您乍然還陽受到驚嚇。」

  就是胡瑤,也得說柳萬青這廝樣樣周到,看他那付千年業績已經到手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只能不斷在心中默念「不生氣不生氣」。

  柳萬青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看了胡瑤一眼,並不理會她。

  「這一年中,娘娘便如常人一般,走在陽光下有影子,握上手有溫度,能吃能睡。」柳萬青不愧是業績第一,他手裡的許可權,胡瑤連聽都沒聽說過。

  阿嬌俏臉生春:「當真?」

  「當真,只是去了現世不可作惡,只要一動惡念,還陽符便會被惡念所噬,鬼身暴露,當地鬼差會再拘您入地府,咱們的契約就算完了。」

  阿嬌對衛子夫都沒惡念了,還能對誰有惡念呢?她點頭應承,十分焦急,能出去曬曬陽光也好:「什麼時候走?」

  話音一落,楚服就在她袖中鬧騰起來,阿嬌「哎喲」一聲,她能去陽世,楚服可是厲鬼,她拍拍袖籠,讓楚服稍安,告訴柳萬青:「我有一婢女楚服,得一同帶去。」

  阿嬌是不知事,卻並不癡傻,這二妖爭搶自己,就是因為她是一筆大「業績」,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金點,幾乎能將她整個鬼都照亮。

  而這些金光金點便是「願力」,她自己享用不得,卻是圓夢司中人人無比想要的東西:「若她不能去,我也不去了。」

  柳萬青微一沉吟,咬牙應道:「私放厲鬼出陰司,若是被上面查到,我也要擔責任,但也不是無法可想,將她引入器物之中,隨身攜帶,不知娘娘以為如何?」

  楚服是厲鬼,不能輕易放出,恐她暴起傷人。

  阿嬌點一點頭,能將楚服的魂識帶出,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從脖中取下一塊血玉,讓楚服從袖中出來。

  這是阿嬌自小便隨身佩戴的,墊在裙角,死後就成了隨葬品,小小一隻白玉蟬,已經沁出了血色。

  柳萬青手握古玉,楚服知道要跟著阿嬌只能藏身玉中,不必柳萬青動手,自己就將魂識鎖在玉蟬內。

  柳萬青在這下上下了禁製,與還陽符的禁製一樣,一旦楚服想要傷人,鬼差便能聞風而動,但他給這禁製開了個口,楚服能夠與阿嬌心意相通。

  「就當是千年願力的一點附贈品。」

  胡瑤丟了一筆大業績,可她是只有情有義的狐狸,這幾夜相處她捨不得阿嬌,拉著阿嬌的手叮囑她:「你放心,咱們在人界也有分部,你在上頭有什麼事兒咱們都能知道。」

  是那個什麼詞兒來著,銷後服務,只要阿嬌一天不圓夢,就為她保駕護航。

  人間分部,就叫圓夢事務所,鬼托夢,人圓夢,人有迷惘恐懼,就會找到他們。

  鬼的業績要,人間的業績也不能丟,一頭牛剝兩層皮。

  阿嬌乍然離開鬼都,心裡還頗有些不捨得,她去孟婆莊與孟婆告別,蘭芽知道她要去償願,從懷中掏出那個香囊,裡頭是一串用髮絲編成的手串。

  「這是孟婆發,是我日日為姐姐梳頭保存存下來的,自有法力,你去陽世,到底與人不同,這束細發也能為你擋去些災禍。」

  這是蘭芽不知攢了多少年才攢下來的,阿嬌從不是個小氣鬼,她知道蘭芽陽世的親人受災,便取出葬品給她,讓蘭芽托陰差將金銀送回陽世,這一點恩德蘭芽一直記得。

  這束孟婆發便是她能拿出最好的東西了。

  阿嬌把這束細發系在腕上:「你放心吧,等我去了陽世,給你們多燒金箔紙錢。」除了蘭芽,孟婆手下的這些女孩兒們都是孤鬼,無人給她們燒紙供奉,要不是跟著孟婆,便得天天餓肚。

  阿嬌不光想著她自個兒,都已經去了陽間,當然要給陰司裡的朋友捎上點兒好處。

  「孟婆呢?我可要好好謝她,若不是她提點我,我還不知道是金屋之故叫我不能投胎呢。」阿嬌是真心想謝她,她除了金玉之物,再無別的,想把墓葬分她一半。

  蘭芽以袖掩口,輕笑起來:「豐都新城開了一家新茶莊,將人請去了,走時吩咐我們,絕不能收你的東西。」

  不僅如此,還送了阿嬌一個小瓷瓶,瓷瓶中裝的是三滴「求不得」,告訴阿嬌道:「這酒能滋養鬼身,讓鬼的神魂不敗,功效非凡,你留著應急時用。」

  這樣貴重的東西,阿嬌覺得受之有愧,她與孟婆只算是相熟,怎麼竟待她這樣好。

  蘭芽看她抿唇,知道她心中所想,對她道:「主人說了,這些東西是她願意送給你的,你可千萬不能推辭。」

  阿嬌待在黃泉,比她記得的時間要更長,孟婆相識的年月也更長,只是她不記得了。

  阿嬌與鬼友們一一告別,又將墓室封門,只留下兩個陶俑侍女替她守墓,泥胎木塑相伴多年,那石門緩緩闔上,侍女們衝門外行禮,阿嬌揚揚下頷,對她們道:「你們安心睡吧,我不回來啦!」

  待她重回幽冥日,便是投胎轉世時。

  七月半,陽氣始衰,陰氣漸勝,鬼門開。

  這是一年一度陰司中最大的節日,比地藏王菩薩的生日還更熱鬧。除了無處投身的孤魂野鬼,餘下的鬼都可回陽世探望親人,吃上一碗祭祀飯再回來。

  幽冥之中霧氣彌漫,前路難辨認,只有中元這一夜,空中點點鬼火彙集,照亮陰陽界,風卷起這星星鬼火,送歸家的魂魄一程。

  黃泉風送百萬鬼,奈何弱水準日鵝羽難浮,也只有這一夜,能托舉千萬盞蓮花燈入幽冥,齋孤魂。

  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不能出黃泉,趴在河邊,撈那一盞盞蓮燈,一年中也只有這一日孤鬼們能得供奉。

  阿嬌也曾是一隻孤鬼,若非舅舅遺下葬品,她與這些鬼也沒什麼同,她伸手捏住胸前紅玉,對楚服喃喃道:「咱們這就走啦。」

  趁著這黃泉風起,離開了豐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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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4 PM

【煙火人間】

第6章 阿嬌今天吃肉了嗎?

  今年夏天異常酷熱,據江城本地電臺播報,最高氣溫破了四十三。

  將近八月末,天已經涼快得多,可也有三十五六度,今天卻突然降溫,掉下三十,溫度指標在二十九到三十之間徘徊。

  項雲黷房間裡的空調一夏天都沒休息,溫度開到最低,外面熱不熱的跟他沒多大關係,他已經有大半個月有沒出門了。

  這會兒他躺在沙發上,用報紙蓋著臉,蒙頭睡從上午十點半開始,一直到下午五點的回籠覺。

  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才四點半,離他起床還有半個小時。

  項雲黷從沙發縫裡摸出手機,眯眼一看明明開了飛行模式,打個哈欠又要睡,想起知道家裡座機的只有一位女士,白美蘭女士。

  項爺生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親媽白美蘭,美蘭女士一聲吼,地板都要抖三抖,他拖著一隻鞋子,滿房間轉悠著找座機。

  電話竟然一直沒有掛斷,拎起聽筒,劈頭蓋樓挨了一罵。

  「這都幾點了?讓你去接人你去了沒有啊!一年到頭就交待你這一件事,你可給我辦好了,你要辦不好我飛回來剝你的皮!」

  白美蘭女士那具有穿透力的聲音,夾雜著麻將牌「稀裡嘩啦」的動靜從電視那頭衝擊著項雲黷的耳膜。

  項雲黷晃晃腦袋,這才想起來媽媽讓他辦什麼事兒,也不知什麼七拐八彎的親戚要來江城讀書,讓他給安排個住處,再帶人去學校報到。

  這種事項雲黷一般不管,他生就長著一張冷臉,看上去就不是熱心腸,穿上警服隨便往哪兒一戳都能打擊犯罪率,但脫了警服,大馬路上連個跟他問路的人都沒有。

  也不知道美蘭女士是不是在國外麻將搓太多,把腦子給搓混了,竟把這事兒交待給他了。

  「你是員警,你辦事,人家家長才放心。」她一邊打電話,一邊摸牌,同時還跟三個牌搭子聊天,話音沒落興高采烈的一聲「碰!」。

  項雲黷動動脖子,白美蘭女士還不知道他已經辭職了,他甚至懷疑這位「親戚」可能是白美蘭女士麻友家的小孩,但他辭職三個多月了,一直也沒告訴親媽,怕她真的飛回來,嘴裡虛應:「知道了知道了,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吃!」美蘭女士的麻將事業如火如荼,百忙之中抽空告訴兒子:「叫陳嬌!是你陳叔叔家的親戚!」

  既然是後爸的親戚,那就不能不管了,項雲黷隨便抹了把臉準備出門,把手機調回正常模式。

  一瞬間被電話資訊轟炸,未接來電、未讀短信微信,通通是清一色的生日祝福。

  對了,今天是他生日。

  剛開機姜宸這小子的電話就打進來了,項雲黷手上一滑,不小心接了起來,那頭響起姜宸驚喜的聲音:「項哥!你可終於接電話了!今天你生日,咱們哥幾個下了班湊一塊慶祝慶祝吧。」

  項雲黷把電話給掛了,姜宸鍥而不捨,連打了三個,項雲黷不耐煩了,接起來說:」我今天有事。」

  姜宸為難的說:「那我姐還給你親手做了個蛋糕呢。」親手兩個字加了重音。

  項雲黷停了停,說:「你們把蛋糕分了吧,我今天真有事兒。」

  說著掛了電話,出樓道碰上好幾個正在燒錫箔的鄰居,項雲黷不信這些,自從白美蘭女士踏上美國土地,項家就再沒人燒這些了。

  但他尊重這些社會習俗,繞開一個又一個黃圈,舊城區燒這個的人多,新城區裡想燒還找不著地兒。

  出大院門的時候,聽見鄰居老人在給孩子打電話:「今天是七月半,別在外頭瞎混,早點回家。」

  可能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項雲黷還真沒碰上堵車,很快開到江城機場,問人要了一塊紙牌子,借了筆寫下龍飛鳳舞兩個大字「陳嬌 」。

  大半個月頭回出門,就碰上了霧霾天,今天這飛機還不知道能不能準時到呢。

  項雲黷睡夠了,百無聊賴靠在接機處的鐵欄杆邊,長腿一搭,身邊也在等人的女孩偷偷拿起手機給他拍照。

  項雲黷周邊視力極佳,明明看見了,扭頭假裝沒看見,反正他這輩子,也不可能去出什麼需要隱藏身份的秘密任務了。

  阿嬌隔著人群玻璃看見了項雲黷,她腳步一頓,楚服在血玉之中對她說:「娘娘,怎麼了?」

  這麼多人,有各種人樣的人味兒,阿嬌雖有還陽符在身,可畢竟還是鬼身,對人的氣味十分敏感,她聞到這些人味裡,真有一絲是屬於劉徹的味道。

  「沒怎麼,他長得還真有些像劉徹。」深目高鼻,聊賴間的目光都帶些睥睨的意味,怪不得柳萬青說這是他能找到最像的,由他圓金屋,她才會最襯心。

  萬事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何況是投胎。

  柳萬青掐著時辰,今年的七月半,正是有緣人的陽曆生日,這個機會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了。

  要當人在陽間待一年,可沒這麼容易,柳萬青千叮嚀萬囑咐,替阿嬌編造了一個陽世的身份,又略施小計,把她送到項雲黷的身邊。

  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甚至還找到了金屋的替代品。

  既然是「金屋藏嬌」,那就得能容納下她,讓阿嬌能住在裡面,就算只待一刻,也是如了她的願。

  可真要等轉世的劉徹造出一棟金屋來,那阿嬌百八十年也無法投胎了,劉徹的轉世裡可沒有首富這個身份的人。

  但柳萬青找了投機取巧的辦法。

  原來阿嬌是人,自然要造人能住的金屋子,如今她早已成鬼,不論多小的地方都能縮身藏進去,比如某珠寶品牌今年新推出的轉運串珠。

  金子做的,各色花樣都有,除了生肖還有南瓜馬車聖誕樹,各種花色任君挑選,最重要的是,有一款是個小房子的模樣。

  有門有窗有煙囪,24K純金,金屋得不能再金屋了。這東西還小巧玲瓏,價錢不貴,完全在項雲黷能夠負擔得起的範圍內,性價比極高。

  只要能讓項雲黷甘心情願的送這個禮物給她,這事兒就成了。

  阿嬌吞下還陽符,依舊是她自己的模樣,可突然之間便有血在她血管中流淌,她能覺得熱,覺得渴,覺得風拂在身上,這就是當人的感覺。

  柳萬青看她怔在原地,笑眯眯解釋:「自然不是真的成人,只是有當人的感覺,感官上還是要差得多。」

  但對阿嬌來說,這一切已經足夠好了。

  柳萬青替她精心打造了現在這個身份,她不是鬼修,無法長時間施展幻術,就老老實實當個十七八的女孩兒,藉口要來江城上學,送到了項雲黷身邊。

  胡瑤雖沒撈著這筆業務,但她友情充當了技術顧問,柳萬青是男的,他哪兒知道要怎麼當女人呢。

  柳萬青不欠她的情,她既出了力,就答應分她一點業績,大概也就是千萬分之一吧,可這千萬分之一也讓胡瑤眉開眼笑。

  胡瑤挑了個機場裡看上去最時尚的女孩,完完整整複製了一份她的行李給阿嬌。

  阿嬌拖著大紅的箱子,筆直走向了項雲黷身邊。

  項雲黷兩隻手搭在欄杆上,看上去沒精打採,一團影子過來,抬眼看見了阿嬌,就連他也稍微停頓了半秒才問:「你是陳嬌?」

  眼前少女膚光如雪,因為生得白,所以更顯得眼仁烏黑,眉毛深秀,嘴唇嬌豔。但她神色冷淡,身邊仿佛籠罩著一層薄霧,像晨霧間一朵含苞待放紅玫瑰。

  怪不得陳叔叔會特意找到他,這個長相,讓她獨自在外確實很難放心。

  項雲黷微一驚豔,問她:「餓了嗎?要吃飯去嗎?」

  剛剛還神情冷淡的少女,眼睛突然亮了,黑水晶似的眼仁兒裡露出渴望的神情來,項雲黷覺得好笑,再好看也到底是個小女孩呢,問她:「那你想吃什麼?」

  阿嬌不知道,她已經很多很多很多年,沒有「吃」過了。

  項雲黷看她不說話,想想也是,人家剛來江城,哪知道有什麼好吃的,問她:「吃不吃火鍋?」江城靠海,魚肉火鍋做得一絕,來江城的人都愛嘗嘗本地的魚肉鍋。

  阿嬌迫不及待點點頭,項雲黷拉上她的箱子,「走吧。」

  這個女孩不多話,從見面開始,她除了說她叫陳嬌之外,一個字也沒說過,項雲黷覺得這姑娘還挺省心的,不愛說話簡直是莫大的優點。

  可她也太安靜了,什麼也不問,項雲黷不得不主動把後面的安排告訴她:「是這樣,你家裡人托我給你在江城找個住處,辦入學手續什麼的,得花幾天時間,吃完了飯,我帶你找個酒店去。」

  後座還是沒聲音,安靜得就好像她不存在,項雲黷看了一眼後視鏡,看見她兩隻手扒在車窗邊,巴掌大的臉快要貼在玻璃上。

  項雲黷忍不住解釋:「平時天氣都還挺好的,今天也不知怎麼,霧霾了。」他真想來根煙,想想又忍住了。

  阿嬌烏黑的眼仁一動,天氣不好是因為漫天鬼火,處處都是急著歸家的亡靈,她說了見到項雲黷的第二句話:「七月半了。」

  項雲黷以為她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ABC呢,沒想到她還知道今天是七月半,七月半跟霧霾有什麼關係?

  他沒有跟小女孩搭訕的興趣,笑一笑便不再說放了,開車到了新城區,帶陳嬌去本城最著名的魚肉火鍋城吃魚肉火鍋。

  找了一張二人位元,翻著菜單要了七八種魚肉魚丸蝦丸,都是新鮮手打的,調沾料的時候問:「吃辣嗎?」

  阿嬌點點頭,對「吃」她來者不拒,她想吃,想知道吃是什麼感覺。

  魚片很快送上來了,切得片片晶瑩,有肥有脆,服務員燙了半碟子,撈出來一半給了阿嬌,阿嬌拿起筷子,白生生的牙,咬著燙得剛剛好的魚肉,一口下去,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烏眼仁兒眯起來,紅唇愈顯血色,舌頭勾著鮮魚湯汁,她想起來了,這就是吃的感覺。

  項雲黷喝了一口汽水,隔著火鍋蒸騰起的煙霧,看見阿嬌臉上感動的神情,嗆了口汽水,咳嗽著開了個玩笑:「怎麼?飛機餐這麼難吃?」

  她眼前的碗瞬間空了,項雲黷放下汽水瓶,又替她燙了一盤子:「要肥的,還是脆的?」

  「脆的。」阿嬌喜歡脆的,脆肉咬在嘴裡更有「吃」的感覺。

  當人真是太好了。

  姜宸停了車,一路上都在跟姐姐打電話:「項隊不來,不是的,他說他有事兒。」毫不意外的聽見姐姐也不來了,「行吧,我明天休假,我去看看項隊。」

  項雲黷雖然辭職了,但姜宸還拿他當隊長看,自從老韓出事之後,他就一直這樣,也不跟大夥聯絡,不是個事兒。

  姜宸剛要掛電話,透過玻璃看見了項雲黷,不僅看見了項雲黷,還看見他正在給身邊的女伴夾魚肉。

  姐姐姜宓問他:「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半天沒聽見弟弟回應,叫了弟弟的名字,「阿宸。」

  姜宸「啊」的應了一聲:「行,明天再說吧。」說完趕緊掛了電話,握著手機待站著。

  項隊難道是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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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5 PM

第7章 阿嬌今天誘人了嗎?

  阿嬌吃著鮮嫩魚肉,對這個劉徹的轉世十分滿意。

  她一向是個講道理的鬼,心中決定,等她的金屋到手,就把自己的隨葬品分給他一些,讓他在陽間發一筆小財。

  項雲黷發現眼前這個少女除了沉默之外,還特別能吃,一半魚肉都她一個人吃掉的,而且不論吃什麼,她都會露出一種又感動又滿足的神情。

  項雲黷僅僅是把魚肉扔進湯鍋再撈出,都感覺自己身後閃現「中華小當家」五個大字,禁不住問她:「你原來都吃些什麼?就這麼難吃啊?」

  連餐前送的小菜她都吃光了,一般沒人動那些小碟子,服務員看見盤子空了,還又送了一份。

  阿嬌嚼著個丸子,杏仁眼兒烏溜溜的,還能吃什麼,當然是蠟燭香火啊,她的舌頭已經很多年沒有用過了,早已經忘了舌尖一點能嘗百味。

  她把丸子咽下去,想了想告訴項雲黷:「你,嚼過蠟燭嗎?」

  項雲黷以為她是在說國外的菜很難吃,笑著又給她撈了一碗丸子,看得出她教養良好,吃得這麼快這麼多,也依舊保持著儀態,咀嚼起來沒有聲音,紅唇微動,就像四月新紅的櫻桃。

  「吃飽了嗎?」項雲黷問她,這一鍋可都空了。

  阿嬌捏著筷子感受了一下,她鬼身不知多年不受煙火了,就是受煙火供奉,那飽足感也跟吃東西不同,髒腑之間升起一股融融暖意。

  她眯起眼兒點了下頭:「飽了。」

  這兩個字成功讓項雲黷笑了一下:「那去酒店吧。」

  阿嬌自己飽了,還不忘記楚服,用神識對她說「你別著急,等安頓下來,我去找香燭紙錢,讓你好好吃個飽。」

  楚服應了一聲,又告訴阿嬌,有個人在外面,一直盯著他們。

  同樣是鬼,楚服本就是巫女,又怨念纏身,比阿嬌厲害得多,她雖被封在血玉內,但神識感知十分敏銳。

  阿嬌微一側頭露出迷茫神色,柳萬青和胡瑤說會跟在她身邊,確保她一切順利,可這兩人的道行都不該被楚服發現才是。

  項雲黷看見她目光往窗外一瞥,挑了挑眉毛,她剛剛吃得這麼全神貫注,原來還能發現外面有人盯著。

  「走吧,沒事兒的。」

  姜宸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項雲黷發現了,低頭在群裡給兄弟們發消息,告訴大家為什麼他晚到了,因為一樓大廳裡坐著項隊和疑似項隊的女朋友。

  姜宸一停留,項雲黷就發現了,他帶著阿嬌出了火鍋城,繞到姜宸的車邊,曲指敲了敲窗玻璃。

  姜宸不得不把窗打開,低著頭:「項隊。」一緊張就把舊稱呼叫出來了,叫完了又想到項雲黷辭職都三個多月了,喃喃說不出話來。

  「上去吧,胖子小周他們幾個肯定在等你。」說完就要走,姜宸還想再說什麼,阿嬌看了姜宸一眼,把姜宸看得呆住了。

  他怕被發現,把車停得遠遠的,拍下的照片也很模糊,只知道是個紅衣服的女孩,頭髮長到腰際,身段玲瓏,離近了看上一眼,一口氣吐不出來。

  阿嬌剛剛吃飽,脾氣很好,覺得世間萬事都比不上吃飽讓人感動,她連瞥都沒瞥姜宸一眼,跟在項雲黷身後上了車。

  阿嬌萬事不操心,柳萬青和胡瑤正跟著她呢。

  胡瑤看事情漸入佳境,喜滋滋道:「我覺得都不用一年,說不準十天半個月就成了。」她做了一個完善的背景調查,本來覺得這事很懸,沒想到項雲黷對阿嬌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我的計畫當然能成。」柳萬青看了胡瑤一眼,見她是真心替阿嬌高興,睨她一眼:「你們狐狸倒很多情。」

  胡瑤被柳萬青諷刺慣了,從他嘴裡少聽見什麼好話,以為這句又是在拐著彎罵她,立刻回嘴:「那是自然,我們有心。」

  這便是妖精比草木精怪強許多的地方了,再是妖精也是有血有肉有心的,草木精怪千年才能修出一顆心來,要論成精的難度,最慘的就是草木精,而人修又比山精鬼怪都要佔便宜,他們生來就更合天道。

  柳萬青神色不變,看了胡瑤一眼,慢悠悠:「你知道項雲黷為什麼對她不同嗎?」

  胡瑤搖頭:「不知道,因為她特別漂亮?」

  呵,男人。

  柳萬青面色依舊不變,甚至還嘴角含笑,告訴她:「你那托夢也並非全無用處。」

  劉徹死前夢見阿嬌,夢得深刻,將少年時欠她一棟金屋的事也想了起來,欠了債,便要還,輪回多少世這一點念力也還沒消散,影響到了和劉徹八字命盤最相似的項雲黷。

  一筆債欠了千年,總會滾些利息出來。

  胡瑤立刻氣炸,牙都「嗞」了出來,狐狸眼中露出惡狠狠的光芒:「那你還隻分我萬分之一的業績?你還要不要臉了!」

  知道柳萬青為了業績不要臉,可不知道他竟能不要臉到這種地步!

  柳萬青神色淡淡,他還攤了攤手:「我要臉,可我沒有心啊。」

  胡瑤一口氣噎住,氣得說不出話來,總有一天她要啃這一口素,掀掉他的千年老樹皮!

  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酒店竟然滿房,連去了附近三家酒店都沒房之後,項雲黷疑惑了,大家都趁著七月半這個好日子造人嗎?

  阿嬌坐在車後座,她在「餓」之後,又體會到了「困」,頭靠在車窗玻璃上,抱著背包,睡著了。

  項雲黷乾脆打電話問哪家酒店有空房,這才知道江城開了一個什麼展覽會,各大酒店幾乎都滿了,這個展覽會還要連開一星期。

  總不能把人扔在大馬路程上。

  項雲黷想了想,有些為難,回頭問:「要不然你先在我家裡將就一天吧,你住樓上,我住樓下……」

  一回頭,女孩已經睡熟了,她閉著眼睛不動不說話的樣子,讓項雲黷突然有種不真實感,她睡得這麼安謐,好像連呼吸都沒有,像個假人。

  胡瑤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麼辦怎麼辦,他是不是懷疑了?」

  這人天生就比普通人要敏銳,感官極強,為了騙到他,柳萬青精心佈置,還寫了一個計畫書,保障毫無破綻。

  這一點感覺稍縱即逝,項雲黷看見阿嬌舔舔嘴巴,夢裡說了一聲「真好吃啊」。冷漠少女原來是個吃貨,他又笑了一下,開車把阿嬌帶回了家。

  項雲黷家上下兩層的房子,空間開闊,地方很大,樓上樓下都有房間,白美蘭女士去年回來的時候收拾得很乾淨,但那是去年。

  項雲黷帶著阿嬌上樓,打開了主臥室,這裡原來是白美蘭女士沒再嫁之前的閨房,有床有櫃有落地鏡,比他自己住的那間還大:「你先在這兒湊合一晚,明天帶你去報到租房子。」

  他記得櫃子裡有白美蘭女士洗曬過的被褥,「我打掃打掃,弄乾淨了你就休息吧。」

  「這裡很乾淨呀。」阿嬌說。

  項雲黷沒當真,這屋子都好久沒透過氣了,床上櫃上總有些灰塵,乾脆叫個鐘點工,老城區就是這點好,樓下就有個家政服務公司。

  阿嬌還真不是客氣,這棟樓很舊了,人也熱鬧,鬼也熱鬧,只有項雲黷這間屋子,裡裡外外一點鬼祟邪氣都沒有,對人來說,乾淨得很。

  鐘點工很快來了,先打掃阿嬌的屋子,把地板床櫃都擦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又把樓下的外賣垃圾全都扔了,項雲黷從皮夾裡摸出一百塊錢:「你隔一天再過來打掃一次。」

  項雲黷進房間看看客人好不好,走到門口就看見阿嬌蹲在箱子前一動不動,手指頭戳著密碼盤,他看一會兒問她:「你是不是,忘記密碼了?」

  胡瑤複製了整套行李,連同箱子密碼也被一起複製了,阿嬌就算知道密碼也不會開箱,當著項雲黷的面又不能使用暴力,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項雲黷長這麼大,聽過會說話的眼睛,但沒見過像這樣生動的,她眼仁微微一動就能透露出情緒來。

  陳家條件很好,白美蘭女士在國外大洋房也有了,司機管家也有了,陳嬌是陳家的女兒,估計連行李都不是她自己收拾的,忘記了密碼也正常。

  天已經黑了,項雲黷翻翻櫃子,從裡面找出一件白美蘭女士的睡袍:「這是乾淨的,你洗了澡先穿這個吧。」

  阿嬌抱著絲綢睡袍,進了浴室,盯著浴缸籠頭,項雲黷吸口氣:「左邊是熱水,右邊是冷水。」這可真是個大小姐,明天一定要給她找個酒店,送她走。

  阿嬌整個人滑進浴缸裡,熱水浸潤了她每一寸的肌膚,玉白的腳丫子伸出水面,踩起兩朵小水花。

  項雲黷正想給白美蘭女士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拿出十二萬分的熱誠來照顧陳叔叔家的女兒了,要不是這女孩年紀比他小十歲,他一開始還真以為是他媽變著法的讓他相親呢。

  電話剛提起來,門鈴就響了,項雲黷打開門,看見昔日隊友站在門口,一開門就衝他大叫:「生日快樂!」

  小胖幾個把姜宓推到前面,姜宓手上捧著個盒子,紮著絲帶,她被人推出來,有些害羞,半是解釋的對項雲黷說:「他們非說要來看看你,我就做了個蛋糕。」

  姜宸也混在裡面,他看項哥和那女孩的樣子,並不像是情侶,但項哥都單身那麼多年了,什麼時候單獨跟女孩吃過飯,還給人家燙魚片。

  趕緊打電話給姐姐,讓她快點兒表白,都多年少了,誰不知道她的心思,一層窗戶紙,誰捅不是捅。

  攛掇著大傢夥一起來給項哥過生日,趁這個機會大家聚一聚,再勸勸他,還是回來隊裡吧,領導其實根本就不想放他走。

  本來人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你推我攘著要進屋,項雲黷看了他們一眼:「今天不方便。」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些舊隊友了,乍然看見,才知道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少一個人。

  小胖幾個剛要打圓場,空氣瞬間一靜,大家都往項雲黷身後看去。

  項雲黷看他們臉色變了,回頭一看,只見阿嬌穿著白美蘭女士那件絳紫色的絲綢睡袍,濕著頭髮,穿著一雙他的大拖鞋站在他身後。

  輕巧巧的,一點聲音都沒出,冷然的目光打量他們所有人。

  她眉目間天生有種貴氣,這樣老氣的顏色穿在她的身上,竟有種富麗的美,裸露出的肌膚上配著一塊血玉,眸色深黑,無端誘惑。

  項雲黷來不及解釋,門口都是群血氣方剛的小子,他一伸手拿起掛在門邊,上一個秋天穿過,還沒收起來的風衣,一下罩在阿嬌身上。

  於是項雲黷的隊友和幾乎是明戀著他的姜宓,就看見那個少女側過頭,在項雲黷衣服的領子上嗅了一下。

  阿嬌本泡在溫水中,悠然體味當人的好處,楚服突然從玉中警示她:「娘娘,我探到了衛子夫的魂魄。」

  楚服與尋常鬼不同,她一身巫術小有所成,她說探到衛子夫的魂識,阿嬌自然相信。可衛子夫又怎麼跟來呢?她不是已經投胎去了嗎?

  依楚服所言下樓,阿嬌在一群人中間看見了轉世的衛子夫,濃黑雙眸在這些人身上轉了一圈,停在姜宓身上,胸前玉蟬透出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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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6 PM

第8章 阿嬌今天偷酒了嗎?

  兩個女人目光相對。

  投胎轉世就是新生,阿嬌連劉徹的轉世都不記恨了,何況是衛子夫的轉世,她們倆當鬼的時候就算是把舊帳給銷了。

  可看見衛子夫已經投胎成人了,說不定都已經輪回了幾世,而她為了償金屋願才剛到人間,心中怎麼能不嫉妒。

  這個女人運氣怎麼這樣好!

  劉徹這般愛重她,怎不給她一個難圓的金屋諾?!

  阿嬌倒沒疑惑為何還能碰上她,人之因果實難言說,仔細論起來她才是壽終的那一個,而衛子夫雖是自戕,可殺她的人是劉徹。

  一報總要還一報,累世的因果並不在一夕間償還,但怨結得深,總會碰見那麼一兩個「熟人」。

  阿嬌嫉妒衛子夫又當人了。

  生前是人,再投胎也不一定能成人,還有在陽世作惡,被十殿閻君投進了畜生道的,衛子夫投胎了,投生的竟還是人,阿嬌心裡很不好受。

  阿嬌一嫉妒,眼睛便透出別樣的情緒來,在場的人都有十分豐富的案件偵辦經驗,阿嬌目光一變,他們就都感覺到了。

  今天是項雲黷的生日,又是現在這個不尷不尬的時間點,說早呢不算太早,說晚又確實天黑了,阿嬌還是這個打扮,人人都拿她當項雲黷的女朋友看待了。

  本來阿嬌年紀小,但她濕著黑髮,又穿著這麼成熟性感的絲綢睡袍,看上去大了幾歲,誰也沒懷疑項雲黷「殘害」未成年,都以為是他們打擾了好事。

  眼看項雲黷用衣服把人遮起來,紛紛移開目光,往後退了一步,準備告辭。

  「不知道項哥這兒有事,姜宸這小子,也不說清楚,咱們要不走吧。」小胖笑呵呵的,誰也不敢去看姜宓的臉色。

  隱身的胡瑤扯一扯柳萬青的袖子:「我去,修羅場啊!這事兒你知不知道?」她說的是轉世衛子夫的事。

  柳萬青掃了胡瑤一眼,抽出袖子,伸手撣了一下:「我說過,這一世是最合適的。」

  胡瑤對他這種故作高深的行為嗤之以鼻,轉頭繼續看戲,恨不得備上瓜子汽水花生米,這可比沙雕宮鬥劇有意思多了。

  姜宓也在觀察阿嬌,這個女孩實在是過分美豔了,她和項雲黷的互動讓姜宓很難受,她和項雲黷雖然沒開始,但已經有過許多次的接觸了。

  雖然這份接觸在韓剛生死不知之後,就中斷了,但她沒想到項雲黷不聲不響開始了一段新感情。

  姜宸倒抽一口冷氣,沒想到項哥都已經把人帶回家來了,他剛剛打電話問項雲黷到家沒有的時候,他一點異常也沒有啊。

  瘦臉帶眼鏡的小周也跟著打起圓場:「大傢夥就是想給項哥一個驚喜的,既然項哥有事兒,那咱們就先走了。」

  姜宓強撐笑容,她手裡還捧著盒子:「這是大家給你的生日蛋糕。」一句都不再提這是自己親手做了,花了她整整一上午的時間。

  項雲黷伸手接過:「謝了。」

  阿嬌聞到一股香甜味,她剛剛「吃」過,對食物異常敏感,透過項雲黷,對盒子裡東西露出渴望的神情。

  項雲黷沉黷了一會,這個場景不是他心中見舊友同事的場景,可他還是說:「算了,大家進來吧」

  轉身想叮囑阿嬌去換身衣服下來吃蛋糕的,看見她眼巴巴的盯著蛋糕盒子,沒忍住嘴角一扯,笑了一下:「去換衣服再下來。」

  項雲黷的家,大家都不陌生,平常一起喝酒看球什麼的,都到他這兒來,他這兒地方大,沒人管,喝多了還能就地睡下,但自從韓剛出了事兒,項雲黷辭職之後,就再沒來過了。

  家裡剛剛打掃過,項雲黷從冰箱裡取出唯一能吃的東西——啤酒,拿了一打堆在桌面上,大家打開手機點外賣,叫了一堆垃圾食品。

  姜宓張不開嘴問剛剛那個女孩跟項雲黷是什麼關係,隊裡有人替她問了:「項哥,女朋友啊?沒聽你提過。」

  這都同居了,肯定關係匪淺啊,按項雲黷原來的脾氣,應該告訴他們的。

  項雲黷扔了一聽酒給他:「別胡說,犯法。」

  大家一聽犯法馬上明白剛剛那個女孩還沒滿十八,項雲黷乾脆叫了姜宸:「你明天有空嗎?帶陳嬌去學校報到。」

  姜宸還以為項雲黷當姐夫無望了,原來是個未成年,估計是家裡的親戚,爽快點頭:「行,哪個學校?明天我開車帶她去。」

  姜宓臉上終於又有了血色,她到廚房找乾淨的盤子切蛋糕,打開盒子把蛋糕取出來,把蠟燭插在蛋糕上,今天是項雲黷二十八歲的生日。

  姜宓覺得自己剛剛十分失態,又很疑惑怎麼一個小女孩,就把她緊張成這樣,正要拍拍臉頰清醒一下,阿嬌從她身後探出頭來,姜宓嚇了一跳。

  阿嬌眼睛全程都沒看她,目光灼灼看著蛋糕問:「這是什麼?」

  姜宓知道她是項雲黷親戚家的孩子,對她卸下心防:「是紅絲絨蛋糕,鮮奶油的。」上面鋪了滿滿一層的水果,奶油也是自己打的,姜宓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

  阿嬌聽不懂,但每個字裡都透著「好吃」的意味,她直接問道:「你做的嗎?」

  姜宓笑了:「是啊,等會兒我給你切一塊最大的。」

  阿嬌看她一眼,翹翹嘴角,她滿意了,覺得這個轉世衛子夫順眼多了。

  「你是項家的親戚嗎?」姜宓一邊準備餐具,一邊問她,這些盤子放著都沒用過,要好好洗一洗。

  「我姓陳。」阿嬌不動手,她從來都是看著另人動手的。

  姜宓明白了,是陳家的親戚,項雲黷的媽媽再嫁,嫁的就是陳家,她跟項雲黷說不準還是兄妹。

  她對阿嬌更友善了,把蛋糕交給阿嬌:「你拿這個好嗎?我來拿盤子。」

  當然好,這麼多年她只能聞出香火紙燭味,終於能聞到甜香味了,抱著蛋糕就不撒手。

  阿嬌捧著蛋糕送到了客廳,客廳裡又是一靜,她換了一條白裙子,頭髮束起來,露出天生白膩的脖子和穠豔的五官。

  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比剛才在門邊看見要更驚豔了。

  阿嬌完全沒注意到,她捧著蛋糕,走得小心翼翼,終於走到桌邊放下,馬上轉身雲看姜宓,姜宓放下盤子,很自然的對她說:「等吹了蠟燭就給你切。」

  阿嬌輕點下巴,她神情中是帶著幾分倨傲和驕氣的,但她人生得美,年紀又小,竟不讓人反感。

  她筆直走到項雲黷身前,要坐在他的身邊,一句話也不用說,姜宸自覺讓開,阿嬌坐下來,等著吃蛋糕。

  大家起哄要點蠟燭唱生日歌,項雲黷拒絕:「這麼大的人了,還唱什麼歌。」

  但蠟燭已經插上了,壽星吹個蠟燭總是應該的,項雲黷一口氣,把二十八根蠟燭都吹滅了。

  阿嬌先是看著,然後便皺起了眉頭,她沒見過千年後的人過生辰,可蠟燭讓她覺得古怪,人死如燈滅,點燈燃燭就是告訴四方野鬼,這東西可以給它們吃了。

  尋常的日子不要緊,今兒卻是七月半,只有今天,孤鬼能受人間煙火。

  黃泉風起,不光是有家的鬼回來了,沒家的鬼也趁著今日出來,好吃上一口「熱飯菜」,比在奈何裡撈燈不知強多少。

  本來分一點給鬼友們也是應當的,但阿嬌嘗了一口就決定獨吞,她含著勺子,眼睛望向窗外,已經飄著好些鬼友,張著嘴想吃桌上的東西。

  阿嬌大怒,她剛要把這些野鬼趕一趕,就見項雲黷身體四周隱隱散發出一層金光,那些聚集在窗前的鬼嗚咽一聲,紛紛飄走,往別家打食去了。

  胡瑤看見,張大她的狐狸嘴巴:「這……這還是個貴人命格?」

  柳萬青的膽子也太大了,似這種命格,尋常鬼差都不敢近,何況是野鬼,要不是今天七月半,鬼滿為患,這一棟樓裡應該連個鬼渣渣都是看不見的。

  柳萬青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乍乍乎乎大驚小怪,對她說:「你留著吧,我先走了,趁著今天日子好,我再接幾個客戶去。」

  鬼門開,是托夢的好時候,人間分部一定多了很多客戶,蒼蠅再小也是肉,只要是業績,就都不能放過。

  「那咱們就不管她了?」胡瑤想一想,也捨不得新客戶,阿嬌她已經沒戲了,總得為了這個季度的指標拚一拚。

  「她要圓夢沒那麼快,你難道以為這是筆容易的業務?」收益有多大,難度就有多大,這天底下沒有白來的業績。

  柳萬青說完隱身而去,這裡暫時是不用擔心了,阿嬌到底是隻老鬼,血玉裡還藏著一個楚服,實在不行他還留下了一根柳條,出了什麼事,他立時就能知道。

  胡瑤想想也隱身走了,走時還給阿嬌留了個口信,讓她有事就去人間分部找她。

  阿嬌吃了蛋糕,又吃了炸雞批薩餅,還喝了兩瓶果汁,本來她還想喝點啤酒,手剛剛伸出去,一桌子人都盯住了她。

  項雲黷看了她一眼:「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阿嬌又把手默默收了回去,果汁都已經這麼好喝了,這千年後的酒該是個什麼滋味兒?阿嬌伸著舌尖舔了舔嘴唇。

  她啃著最後一塊批薩的邊,一邊吃一邊學習了怎麼看電視,怎麼玩手機,當人好玩的東西這麼多,可太有意思了。

  姜宸知道她沒國內的號說:「明天帶你一起辦一個去。」

  幾個人都知道項雲黷辭職之後,一直都沒有找新工作,小周喝多了點兒,對項雲黷說:「項隊,你要不還是回來吧,你不在,大家都沒主心骨了。」

  韓剛生沒見人,死沒見屍,在一次日常活動中憑空消失了,項雲黷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把老韓找出來,因為這個,才辭職不幹了。

  「那跟你沒關係,你就回來吧。」小周激動起來有點大舌頭,臉漲得通紅,小胖幾個扶住了他。

  幾個人都看著項雲黷,期待他能點頭答應,項雲黷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喝光了手裡最後一點酒,晃晃空啤酒罐頭,長腿跨過沙發:「我給大家再拿點酒來。」

  姜宓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項雲黷,知道他心結難解,不知要怎麼勸他才好。

  項雲黷一進廚房,就看見正在偷開冰箱的阿嬌,他一進來,她就背過身,手裡藏了什麼東西,項雲黷頓了一下:「你……是不是偷酒喝了?」

  阿嬌搖頭,項雲黷不信,剛剛要不是他手快,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她能吃第六塊批薩餅,就算能吃,也沒這個吃法。

  「真沒有。」阿嬌對別人不買帳,但對項雲黷不同,她攤開手給他看,手上真的沒有啤酒,只有幾根蠟燭,就是剛剛項雲黷吹滅的那些。

  項雲黷不知道小女孩要蠟燭幹什麼,但這一打岔,他心裡好過多了:「他們幾個太鬧了,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

  阿嬌點點頭,她吃飽了,楚服還餓著呢,帶著蠟燭回到房間,把血玉解下來放在桌上,用鬼火點燃了蠟燭。

  嫋嫋燭煙被吸進血玉裡,楚服發出滿足的讚歎聲,貴人的生日蠟燭,比別的香燭更補。

  阿嬌輕拍這塊玉,就像輕拍楚服的腦袋:「你放心吧,我絕餓不著你。」

  說著從袖中取出兩罐啤酒來,一罐開給楚服,一罐開給自己,她偷拿的是姜宓喝的那種果啤,荔枝味兒的,又甜又有氣。

  阿嬌從沒喝過這種酒,一罐就喝得她巴掌小臉滿面通紅,跟楚服念念叨叨:「當人可真好。」

  項雲黷把所有人都送走,看見主臥室的燈還亮著,敲了敲門,怕剛剛胖子幾個起哄把她嚇到了,半天阿嬌才過來開門。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眉眼含笑,開了門就盯著項雲黷傻笑。

  項雲黷怔住了,聞到屋裡的酒味,知道她還是偷酒喝了,剛要說她兩句,阿嬌一頭栽倒,腦袋「咚」一下叩在項雲黷胸肌上。

  項雲黷一把扶住她,她渾軟的好像沒有骨頭,滑溜溜像條魚,實在扶不住,想想她都醉成這樣了,反正也不記事,乾脆把她抱到床上,她到底是把酒藏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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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6 PM

第9章 阿嬌今天見鬼了嗎?

  阿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楚服隱身在血玉中盯著項雲黷,要是他敢趁娘娘酒醉對娘娘不敬,楚服拚去鬼身不要,也要撕咬他一口,把他周身金光咬出一個窟窿來。

  項雲黷替阿嬌蓋好被子,又給她留了一盞夜燈,轉身出了房門。

  阿嬌小睡片刻,酒意化作氣從鬼身中消散,她打了個哈欠清醒過來,窗外月亮正圓,夜裡才是鬼精神最旺的時候,她盤起腿坐在床上曬月光。

  二十八根貴人燭,楚服一口氣「吃」了八支,餘下的阿嬌收了起來,預備每天給楚服點一根。

  楚服在幽冥時常受饑火折磨,難得有吃得這麼飽的時候,懶洋洋躺在血玉裡,連聲音都不再嘶啞了:「娘娘可想到法子了?」

  阿嬌雖是柳萬青的客戶,但她簽契約的時候就已經說明白了,柳萬青是提供機會,圓夢一事還得是阿嬌自己來,要不然柳萬青大可以施展法術,讓項雲黷送一個金屋給阿嬌。

  得是劉徹的轉世甘心情願的送「金屋」給阿嬌。

  阿嬌還真想了一個辦法,這辦法是從項雲黷那幾個隊友身上琢磨出來的,她看見他們送生日禮物給項雲黷了。

  雖然都包在盒子裡,但阿嬌能夠看見,姜宓那個盒子裡裝的是一塊圓溜溜有系帶的東西,從盒子來看,比別人送的都要貴重。

  收了禮就要還禮,這是千年來不換的規矩。

  阿嬌的主意是趁明天出門,也給項雲黷買一樣生辰禮,等到她生辰的時候,項雲黷就該回禮,到時她就暗示自己想要金屋。

  阿嬌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十分聰明。

  她想出了辦法,又覺得當人的滋味很不錯,再投胎也不知道是投成什麼,而且一投胎就要跟楚服分離了,不如抓緊這一年的機會,好好享受當人的滋味。

  除了自個兒,也不忘記楚服:「我圓了金屋就能投胎,你卻不同,不如趁這機會當個鬼修,等我投胎,你也好來尋我不是。」

  也確實該替楚服想一條出路,要不然她投胎去,楚服沒有著落,兩人相伴了這麼多年了,阿嬌不忍心看她永生永世都待在幽冥中當一個怨鬼。

  楚服自然肯的,但如何當個鬼修,兩人都不知道。

  阿嬌一時也沒主意,蘭芽幾個雖是孟婆侍女,也都是鬼修,教過阿嬌一些法術,可她怎麼練都練不成,別的鬼但凡強些,都會化形會幻術,只有阿嬌不論多少日子,都是個花架子,絲毫不見長進。

  好在她們有許多時間可以想法子,阿嬌拍拍玉蟬:「等明日我問問柳萬青,修行不過就是積德行善嘛。」

  先積功德後修道,福澤一厚總有好處,不論是人、是鬼還是草木妖精,想得道都得先經過這一關。

  第二天一早,姜宸就來接阿嬌了,他還給兩人帶了早飯來,阿嬌給他開的門,她聞到香味,衝下樓去,興衝衝迎接姜宸。

  姜宸提著兩個袋子,還有些發困呢,剛要打哈欠,猛然看見阿嬌巧笑嫣然,硬生生把哈欠吞了回去,耳朵根子都紅了,結結巴巴:「我買了點兒豆漿油條小籠包什麼的,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小籠買了五籠,一籠六隻,一共三十個,項雲黷一個人就夠能吃的了,昨天姜宸還見識過阿嬌的飯量。

  姜宸把吃的擺在桌上,項雲黷從樓上下來,姜宸問:「項哥,我今天下午還要把黑子送到小周家去,不能一直放在車上跟咱們跑一天,要不然在你這兒先在放一放?」

  黑子是韓剛撿回來的貓,好魚好肉養了兩年,不知拍了多少照片,天天發朋友圈,項雲黷聽了一愣:「是老韓家那隻?」

  姜宸點點頭:「是,這不是……咱們大傢夥兒輪流養著。」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都大半年了,老韓凶多吉少,可誰都不提替貓找領養人的話,這就麼東家轉完轉西家,他們工作時間不穩定,又都沒成家,照顧不了多長時間。

  老韓是個精細人,養貓也跟小孩兒似的精細,這貓又不會說人話,哪兒病哪兒疼只會喵,上個月才生了一場病,小胖值班愣沒發現,還好送醫及時。

  項雲黷想也知道這幾個小崽子是怎麼養活貓的,他問:「怎麼不送我這兒來?」

  姜宸愣了,他們誰也沒想到要拿貓的事兒麻煩項雲黷,那段時間他情緒不對,誰也沒敢跟他說這事兒。

  韓剛是項隊的老隊友老搭檔了,算是項雲黷的師傅,兩人感情深厚,出了事兒項雲黷幾天都沒合眼,來來回回的跑老韓走的那條路,恨不得把地翻一遍,還是什麼線索也沒有。

  他們收拾老韓的東西,都不敢讓他知道,老韓連煙都不抽,平時根本就沒有嗜好,老婆早就跟他離婚了,女兒也不在身邊,只有這隻小貓。

  項雲黷剛要點煙,又把煙掐了:「把貓送上來,以後我來養。」

  阿嬌嘬著豆漿聽他們說話,姜宸「噔噔噔」跑下樓,先把貓包拎上來,再把貓砂盆貓窩一樣樣往上搬。

  項雲黷一看差點沒認出來,這貓在老韓那兒養得胖乎乎的,皮毛油光水滑,這會兒瘦得都脫了相,縮在貓包裡不出來。

  姜宸撓撓頭:「黑子這段時間不怎麼肯吃貓糧,它原來也沒這麼膽小,可能因為老是換環境不適應才這樣的。」

  姜宸怕項雲黷以為他們沒好好照顧老韓的貓,趕緊說:「之前都是我姐養著,它吃還是肯吃的,只是一到晚上都撓門要出去,,我姐住的宿舍,被人投訴了只能送出來。」

  姜宸伸手想把貓抱起來,黑子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喵」的一聲,撓在他手背上,留下兩條血痕,長大了嘴巴對姜宸哈氣。

  項雲黷也想伸手,被阿嬌攔住了,她兩根手指搭在項雲黷的手腕上,指尖一片沁涼:「你別動。」

  姜宸「嗞」著牙,一邊吹氣一邊告訴項雲黷:「黑子平時都挺乖的,昨天開始就不認人了,我昨天把小胖送回家,這貓就跟發了瘋似的在屋裡亂躥,它是不是又病了?」

  阿嬌並沒使力,項雲黷卻覺得手腕動不了,側頭看向她,只見她烏沉沉的眼睛盯著黑貓,目光中有別的東西在閃動。

  這隻黑貓的脖子裡有一塊銀色吊牌,牌子上刻著「韓剛」兩個字兒,底下還有一串數字,阿嬌昨天學到的,這叫電話號碼。

  她緩緩伸出手去,黑貓一步步往貓包裡退,直到退無可退了,只得伏下身,阿嬌把手按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

  這隻黑貓顫悠悠的「喵」了一聲。

  姜宸張大了嘴,今天早上為了能捉到它,他和小胖兩個人胳膊上不知道留下多少道血印子,怎麼這女孩一伸手,它突然就乖了。

  阿嬌摸它,它還頗覺享受,嗓子細顫顫的喵,把肚皮一翻,任由阿嬌揉毛。

  阿嬌雖然還陽了,到底還是鬼身,鬼身上的陰氣讓它覺得舒服,為什麼鬼氣讓它舒服,是這貓的身上留有人的一片殘魂。

  項雲黷看它乖了,又想伸手,那貓在阿嬌手下發起抖來,阿嬌瞥了項雲黷一眼,抬起下巴:「讓你別碰,再碰它就死了。」

  人死成鬼,鬼死就是魂飛魄散。

  這片殘魂連魂識都不全,根本就受不了貴人命格的項雲黷這一碰。

  項雲黷察覺出少女話中有別的意思,姜宸卻大大咧咧:「你還懂獸醫?那怎麼辦,咱們要不要趕緊送它去醫院啊。」

  她看了項雲黷一眼,問道:「牌子上這個人,是不是沒有入土為安?」

  姜宸「啊」了一聲。

  阿嬌覺得他蠢,看都不看他,隻盯著項雲黷。

  到現在這事兒也沒個定性,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跡,什麼都沒有,一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項雲黷釘在原地,他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著阿嬌,老韓的前妻不願意管這事兒,女兒又是未成年,隊裡來來回回去了那麼多趟,她就是不肯管。

  老韓沒有別的親屬,項雲黷也沒有替他辦,一天不辦喪,就好像老韓還能活著回來。

  阿嬌嗅了一下,雪白指尖掩住小巧鼻頭,雖是一抹殘魂,可有種十分濃重的水腥氣,她眉尖兒一蹙,湊到項雲黷的耳邊:「那一天,是不是在下雨。」

  項雲黷只覺得耳畔有涼風吹過,他動動嘴唇,把姜宸拎起來推出門去,姜宸不明所以:「項哥!項哥這是怎麼了?今天不是帶她報到去嗎?」

  項雲黷把人趕到門外:「我今天又有空了,我帶她報到,黑子就養我這兒了,你忙你的去。」說完把門「砰」一聲關上了。

  姜宸站在門外,可……可他今天不忙啊。

  項雲黷已經有了預感,接下來他聽到的事兒,可能會顛覆他二十八年來的世界觀,他想點了一支煙,猛吸一口,穩定心神,但他沒有,咬咬牙道:「你說。」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阿嬌的眼睛,半點都沒有退縮。

  阿嬌眉梢一動,覺得這人比劉徹可有意思得多,她說鬼話騙劉徹金屋的時候,劉徹可不像他這樣。

  「他沒有入土為安,沒有石碑木牌引路回來,又沒有供奉,這個銀牌上刻著他的姓名,他就找回來了。」可能是寄託了他心中眷戀,所以趁著七月半回來了。

  為何是七月半,大概是因為平時它鬼力不足以支撐,七月半陰氣重,殘魂鬼力稍強,這才能找回來。

  阿嬌嘬完了自己那包豆漿,又拿了項雲黷的那一包,擰開蓋兒,又嘬起來,這一袋是紅棗味兒的。

  她淡淡幾句話,甚至連情緒的起伏都沒有,卻把項雲黷怔在原地,他重複了一句:「他……他找回來了。」

  阿嬌一點下巴,這人不是好死,連枉死鬼都作不成,魂魄七零八落,也不知死前到底遭遇了些什麼。

  「他沒有親人替他辦喪嗎?若是替他辦了喪事,頭七那天就該回來了。」這些活人,竟不拿死鬼當一回事,入土為安多麼要緊的大事,竟能不辦,這抹魂再拖就要散了。

  「幸好那天下雨,若要是晴天,第一關他就扛不過了。」

  阿嬌嘬完了豆漿,卷著舌尖回味,她說這些都稀鬆平常得很,說完還打了一個哈欠,眼睛迷迷濛濛望著項雲黷,根本不知道自己說的話給了他多大的衝擊。

  老韓出事那天確實在清明前後,那段時間江城一直在下雨:「你怎麼知道,那天下雨。」

  阿嬌好看的眉毛微微一動,噘著嘴:「他身上在淌水呢。」殘魂浸著水氣,滴滴噠噠的在淌水,地上暈開了一片。

  項雲黷沉默了很久:「那麼你能,你能跟他說話嗎?」

  阿嬌輕輕鬆鬆搖搖頭拒絕:「問不了,他不是整個回來的。」

  項雲黷看著她,把她整個人都框進眼睛裡,也就是說,如果韓剛是「整個」回來的,那她就可以跟他溝通,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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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7 PM

第10章 阿嬌今天救人了嗎?

  項雲黷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這件事。

  阿嬌翹著腳喝了兩袋豆漿,吃了一根油條和兩籠小籠包子。

  姜宸一大早就去老城區最出名的小籠包店排隊,現包現蒸,買了三籠蟹粉,兩籠鮮肉。蟹黃的湯汁兒一沾上舌尖,阿嬌就嘬著包子皮眯起眼睛。

  項雲黷坐在餐桌對面,不動聲色的觀察她,他的職業本能是懷疑,懷疑一切可懷疑的,審視一切看似不可懷疑的,他跟著老韓學到的第一課,就是不能認為事情符合常理就一定是正常的。

  經過多年訓練和實踐,在常規的情況下,他很容易分辨出一個人究竟是不是在撒謊,阿嬌說的這些話過於聳動,可他沒能從她的身上看出什麼破綻來。

  她說的一切似乎她已司空見慣,好像人餓了得吃飯,渴了要喝水那樣,是普世常理。

  項雲黷不再靠近黑子,黑子漸漸安靜下來,它瞅準了機會從貓包裡跳出來,鑽到沙發底下,豎著兩隻尖耳朵,綠瑩瑩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外面。

  項雲黷再次發問:「他是……什麼樣子的?」

  阿嬌偏偏頭,成了鬼當然是鬼樣子了,可這個鬼,有點兒不像樣,她想了一下:「不成鬼形。」

  「我能看見他嗎?」眼見不一定為實,但他非親眼看看不可。

  阿嬌大大方方的點頭:「能啊。」

  「怎麼看見?」她沒有一口拒絕,而是爽快答應,就已經出乎了項雲黷的意料。

  這個還真難不倒阿嬌,她雖不記得是何時聽鬼們說過,但她言之鑿鑿:「生人見鬼,一是抹牛眼淚,二是點犀角香。」阿嬌睨著他,「這兩樣有一樣,你就能看見了。」

  這兩樣都有些難辦,項雲黷沉默片刻:「好,我準備。」

  他在江城中也認識幾個三教九流,這些東西來的不易,但到底還是能弄到的。

  一人一鬼這場突破了界限的交淡還在繼續,項雲黷的眼皮微微顫動,他又問:「他,痛苦嗎?」

  阿嬌卷起嘴角:「放心吧,他也痛苦不了多久啦。」

  「什麼意思?」

  「七月半之後,總會有幾日陽光大盛,他也就……活不了啦。」

  總有些鬼羈留人間不願離去,一地的鬼差只有那一二個,日夜不停也抓不了那許多,是以七月半後以日光之威,逼迫這些鬼回到黃泉去。

  這幾日也就是陰司給這些鬼們的容留期,日子一過還不肯回來的,就得鬼差出動,使鐵鍊條拘回去了。

  阿嬌越說語氣越是輕快,像這樣的殘魂,留下來也沒有魂識,最後只會化作一縷煙消散,消散了才是解脫。

  項雲黷慢了一拍,才明白「活不了」是什麼意思。

  他難言的看著阿嬌,阿嬌眨眨眼,她見的鬼比見的人多,已經忘記了怎麼辨別人的表情,項雲黷這個臉色,是在……難過?

  這個女孩在談論這些的時候無比冷血,她很顯而易見的欠缺同理心,這會導致社交生活的不順利,更嚴重的話會形成潛在的反社會人格。

  項雲黷還在憑職業本能分析她,卻沒意識到這是他在這大半年裡,第一次這麼自然平和的,由他在主導關於老韓的話題。

  「那,怎麼才能留下他?」

  阿嬌覺得自己更喜歡這個轉世了,他可比劉徹上道多了,可哪有這種辦法,就算有,對他也沒好處,她金屋夢未圓,項雲黷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於是她放下半包紅棗豆漿,苦口婆心的勸他:「你與他陰陽相隔,別說他如今只是殘魂,就算是整個兒的鬼,那也得想法子念經超度他,讓他好好投胎去才是正道,你要是將他拘住,不僅他不能投胎,對你也無甚好處。」

  強留無用,到時陰司記上一筆,影響的是下一世的因果。

  項雲黷看了她一眼,原來她是有同理心的,只是她的同理心用在「鬼」的身上:「我不是想留下他,我是想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人無屍,就算見鬼,他也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想替他鳴冤?」

  項雲黷沒有說話,但阿嬌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執著。

  她略一想,便老氣橫秋的點點下巴:「你想的倒也對,他堅持了這麼久,早就快耗盡力氣了,熬不過七月半後的太陽,就算入了陰司也口不能言,不能替自己鳴冤了。」

  阿嬌羽扇似的睫毛垂下來,眼睛裡閃動著光芒,她昨天還想買個生日禮物換金屋,此時此刻又改變了想法。

  不僅僅是單純的人情往來,如果項雲黷對她滿懷謝意,呈上金屋,那她是不是能再投成人身?

  阿嬌看了看桌上的半籠湯包,當人可比當貓狗小鳥強得多了。

  「我是有辦法,但我不能憑白無故的幫你,這事兒是極難辦成的,你得許我一個願望。」

  「好,我答應你。」項雲黷十分乾脆。

  阿嬌眼仁兒都亮了起來,她伸手小指頭:「拉勾。」

  項雲黷遲疑著伸出手,兩根手指相疊勾纏,阿嬌伸手拔了一根自己的頭髮,纏綿在兩人交纏的指間。

  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室內忽然起了一陣涼風,這道風在兩人身邊旋繞一圈,四散開去。

  項雲黷觀察這風從什麼地方吹進來,指尖的髮絲變作光絲嵌進肉裡。

  「成啦!」阿嬌鬆開手指頭,那根似有似無的光線,就此連接在兩人小指之間,她以鬼身和項雲黷訂了一個盟約,不論是什麼,他這一世都要滿足她。

  阿嬌不知如何聚人魂魄,但楚服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就是幹這個的。

  伸手摸摸脖子裡的血玉,楚服知她心意,用神識告訴阿嬌:若要聚魂,最簡單的法子就是請此人的血脈至親為他辦法事,呼喚他的姓名。

  韓剛的一片殘魂能夠回來,說明他死亡的地點不遠,對陽世有著很深的眷戀,黑子身上的吊牌有殘魂依附,別的東西上說不定也會有。

  「聚魂可不容易,要挑個靈氣充沛的地方作法,請血脈至親守候招魂三天三夜。」

  項雲黷默然,老韓和他前妻的關係並不好,跟女兒的關係就更糟糕了,要作法,還要讓他女兒守候三天三夜,有些難辦。

  但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到最後一步,他問:「既然黑子身上有,是不是說明,別的地方也會有?」

  孺子可教,阿嬌十分滿意,伸出白生生三根手指:「生地、死地和親人身邊是最有可能。」這三處都是鬼魂纏綿難離的地方。

  老韓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遇害的,他的父母都已經亡故,只有前妻和女兒還在,項雲黷帶阿嬌先去了老韓的家。

  昨天是七月半,天從早陰到晚,夜裡還下了雨,今天一早就陽光大好,氣溫直線上升,剛一出門就熱得人了汗。

  阿嬌雖有還陽符,可看見太陽還是有些發怵,她從傘筒裡抽出一把傘來,遮一遮頭頂的陽光。

  這棟樓裡該走的鬼走了一半,餘下的也不敢靠近項雲黷,遠遠看見他就趕緊隱到牆後躲到角落,他走過的地方,連燈泡都更亮一些。

  老韓住在舊城區一棟筒子樓裡,人口密集地方狹小,人住的多,鬼住的也多。

  項雲黷大步往前,阿嬌慢慢跟在後面,打量這個小樓裡住著多少鬼友,她腳步一慢,樓下幾個染了黃毛抽著煙的年輕人就衝她吹起口哨來。

  幾個人躍躍欲試,想上前搭訕,項雲黷又從樓裡折回來,橫了他們一眼,那幾個黃毛被這麼一瞪,鳥獸四散。

  老樓裡沒有電梯,兩人爬上樓,老韓家的鐵門上塞了許多小廣告,一看就是長期沒人住的樣子,要不是前段時間有這麼多的員警進進出出,這裡早就遭了賊。

  項雲黷把這些小廣告一張張取下來,信箱裡乾乾淨淨的,牛奶箱上貼著延期單,是老韓給黑子訂了羊奶,送奶工送了兩天,屋裡沒人取,就貼了單子,日期還是出事之後一周的。

  住在這種地方,老韓不可能在門墊裡藏鑰匙,他從項鍊包裡取出一根鐵絲,往鎖眼裡捅了兩下,阿嬌瞪大了眼,看他幾下就把鐵門搗鼓開了。

  項雲黷看到她的目光,笑了一下:「他以前常說這種鎖形同虛設,可自己家門口用的就是這種鎖。」

  阿嬌不知人心如何,可憑她一肚子鬼心鬼腸也知道項雲黷臉上雖然在笑,心裡卻並不快活,她伸出雪白小手,在項雲黷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項雲黷扭頭撞進她那雙寧靜無波的黑眸中,仿佛其中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伸手推開了門。

  狹小的空間很久沒有透風了,空氣裡有股灰塵的味道。

  這是間很普通的二居室,屋裡只有最必要的幾樣傢俱,裡裡外外都打掃得很乾淨,老韓本來就是個十分細緻的人,項雲黷只看了一眼就讓開身,讓阿嬌進來。

  「這裡很乾淨。」阿嬌在屋裡轉了一圈,只有殘留的人的氣息,沒有別的了。

  生地找過了,死地不知在何處,只有去找老韓的前妻,看看她那裡有沒有。

  老韓住在老舊的筒子樓裡,可老韓的前妻和女兒住在新城區一處別墅區裡,項雲黷開車到了門口。

  他來過很多次,老韓的社會關係很簡單,父母去世了,沒有兄弟姐妹,就只有前妻和女兒,項雲黷上門很多次,老韓的前妻關秀梅忍無可忍,最後幾次,當著項雲黷的面甩上了門。

  他之前來穿著警服帶著證件,保安自然不會攔他,但現在他已經不是員警了,怎麼進去還得費些心思。

  誰知門口保安一看見項雲黷就把攔杆抬起來放他進去:「警官,您又來查案啊。」

  小夥子二十出頭,穿著保安的製服站得直直的,他對項雲黷印象深刻,還給他敬了個禮。

  項雲黷沒有否認,從車裡甩出一包香煙給他,開車進了社區,到車開遠了,阿嬌還從後視鏡裡看著那個保安。

  「怎麼了?」項雲黷隨口問。

  「他就快有血光之災了。」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地方還真比不老韓的筒子樓,亂七八糟的東西真多。

  救人災禍是積德行善,阿嬌摸摸血玉,要不要積這個功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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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8 PM

第11章 阿嬌今天生氣了嗎?

  就算沒有這件匪夷所思的事,項雲黷也是要來一趟的,老韓的事不能就這麼放著,該處理的還要處理。

  房子、東西和喪事,如果關秀梅還不肯辦,那由他來辦。

  老韓沒有遺囑,筒子樓那塊短期內也沒有市政規劃,等到他女兒成年,再決定如何處置,但喪事不能再拖了。

  是保姆開的門,老韓剛出事的時候,項雲黷恨不得一天來一趟,來的時候還都開著警車,社區裡別家的保姆都跟她打聽,這一家是不是經濟犯罪了。

  項雲黷問:「關秀梅在不在?」

  要保姆騙員警,她不大敢,可比起丟工作來,她還是先保飯碗,她搖搖頭:「太太不在。」

  門口就停著關秀梅的車,項雲黷還跟蹤過一陣,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疑點,等領導罵他是走火入魔了,他才停止。

  項雲黷來的時候每一次都火氣很足,關秀梅說話又不中聽,跟關秀梅和關秀梅後來的丈夫都發生過口角。

  關秀梅對前夫是生是死一點都不不關心,員警找上門說明來意,她還一臉奇怪:「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她的丈夫對員警頻率登門投訴了又投訴,最後當著項雲黷的面說說:「找到活人就不用通知我們了。」意思就是看到屍體再說。

  那天項雲黷違規了,他狠狠打了那個男人一拳,姜宸死命拉住他,領導原本是想讓他停職的,其實也是對他愛護,散散心,從這件事裡走出來。

  連他的同事覺得他過分堅持,項雲黷乾脆不幹了。

  「那我們能借個電話用嗎?我的手機沒電了。」項雲黷這一次很客氣,保姆為難了半天,讓他們進門,用客廳裡的座機打電話。

  項雲黷播了關秀梅的電話,鈴聲在樓梯上響了一聲,不肯露面的關秀梅急匆匆跑上樓,假裝在外面接起了電話:「喂?小陳阿姨啊?有什麼事嗎?」

  這個女人反應倒是快,項雲黷垂著眼睛:「我是項雲黷,韓剛的事,如果你不肯辦,那我來辦,不能就這麼拖著。」

  關秀梅鬆一口氣:「這件事啊,如果項警官肯辦當然好了,我是真的忙。」

  「那我們見一面商量商量細節。」項雲黷在跟關秀梅打電話的時候,阿嬌也沒閒著,她放出魂識探查了一圈。

  這房子的主人顯然是風水,處處流通,是座利財的好陽宅,書房裡還擺了一隻八卦鏡,阿嬌沒有防備,被八卦鏡晃了一下眼睛。

  這東西的威力還不足以擋住她,但就像人拿鏡子反射陽光,不斷照你的臉,阿嬌閉上眼睛,一陣頭暈,細長雙眉微微擰住。

  項雲黷馬上注意到了,他按住聽筒,問她:「怎麼了?」

  「我不舒服。」阿嬌噘起嘴。

  項雲黷把半邊肩膀給她:「能忍耐嗎?等回去給你買蛋糕霜淇淋吃。」她昨天一個人把半個蛋糕都給吃了,項雲黷看她喜歡甜的,才這麼安撫她。

  阿嬌眼睛一亮,蛋糕她吃過了,可是霜淇淋沒吃過,聽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

  她點點下巴,把頭靠在項雲黷肩上,綢緞似的烏發散在項雲黷的脖子裡,涼沁沁的。

  項雲黷還在跟關秀梅通話,關秀梅連見一面商量老韓的身後事都不願意,他怒意漸起,被頸間髮絲的涼意給安撫住,壓製著火氣:「這樣的大事,見面商談。」

  關秀梅看他態度強硬,只好先答應了,讓保姆把這尊瘟神給送走。

  項雲黷辦完了該辦的事,開車離開社區,車上問她:「你……看見什麼了嗎?」

  阿嬌搖搖頭:「什麼也沒有。」她捂著頭,還有些暈,那八卦鏡還真亮,連血玉裡的楚服都被鏡子的光芒晃了一下。

  項雲黷停在社區門口,等保安把欄杆升起來,那個小夥又跟項雲黷敬禮,項雲黷的車都已經開了出去,又停下來,往後倒了一點。

  打開車窗,伸出頭去:「最近罪案高發,特別是這種高檔社區,你工作的時候注意安全。」

  小夥子咧開嘴,笑得陽光燦爛,高聲答應:「是,謝謝警官,我們已經接到通知啦!」

  阿嬌撐住頭,瞪著項雲黷,她還沒決定要不要說呢,他就搶了自己的功德?她氣鼓鼓的坐在車後座,抱著背包,一言不發。

  項雲黷沒察覺出她生氣了,他接了個電話,他找的人弄到了犀角香。

  阿嬌還等著吃蛋糕霜淇淋,結果項雲黷一路上都沒有停車給她買,反車開到了一個仿古建築的古董城。

  「你說過點犀角就能看見韓剛對嗎?」項雲黷最後向她確認,如果這一場惡作劇,那麼她應該在這個時候停止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他帶著阿嬌上了三樓,七繞八拐進了一間小店鋪,裡面坐著個穿唐裝,留了一把花白山羊鬍的中年男人。

  「項警官,東西我搞來了。」他剛說完,就看見了阿嬌,直愣愣的盯著阿嬌看,從臉看到胸,目光在胸口拔不出來。

  阿嬌正盯著滿架子的東西看得津津有味,項雲黷上前一步,牢牢把她擋在身後,目色生慍:「你看什麼?」

  男人趕緊擺手:「不是不是,我錢二您還不知道嘛,我就只對古董感興趣,我是看那小妹妹胸前的玉是個好東西啊,漢代的吧?」

  最後一句,是對著阿嬌說的,阿嬌「嗯」了一聲點點頭,誇他:「你倒很有眼力。」

  錢二一下笑了,繞開了項雲黷,湊近阿嬌細看,眼睛裡閃著精光:「這玉您盤得這麼好,想必是不肯出手的,我就問問,這物件兒打哪兒來?」

  阿嬌一隻手握住玉蟬:「我從小就帶著。」是她還沒進漢宮之前的玩物,外祖母賞賜給她的,有玉馬玉兔玉蟾,只有這隻她留下來了。

  錢二頗覺遺憾,從小就有那更不肯出手了,這玉料這沁色,他還顯擺了一句:「這東西,下過地吧。」

  項雲黷清清喉嚨。

  「得,您不說,我不問。」錢二笑嘻嘻的,手裡還不斷盤那兩個核桃,說不問,還多嘴又加了一句:「您說了也不打緊,我口緊。」

  錢二繞回桌,拿出一隻絲絨口袋:「項警官,這東西真是不好找,要是別人管我要,我立馬說沒有!可您是誰呀?您是我這個,」說著比了個大拇指,「您要的東西,我敢不赴湯蹈火嘛。」

  「多少錢?」項雲黷直接跳過他這些話,乾脆問道。

  「您埋汰我,還給什麼錢呀,這是我從我一玩香料的朋友那兒要過來的,都是朋友,怎麼能提錢呢。」錢二滿臉是笑,山羊鬍子一抖一抖的,嘴裡說著不要錢,可拿香袋的手就沒鬆開過。

  「到底多少錢,你說個實數。」

  「痛快!」錢二肚裡一把算盤,眼睛珠子轉得都能聽見算盤珠子的聲音,他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數:「這數,這可已經是友情價了,別人真沒人。」

  項雲黷不管有沒有,他伸出手:「拿出來我看看,是真是假。」

  他不會看真假,但阿嬌會,絨口袋裡倒的三角香料只有指甲大小,阿嬌一聞便知,她露出滿意神色:「你這一屋子假東西,原來還有真貨啊。」

  豐都哪個鬼沒些隨葬品,阿嬌見得多了。

  錢二剛剛是盯著玉蟬看,這會兒上上下下打量阿嬌:「小妹妹年紀輕輕,原來是方家呀,這些東西都是給慕古愛好者的,跟朋友可不亂來,衝這個,我吃點虧,這個數吧。」

  重新比了個手勢,滿面堆笑:「都是同行,咱們以後多聯繫。」

  「不用,就剛剛那個數。」項雲黷直接轉帳給錢二,他收了錢,從話嘮變成鋸嘴葫蘆,笑眯眯把兩人送出門,一句也不多問項雲黷要這香料,到底是幹什麼用。

  項雲黷帶著阿嬌離開古玩城,那個絨布口袋就放在他褲子口袋裡,他自己都說不清,點了這個香,究竟是想見到老韓呢,還是不想見到老韓。

  阿嬌還在等著項雲黷給她買霜淇淋,可他一路都沒要停的意思,直接開到了家,關上門就問:「現在能點嗎?」

  阿嬌這下明白了,他不相信她。

  她氣得轉身想走,可兩人都已經訂下盟約了,她不履行承諾,他也不用給她金屋,她氣得在屋子裡轉了兩圈,伸手把黑子招出來。

  黑貓一直躲著項雲黷,但它十分喜歡阿嬌,阿嬌一叫,它就豎著尾巴過來,蹭她的腿,阿嬌揉揉它的毛,把貓身上掛的那塊牌子解了下來,放到桌上。

  板著臉對項雲黷說:「你點吧。」

  項雲黷把犀角香掐成兩半,他知道阿嬌生氣了,但這件事他是一定要確認的:「不是不相信你,這事對我很重要。」

  阿嬌把頭一扭「哼」了一聲。

  項雲黷顧不得她生氣,點燃了一半的犀角香,先是看見一縷細煙嫋嫋而起,接著他就看見屋裡浮著一團影子,犀角香煙環繞著這團影子,將它照亮。

  犀角香只有一點,很快燃盡,煙霧一消,那團黑影便不見了,項雲黷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難言的望著阿嬌,原來這個世界上真有鬼魂,真有陰陽眼。

  阿嬌狠狠跺了一下腳,負氣要上樓去,門鈴這時候響起來,項雲黷打開門,拎進來一個霜淇淋蛋糕禮盒。

  阿嬌頓住腳步,她看著那個盒子,咽了一口唾沫。

  項雲黷把蛋糕放到桌上,想跟阿嬌道歉,手機彈出新聞消息,金穀禦墅保安小夥勇鬥歹徒負傷,他點開手機新聞,新聞圖片裡是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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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39 PM

第12章 阿嬌今天嚇人了嗎?

  項雲黷把新聞往下拉,報導上說,這是盜竊團夥,一次有預謀的犯罪活動,他們其中一人應聘高檔別墅區的保安或物業維修人員,專門瞄準空宅進行違法犯罪活動,詳細新聞還要等待進一步的採訪。

  新聞最後配了一張保安小夥的照片,從照片上來看,他傷得不輕,腦袋和胳膊上都裹著紗布,但並沒有生命危險。

  項雲黷放下手機,看向阿嬌,她正昂著下巴,站在樓梯上,見他看過來,翻了個大白眼,翻完又忍不住去看桌上的霜淇淋蛋糕。

  項雲黷沒有跟女孩認錯的經驗,這個蛋糕到的很及時,他打開盒子,取出餐盤,切了一塊蛋糕,隨手把小叉子插在上面:「再不吃就化了。」

  阿嬌聞著涼絲絲的香甜味,掃了那個碟子一眼,覺得項雲黷至少算懂得禮數,還知道把叉子立起來,那就算他說了一個「請」字。

  她昂著下巴走下樓梯,昂著下巴接過託盤,又昂著下巴用小叉子戳了一口。

  涼的,甜的,奶味十足。

  憤怒拋到了九宵雲外,項雲黷看她一口一口吃個不停,暗暗鬆口氣,溫言說:「先吃半個,半個放在冰箱裡,都是你的。」

  阿嬌含著滿口霜淇淋,還不忘記說:「你現在相信了?」

  都親眼看見了,還有什麼不相信的,他終於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壁壘,而他觸碰到了二十八年來沒有碰觸過的另一個世界。

  「以後你說的話,我不會再懷疑了。」項雲黷這麼保證。

  阿嬌還氣啾啾的,她挑著眼角掃了他一眼。

  「請你繼續幫助我。」項雲黷說,「不管你想要幾個願望都可以,我想為他做些什麼。」

  老韓失蹤的那一天,是去白塔鎮陳家村小學做一個日常安全教育演講。

  這事兒本來是項雲黷的,是他不耐煩去,要對著一群小學生深入淺出,寓教於樂的說安全常識和禁毒知識,不是他的長項。

  老韓喜歡孩子,樂呵呵替他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他說得十分赤誠,阿嬌停下了手,叉子上還插著一塊霜淇淋,她看了項雲黷一會兒,再次昂起下巴:「都答應你了,我可不會賴帳的。」

  生氣歸生氣,該辦的事還是要辦,她才不是劉徹這種混蛋,答應了卻又辦不到的混蛋。

  項雲黷笑了,聲音有些低啞:「謝謝你。」

  阿嬌吃那半個蛋糕,項雲黷打電話給姜宸,問他:「老韓的女兒考了哪個學校?」

  關秀梅不肯讓女兒露面,其中一個理由就是女兒要中考了,不想讓這件事影響她的中考成績,現在已經八月,應該出成績了,再有幾天就要開學,他想去見一見這個女孩,告訴她,她父親的事兒。

  姜宸一聽就知道項雲黷還沒死心,在電話裡勸他:「項哥,你不是要去找她吧?關秀梅根本就沒告訴她,這麼去說不合適。」

  「別廢話,趕緊說,我去找人,跟你沒關係。」大傢夥都沒少吃關秀梅的投訴,項雲黷一個人給扛了,他是員警的時候都不怕,更別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了。

  姜宸為難了好一會,可老韓的事總不能沒人管:「就是一中,陳嬌不就是那個學校嘛。」

  老韓的女兒考得很不錯,一中是江城最好的高中,升學率非常高,隔幾年就要出一個全省狀元,名人很多,還有一排名人牆,去年百年校慶的時候,請來了一位退下來的校友作演講,警隊還協助過安全工作。

  「知道了。」項雲黷說完就掛了電話。

  姜宸衝著電話喂了兩聲:「項哥?項哥?」

  姜宓送水果給弟弟吃,問他:「他又開始調查了?」

  大半年了,他還是沒死心。

  姜宸一清早被項雲黷從家裡趕出來,也沒地方去,就回了家,現在放暑假,姜宓也在家,她聽見弟弟打電話了。

  「不知道,反正這事兒挺奇怪的。」

  姜宸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古怪,為什麼陳嬌能這麼準確的說出老韓失蹤那天的天氣,和他並沒有舉行過葬禮,按項哥的說法,她昨天才坐飛機到江城。

  姜宸拿起手機要出門,姜媽媽在廚房裡看見了,拿著鍋鏟追出來:「又到哪裡去?好不容易休天假,我可做了紅燒肉啊!」

  「項哥找我有事兒。」姜宸祭出法寶。

  一聽是項雲黷找他有事兒,姜媽媽也不管鍋裡的紅燒肉了,她往屋裡看了一眼,對兒子招招手:「你把小項請回家吃頓飯,他可都好久不來了。」

  項雲黷是姜宸的師兄,在隊裡一直都很照顧他,姜媽媽請兒子的同事吃飯,一眼就看中了項雲黷。

  姜宓從屋裡出來,她知道媽媽有意撮合他們,可項雲黷這段時間對她極其冷淡,姜宓心裡頗不是滋味,她把弟弟推出門:「你趕緊去吧。」

  他已經不是員警了,萬一跟人起衝突,有姜宸在也好有個照應。

  姜宸知道姐姐的心裡想什麼,他嘿嘿一笑:「知道,我怎麼能讓項哥吃虧呢。」

  項雲黷在關秀梅家除了打電話,還把一家三口的行蹤都問了一遍,從保姆那裡知道老韓的女兒去了學校,當時他還問了一句,放假怎麼也去學校。

  這事兒關秀梅沒交待過,保姆實話實說:「學校抓得緊,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了。」

  事不宜遲,今天就去看看,她的身邊有沒有老韓的魂魄。

  項雲黷看看阿嬌蛋糕吃的差不多了,說:「咱們去給你辦入學手續,順便看看老韓的女兒。」

  阿嬌知道現在不論男女都上學堂,胡瑤還告訴她,學校裡可好玩了,她既然決定要當一年的人,當然要走一遭,把叉子一放:「我要吃炸雞。」

  項雲黷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沒等阿嬌回過神來,他就收回手:「走吧。」

  阿嬌一時難以決定自己是不是要生氣,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被他揉了頭,但她是個大氣的鬼,不跟人一般計較。

  他們開車剛到校門口,姜宸就已經在那兒等著了,嘴碎的像個老媽子:「項哥,要不然算了,有什麼事兒別找孩子,咱們這麼過去不太好。」

  姜宸也知道勸不住,項雲黷的脾氣,認準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找陳嬌當幫手,「你也是女孩,你說說,這事兒是不是挺難接受的。」

  阿嬌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生老病死這是世間常態,人總要死的。」言下之意就是沒什麼不好接受的。

  姜宸:……行吧行吧,你們一個二個都牛逼。

  項雲黷拿出阿嬌給他的那疊資料,交給姜宸:「你替她把入學手續辦了。」

  那其實就一疊白紙,柳萬青在上面下了障眼法,只要覺得這是入學資料,它就是入學資料。姜宸接過來,感歎一聲自己就是個天生的勞碌命,抱著資料進去了。

  阿嬌心心念念,衝項雲黷攤開手:「炸雞呢?」

  還沒正式開學,但幾個年級的課就沒停過,一中校門口的小店全都開著,項雲黷挑了一個最近的,給阿嬌買了奶茶炸雞。

  兩人坐在店裡,等姜宸和老韓的女兒出來。

  姜宸很快辦好了手續,趕緊出來盯著,他萬一項哥真跟人起了衝突出事,他姐得活剝他的皮。

  暑期班下午兩點才放學,三個人在奶茶店裡等,項雲黷問她:「還想吃點什麼嗎?」

  阿嬌搖搖頭,她坐姿十分乖巧,嘬著奶茶,啃著雞骨頭,盯著一中校園,原來學校就長得這個樣子,倒有些氣派,柳萬青還真沒哄她。

  從她這裡看過去,正好能看見一中最高的那幢樓,阿嬌雖有吃的,可是實在無聊,一邊吐雞骨頭一邊輕輕報數:「一個,兩個。」

  姜宸看她報一個數就吐一根雞骨頭,笑了:「不要緊,你不胖,還能再多吃點,要不要吃炸花枝丸子?」

  阿嬌終於正眼瞧他了,她又露出那種倨傲的神色,好像姜宸是在討她歡心那樣,點了點頭,允許了他的這種行為。

  姜宸跟個女孩也不計較,像她這麼漂亮的女孩,肯定從小到大都有男生獻殷勤,何況又是項哥的親戚,買了炸花枝丸又給她再買了一杯奶茶。

  回來的時候已經聽見她數到:「九個。」

  姜宸沒注意,項雲黷卻沒有一刻不在觀察阿嬌,她看的地方是一中標誌性的建築——紅樓,那棟樓建校之初就有了,已經有百年歷史。

  關於紅樓的新聞,每個江城人都耳熟能詳,一中雖然升學率最高,但每年高考的前夕總有學生受不了壓力,從紅樓的樓頂上一躍而下。

  項雲黷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一中紅樓跳樓至死的學生人數,十一個。

  阿嬌粉唇吐出最後一根雞骨頭,她數道:「十個。」

  姜宸還傻呵呵的問:「十個什麼?」

  阿嬌很煩姜宸嘰嘰喳喳,她瞪起眼睛,嚇唬姜宸:「十個鬼,你怕了吧。」

  她本來就生得好看,瞪圓了杏眼,惡狠狠的樣子也不一點都不嚇人,姜宸「撲噗」一聲,哈哈大笑。

  項雲黷卻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卷起眉頭,外面青天白日,世界一如尋常,可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下課鈴一響,一中校門烏泱泱湧出了一群學生,一個個臉上都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麻木,走出了校門才眉目生動起來,紛紛衝向學校門口的冷飲店,給大腦補充糖份。

  姜宸盯著這些人看:「這麼多人,哪一個是老韓的女兒啊。」

  老韓皮夾子裡有一張女兒的照片,但那是他女兒五歲生日時拍的,那個皮夾跟老韓一起失蹤了,他女兒究竟長什麼樣子,只有一張證件照可以參考。

  阿嬌吃掉最後一個炸花枝丸子,把竹簽往紙袋裡一插,嘬了一口奶茶,指著一個神情陰鬱的校服少女:「是她。」

  這個女孩的身後拖著一團灰撲撲的影子,一走進太陽下,就被曬得更淡了,但依舊散發出那種濕漉漉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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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40 PM

第13章 阿嬌今天被騙了嗎?

  關秀梅和老韓離了婚,就一個人拖著女兒做起了服裝生意,一開始是在江城的服裝街上擺攤,後來又供下店面房子,最後乾脆開起了服裝城,她還真算是白手起家。

  女兒韓曉也改了名,跟關秀梅姓,叫關曉,她低著頭,背著書包從一中校門慢慢騰騰的出來。

  花季少女除了阿嬌這樣美得特別鮮明的,看上去都長得差不多,又都穿著校服,姜宸仔細看了好幾眼,才確定這是關曉。

  他好奇的問:「你怎麼知道是她?」

  阿嬌沒有回答他,她低頭又嘬了一口奶茶,給了項雲黷一個眼神,撐開手裡的傘走到關曉身邊。

  那團灰撲撲的影子倏地鑽進了傘下,就算是抹殘魂也依舊還有本能,他雖然不肯離開女兒身邊,但再曬上兩天,他就煙消雲散了。

  項雲黷伸手要去接傘,又想到黑子怎麼都不肯讓他碰,縮回了手,推一推姜宸:「你去。」

  姜宸決定等這件事了了,好好問問項雲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這兩人怎麼神神叨叨的,但現在還是聽項雲黷的,要跟上前撐傘。

  阿嬌聽見,對他們搖了搖頭,姜宸穿著警服,帽簷兒上的圓徽散發出淡淡的金芒,他要是往傘下一戳,跟個小太陽沒什麼差別。

  這片殘魂比黑子身上的要大塊多了,阿嬌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楚服專用的香蠟,搓了一點在手上,點了一團白日鬼火,讓這塊殘魂能夠積蓄一些力量。

  關曉一無所覺,她縮著肩,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阿嬌緊跟其後,才一拐進來,就看見幾個跟關曉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男孩把她團團圍住。

  其中為首的那個燙了卷髮,化著濃妝,笑嘻嘻的要搭關曉的肩:「終於下課了,大家都等你好久了,今天請我們吃西餐去。」

  關曉瑟縮了一下,那女孩把她勾得更緊了,伸手拍拍她的臉:「怎麼,不願意請朋友們吃飯啊。」

  關曉搖了搖頭,嘴裡喃喃出聲:「不是的。」

  這個女孩更得意了:「大點聲,都聽不見。」

  一群人在哄笑,其中一個看見了撐著黑傘站在巷子口的阿嬌,她衝卷髮女孩示意,喝斥關曉:「你還帶人來了?」伸手就要打她。

  阿嬌傘下的那團殘魂劇烈抖動,他分明已經是一團影子了,卻還想衝出傘去保護女兒,阿嬌嘖了一聲,指甲撓撓傘柄,用神識問他:「你出去了能幹什麼?」

  要是成形的鬼還能嚇唬嚇唬這幾個小崽子,它連鬼形都沒有,還逞什麼英雄。

  這條小巷子兩面都背陰,牆壁上長著一層層的爬山虎,蔥蘢綠意中藏著隱隱黑霧,這絲絲黑霧本來就靠著邪念存世,此時從陰暗處飄出,圍著這些人打轉。

  它們沒挑那幾個不良少年,竟然挑了關曉,要附到她的身上去。

  阿嬌也是閒得發慌了,這麼多年在墓室裡不是吃便是睡,今日正可鬆鬆筋骨,輕巧巧走過去,打量那幾個女孩,眼皮上面一層黑,別是個熏死鬼。

  那幾個女孩也把她從頭打量到腳,互相看了一眼,這是送上門的一隻肥羊。

  胡瑤複製的箱子裡都是名牌貨,阿嬌身上這簡簡單單一條裙子都要四位數,幾個女孩圍攏上來,阿嬌剛要伸手用掌心鬼火嚇唬她們,身後就是一聲喝斥:「幹什麼?」

  項雲黷出現在巷子口,他那張冷臉凍得跟冰塊一樣,堵在巷子裡的七八個少男少女一下子散得乾淨,卷髮那個跑之前還對關曉放狠話:「你行啊,還敢找幫手,你給我等著!」

  姜宸跟出馬了:「等著什麼?你們哪個學校的?」

  他一身警服震懾了這些半大的孩子,他們抱頭鼠竄,再也不敢放狠話了。

  關曉一直瑟縮著肩膀,等地些人跑走了,也沒直起來,她低著頭轉身要走,跟阿嬌擦肩而過時,被項雲黷攔了下來:「你是韓……關曉吧。」

  關曉這才抬眼看人,她眼睛裡死氣沉沉的,一點兒花季少女該有的活潑靈動都沒有,一言不發的看著項雲黷。

  姜宸湊了上去:「我們是你爸爸的同事。」

  關曉扭頭就要走,姜宸想上前叫她,被項雲黷攔住了,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跟老韓的女兒說她爸爸死了。

  關曉的腳步越來越慢,她轉身折回來,盯著項雲黷,又看了看姜宸身上的警服,咬著嘴唇問:「他出什麼事了嗎?」

  項雲黷看著女孩跟老韓有些相似的臉:「你爸爸失蹤了。」

  姜宸趕緊扯了一把項雲黷,這女孩才十六歲,這麼說是不是太不婉轉了,他端著一張娃娃臉緩和氣氛:「咱們,找個地方說。」

  學校附近有一家批薩速食店,這個時間生意清淡,幾個人找了一個角落位置,關曉把書包抱在胸前,緊緊盯著項雲黷。

  阿嬌事不關己,「嘩啦啦」翻著菜單,她翹起唇角,牢牢記住這些菜的名字,每種都想嘗一嘗。

  「今年的四月五日,你父親在日常任務回程途中失蹤,至今沒有下落,事發之後我們多次找過你的母親。」項雲黷對關曉說明事實。

  姜宸可算知道過去每次接觸家屬的時候,為什麼都是老韓出馬了,就算派小胖幾個來,也不會讓項雲黷出面,他這一開口就全是刀子,紮人家小姑娘的心。

  姜宸覺得事情不對,本來最堅持韓剛沒死的就是項雲黷,可他現在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老韓已經出事了,他直覺得看了阿嬌一眼,覺得這種轉變,肯定跟她有關。

  關曉抱著書包的手緊緊攥著書包邊,指節發白,猛得大吼一聲:「不可能!你們是騙子!」拎著書包衝了出去。

  姜宸飛快追出去,關曉看著瘦弱,跑得卻快,已經跳上了一輛計程車,姜宸跟著上了後一輛,打電話給項雲黷:「項哥,我怕她出事兒,先跟著了。」

  項雲黷掛了電話,習慣性的想抽一根煙,手指一攥,問:「他,他在嗎?」

  阿嬌翹起唇角,得意的笑了一下,抖了抖手裡的雨傘。

  她把韓剛的殘魂鎖在傘裡了,發號施令道:「回去供奉他的牌位,刻上姓名生卒,他都餓了大半年了,先讓他吃吃飽,看兩片殘魂能不能自行融合。」

  項雲黷開車駛過江城橋,阿嬌扒著車窗玻璃往外看,腳邊放著那把黑雨傘。

  「你剛剛是在數跳樓的那十一個學生嗎?」他先打破了沉默,問她。

  「真是想不開,怎麼不好好投胎去呢?留在現世又有什麼用?」阿嬌回過頭,烏沉沉的眼睛裡滿是疑惑,她想投胎而不能,這些個年輕生嫩的鬼,怎麼就在高樓上徘徊不去。

  項雲黷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握著方向盤,想了又想,還是問:「害怕嗎?」

  阿嬌瞬瞬眼睛,她當然不怕,還糾正他道:「是十個。」

  「新聞上說是十一人。」本來以為是她漏數了,沒想到她竟然認真起來。

  阿嬌一臉堅持:「十個。」她就只看見了十個。

  項雲黷不明所以,但她既然堅持,他就不再說了,這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話題。

  阿嬌先說話了:「要多買些香燭紙錢,最好有上好的酥合香油,他的魂靈太脆弱了,要補一補。」

  也不光都是給韓剛的,阿嬌打算留一半兒給楚服,剛剛那一枝貴人燭給韓剛了,非得還她兩斤香油不可。

  才過了七月半,這些東西不難買到,項雲黷先把車停在一間小香燭店前,阿嬌進去挑香燭,他給姜宸打電話,知道關曉是回家去了,這才鬆口氣。

  扭頭進門就看見阿嬌瞪著店主人:「這包是用過的。」

  店主穿著背心褲衩,正坐在搖椅上看電視劇,覺得阿嬌這是挑刺:「這哪兒用過了?你買不買,不買就走。」

  阿嬌十分生氣,他騙人也就罷了,竟然還敢騙鬼?

  她吃了多少年的香燭,這東西一聞味兒就不正,分明就是供奉過的,蠟燭裡的鮮頭都叫別的鬼吃掉了,再賣給人供奉祖宗,吃的就是殘羹剩飯。

  項雲黷冷眼一掃:「怎麼回事?」

  店主陡然氣怯,他這東西來路是不大正,是從寺廟裡收來的,佛堂裡不許起明火,這種蓮花形的,果籃子形的蠟燭都是人家買了供奉在祖先牌位前的。

  既然不點,他就花點小錢收回來二次售賣,簡直是無本生意,可蠟燭又沒點過,塑膠紙都沒拆開呢,這小丫頭片子說是用的,可不就是在挑刺:「不買就走,別擋著我看電視。」

  阿嬌板起臉,烏沉沉的眼睛盯著他:「你騙得了人,可騙不了鬼。」

  說得店老闆背後起了一層白毛汗,要不是有項雲黷在,他就要衝出櫃檯把人推出店去了。

  阿嬌想到要替楚服積功德,難得規勸一句:「勸你還是正經賣香燭,這供奉過的別再碰了。」這可不是胡說,欠了人的債,人不一定能討回來,但欠了鬼的債,鬼是一定要討回來的。

  世上最難送走的鬼就是討債鬼,這店堂裡陰惻惻的,鬼氣一多,人氣就帶衰,損了陰德,自然倒楣。

  看他不信,對項雲黷道:「咱們走。」

  轉進另一家店鋪,對著蠟燭元寶聞了聞,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一口氣買了一箱蠟燭元寶線香,還忽悠項雲黷:「點香油是最好的,這東西能供佛祖,大補。」

  惹得那個店員看了阿嬌好幾眼,再三對項雲黷強調,這東西可不能用來炒菜。

  項雲黷買了一個靈龕,讓店員在上面刻上韓剛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店員問:「要不要買個骨灰壇,這一套給你打八折。」

  項雲黷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韓剛的屍體,但他真的買了一個骨灰壇,店員反復推銷:「這個材料好,這是柳木的。」

  阿嬌倏地想了起來,柳木屬陰,對韓剛這樣神識不全的殘魂來說,有聚陰鎮魂的效果,她摸了摸柳萬青給她的那塊柳樹枝條,這要是千年柳木,韓剛的神誌說不定就恢復了。

  一回家,阿嬌就把韓剛的殘魂從傘裡放出來,屋裡供了韓剛的牌位,又點起了香燭,項雲黷不會念經,阿嬌一個鬼自然也不會。

  但他下了一個app,專念《地藏經》,有超度寬釋的效果。

  阿嬌趁著項雲黷沒注意,把柳萬青給她的那根柳枝放在牌位後。

  那兩片殘魂原本不能融合,有了千年柳枝安神,竟漸漸融合在一處,聚成了韓剛的影子,那影子雖然還淡,但卻已經薄薄成形了,看得出死前受過非人折磨,魂魄神誌不清。

  兩片魂一融合,阿嬌就聞到更濃重的土腥氣,這下清楚了,韓剛身上的水,並不是雨水,口鼻中灌滿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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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4-14 03:40 PM

第14章 阿嬌今天請客了嗎?

  阿嬌有些躊躇,不知該不該告訴項雲黷真相。

  她見的死鬼多了,各有各的死法,還陽之後,對人也沒有什麼憐惜心腸,可她對「執念」很有體會,抓到殺韓剛的兇手,就是項雲黷的執念。

  地上擺滿了香燭元寶,楚服在血玉中聞見了酥合香油味兒,激動得一跳一跳的,阿嬌也心神舒爽,被這香燭酥油滋養,收了他的供奉,總要替他想想辦法。

  「怎麼了?」項雲黷見她神色不對,問她,「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她再與眾不同,到底還是個女孩,這樣認真替他煩惱,他也想能幫得上忙。

  阿嬌托著腮,眉頭緊緊擰著:「他身上的水,不是雨水,雨水沒有這樣的腥味。」

  項雲黷手指顫動了一下。

  阿嬌對陰曹知道得多,對陽世知道的有限,她雖知道的有人,可總有別的鬼知道,想了想:「你等著,我去問問。」

  「你……你要問誰?」她剛來江城,哪有熟人可問。

  項雲黷剛說完,就看見阿嬌站起來,拖著一大袋的元寶紙錢,還把供桌上韓剛的照片拿在手裡,告訴他說:「我們不知道,它們說不定知道,請客吃頓飯,總能聽見些有用的。」

  熟人熟鬼都沒有,但也可以走走路子,通通關係,燒點紙錢問問鬼友們,可曾見過行兇殺人。

  項雲黷啞口無言,他頓了片刻,跟在她身後,想保護她的安全。

  阿嬌看他跟了出來,心中滿意:「對,由你來燒,它們吃得高興,能說的東西就更多了。」經過貴人手的供奉,比普通的不同,鬼友們吃得開懷,當然要還情。

  項雲黷提著一袋子元寶,找了一塊空地,蹲下身,從口袋裡摸出了打火機,點了一個元寶引火,沒一時地上就燃起一堆。

  阿嬌抬頭望天,只見鬼火點點,這四方的野鬼就都聚攏過來了。

  燃起的元寶香燭散發著它們不可抵擋的香味,它們既想吃,又不敢吃,阿嬌站在那兒,嘴巴不動,神識與它們溝通:「各位鬼友,這半年中可見過這個人?」

  這些野鬼被「美食」吸引過來的,阿嬌揮一揮手,地上燃燼的煙灰盤旋而起,錫箔燒化之後變成點點火光,送到了這些鬼的口中。

  它們雖看不破阿嬌的還陽符,但能聞到她身上那種熟悉親切的味道,她還這麼大手筆的請貴人燒紙錢供奉,對阿嬌十分客氣,認認真真辯認起照片來。

  阿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許是水邊,腥臭氣重的地方。」說完伸出細白手指頭,戳了項雲黷一下,示意他再多燒一點。

  路過的街坊鄰居都以為這是錯過了七月半,補燒紙錢的,若是哪一個能夠看見,抬頭必會被這眾鬼聚餐的景象給嚇軟了腿。

  還真有一個老鬼,他時辰到了,在江城橋上排隊拿號入冥府,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投胎之前來飽餐一頓。

  掀起半邊頭髮,露出另一隻窟窿眼,認真看他:「這人可是個官差?對!就是他,屍身在陳家浜的魚蟹塘裡,可真不是個好死,那地方的味兒喲。」

  「你看清楚了?」阿嬌忍不住出聲。

  項雲黷除了滿天飛揚的紙灰煙星,什麼也看不見,突然聽見阿嬌說話,盯著她說話的那個方向,雖然聽不見,但他和阿嬌一起等待答案。

  那鬼攏了滿手的金元寶:「清楚得很,何必去管那一家的事,好好一個活人,被填在泥塘裡,死都沒留個全屍。」

  阿嬌把餘下的香油全部奉上:「還請這位鬼友,把何地何處何時說個明白。」

  阿嬌出手這麼大方,那老鬼知無不言:「是在陳家浜徐家,寡婦帶著女兒再嫁,嫁的男人不是個東西,這人是個官差,途經徐家,非要管這閒事,被人白白殺了,投進塘裡,這母女倆個可有人替他鳴冤?那女人還幫著埋屍呢。」

  阿嬌大概聽明白了,她一張小臉滿是肅穆,把餘下的元寶也給了這老鬼:「若是陰司擊鼓,報知冤情,還請鬼友當個鬼證,到時必有重謝。」

  老鬼收了金銀香油,鬼臉上兩個窟窿都合不攏了:「好說好說。」

  沒有目擊證人,可有目擊證鬼,阿嬌不懂陽世如何斷案,問項雲黷:「就算挖出屍體,是不是也死無對證了?」

  項雲黷停下手,認真說到:「只要找到屍體,就有辦法讓屍體說話。」

  一人一鬼在地上燒紙召鬼,抽空過來看一眼的胡瑤吃驚的張大了嘴,她趕緊紙鶴傳書給柳萬青:「完了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這煌煌的鬼火是怎麼事兒?這麼多野鬼又是怎麼事兒?

  她不過沒盯著阿嬌一天,她怎麼就能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柳萬青和胡瑤趁著七月半回到圓夢事務所接業務,這一天的業績能排到全年第二,第一是清明節那一天。

  柳萬青這棵不要臉的柳樹精,竟然還用一段柳木捏了個分身,既承辦了人間業務,又承辦了陰司業務,事務所白板上代表他業績那條紅線一路程直上,把所有人都甩得很遠。

  這個季度一完,他又是業績第一。

  胡瑤法術不足,捏不了分身,要不是心中惦記著阿嬌,這會兒也在做業務,誰知她分神過來一看,阿嬌就鬧了這麼大的事兒。

  她可才還陽第二天!

  柳萬青沒一會兒就到了,他鼻樑上架著眼鏡,一付精英打扮,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大客戶那裡脫身出來的,滿臉不耐煩,皺著眉頭問:「怎麼回事?」

  胡瑤指指下面:「你自己看吧。」

  阿嬌就像個鬼頭子,一個一個鬼排著隊到她跟前,每個鬼發兩個元寶,這些鬼一個個捧著元寶高高興興的走了,入幽冥總有花錢的地方。

  柳萬青眯眼盯了阿嬌一秒鐘,伸手摸摸下巴:「還有這種辦法,真是個可造之才。」

  這種元寶紙錢,一百塊錢能買上一大堆,但對鬼來說價值可就不同了,只要燒上一堆,這些在人間羈留不去的鬼就都是他的潛在客戶。

  柳萬青一攤手,掌心裡便多了一疊圓夢事務所的小廣告,略施法術,這些小廣告就蝴蝶似的飛到每一隻鬼的身前。

  胡瑤目瞪口呆,狐狸眼睛都瞪圓了,萬萬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柳萬青的腦子裡還想著業績,他真的是一棵柳樹精,而不是一個算盤精嗎?

  「你,你就不打算先管一管嗎?」胡瑤發出質問。

  柳萬青瞥了一眼阿嬌和項雲黷:「又沒出事,我管什麼,他送上金屋時越是赤誠,她投的胎就越好,我這是在替客戶考慮。」

  說完看了胡瑤一眼:「這也是一種業務手段,今天就算免費教給你了。」算是她提供情報的費用。

  胡瑤嗞了嗞牙,她真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吃它一口素。

  阿嬌烏黑眼仁盯著項雲黷,她不懂屍身如何還能說話,但她願意相信:「陳家浜,徐家,兩母女,男人動的手,女人幫忙埋的屍。」

  這麼一看當鬼又比當人好得多,好心沒有好報,但鬼積功德就能投個好胎。

  項雲黷怔住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殺老韓,他是第一次去陳家村,與村裡所有人都沒有任何聯繫。

  阿嬌不願意對他說,老韓是好心沒好報,她心裡甚至覺得老韓是多管閒事,他幫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也幫了他,幫忙把他埋了塘。

  「你不是,會讓屍體說話嗎?那就讓屍體告訴你吧。」

  項雲默立刻就想過去,可又怕打草驚蛇,陳家浜是個小村莊,道路十分狹窄,夜裡開車進去,剛到村口就會驚動兇手。

  他緊緊攥著拳頭,當時雖然沒有證據指明老韓是在陳家浜出的事,但他心裡一直有這種感覺,要是當時再多一些人手走訪,是不是就能查到蛛絲螞跡,老韓就能早些入土為安。

  阿嬌一顆鬼心,感慨完了便覺得肚餓,聞著這滿天的香燭味兒咽咽口水,中午吃了炸雞的,晚上可還沒吃過呢,都已經知道屍體在什麼地方了,她便興高采烈的對項雲黷說:「項雲黷,我餓啦!」

  眼睛亮晶晶,等著項雲黷帶她吃東西。

  項雲黷從惘然中回神:「走吧,想吃什麼?」

  天已經很晚了,乾脆就帶阿嬌去附近的小館子,雖是個小館子,但在老城區很有名氣,是吃砂鍋老鴨湯餛飩的。

  店門口的大鍋裡燉著十幾隻鴨,這一鍋湯就隻賣一天,鴨架子上的肉都燉酥了,煮好的鴨子肉餛飩盛上湯底,再燙一把青翠碧綠的小青菜,能鮮掉人的眉毛。

  阿嬌還沒走到門口就聞到了香味,嘴裡竟生出津液唾沫,她咽了一口唾沫,比項雲黷走的還要快。

  店面很小,裡裡只有幾張小桌,這個時間小店裡還擠滿了人,人人吃得滿頭大汗,阿嬌掃了一圈,沒找到空位,看見有兩個人快吃完了,站到桌子邊等著。

  是兩個年青人,本來還在聊天,掃了一眼阿嬌,齊齊愣住,其中一個乾脆站起來給她讓座,以為她是自己一人來的,問她:「美女加個微信吧。」

  項雲黷跟著進來了,他的身高就有壓迫感,站在窄狹的餛飩店裡居高臨下,淡淡掃了一眼,這兩人趕緊低頭離開。

  阿嬌的注意力全在鴨子湯餛飩上,她要了二十個大餛飩,十個鴨肉的,十個鮮蝦的,又看著小菜單子咽口水。

  項雲黷並不感覺饑餓,但把菜單上的小菜都點了兩份,一份打包。

  鴨腸炒豆芽,鴨血湯,鴨胸肉,鴨掌絲,擺了滿滿一桌子。

  阿嬌一口氣把二十個大餛飩都吃完了,心滿意足。

  項雲黷什麼也沒吃,只要了一聽冰啤酒,慢慢喝著,苦味從舌頭滑進喉嚨。

  阿嬌翹著小手指頭,握著湯匙喝湯,一口氣把湯喝得見底了,才覺得頸間微有汗意,雪白的小臉上透出一片暈紅,舔著嘴唇問:「你不吃嗎?」

  「我不餓。」

  阿嬌不懂得項雲黷這種情緒叫什麼,她以為他是真的不餓,把小菜吃得幹乾淨,連鴨子湯都喝個乾淨,按一按肚子,鴨肉湯餛飩真是好吃啊。

  兩人散步回去,阿嬌把手背在身後,感受夏夜的涼風吹拂在身上,十五剛過,月亮還很圓,老城這一片市容改建過,種了許多花。

  阿嬌曬著月亮,嗅著花香,十分滿足。

  項雲黷看見雲破月開,心裡並不好受,這件事終於到了結的時候,但他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都沒有。

  等兩人回到家中,就看見黑子在屋裡跳上跳下,一會兒跳到沙發上,一會兒跳到茶幾上,尾巴翹得高高的,尾尖一顫一顫,「喵喵喵」叫得很高興。

  就像是老韓還活著,在跟它玩一樣。

  項雲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把打包的那份小菜拆開,一盒一盒擺到韓剛的牌位邊,又點上一支香煙,輕聲說:「知道你不抽,今天陪我抽這一支,明天,明天我一定抓到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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