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千大夢敘平生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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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13 10:14 PM

第七十五章 上場

  入隊以來,林暮冬第一次睡了一整個上午。

  他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再一次經歷所有的幻象,他依然在彷彿看不到邊的漫長黑暗裡跋涉,眼前卻始終亮著堅定溫韌的光。

  他跌進出口,在光芒的包裹裡醒來。

  天已經很亮了,日光傾落,他依然和衣睡在床上。

  才挪了下肩膀,懷裡的柔軟溫暖就跟著輕輕動了動,小腦袋從臂間鑽出來,眉眼彎彎地望著他。

  林暮冬落下視線,眼廓柔和,抬起隻手撫上小姑娘的臉頰。

  力道很輕,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小心摩挲著,指腹一點點劃過眼尾。

  葉枝主動抬起手,覆在了他撫著自己的那隻手上。

  她一早就醒了,因為結束催眠的過程太溫柔,也沒覺得有任何不適。因為林暮冬一直沒有醒,所以也就一直乖乖待在他懷裡,只摸出手機給柴教練發了條請假的短信,又簡單解釋了昨晚的情況。

  林暮冬這些天都太累了,她想讓他好好睡一覺,卻也沒想到他一躺就躺到了現在。

  他睡得安靜,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幾乎沒有聲音。

  雖然知道他只不過是太累了,葉枝卻依然忍不住,隔一會兒就要把腦袋貼在他胸口聽一聽。

  現在見到他好好地醒過來,小姑娘就徹底放了心,眼睛高高興興地彎起來,握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腦袋上,一本正經地揉了兩下。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瞳底一點點浮起澄淨笑影。

  葉枝眨眨眼睛,微翹的睫毛也跟著忽閃兩下,眸子亮了亮,撲進他的懷裡:「林教練!」

  林暮冬這一覺睡得太久,她醒了好一會兒了,這時候已經挺精神,在他懷裡仰著頭,有點猶豫。

  她有一點兒想問問他還難不難過。

  昨晚催眠時的記憶已經淡去得差不多了,葉枝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在他肩頭蹭了蹭,唇瓣沒等張開,已經被溫柔的吻輕輕覆落下來。

  林暮冬像是知道了她的念頭,唇角揚起溫和弧度,輕輕親了小姑娘一下:「我很好。」

  他低頭,摸摸她的頭髮:「今天不用比賽?」

  「我和柴隊請了假,拜託了德國隊的隊醫幫忙。」

  葉枝趴在他懷裡,見到他重新露出笑意,就忍不住也跟著翹起嘴角,扒著他神神秘秘地小聲說話:「我們一起賴床,可以賴一整天,我們偷偷的,不告訴柴隊……」

  林暮冬很配合地側過耳朵,耐心聽著她說,輕輕收了收手臂:「寶寶好厲害。」

  小姑娘臉上立刻泛起點兒淡淡的紅,清亮的笑影在眸子裡藏不住了,眼睫一撲扇,就簇簇落下來。

  林暮冬迎著她的眸光,接住那些清澈明亮的光影,眉峰漸漸柔和,收攬手臂。

  他們一起在床上,一起偷偷地賴床,懶洋洋地躺倒現在。他睜開眼就能看到她,眉眼彎彎地朝他笑。

  他的小姑娘不知道。

  這曾經是他做過最好的夢。

  ***

  昨晚的情況太過特殊,兩個人好不容易起了床,簡單沖了個澡,又換了套衣服才出門。

  一出房間,就被牢牢紮在門外的老領隊堵了個正著。

  「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沒有氣手槍的比賽,劉嫻也沒跟著去賽場,好不容易熬到那扇門打開,連忙快步過去:「找到辦法了?趕緊過來,柴隊一宿沒睡著,還不准我們敲你的門,血壓都快高了……」

  柴國軒收到那條消息,幾乎就要忍不住衝上來找林暮冬,又擔心是自己領會錯了意思,和劉嫻患得患失了一整夜,誰都沒能闔眼。

  早上葉枝先醒了,給他發了消息,柴國軒才終於隱約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兩個人都心焦得不行,既急著問清楚,又怕打攪他休息擾他的神,索性從一早就蹲在門外守著,直到現在才好不容易抓著了人。

  林暮冬看向柴國軒,微微低頭:「柴隊,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趕緊過來,快點說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柴國軒一把扯著他,急匆匆就往套間裡走:「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狀態能調整回來?我這幾天帶著你練,你也不用有壓力,這次只要前五都有入場券,你原來那批對手也大都沒參加,就是580的水平……」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這些話不知道反覆想了多少次,一開口就剎不住,被劉嫻扯了兩次才意識到酒店裡還有別國的隊伍,堪堪把話音降了下來。

  老領隊憋了一宿,即使壓著話音,眼睛也依然精光發亮:「趕緊說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先說了不准勉強,那是六十發子彈,你能上就上,不能上絕對不准逞強……」

  林暮冬被拉進房間,按著坐在沙發上,看著柴國軒眼裡壓不住的興奮狂喜,胸口無聲燙了下。

  他抬起頭,緩聲開口:「柴隊——」

  「謝謝我對不起讓我擔心了這種話就先別說了,浪費時間。」

  柴國軒當了十來年領隊,經驗比這群年輕人豐富得多,當即掐斷了毫無用處的煽情寒暄,斷然揮了下手:「行了,說。」

  林暮冬:「……」

  「柴隊,林教練剛開始學說話,你得多給他點時間。」

  劉嫻牽著小姑娘隊醫進門,把人交給林暮冬,笑著打趣一句:「你這樣搶台詞,他又要重新想自己要說什麼了。」

  柴國軒心裡高興,先忍不住朗笑出聲,揮揮手示意她也趕快坐下:「不要緊,還有兩天才到資格賽,等得起等得起。」

  10米氣手槍,即使是這些天的強制練習,林暮冬第一槍也是絕不會套在10.5環以外的。

  他的控制力和準度都沒有下滑,甚至比前幾年的狀態依然有所提高,唯一困住他的就是不可控的心理症候。只要這一層枷鎖去掉,柴國軒其實根本不懷疑他能一躍回到世界前列的水平。

  被提前搶了台詞的林教練沉默一會兒,把小姑娘又往懷裡抱了抱,抬頭:「我能拿到席位。」

  「拿到席位就夠。」

  柴國軒對他沒有半點懷疑,欣然點點頭,又坐起來些:「這兩天再練練,保持手感就行了,不要再用你那個手腕。資格賽決賽在一天,加起來一共80發,對你手腕的負擔太重了……」

  他一提起來,劉嫻才忽然想起林暮冬手腕還有傷,原本興奮的心情驟然滯了下:「對了——林教練,你的傷能行嗎?用不用提前打一針封閉?」

  林暮冬搖搖頭:「不要緊。」

  他控槍會習慣用腕部的肌肉群,封閉下完全沒有知覺,對成績影響太大,還不如直接帶著肌內效貼布上場。

  資格賽60發子彈,決賽6+14發,都在同一天,對手腕無疑是個極重的負擔。

  林暮冬輕攥了下右腕,看向柴國軒:「柴隊,580發就夠嗎?」

  「夠。」柴國軒很篤定,「這次來的人不全,挺多有了名額的都沒參賽。他們的成績我看了看,四五名很不穩定,資格賽575環的都有。」

  林暮冬抬起頭,想要說話,沒開口。

  柴國軒起身,興奮得忍不住來回走了幾步,又拉著幾個人一起埋頭進了這次上場的那些對手的往年資料裡。

  當天下午,林暮冬被拉著去了俱樂部,打滿了3組30發子彈。

  柴國軒對著290環的成績,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回宿舍倒頭放心地痛痛快快睡了一覺。

  ***

  兩天後,林暮冬的身影出現在了10米氣手槍的資格賽場上。

  世界盃的賽事,原本幾乎都沒有多少人注意,連轉播和賽事評論都罕有。但林暮冬的突然回歸,還是迅速點燃了體育記者和射擊圈內的強烈熱情。

  當天早上,走廊裡就已經擠滿了聞訊趕來的記者和攝像。德國當地的體育電視台也特意調整了節目順序,請來了已經退役的資深解說,早早就守在了實況轉播前。

  「多的話不用跟你嘮叨了,你自己都有數。」

  柴國軒看起來甚至比林暮冬還要多緊張一點,一路不由分說拍開記者,把人領到休息室:「一個小時十五分鐘的射擊時間,自己把握好,不要對手腕負擔太大。現在對你來說,保證不出狀況就是保證成績。」

  他說著不嘮叨,卻還是忍不住絮絮說了好幾句。

  林暮冬連續兩天都只是進行了保證狀態的基礎練習,手腕在葉枝傾盡全力的調養下已經恢復到了最大限度,又特意貼了肌內效貼、戴了護腕,能做的準備都已經做齊了。

  但他依然什麼都沒說,站在柴國軒面前,安靜地聽著老領隊一遍遍地強調注意事項。

  柴國軒又把話翻來覆去囑咐過幾遍,忽然回神,抹了把臉,啞然笑笑:「是我太緊張了,這些廢話都用不著跟你說,你自己其實都比我還清楚……」

  他深吸口氣,還想再說些什麼,林暮冬卻已經主動傾身,抬臂抱住他。

  「師父。」

  林暮冬肩背傾下來,低下頭:「我回來了。」

  柴國軒身上猛地一僵。

  他的胸口止不住地繃了下,慢慢抬起手臂,用力把這個徒弟勒進懷裡,狠狠抱了一把。

  「師父對不起你,師父什麼都沒幫上。」

  老領隊微哽,聲音啞下來:「這麼多年,你都是自己一個人……你剛來的時候隊裡就青黃不接,後來好了幾年,你一受傷,又趕上第二批老將退役,叫你當教練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你看著他們打槍心裡是什麼滋味,我都知道。你這些年來都很辛苦,師父看著你心疼,又怎麼都幫不上你。」

  柴國軒深吸口氣,盡力壓下哽咽:「葉隊醫沒讓劉教練告訴我,我還是聽他們說了——給你做心理輔導的那個H國醫生被美國同行實名舉報,調查後取締了心理諮詢師資格。你當時有多難受?怎麼不知道說呢,說了哪怕咱們去拆了他們那個庸醫的破地方,也不會叫你一個人遭這麼大的罪……」

  「都已經過去了。」

  林暮冬緩聲打斷,垂了下眼睫,唇角輕抿起來:「都過去了,沒事了。」

  他放開手臂,向後稍微退了一步,目光落向一起站在門口的葉枝。

  柴國軒用力摸了把臉上縱橫的眼淚,深吸口氣還想開口,被劉嫻及時攔住,打著眼色示意林暮冬快去跟小姑娘多說幾句話:「柴隊,柴隊,林教練當時是一個人,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柴國軒情緒還沒出來,深深吸了口氣,用力點頭:「對,不是一個人,我們都陪著他。」

  劉嫻:「……」

  忽然對老領隊粗大的鋼鐵神經生出了強烈的羨慕,劉教練身心俱疲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打開門,好說歹說把柴國軒拖出了休息間。

  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葉枝的注意力還放在林暮冬的手腕上,努力在回憶著還有沒有什麼地方沒做到位,還能不能找出再讓他的手腕暫時恢復一點的辦法。

  洛杉磯那邊網球運動員的三階手術還在評測中,究竟效果如何、能不能被判定為手術成功,到現在都是個未知數。即使能做手術,只有這幾天也也來不及,林暮冬只能帶著手腕上的傷上賽場。

  葉枝正出著神,肩膀忽然被胸口輕輕偎住。

  她眨眨眼睛,下意識抬起頭。

  林暮冬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子彈做的護身符,穿著細細的紅線,把她往懷裡攬進來,細細替她戴在了頸間。

  小姑娘的皮膚很白,那截紅線襯得尤為鮮豔,子彈順著領口滑進去,不是想像中的冰涼,還帶著來自另一隻手攥握下的淡淡溫度。

  葉枝抬手,隔著衣料按住那枚護身符。

  她當初只是在看到林教練給槍上加了小碎花之後,忍不住說了一句想要子彈的護身符,一點都沒想到林暮冬能記到現在,甚至還悄悄給她做了出來。

  林暮冬低頭,親了親她的頭髮。

  他抬起手,把她曾經給過他的那個護身符交還到她手裡,傾下肩膀。

  葉枝眨眨眼睛,瞬間明白了他是想要幹什麼,耳朵尖一點點紅起來,抿了抿唇,也有樣學樣地踮起腳尖。

  林暮冬微俯著身,讓葉枝輕輕鬆鬆地抬起手,把護身符戴在他的頸間,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葉枝心跳微快,卻還是忍不住握了他的手,聲音輕輕的:「不要太勉強,你的手腕很可能支撐不了80發子彈,我們只要能拿到席位就好了……」

  林暮冬收了收手臂:「寶寶。」

  葉枝停住話頭,微仰起臉。

  林暮冬朝她淺淺笑了笑。

  當初那個少年像是又回來了,明明一身的傷痕纍纍、滿路的坎坷風塵,可他站在這裡,那雙漆黑的眼瞳卻像是被水洗過似的,格外湛澈堅定,藏著一觸即發的明銳鋒芒。

  他的聲音很輕,親吻向下,覆落在小姑娘薄薄的眼皮上。

  葉枝本能地闔上眼。

  一片溫暖的黑暗裡,觸覺和聽覺就變得格外清晰。

  林暮冬俯身,把她整個抱在懷裡。

  溫暖的體溫隔著衣料透過來,融融熨在她肩頭,嗓音低沉柔和:「我們偷偷的。」

  他眼底浸過笑意,又很快斂了下眼睫,嚴嚴實實藏起了一點兒從沒有過的少年心性,依然認真學她的話:「不告訴柴隊。」

  ……

  葉枝微怔,還來不及問他不告訴柴隊什麼,林暮冬已經拿起槍盒,朝檢錄處走了過去。

  場上的觀眾有一大半都是資深的射擊迷,一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檢錄處,立刻點燃一片興奮,呼哨歡呼聲響起來,一浪高過一浪。

  林暮冬依然沉靜,肘間夾著槍盒,肩背軒挺巋然。

  他穿著那件熟悉的黑色中國隊外套,胸前有國旗,背後有中國。

  10米氣手槍資格賽,60發慢射75分鐘,林暮冬帶傷上場,20分鐘射落590環,晉級決賽。

  小組編號,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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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教練十分羨慕柴隊,並且決定把柴隊也拉黑十分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3 10:23 PM

第七十六章 賽場

  慕尼黑當地的體育板塊,在頭條即時跟進著林暮冬回歸靶場的同時,還額外著重關注了他手裡的槍。

  當年中國少年槍手初出茅廬強勢奪冠就是在慕尼黑,純金的中國龍給槍壇留下了異常深刻的印象。這些年下來,林暮冬始終牢牢壓制著10米慢射的那柄槍也和他一起,成了項目內其他槍手難以磨滅的噩夢。

  誰也沒想到,在沉寂一年多後重回賽場,林暮冬的槍居然也難得的出現了造型上的新變化。

  「這次林的槍很有特色,不得不說,我在資格賽的時候分心看了他好幾次。」

  馬上就要舉行10米氣手槍的決賽,直播也早早開了攝像頭。解說員甲笑著打趣一句,感慨:「我聽說中國有句話,叫『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不知道他是不是想用這樣相對溫婉柔和的裝飾來提醒自己,不能冒進,要穩中求勝……」

  解說員乙失笑:「總耗時合計20分鐘,這樣也算是穩中求勝的話,其他選手大概已經穩得超出太陽系了。」

  整場資格賽,林暮冬射擊的速度是最快的,每一輪都最先放下槍。在其他運動員還在步步為營謹慎瞄準的時候,他已經完成射擊,裝上保險條收拾槍械離場了。

  解說員甲有點啞然,接過話頭:「確實——他當初在10米氣手槍項目裡就是射速相對快的,這一次好像還比他平時的節奏快出了不少。」

  導播的視角切在場邊,選手們都在緊張有序地進行賽前準備,工作人員也在做著最後的場地檢查。

  解說員乙調整了下話筒,猜測:「會是戰略戰術嗎?通過快射,給同場競技的其他人帶來心理壓力……」

  「不會,你不瞭解他,他從來沒有戰略戰術。」

  解說員甲曾經也是氣手槍射手,退役前曾經和林暮冬同場競技過,篤定否認,無奈笑了笑:「看得多了,你就會知道,他其實就只是在射中靶心。」

  回憶起賽場的往事,他依然有些餘悸,苦笑著按按額頭:「林是我見過最純粹的運動員了。冷靜,堅定,極具有體育精神。我其實一度懷疑,他可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在比賽……」

  畫面切過中國隊的區域,解說員甲聲音忽然一頓,扶住話筒:「等一下,導播——」

  他仔細看著重新切回來的視角,視線落在中國隊場邊被幾個人圍起來的教練席上:「……怪不得,他的手腕受傷了。」

  解說員乙:「林嗎?」

  解說員乙想了想,翻過資料:「確實有類似的傳聞,聽說是在之前的世界盃分站賽出現了意外,他也因此缺席了之前的世錦賽,只在結束的時候做了表演射擊——他這次復出,我們原本以為是傷勢已經痊癒了,現在看來似乎還在治療當中。」

  畫面上,林暮冬坐在場邊,中國隊的小姑娘隊醫正替他的手腕噴著藥,細緻地按摩推拿。

  他垂著視線,沒有和其他選手一樣朝鏡頭揮手示意,也沒有在意場邊熱切的呼聲,漆黑瞳光始終靜靜落在埋頭按摩的隊醫身上。

  單看神色,其實未必看得出林暮冬受了什麼影響,但鏡頭再搖近,已經能很清晰地看到他額間的一層薄汗。

  「看來盡快高頻次結束射擊,也是為了配合他的傷勢,盡力留存狀態。」

  解說員乙也已經明白過來,對著話筒解釋:「我們可以看到,這就是此前在這一項目長期制霸的中國運動員。他沒有分神,一直在看他的隊醫——看來他自己也很注重手腕的傷勢。讓我們一起祝他好運,爭取趕在奧運會前痊癒……」

  「這麼長時間的傷勢,未必容易治療。」

  解說員甲更清楚運動損傷,依然忍不住扼腕惋惜,重重嘆了口氣:「接下來的決賽要更緊張,時間約束也更嚴格。在已經打完60發子彈之後,我們無法預料他手腕的傷勢會受到多大的影響——希望他能有更好的運氣。」

  世界盃的賽事安排得緊,資格賽和決賽緊挨著。確實更有利於保持槍感和比賽狀態,但對於帶傷參賽的運動員來說,無疑是個很嚴峻的挑戰。

  鏡頭在中國隊的區域停了一陣,才又轉開,逐個掃過其他國家的休息區。

  兩個解說又就其他運動員簡單介紹了幾句,等到比賽即將開始的提示音響起,就不約而同停住了話頭。

  標準指令下,運動員攜槍械子彈入場就位,接受檢查,開始進行十五分鐘試射。

  新規下試射後就是選手介紹,作為賽場上最有看點的明星選手,鏡頭再一次在林暮冬身上格外多停了一陣,反覆切了幾個視角。

  林暮冬卻依然只是靜靜站在場邊,沒有要致意的意思,也沒像其他運動員那樣拿起槍試射。

  直到第一輪三發的指令響起,他才拿起槍,在手裡握牢。

  「對他的傷勢來說,現在持槍的時間必須精打細算,越短越好。」

  解說員甲忍不住關注他,語氣也跟著隱約有些著急:「在射過60發之後,我們也不清楚他的手腕負荷現在到了什麼地步,會不會對成績產生影響……上帝!」

  話音還沒來得及落下,分屏畫面裡,林暮冬面前的電子靶紙上已經接連出現了幾乎相疊的三發著彈點。

  10.4環,10.6環,10.6環。

  射聯改規之後,不再禁止觀眾在觀賞比賽時出聲。館內觀眾很快看到了報靶,熱情的歡呼口哨聲瞬間全無保留地響了起來。

  ……

  解說間裡短暫地靜了一陣。

  「我還從沒想到過,解說個世界盃,居然也能解說出奧運會的緊張感來。」

  解說員乙憋了半天,這時候才終於忍不住長長呼了口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乾脆俐落的碾壓風格。雖然場上同樣有我們的隊員,但我依然不由自主地希望,他一定要堅持到這場比賽結束……」

  解說員甲並沒有他這樣樂觀:「他不是這樣的風格。」

  射擊場上,擊發狀態下的槍口並不是徹底靜止的。射手既需要維持標準的動作、找準落點,也需要在輕微的晃動下找準最合適的擊發時機。所以雖然並不提倡太長的瞄準時間,但操之過急貿然擊發也無疑非常危險。

  當初的射擊賽場上,在賽程的允許的情況下,林暮冬甚至會有意適當控制擊發速度,以免對臨靶位的選手造成額外的心理壓力,打亂其他人的比賽節奏。

  以至於很多人甚至都不清楚,他的集中力原來還遠在他表現出的實力之上。

  現在林暮冬把擊發頻率提到這麼高,只可能是因為手腕的傷。

  解說員甲深吸口氣:「祝他好運……」

  賽場上的歡呼持續的時間有些長,在裁判的示意下才漸漸安靜下來。剩餘的選手依次打完,在靶位上稍微活動,調整狀態,又開始進入下一輪的準備。

  第二輪,林暮冬依然第一個放下了槍。

  兩輪結束,他的總成績在62.5環,已經和第二拉開了1.5環的差距。

  場邊,柴國軒壓不住緊張,已經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次步,低低出聲:「能過就行,能過就行……」

  「估計穩了。」

  劉嫻提心吊膽了兩輪,終於長長鬆了口氣:「只要進前五就行,淘汰三個人,再堅持六槍——」

  她的話音忽然頓了頓。

  林暮冬放下槍,拆開右手的護腕,又往緊裡收了兩格,抬起袖子擦了下額角。

  鏡頭裡,他的神色依然沉靜,冷汗卻已經順著額角無聲落下來。

  劉嫻心裡忽然生出些忐忑,掌心也冒出些汗,壓低聲音,轉向一旁專注盯著場上的葉枝:「葉隊醫……能行嗎?」

  小姑娘微仰著臉,輕輕攥了攥拳,沒說話。

  劉嫻摒緊呼吸,視線遙遙落在賽場上,也跟著沉默下來。

  決賽一共20發子彈,前6發的基礎分結束後,就會變成2發一組,每組射擊完成後按照總成績實時排名,最後的一個選手直接離場淘汰。

  林暮冬的右腕還是在第11發出現了問題。

  50秒的瞄準時間,他第一次沒有率先完成射擊,才舉槍就又放了下來。

  柴國軒霍然起身。

  場上似乎也察覺到了始終遙遙領先的中國選手現在出現的意外狀況,熱情的觀眾一點點安靜,聲音也變得有些稀疏。

  清脆的槍聲在場館裡接連迴響。

  林暮冬反覆舉了幾次槍,手臂抬過肩頭,又緩慢落下。

  他始終沒有擊發,黑瞳卻依然沉靜朗利。肩背平展,視線專注地凝落在準星上,像是在反覆尋找什麼感覺。

  「他好像已經到達極限了——截止到現在,選手們已經在一天內進行了70次射擊,對於傷勢未癒的手腕來說,這已經是個非常極端的負擔了。」

  解說員乙語速飛快:「他這次來的目標應當是爭取奧運席位。我們聽說,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有一批已經發放的入場券被意外取消……他的狀態似乎很謹慎,對於名額爭奪來說,這兩槍可以說是決定性的兩槍嗎?」

  解說員甲點點頭:「有五張入場券,現在正在淘汰的是第六名。只要他還能射中6環以內,無論後面的結果怎麼樣,都至少能以第五名拿到席位了。」

  他終歸有些遺憾,卻還是輕輕嘆了口氣:「雖然我們更希望看到奇蹟,但很多時候,遺憾依然是難以避免的……」

  林暮冬再一次舉槍。

  50秒馬上就要到了,他卻像是全然沒有意識到,瞳色依然平靜湛深,在手臂下落的同時擊發。

  手腕輕震,兩槍快得幾乎連在一起。

  8.9環,9.3環。

  壓著計時結束的提示音,他的左手抬起來,接住槍,單手退出子彈,慢慢放在桌面上。

  冷汗已經微微打濕了他的額髮,交錯匯聚,沿著眉骨向下滑落,浸濕的眉睫顯得格外濃黑清晰。

  林暮冬擦了下汗,抬手慢慢攥了下手腕。

  鏡頭下,他的右手在止不住地微微發抖。

  新排名很快顯示出來。

  前面拉開的優勢太大,這兩槍只是讓排名第二的射手抓住機會拉近了距離,還不足以影響順序。

  林暮冬依然守在第一的位次上,排名第六的塞爾維亞選手結束了比賽,退下子彈關閉保險,朝觀眾席揮手致意,黯然離開了所在的靶位。

  「可以了!」

  解說員乙止不住興奮:「讓我們祝賀來自中國的選手!哪怕他接下來停止射擊,依然可以作為第五名順利獲得席位——我們看到,中國隊的總教練已經站起來了,目前正在和總裁判交流,中國隊大概也是這樣考慮的……」

  鏡頭追過去,場邊,柴國軒果然已經起身,和主裁判說了幾句話,帶著作為翻譯的隊醫一起等在了比賽區邊上。

  新規之後,不再是按照每個人打滿之後的總成績排名。實時淘汰的規則下,哪怕林暮冬就停在這裡,也已經拿到了第五名的成績。

  拿到第五就有了奧運會的入場券。

  他現在就可以離開,等到奧運會再以完全狀態回歸,在最好的狀況下完美地拿下金牌。

  林暮冬輕握著右腕,回了下頭。

  他的唇色已經隱隱泛白,額間蒙著層細密的薄汗,神色卻依然沉靜,視線不知道捕捉到什麼,忽然一停。

  鏡頭下,那雙始終清冷的黑瞳像是被某種溫度沁過,悄然化開冰層。

  他回著頭,眉峰一點點變得溫和柔軟,眼角甚至還微微彎了下,顯出一點不易覺察的溫融笑影來。

  解說員甲才喝了一口水,手裡水杯險些沒能拿穩,噹啷一聲撂在桌上。

  這麼多年的比賽下來,哪怕是和他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競爭對手,也沒在賽場上見到林暮冬笑過。

  這人像是從來冷心冷情,打不好的時候從不著急,發揮出色了也不見他高興,哪怕拿了冠軍,似乎也不是件多值得興奮激動的事。

  除了會禮貌地和對手握手致謝、會在領獎台上默唱國歌,他甚至好像連話也不怎麼常說。以至於不少運動員偷偷懷疑過,中國隊是不是為了射擊專門做出來了個高仿真的機器人。

  但現在,他整個人明明還在賽場上,卻顯得意外放鬆從容,連沁白的嘴唇都短暫地回了些血色。

  視角很快跟著切了過去。

  場邊只有中國隊的總教練和充作翻譯的隊醫。

  大概是場館空調開得涼,小姑娘隊醫肩上披了件對她來說實在有點大的衣服,手裡抱著醫藥箱,正在回到自家隊伍的路上守著他。

  沒等解說員甲找到那一點笑影的真正落點,提示音已經示意就位。

  比賽繼續,新的五十秒開始計時,每個人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靶位上。

  即時淘汰的新賽制既殘酷,又讓整場比賽充滿了異常直觀的動人心魄。每兩發淘汰一個人,只要林暮冬沒有再次擊發,排名就會自動掉到第五位,結束比賽退出,允許離場進行休息治療。

  林暮冬前面的表現實在太過出色,解說員乙忍不住激動,語氣也越發高昂。

  「這是一場值得反覆看的比賽!只要看到他到目前為止的成績,你就一定會明白,為某項運動而生的天才是真實存在的!哪怕他這一次就只是停在這裡,沒有拿到任何一塊牌,也依然是值得欽佩的無冕之王——」

  興奮的話音還沒落定,林暮冬已經回身,把右手上的護腕牢牢勒到了最緊一格。

  他抬眸,再一次舉起了手裡的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3 10:28 PM

第七十七章 冠軍

  兩槍一發,最末尾當場淘汰,最殘酷的賽場新規。

  清脆槍聲裡,接連有人落槍離席,環數累計加高,賽場上終於只剩下了金銀銅牌的爭奪者。

  林暮冬依然在場上。

  「比賽還沒結束,他不習慣不打完……」

  劉嫻同樣看得緊緊懸著心,攥了攥拳,壓低聲音勸著柴國軒:「他憋得太久了……不管打成什麼樣,讓他痛痛快快打一次,別攔他了。」

  柴國軒心疼得眼睛充血,抬頭想要說話,視線落在小姑娘隊醫用力抿著的唇角上,張了張嘴,終歸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林暮冬憋了多久,他們當然清楚。

  一直以來都只能重複著枯燥無望的基礎動作練習,眼裡有靶,心裡有槍,偏偏一切都被硬生生攔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上,無論多努力,多把自己逼到極限,也始終只是在原地打轉。

  林暮冬不說,每天依然一絲不苟地練槍,按照他們的要求分出精力來執教,看起來好像一點都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影響。

  直到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柴國軒無意間想起有東西忘在了手槍館,半夜回訓練館去拿。

  白天不見任何異常的林暮冬倚在陰影裡,累得站起來都沒力氣,隨著門外灌進來的冷風抬頭,正好迎上他愕然的注視。

  ……

  老領隊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

  「會好的……以後肯定就會好了。」

  這一年多來幾乎求遍了各個國家的專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暮冬的傷有多難治,也一直不願意給葉枝壓力,始終都刻意避諱著這件事沒提起過。

  可現在,看著眼前彷彿重新綻出耀眼光華來的年輕人,柴國軒終歸沒能忍住胸口的驕傲生疼,嗓音啞下來,近乎祈求地看著身旁的隊醫:「葉隊醫……是不是?」

  葉枝抿了下唇,迎上他的視線。

  小姑娘深吸口氣,垂在身側的拳慢慢攥起來,站直,用力點了點頭。

  她握住肩頭搭著的衣服,一點點攥緊,嗓音溫韌:「是。」

  「會好的。」

  她抬起頭,烏黑清澈的眸子裡滿滿倒映著那道持槍的黑色身影:「很快就會好了。」

  第六組過後,俄羅斯的老將也終於收槍,朝觀眾抬手致意,離開了靶位。

  林暮冬這幾槍已經重新找到了狀態,都維持在9到10環間,始終沒有被淘汰。但也因為始終沒有太過出彩的成績,被第二名的德國本土運動員的幾個異常出彩的10.5環逐漸拉近了距離。

  最後一輪的決勝組,德國運動員沒有立刻舉槍,先看向了相鄰靶位的林暮冬。

  比賽期間禁止運動員之間交流,他沒有開口,只是不著痕跡地按了下右手腕,眼神詢問。

  葉枝還記得那個德國運動員,叫霍夫曼,他們曾經在俱樂部遇見過一次,是和林暮冬交過幾次手的老對手。

  對方也是個很富有體育精神的對手,雖然這麼多年都和林暮冬互為競爭,卻依然很友善,當時還曾經對林暮冬的傷勢有所關切。

  但競技體育,終歸是不可能因為心軟就有所留手的。

  在看到林暮冬微微搖了下頭,重新抬手去拿槍之後,霍夫曼也輕嘆了口氣,收回視線,一齊拿起了槍。

  槍管抬起,準星套准靶心。

  已經到了冠軍的爭奪,觀眾席也下意識摒緊了呼吸,原本熱鬧的掌聲呼哨都一齊安靜下來。

  第一槍,林暮冬9.3環。

  霍夫曼再一次打出了10.1環的成績,總分終於反超0.3,排名一躍,跳在了林暮冬的上面。

  作為東道主,慕尼黑的觀眾們看到了本土運動員反超,熱情也迅速跟著點燃,歡呼掌聲瞬間雷動。

  「……不虧了。」

  柴國軒深吸口氣,撐著胳膊坐直:「準備去接人——誰都不准多說!聽見沒有?回來就趕緊讓他去歇著,那個手腕有必要就打一針封閉,先止疼再說別的……」

  劉嫻攥著拳頭,心跳砰砰不停。

  當運動員的,沒有幾個不對成績敏感,也永遠都沒辦法抗拒這種卡在毫釐間你爭你奪的強烈吸引。

  賽場有多殘酷就有多有魅力,從走上這條路開始,求勝的渴望就種在了每個運動員的骨子裡。哪怕無數次對自己催眠過目標和要求,無數次告誡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賽事本身上,當勝利就在不遠的地方,也終歸不可能不為所動。

  沒人不想贏。

  她有點挪不開視線,依然盯著賽場,張了張嘴,低聲:「也不是沒有可能,只差0.3,林教練不是不能扳回來……」

  柴國軒看過去,輕輕嘆了口氣。

  比賽看得多了,其實多多少少會有些近於直覺的預感。那個德國運動員本土作戰,一眼可見的狀態越來越好,手也穩當,下一槍的成績只會比這一槍更出色。

  林暮冬如果在全盛時期,當然不會被這樣的危局困住,但他現在狀態受手傷影響得厲害,要想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反轉,實在太難了。

  柴國軒閉了閉眼睛,站起來,攔著幾個教練恨不得黏在賽場上的視線,正要開口,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槍響。

  ……

  下一秒,雷動的歡呼聲緊跟著響起來。

  觀眾的掌聲和尖叫聲已經壓不住,無數人從觀眾席站起來,高聲歡呼吹著口哨,手中黑紅金的三色國旗拚命舞動。

  「多少——怎麼這就開始慶祝了?!多少環——」

  劉嫻被他擋著,有點著急,忍不住站起來,跟著看了一眼電子成績牌。

  霍夫曼,10.5環。

  劉嫻怔了怔,話音驟然停住,臉色不自覺地白下來。

  邊上的飛碟領隊始終憋著的一口氣驟然洩了,頹然重重坐回去。

  「確實不虧。」

  步槍隊教練苦笑搖頭,嘆了口氣:「德國那個打得真是好,後面一槍比一槍猛,心態也繃得住——咱們也得回去學學,吸取經驗,爭取也克服主場魔咒……」

  所有人都很清楚,能打出這樣的成績來,德國選手的金牌已經九成九定準了。

  幾個教練原本都只盼著林暮冬能拿到入場券就好,偏偏林暮冬一直沒放棄,看著看著也生出隱約希望來,懸著心看了整場。

  林暮冬的右手已經不能掩飾發抖,卻依然在極短的時間裡調整了狀態,找到了最合適擊發的時機,硬生生把成績穩在了幾乎不可能的位置。

  第五名走了,他還在,第四名走了,他還在。

  第三名走了,他依然握著他的槍,面前依然有等待著他的靶位。

  盡人事,盡人事,盡人事。

  偏偏到最後,人事已盡,終歸還是差了那麼一分一毫。

  就只差一分一毫。

  「……想什麼呢,咱們給林教練的目標是第五啊。」

  劉嫻張了張嘴,勉強一笑:「臭小子不聽話,擅自帶傷胡來,好好的第五不要,非得拿個銀牌回來,這次必須好好批評他……」

  她眼眶莫名有點紅,抬手用力揉了一把,深吸口氣,正要跟著柴國軒過去接人,卻忽然被輕輕拉住。

  劉嫻腳步微頓,看向身邊的小姑娘隊醫。

  「還……」

  葉枝聲音很輕,拉著她,目光牢牢落在依然在瞄準的林暮冬身上:「還沒到最後。」

  劉嫻一怔。

  這句話她曾經聽林暮冬說過。

  在幾乎已經徹底無望的十天裡,這兩個年輕人幾乎是把全部心力都搭了上來,一槍一槍地磨,硬生生把準度磨到七環往上,磨到以林暮冬的資質甚至從沒在之前打出過、也根本沒辦法參賽沒辦法上場的成績上。

  那個時候,她和柴隊都認為這件事根本不可能會有結果,無論怎麼努力,到最後都只會是徒勞的折磨。

  可現在林暮冬卻站在場上了。

  不光站在了場上,還在資格賽穩穩奪下了了第一,又在決賽賽場上靠前六槍定下傳說,現在還至少已經拿穩了一枚銀牌。

  劉嫻低著頭,映著小姑娘努力睜大的清澈烏眸,胸口不自覺地燙了燙。

  她點點頭,努力朝葉枝揚了揚嘴角,拉住冰涼的手,擱在掌心裹起來:「對,沒到最後。」

  瞄準的時間所剩無幾,觀眾席依然難抑興奮,哪怕有裁判反覆引導,也依然沒辦法壓下本土觀眾的歡呼聲浪。

  林暮冬站在場邊提前給予對手的雷動歡呼聲裡。抬臂舉槍,神色平淡,瞳光沉靜的彷彿永遠不會有半點動搖。

  他始終都在尋找機會,直到倒秒的計時已經響起,也依然沒有急於叩發。

  一聲比一聲急的提示音裡,他抬起左手,手指勾住頸間的細細紅線,一點點捲起來。

  裝著護身符小布袋被紅線扯著,順著衣領鑽出來,落在衣物外面,晃了晃。

  「我們看得到,中國隊到現在依然還沒有放棄!」

  「我們知道很多運動員都有自己獨特的解壓方式,聽說護身符在中國非常珍貴,有著很特殊的意義,他大概是希望在最後的時刻,它能給他帶來好運……」

  解說員乙嗓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牢牢盯著畫面:「但這一次確實太難了!我們的選手已經在上一發結束後領先了0.3環,剛剛的成績是10.5環,這樣相加起來的話除非他能打到極限環數,不然幾乎完全不可能——」

  林暮冬睫尖動了動,短暫地垂了下眼,視線在那枚護身符上一掠而過,左手忽然猛地使力攥實。

  細細的紅線,牢牢纏在了修長冷白的手指上。

  他抬眸,視線越過準星,鋒利目光陡然釘準靶心,手下瞬間扣發。

  環數隔了兩秒,在電子屏上跳出來。

  10.9環。

  0.1,反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3 10:37 PM

第七十八章 昏倒

  比賽結束。

  林暮冬總計198.7環,反超0.1環。

  排名第一。

  林暮冬左手接住槍,退下子彈扣合保險,右手垂在身側,向後退出靶位。

  賽場寂靜下來。

  隔了好一陣,忽然有人開始鼓掌。

  鼓掌的人越來越多,場邊的觀眾一排接一排站起來,掌聲熱烈,經久不息。

  這樣的絕地反擊來得確實太過不易,對於奇蹟的締造者,哪怕是對手的立場,人們也依然不吝於最直接坦誠祝賀。

  霍夫曼搖搖頭,釋然一笑,朝林暮冬張開手臂:「恭喜,實至名歸。」

  他抱住林暮冬被冷汗沁得冰冷的胸肩,輕拍兩下,放開手臂正色。

  「林,歡迎回到你的世界。」

  ***


  好不容易熬到裁判給出比賽正式結束的提示,柴國軒再忍不住,帶著人趕到靶位邊上,握住林暮冬始終垂在身側的右臂:「怎麼樣,疼得厲不厲害?還能動嗎?趕緊把護腕拆下來……」

  林暮冬的右手已經完全脫力,左手擦了下汗,搖搖頭:「沒事。」

  他回應柴國軒的問話,目光已經在人群中找了兩圈。

  比賽剛結束,運動員和教練員都過來握手致意,靶場邊亂哄哄的全是人,小姑娘小小的一隻,一不小心就被人擋住了。

  林暮冬眉峰蹙了下,正要去找,還披著他外套的葉枝已經努力繞過了不知道多少個人,一頭輕輕撞在他懷裡。

  熟悉的柔軟溫度盈滿手臂。

  林暮冬停下腳步,眼睫微垂下來,摸摸胸前仰著的小腦袋,朗淨黑瞳裡終於顯出溫溫笑意。

  葉枝攥著袖子抬起手,細細替他擦著額間眉睫的淋漓冷汗。

  她心疼得不行,比賽時始終忍著的眼淚終於不聽話地蓄起來,抬手囫圇抹了把,又朝他用力彎了彎眼睛:「好厲害……」

  林暮冬單臂攏著她,搖搖頭。

  「不厲害。」

  他低頭,嗓音有點啞:「打得不好。」

  他像是格外想和小姑娘解釋清楚,又從不擅長這麼說話,頓了頓才又繼續:「都沒到兩百。」

  「行了行了,一會兒讓你的德國朋友聽見,小心人家半夜砸你玻璃。」

  劉嫻高興得不行,俐落替他收拾好了槍械,橫插一句打斷,笑著跟葉枝解釋:「這次確實委屈你們家林教練了。從他第一次上場,決賽總成績就沒有下200環的,原來十幾歲的時候,他一下200回去就寫檢查,差幾環寫幾千,柴隊攔都攔不住……」

  葉枝紅著眼眶,想著少年時候的林教練埋頭寫檢查的樣子,還是沒忍住抿了抿唇角。

  林暮冬低頭,指腹撫了撫小姑娘眼尾的笑意,眼廓彎了彎,唇角輕抬起來。

  他看著她,想要說話,眼前卻毫無徵兆地一黑,脫力地倒了下去。

  ……

  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

  外面的喧鬧聲被隔得很模糊,午後的陽光被分割成交錯的寧靜光影。

  始終緊張著的氣氛陡然鬆緩下來,一切都變得慵懶安靜,像是忽然落進了時光的某個近於靜止的漩渦深處。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突破迷霧,一點點歸於清晰。

  輸液架上的吊瓶折著太陽光,燦亮日光映開一點模糊的色彩,剩下的都溶進透明的藥液裡,緩慢往下滴進輸液管。

  林暮冬睜開眼睛,思維逐漸回籠。

  他手上輸著液。

  右手已經被處理過,護腕早拆了,大概是已經做了封閉治療,不疼了,只有輕微的麻木發漲。

  小姑娘的手握著他的,固定著不讓他亂動,伏在床邊安安靜靜打著瞌睡。

  他的槍好好地裝在槍盒裡,就放在枕頭邊上。

  林暮冬慢慢挪著左臂,稍微撐起上身。

  「打個比賽都能低血糖暈倒,你也是我帶過的頭一份了。」

  柴國軒發現他醒了,劈頭先訓了他一句,動作卻一點都不馬虎,快步過去扶住他:「坐起來嗎?頭還暈不暈?」

  他一動葉枝就也醒了,迷迷糊糊跟著抬頭,漾著水汽的眸子裡還帶著點惺忪茫然。

  林暮冬眉眼緩了下,摸摸小姑娘的頭髮,順著身後的力道撐起來。

  柴國軒看他兩眼,確認了他沒什麼大事,開口就越發沒了好氣:「叫你們少吃,叫你不吃了嗎?比完賽就把自己餓暈過去,不知道的又要寫通稿曝光咱們中國隊壓榨隊員……」

  進食會讓副交感神經興奮,引起血壓、心率、體溫降低,從而導致人睏倦犯懶,精神力也無法集中到最優的效果。射擊隊的老規矩,賽前不准吃飯,也嚴禁糖、零食之類的高GI食物。

  今天的賽程嚴格來說安排得並不合理,沒有能避開賽程的吃飯時間。柴國軒特意叫人去準備了低油低碳水的午飯,誰知道林暮冬居然一口都沒動。

  比賽中的精力要求高度集中,原本就對心力體力都消耗極高。林暮冬還要忍著傷病的疼痛不適,加上這些天的心神動盪,整個人已經繃到了極限。

  終於把這場賽比完,回到了他的小姑娘身邊,他心頭那根弦也徹徹底底放鬆下來。

  結果居然就一不小心倒了下去。

  射擊場上倒不是第一次出現暈倒的案例,可他不聲不響地就往地上倒,也叫眾人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小姑娘隊醫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飛快安排檢查,心電圖血壓該測得都測過一遍,連血都抽了一管,才發現人原來就是低血糖餓暈了。

  林暮冬啞然,低頭:「師父,我錯了。」

  「不聽話,脾氣還死強。犯了錯也不改不認,就知道寫檢查,我缺你一份檢查嗎?我那兒都有四百多份了!……」

  柴國軒憋了一年多沒捨得訓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放開了絮叨著訓到一半,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錯愕地瞪圓了眼睛。

  林暮冬靠在床上,單臂撐著上身,眼睫微垂下來,認認真真地認著錯。

  這些天他清瘦了不少,臉色也依然泛白,這樣垂著頭忽然服軟,幾乎讓柴國軒有些猝不及防地生出了莫名其妙地負罪感。

  劉教練不知道為什麼死守在門口寧死不肯進來,柴隊上了年紀,對這種情況有點無所適從,張了張嘴,轉頭試圖拉床邊的隊醫支援:「葉隊醫,你也不說說他!他——」

  柴國軒的話音頓了頓,堪堪剎住。

  葉隊醫剛順著床沿挪上來,整個人幾乎坐在了林暮冬懷裡。

  清楚老領隊這些年操了多少心,葉枝很懂事地沒打斷他的訓話,只是微抿了唇仰頭,偷偷張開胳膊護著身後的林教練,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柴國軒:「……」

  一直以來都神經極粗的老領隊,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這個房間不屬於自己的氣場。

  孤獨的柴隊一怒之下給徒弟和隊醫一起放了半個月的假期修整,通知了林暮冬準備半個小時後出去領獎,轉頭大步出門,拉著門口的劉教練就走:「人不要緊,我跟你說,我發現這兩個人好像不太對勁……」

  ……

  葉枝小跑過去,悄悄扒著門縫往外面望了一陣,仔仔細細把門關嚴,又回了床邊。

  林暮冬展臂攬住她,把人抱到床上,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鼻尖:「對不起。」

  他從醒來就一直在道歉,葉枝原本還有話想要說,這會兒心也徹底軟了,在他懷裡努力拱著坐起來,仰起臉:「沒有對不起。」

  林暮冬低頭,胸口無聲燙了燙。

  他右手幾乎完全不能動,可也並不怎麼耽擱,撐著床沿坐直,抱著葉枝攬進懷裡。

  溫暖柔軟,小小的一團。

  林暮冬低頭,吻上她的唇瓣,輕輕碰了碰:「叫你擔心了。」

  小姑娘比任何人都擔心,可也比任何人都更堅強,安安靜靜地陪著他,幫他放鬆,幫他調整狀態,在場邊一直看著她。

  他沒有理由不把最好的拿回來給她。

  濕潤輕軟的吻細細落下來,葉枝彎彎眼睛,抬起胳膊,暖暖裹住他的肩頸,揚頭:「我不擔心呀。」

  她乖乖靠在他懷裡,終於暫時拋開了作為隊醫的溫韌沉靜,秀氣的眉眼微彎著眯起來,仰著脖頸,把身心全交到了他的臂間。

  葉枝仰著臉,嗓音軟糯,語氣卻格外認真:「你一定不會亂來,我知道的。」

  她知道林暮冬心裡有數,所以也從來沒有攔著他,只是盡全力能讓他在逼近極限的時候稍微輕鬆一點,哪怕一點點——只要不會那麼疼,不會太過辛苦就好了。

  她要好好替他治傷的,可林暮冬也一樣有拼盡全力的權利。

  這是他的賽場,裝著他的年少和夢。

  她在場邊看著他,攢了好多話想和他說,這時候卻又覺得好像都有些多餘,明明就有更好的辦法,能更直接地、更毫無保留地把緊張、牽掛、眷戀和滿腔的沸騰驕傲盡數傳遞過去。

  葉枝望著他,耳朵尖兒悄悄地泛起淡粉,唇角揚起來,乾淨的眼眸軟軟彎起細弧。

  明淨秋水悄然泛起漣漪。

  她一點一點地挪近,抱著他的肩膀,主動仰頭,吻上去。

  「林教練。」

  小姑娘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奶味的甜香,滿滿盈著他的懷抱。

  「我們帶著金牌回家。」

  ***

  中國隊意外暈倒的隊員在休息室修整了四十五分鐘後,終於在隊醫的陪伴下回到了賽場。

  每位堅持到最後一刻的運動員都值得最高的尊重,組委會特意把10米氣手槍的頒獎時間後調,等林暮冬回到場邊,才重啟了頒獎儀式。

  中國國歌再一次響徹了全場。

  這次的第一來得太不容易,柴國軒把人訓得厲害,這時候卻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笑呵呵和另外幾個國家的教練隊員握著手,朝走下領獎台的林暮冬走過去。

  「圓滿了……真圓滿了。」

  柴國軒還有些意猶未盡,笑呵呵拍著他的肩膀:「接下來你什麼都不准管,就安安心心養你的手。好好讓人家葉隊醫治,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爭取早點做手術……」

  他說了好幾句話,才發現林暮冬的情緒似乎好像還不如頒獎之前高,話音頓了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林暮冬被他拉著,沉默一陣,抬頭:「不是金牌嗎?」

  柴國軒:「……」

  「這次沒有牌,都是吉祥物小娃娃配獎盃啊。你看看——它這兒也是鑲金的,一樣。」

  沒想到這個徒弟糾結的點居然在這兒,柴國軒有點匪夷所思,揣摩著年輕人的心態,試圖安慰他:「反正都是第一,這個看起來比金牌帥多了,正好你的金牌隊裡也快掛不下了……」

  林暮冬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鑲金獎盃,沒說話。

  劉嫻剛和葉枝交流完,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從邊上冒出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舉手:「不一樣。這個不能在領獎台上拿著和我們葉隊醫告白,不能特別帥地下來給我們葉隊醫戴脖子上,還不方便拿著跟我們葉隊醫回家。」

  林暮冬:「……」

  柴國軒:「……」

  柴國軒只是發現了這兩個年輕人的貓膩,一個是好不容易哄回來的小姑娘隊醫,一個是這麼多年一手帶大的得意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還準備嚴格保密,繼續暗中觀察看看用不用幫忙的。

  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徒弟,柴國軒清楚林暮冬的脾氣,很擔心一有人起鬨搗亂,這個總是悶著頭迴避善意的徒弟就會立刻再縮回去。

  沒想到劉嫻居然也是這種起鬨的人,柴國軒立刻嚴肅起來,假意訓她:「不准瞎說!暮冬,你不用聽她的——」

  老領隊話音一頓,張了張嘴。

  小姑娘隊醫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正拉著林暮冬的袖口,仰著頭低聲說話。

  得意門生看起來就有一點打不起精神,微俯著肩膀,安安靜靜聽她說,隔一會兒輕輕點一下頭。

  小姑娘隊醫抬起手,很老成地摸了摸他的頭髮,踮起腳尖,飛快親了親他的臉頰。

  得意門生臉紅了。

  柴國軒:「??」

  林暮冬俯著身,依然悶不吭聲地低著頭,圈住她往懷裡抱了抱。

  葉枝眨了眨眼睛,耳垂也跟著一點點熱起來,攥了攥袖口,又乖乖湊過去,親了一下另一邊。

  柴國軒:「????」

  劉教練這種人很過分,一邊自己看熱鬧,一邊還要繼續不怕事大地起鬨:「柴隊,我們林教練很難受的,你快開導開導他。」

  老領隊受的刺激還有點大,依然沒回過神,張了張嘴:「哦——哦。」

  他反覆清了幾下嗓子,憑著多年領隊總教練的經驗,慣性地恍惚開口:「沒事,奧運會肯定不是獎盃了,你拿那個,那個金牌塊大,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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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12:06 PM

第七十九章 父母

  世界盃賽結束,林教練還是帶著獎盃跟葉隊醫回了家。

  這類賽事原本不會被特意轉播,但那場絕地反轉的比賽實在太過激動人心,先是視頻在外網上飛快傳播,很快被傳進內網,熱度飛漲,不到兩天的時間就衝上了各大網站的首頁。

  射擊隊回國落地,已經渾然不知地在熱搜上連掛了整整兩天。

  葉父葉母早有預料,提前聯繫了VIP綠色通道,避開所有蜂擁來堵的記者媒體,把自家寶貝女兒和寶貝女兒拐回來的臭小子一塊兒偷運回了家。

  「比賽我們都看到了,怎麼那麼拚命,萬一出什麼問題怎麼辦?」

  葉母和葉枝一脈相承的淚窩子淺,又和林暮冬早見過,拉著他坐在沙發裡,就又忍不住紅了眼圈:「還帶著傷呢。什麼比自己的身體要緊?下次千萬不准這麼亂來了……」

  葉枝想要說話,手卻被林暮冬輕輕握住。

  他垂著眼睫,很聽話地聽著葉母嘮叨,一句話也沒解釋,很聽話地輕聲認著錯。

  葉枝眨眨眼睛,看著他眼底一點點安靜亮起的光芒,心裡忍不住微微疼了下,悄悄握緊了他的手。

  葉父沒有參與一家人的互動,在邊上悶悶不樂地翻著報紙。

  視頻裡不光剪了林暮冬帶傷打出的每一槍,連他在場下昏倒的畫面也剪了進去。葉母是真心疼得厲害,自己在家已經抹了好幾次眼淚,現在終於見到了人,就更忍不住多嘮叨了幾句。

  葉父聽了一陣,忍不住坐直,想要糾正一句這是運動員的擔當和驕傲,越過報紙瞥見閨女和臭小子緊緊握著的手,又更加悶悶不樂地重新閉上了嘴。

  葉枝在邊上瞄了瞄,小聲開口:「爸爸……」

  葉父冷酷地不說話。

  葉枝挪過去,趴在沙發扶手上,悄悄探出小腦袋:「爸爸爸爸……」

  葉父被自家閨女萌得打了個哆嗦,依然堅定不動搖,冷酷地肩背挺直目視報紙。

  小姑娘癟癟嘴角,嗓音輕下來:「爸爸,我知道錯了……」

  怕爸爸媽媽跟著太擔心,葉枝接受二次催眠的事沒敢事先跟家裡說,等比完賽才鼓起勇氣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雖然葉枝已經事先反覆解釋了自己非常好、現在甚至連心理陰影都一點也沒有了,葉父卻還是差點就當場變身,被葉母拖出去散了兩個小時的步,才終於勉強打消了打劫最近一班飛機直飛慕尼黑的念頭。

  葉父從來對葉枝寵上天,但唯獨受不了閨女有危險有事不告訴自己,要不是被葉母從家裡強行拖出來接人,大概直到現在還在書房裡獨自倔強地黏補著破碎的內心。

  葉枝下巴搭在沙發扶手上,有點犯愁,正在猶豫要不要醞釀醞釀眼淚,林暮冬先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葉枝嚇了一跳,小跑過去,努力把他往回按:「林教練,你的手還沒好,你打不過我爸爸的,我爸爸還會卸腿……」

  林暮冬微啞,輕輕把她抱起來:「不打架。」

  小姑娘半信半疑,眨巴著眼睛仰著臉看他。

  林暮冬揉揉她的頭髮,把人輕輕放在一邊,朝葉父深深鞠躬下來:「伯父,對不起。」

  葉父手裡的報紙嘩啦一聲,慢慢放下來。

  「我答應照顧好葉枝。」

  林暮冬沒有起來,依然彎著腰,聲音很輕:「我沒有保護好她,還讓她為我冒了那麼大的險。」

  林暮冬闔了下眼:「是因為我……是我沒有做好。」

  葉父皺了皺眉,放下報紙,也跟著站起來。

  女兒長大了,當然就要有自己的選擇。能站出來承擔責任,能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不惜冒險,這都是很珍貴、很值得驕傲的經歷。

  葉父當然明白這些,也從來沒想過要干涉葉枝的選擇,只是單純因為乖乖軟軟的寶貝女兒跑出去冒險居然都不告訴爸爸這件事很傷心而已。

  這件事經常發生在葉家,包括並且不限於葉枝四歲那年被媽媽帶出去滑雪掉進雪窟窿裡、葉枝七歲那年被媽媽帶去遊樂場玩卡在纜車上兩個小時、葉枝十三歲那年被媽媽帶著翻牆然後不小心崴了腳之類的各種情況,葉父每次都要堅持生氣一段時間。

  一家人都很熟悉這種情況,小姑娘眼淚一往下掉,什麼不能解決的也三秒內解決乾淨了。

  但林暮冬顯然不懂這個。

  他甚至連「家人」這個概念都並不清晰。

  葉父忽然就生出些強烈的自責,那點較勁似的不快也淡了,上前一步,抬手扶上他的肩膀:「其實——」

  葉父的話音一頓,迎上妻子飛速投來的譴責注視和身邊女兒眼淚汪汪的眼睛,惱羞成怒:「我沒有要卸他胳膊!我就是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葉母根本不信:「當年我爸就是安慰地把你的肩膀拍脫臼的!」

  家裡的局面忽然有點混亂,林暮冬被葉父葉母的氣場擠了出來,有點怔忡地退了兩步,就被自己的小姑娘暖暖抱住。

  「沒關係,我爸爸媽媽經常這樣的。」

  葉枝拉了拉他的手,悄悄地探過來:「大概要兩個小時左右沒有時間理我們,我們先偷偷的回去,一會兒就有水果沙拉和爆米花吃了。」

  林暮冬還不太能理解為什麼在某種情況下夫妻吵架是件不用著急的事,但小姑娘實在太篤定,綿軟手掌牽著他晃啊晃的,耳邊葉父葉母一本正經的「吵架」聽起來好像確實不那麼激烈了。

  林暮冬低頭望著她,原本懸著的心竟然也奇異地跟著安定下來。

  葉枝彎了彎眼睛,抱住他的胳膊:「快跑,我們回房間躲起來……」

  林暮冬微怔,胸口不知道被哪個詞輕輕熨了下,還不及回神,已經被小姑娘抱著胳膊穿過炮火,慢吞吞地努力拖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配色很溫暖,有甜甜的奶糖香。

  米色的地毯軟綿綿鋪在地上,角落裡是小帳篷和讀書角,放著一大一小兩個懶人沙發,足夠三、四個人躺下的大床寬敞鬆軟,被子上還綴著好看的粉色小碎花。

  學醫的日子實在太艱苦,葉枝物極必反,在家裡一定要睡到自然醒,醒來了如非必要也一定懶得出門。葉父索性直接叫人把臥室和書房打通成一間,連衛浴也在隔壁單獨又裝了一套,最大限度滿足了寶貝女兒長在臥室裡的需求。

  除了在視頻裡,林暮冬還是第一次見到葉枝的房間,腳步下意識在門口頓了頓,就被葉枝抱著胳膊拉了進來。

  「好啦,家裡隔音很好的。」

  葉枝高高興興拉著他進門,靠進懶人沙發裡,又拉著他坐在了那個大一點的上面。

  林暮冬還是第一次坐這種東西,被沒有支撐力的身不由己引得有些緊張,下意識繃著放鬆不下來。葉枝指導了他幾次,見他始終不得其法,索性直接挪到了他臂間。

  被小姑娘在懷裡一壓,林暮冬下意識向後靠了靠,兩個人就一塊兒陷在了沙發裡。

  葉枝徹底放鬆下來,挪到他頸間輕輕蹭了蹭,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睛。

  林暮冬垂下視線,左臂挪了挪,墊在她腦後。

  小姑娘身上香香的,溫暖柔軟的一小團,乖乖窩在他懷裡,纖長微翹的睫毛撲扇兩下就輕輕合攏下來。

  他們剛剛下飛機,時差還沒來得及倒,葉枝在飛機上還在忙著和洛杉磯的醫療團隊發消息,也沒能安心睡上一覺。

  林暮冬把她往懷裡攬了攬,輕輕摸著她的頭髮:「睏了?」

  葉枝眯起眼睛,搖了搖頭,把他的右手小心拉過來。

  這次的比賽錄像和流出的賽後視頻在國內引起了很高的熱度,林暮冬的傷病也不容忽略地進入了人們的視野。

  無數人都在關心林暮冬的傷究竟能不能好,也因此驚動了不少專業的院方專家,柴國軒帶著林暮冬找過的、沒找過的,都輾轉聯繫過射訓中心,調過了林暮冬做過的所有檢查和治療的資料。

  可無一例外的,所有的預估都並不樂觀。

  有幾個同學知道了她在計畫手術,還特意打電話過來,提醒她不要頂著這種這種太容易吃力不討好的風險自砸招牌。

  他們的憂慮其實是有道理的,尤其是現在的大環境下,林暮冬已經證明了就這樣保守治療也一樣能堅持著打完比賽,如果冒險動手術,最後卻沒有順利好轉,葉枝作為隊醫顯然會承受不少壓力。

  林暮冬猜得到她在想什麼,微低下頭:「其實——」

  葉枝從他臂彎裡鑽出來,唧親住了他下面的話。

  小姑娘抱著他的肩膀不放手,溫軟的唇輕輕碰著他的,嗓音有點悶:「不行。」

  她收緊手臂,胸口貼近他:「我不要你再疼了。」

  林暮冬心口微窒,放輕動作環著她,慢慢拍撫著懷間單薄的脊背。

  「我知道的,這個手術不會讓情況更壞了。」

  葉枝靠回他肩頭,貼著他的頸窩輕聲說下去:「要冒這個險的,不要你再疼了。」

  一閉上眼睛,賽場上林暮冬淋漓的冷汗依然還能從腦海裡冒出來。葉枝一點也不想再看到這種畫面了,也一點都不想讓他走下賽場,然後無聲無息地就倒下去了。

  葉枝收緊手臂,嗓音有點啞:「我想看見……你能心無旁騖地、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比賽。」

  林暮冬是應當站在頂峰的。

  他應當是能專心地瞄準、扣發,把視野聚攏在靶心一點上,不用為任何事分心,純粹地一槍一槍把屬於自己的成績打下來的。

  「你的槍很想你。」

  葉枝稍稍拉開點距離,迎上他的視線,認認真真:「它很想和你再打一次兩百環,我知道它想。」

  林暮冬闔起眼睛,眼底毫無徵兆地一燙。

  他靜了好一陣,深深吸了口氣,重新把他的小姑娘抱進懷裡,輕輕拍撫著背,低頭吻上她的髮頂。

  ***


  兩個小時後,再一次從戰鬥中落敗的葉父做了水果沙拉拼盤和巧克力奶油爆米花,敲響了寶貝閨女的房門。

  葉枝蜷在林暮冬的懷裡睡著了,這會兒還攥著他的衣服睡得正熟。林暮冬頭一次嘗試負重從懶人沙發裡站起來,折騰了好一陣才順利成功,打開了門:「伯父。」

  葉父站在門口,對著眼前的場景沉默良久,警惕抬頭:「不是你把衣服故意假裝塞進她手裡的?」

  林暮冬:「……」

  「不是就好。」

  葉父莫名的很有經驗,掃了一眼他垂在身側的右手,沒用他幫忙,把兩個玻璃盤放在書桌上:「坐,談談。」

  林暮冬應了一聲,下意識想要坐直。

  懷裡的小姑娘立刻不舒服了,蹙了蹙眉毛,又往他懷裡拱了拱。

  林暮冬難得地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摸摸葉枝的腦袋,抬頭想要說話,葉父已經找地方坐下了:「好好抱著,不准鬆手。」

  林暮冬微怔。

  「有件事——有件事沒跟你說過。」

  葉父被葉母押著過來好好說話,壓力很大,瞄了眼門口,正色:「我們……」

  他抬頭,迎上林暮冬的視線:「我們很感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們的女兒。」

  林暮冬愣了一瞬,垂下眼睫,搖了搖頭:「我當時並不知道人質是誰……只是覺得有必要應當開那一槍。」

  葉父微怔,眼底光芒悄然變了變。

  他看著面前的年輕人,那一點牴觸和不情願不著痕跡地散了,也跟著慢慢坐直。

  「葉枝來隊裡的時候,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記得我。」

  林暮冬垂著視線,聲音很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一直在看她。」

  他依然不太擅長和人說話,頓了頓,才又說下去:「我原本沒有想到——很多事我都沒有想到。」

  「所有驚喜,都是她給我的。」

  「在我以為夠好了的時候,她還有更好的等著我。」

  「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再好了。」

  林暮冬呼吸頓了頓,聲音低下來:「我只是想……她想要什麼,我就去找來給她。」

  他當然很想得到葉枝家人的承認,可也並不想像柴隊根據廣泛的閱歷推薦的那樣,以救命恩人之類的理由來自彰。

  他們兩個遇見,慢慢開始走進對方的領域,開始接納新的溫度和屬於對方的世界,都和救不救命這件事沒關係。

  只是因為……必須是她。

  必須是她才行。

  林暮冬把葉枝往肩頭攬了攬,讓小姑娘靠得更舒服一點:「硬要說的話,其實是她救了我,我——」

  「我知道。」

  葉父神色認真,溫聲打斷了他的話:「這才是我今天走進這扇門,和你說話的原因。」

  林暮冬抬起視線。

  「我清楚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要打下這一槍需要多少勇氣,之後又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

  葉父看著他,神色已經和妻女賭氣的時候全然不同:「尤其你還是一個射擊運動員,這對你一直堅持的東西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坍塌式的摧毀。」

  林暮冬瞳光微微一凝,肩膀無聲繃了繃。

  葉父語氣緩和,起身朝他走過來,按上他的肩:「但我更清楚……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質扣下扳機的人,有多堅定的勇氣。」

  他抬頭,朝林暮冬笑了笑:「是個多值得我女兒託付終生的英雄。」

  林暮冬張了張嘴,喉嚨不自覺地發澀:「伯父——」

  「改個口,反正聽說我也早就被她們娘兒倆賣了。」

  葉父笑了笑:「你改一聲口,我也送你個驚喜。」

  林暮冬手臂有些發僵,喉結滾了滾,半晌終於出聲:「……爸。」

  「好。」

  葉父俯身,輕攬了下他的肩膀,拍了兩拍。

  「好孩子,我們以你為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12:20 PM

第八十章 徘徊

  葉枝醒來的時候,葉父已經離開了,臥室裡飄著甜甜的爆米花香。

  她一不小心就睡著了,這會兒才剛剛做完一個夢,輕輕打著哈欠,撐著胳膊爬起來:「林教練……我爸爸來過了嗎?」

  林暮冬點點頭,抱著她坐了起來。

  葉枝剛醒,還有點兒迷糊,眨巴著眼睛坐了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爸爸來了有林教練的她的屋子」是件多麼恐怖的事。

  小姑娘臉色唰地白了,撲騰著坐起來,睜大了眼睛,手忙腳亂地在林暮冬在林暮冬身上摸索著檢查:「我爸爸和你打架了嗎?怎麼不叫醒我呀……」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爸爸的戰力,越發緊張地摸了好一通,終於被林暮冬找到機會,輕輕捉住手腕,低頭:「沒有打架。」

  葉枝眨了眨眼睛,有點不信:「沒有嗎?」

  林暮冬看著她,眼廓無聲彎了下,很耐心地點頭:「沒有。」

  他把小姑娘稍微換了個位置,從一旁拿過一個文件袋,遞給她:「是——爸爸給的。」

  葉枝下意識接過來,在裡面翻了翻,才忽然意識到林暮冬改過來的稱呼,眸子倏地亮了亮。

  林暮冬看起來顯然也依然還沒能適應,耳廓紅得發燙,清清嗓子別過視線。

  葉枝仔細端詳著他,唇角忍不住揚起來,想要拋開文件袋撲進他懷裡,一隻手卻被他輕輕包住。

  林暮冬朝她彎了下眼睛,抱著她靠在懷裡,下頜輕輕搭在她髮頂:「要看看。」

  他的眼睛從來沒這麼亮過,葉枝好奇地研究了一會兒,也聽話地接過文件袋,扒開往裡面看了看。

  裡面裝著家裡的戶口本。

  還有一本《婚姻法》,其中一頁被折了起來,在條目上特意拿筆做了記號。

  ——第九條:「登記結婚後,根據男女雙方約定,女方可以成為男方家庭的成員,男方也可以成為女方家庭的成員。」

  葉枝反覆讀了幾遍那句話,眸子一點一點睜大,倏地抬頭,迎上林暮冬的視線。

  林暮冬抿起唇角,耳廓通紅,眼睫輕輕垂下來,把她整個抱在胸口。

  漆黑眼瞳裡盈著難得一見的靦腆侷促,異常清冽澄透。

  春風化冰,霜林綻葉,新雪融成微涼清水,一塵不染地在山間傾落下來

  他看起來又像是那時候的少年了。

  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揚起,葉枝忍不住拋開文件袋,張開手臂,牢牢抱住了他的肩膀。

  林暮冬盡力按著胸口幾乎有些無所適從的喜悅,嘴角還是壓不住地牽起來。

  小姑娘剛剛睡得熱乎乎的,一小隻,在他臂間拱來拱去,活潑得抱都抱不住。

  林暮冬闔上眼,把人滿滿圈進懷裡:「寶寶。」

  葉枝跟著眨眨眼睛,仰起頭:「嗯?」

  林暮冬沒繼續說下去,只是朝她笑了笑,斂淨眼底濕意,慢慢搖了搖頭。

  他低頭,珍而重之地小心吻上去。

  葉父抱住他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做出冷靜得體的反應,整個人硬邦邦地僵了那麼久,甚至連一句謝謝都沒來得及好好說。

  在他的全部記憶裡,從來就不存在任何來自親人長輩的溫情。父親揚手就是近乎慘烈的教訓打罵,母親被折磨久了,也開始找新的出口來發洩。直到互相折磨的兩個人徹底分開,他被判給了父親,毒打也跟著從此成了家常便飯。

  後來父親過世,他從暗無天日的生活裡掙脫出來,自己努力生活過一段時間,還是忍不住去找過母親。

  然後那扇門在他眼前狠狠合上,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安穩幸福的女人把他當成要來重新拖她回去的魔鬼,扯著他的衣服,把他拚命拖下樓梯。

  那時候,他才終於徹底明白過來,他不是被任何一個人所期待的孩子。

  他還從沒想過,原來有一天,他還能被一隻暖乎乎的手牽著,領進一個可以接納他的新家裡。

  原來還能有人對他說一句「好孩子」,還會以他為榮。

  葉父走後,林暮冬花了好久,才終於一點一點確認了這的確不是個太美好的夢境。

  小姑娘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鬧了,乖乖抱著他的肩膀撐起來,親了親他的臉頰。

  「林教練。」

  她的眼睛彎起來,仰著臉,嗓音輕輕軟軟:「歡迎回家。」

  ***

  林暮冬在葉家住了半個月。

  在領隊的號召下,整個隊伍都齊心協力把人拒之門外,全方位杜絕了一切林教練提前歸隊的可能性。十七歲進入射擊隊以來,除了傷病,林暮冬終於度過了最長的一段假期。

  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正好是林暮冬的生日。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又定了個碩大的奶油蛋糕,讓從來冷靜自制的林教練緊張得差點沒能出門。直到最後,才終於被小姑娘好說歹說拖著胳膊拉出來,按到了桌子前。

  林暮冬耳廓紅得發燙,異常溫順地低著頭,讓葉母戴上了紙做的小皇冠。

  「好孩子,去吹蠟燭許個願,咱們家蠟燭特別靈。」

  葉母笑眯眯拍他腦袋:「不管許什麼願望,將來肯定是能實現的。」

  葉父一般不太主張給孩子進行這種不包含個人努力的引導,坐了坐想要說話,被葉母橫了一眼,清清嗓子坐回去,拿著打火機點著了一圈蠟燭。

  林暮冬第一次過生日,又被一直蒙在鼓裡到今天早上,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依然有些生疏,本能地回頭找葉枝。

  小姑娘彎起眼睛,踮著腳湊到他耳朵邊上,聲音輕輕的:「要閉上眼睛,一邊許願一邊吹蠟燭,一口氣都吹滅——許的願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

  林暮冬微怔,聽話地點了點頭,眼睫垂下來。

  葉母抬手關了燈,屋子裡就只剩下跳躍著的明亮燭光。林暮冬呼吸微摒,輕輕攥住了葉枝的手,被小姑娘領到蛋糕前面。

  葉枝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在賽場上沉靜強大到異常耀眼的世界冠軍,這時候反倒緊張得有點手足無措,按著葉枝的指導閉上眼睛,無聲地許了個願,深吸口氣,繞著蠟燭吹了整整一圈。

  燭光熄滅,頂燈隨著亮起來。

  和蛋糕一起重新在桌面出現的還有一家人準備的禮物,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暖暖的笑,被忽然亮起來的燈光映著,徑直落進眼底。

  林暮冬怔怔站了一陣,一點點抿起嘴角,被小姑娘拉著,一塊兒坐在了桌邊。

  「暮冬呀,你們有接下來的計畫了嗎?」

  戶口本都翻出來了,葉母第一次嫁女兒,很想體驗一次求婚後當岳母的感覺,一邊給林暮冬夾菜,一邊忍不住壓低聲音攛掇:「其實可以考慮考慮了,咱們又不迷信,不用算日子……」

  「求婚是大事,要有儀式感。」

  葉父很認真,放下筷子,耐心給妻子講道理:「不然將來給寶寶講的時候,求婚這段聽起來就一點都不厲害了。」

  葉母仔細想了想,挺惋惜地輕嘆口氣,點點頭:「倒也是。」

  兩個年輕人誰都還沒好意思先提這件事,當父母的倒已經想得異常長遠。葉枝臉上忍不住燙了燙,悄悄抬頭瞄林暮冬,才發現林教練早已經紅到脖子根了。

  「……媽媽。」

  紅彤彤的林教練張了幾次嘴,終於出聲,桌子下面握著小姑娘的左手輕攥了下:「我們想等奧運會——我會盡我所能,拿到能和葉枝求婚的成績。」

  他說起射擊,語速就流利了不少,肩背挺直,視線本能地垂下來:「等歸隊之後,我會盡快進行恢復性訓練。我們目前的打算,是保護性康復和訓練相互穿插,按照葉隊醫制定的計畫和日程表進行,擇期準備手術……」

  眼看他又回到了匯報工作的狀態,葉母悄悄抿了抿嘴角,往葉父的方向看了一眼,仔細聽著,偶爾還會問上幾句不太懂的專業術語。

  葉父聽了一會兒,也主動加入進來。

  一家人一點兒都不著急,耐心陪著他,順順利利把話題過渡到了林教練下半年的訓練計畫匯報上。

  葉枝眨著眼睛,彎起嘴角高高興興地聽著一家人說話,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響起來。

  伯納德博士手下醫療團隊打來的電話,顯然是和那位網球運動員有關的事。

  葉枝連忙拿起來,和家人交代一聲,回到臥室:「您好,我是葉枝……」

  ……

  對面傳過來的不是多好的消息。

  那位接受了手術和復健的網球運動員在恢複賽程、連續打了幾場比賽之後,腕部就又出現了不適,情況和第一次受傷幾乎完全相同,並且沒有通過保守治療和康復修養出現任何好轉。

  伯納德博士經過綜合評測,認定手術失敗,判定治療不具有積極意義。

  那位網球運動員拒絕了接下來的治療,在賽後的發布會上做出了退役聲明。

  葉枝握著電話,在臥室裡怔怔坐了好一陣。

  葉枝沒有接受導師和伯納德博士的建議,依然收拾好東西,打包了兩個行李箱的資料論文,在第二天跟著林暮冬回了射擊隊。

  從這天起,她幾乎住在了辦公室裡。

  全球範圍內類似的手術、外科和創傷修復科的頂尖文獻資料、運動康復的尖端前沿、神經系統和相關類別的病例經驗。她每天除了日常工作,就一頭紮在了無數資料裡,甚至連吃飯睡覺都不怎麼能記得起來。

  到最後,反而是按理應當被監督的林教練每天打飯回來,敲開葉隊醫辦公室的門,監督著葉隊醫按時吃飯睡覺,還要每天晚上把人領回宿舍看著,免得她半夜偷偷爬起來看書。

  葉枝從小就要比別人聰明一些,迷迷糊糊順利唸到博士,還從沒因為什麼事這樣和自己較過勁,這一次卻像是一門心思撲了進去,誰勸都沒起半點作用。

  這樣點燈熬油下來,小姑娘原本還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沒多久就不見了,整個人也肉眼可見地單薄了一圈。

  柴國軒實在忍不下心,扯著劉嫻咬牙敲開過一次門,也被葉枝和和氣氣勸回去了。

  在葉枝的堅持下,整個伯納德醫療團隊在徹底結束治療解散之前,還是飛赴了北京一次,對林暮冬的情況進行了細緻的檢查。

  「幾乎沒有太大差別……」

  伯納德博士放下病歷,輕嘆口氣:「要說有區別,也只有你這半年來的康復治療十分到位,肌肉勞損程度沒有他嚴重。嚴格來說,當初被錯誤連接的韌帶,反而讓治療的難度在某種程度上又有所攀升。」

  近幾個月來,已經有不少國內外的專家再一次做出了類似的答覆。

  柴國軒並不意外,陷在沙發裡,靜了一陣,又艱難出聲:「伯納德博士——我們想知道,保守治療的話,大概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能比上一次世界盃的狀態稍好些,但要求絕對靜養,至少不能再像現在這種強度的耗損了。」

  伯納德博士沉吟片刻:「訓練量至少要降低到原有的1/8,配合按摩理療和外敷藥物,有可能比之前的狀態好一點。」

  劉嫻忍不住出聲:「可如果不訓練的話,手感和狀態——」

  她說到一半就安靜下來,咬咬牙,慢慢坐了回去,半晌才又出聲:「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所有人無疑都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伯納德博士一開始也沒有提出這種方案。

  如果這樣的話,也就意味著林暮冬在賽場上的生命即將正式結束了。

  「你們的心情我們當然能夠理解……事實上,葉堅持要我們過來,也是因為我們當初的計畫裡依然有幾種方法沒有試過,她也根據現有的資料提出了幾種新的設想。」

  伯納德博士搖搖頭:「但它們的成功率要比我們之前的治療計畫更低——不客氣的說,在我們的評估裡,它的成功率在10%以下,甚至更渺茫。」

  伯納德博士看向林暮冬,斟酌良久,還是緩聲開口:「作為醫生,我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看到患者康復,也應當把這些告知你們……」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林暮冬忽然出聲:「您大概也清楚,我想問的是什麼。」

  伯納德博士話頭一頓。

  林暮冬看著他,神色依然平靜堅持。

  「……好。」

  伯納德博士沉默良久,苦笑一聲,嘆了口氣:「考慮到你們的關係……作為她的師長,我和霍夫曼其實並不贊同開啟這個計畫,尤其不贊同她貿然加入進來。」

  葉枝的科研能力和天賦都是難得一遇的,如果順利,大概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在運動康復領域有所建樹,對無數在科研道路上攀登的人來說,是條最正常最坦蕩的路。

  但如果這一次的手術沒能成功,無論是「第一例手術失敗」還是「貿然執意手術」的名聲都會一直跟在她的履歷上。對於她今後在學術和臨床上的信心,也會造成很嚴重的打擊。

  沒有醫生不希望能治癒病人,只是有些時候,人力實在有限。

  「我們的隊醫……」

  柴國軒已經灰心了太多次,很清楚伯納德博士說的「渺茫」毫不誇張,還不至於太接受不了,用力搓了把臉,勉強出聲:「我們的隊醫還很不甘心,小姑娘很努力,她……她很努力,到現在還在努力,您能勸勸她嗎?」

  伯納德博士愣了下,看向面前的射擊隊領隊。

  他靜了一會兒,輕輕笑了笑:「我很少能聽到這種內容——通常情況下,我們會被扯著衣領質問,這些天究竟都在忙些什麼見鬼的東西,為什麼他們像個白痴一樣被我們團團轉地折騰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有任何效果。」

  「我沒有辦法說服葉,事實上,我和她的導師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試圖讓她接受這件事,但被她拒絕了。」

  伯納德博士看著林暮冬:「我們想,或許唯一能讓她停下的人也只有你。」

  林暮冬蹙了下眉,右手輕輕攥了下。

  劉嫻臉深埋在掌心,靜了半晌,低低出聲:「如果——如果實在沒辦法的話,葉隊醫一直這樣也不行……」

  「去……和她說說。」

  柴國軒靜默良久,終於抬頭,輕按上林暮冬的手臂:「不能叫她這麼熬了,這樣下去怎麼行呢?咱們慢慢練,師父陪你練,就保守治療。」

  他抽出支菸,遞給林暮冬:「咬咬牙,肯定得疼一下,別不忍心……人家小姑娘不容易。現在不忍心,反而是對不起她。」

  林暮冬接過那支菸。

  他靜靜坐了一陣,豁然起身,出了門。

  隊醫辦公室裡,依然在桌上地上都堆滿了攤開做好筆記的資料論文,電腦開著,屏幕在已經暗淡下來的天光裡投下冷色的光。

  葉枝不知道又看了多久的書,伏在桌上,不自覺地睡著了。

  小姑娘睡得並不安穩,眉梢蹙著,眼下透著隱隱約約的淡青,唇色也顯得異常淡白。

  林暮冬站了半晌,放輕腳步過去,扶上她的肩膀。

  輕輕晃了幾次,葉枝才醒過來,有點恍惚地撐著想要坐直,壓麻了的半邊胳膊吃不住力氣,身形不自覺地一斜。

  林暮冬一把抄住小姑娘歪下來的身子,眉峰緊擰起來。

  葉枝眨眨眼睛,仰頭:「林教練……」

  「不看了。」

  林暮冬抱著她,輕輕放回桌後的轉椅裡:「就到這裡,好不好?」

  葉枝怔了怔。

  她仰著臉,原本就不帶多少血色的嘴唇又白了白,輕輕出聲:「不是的呀,還有辦法的,我和伯納德博士說過了,還有幾個手術方案,有辦法的……」

  林暮冬閉了閉眼睛。

  他蹲下來,迎上小姑娘的目光,聲音很輕:「已經很好了,寶寶。」

  他抬手,一下一下輕輕摸她的腦袋:「我很知足了,就到這裡……我們不繼續了。」

  葉枝蹙了蹙眉,像是根本聽不懂他的話,張了張嘴:「是——是那幾個方案成功度不高嗎?我再去找,沒關係的,一個不行就再換一個……」

  她有點著急,從椅子上想要下來,眼前忽然黑了黑,腳下不自覺地晃了晃。

  不等摔倒,已經被林暮冬緊緊抱在了懷裡。

  背後的手臂繃得堅硬如鐵,葉枝靠在他胸口,緩過一陣頭暈,抿了抿唇角:「林教練……」

  「別費力氣了。」

  林暮冬闔了下眼,嗓音壓到低得不能再低,神色一點點清冷下來:「治不好的。」

  位置交換,他看著他的小姑娘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才終於體會到自己當初究竟讓她擔了多少的心。

  林暮冬壓下盤桓著的無數念頭,一遍遍反覆回想著伯納德博士的話,控制著力氣把她小心放進沙發裡,走到桌前合上那本書。

  他的右手攥著那支菸,往袖子裡收進去,掩住不自覺的微顫,轉身就要把那本書放回書架上。

  身後沒有聲音,反而異常安靜,壓抑得叫人有些喘不上氣。

  林暮冬幾乎忍不住想要轉身,想起伯納德博士和柴隊的話,又強行忍住了,朝書架走過去。

  格外安靜的辦公室裡,葉枝的嗓音遲了一瞬,才輕輕響起來:「……哦。」

  她的聲音輕軟:「治不好啊……」

  林暮冬的腳步狠狠一滯。

  小姑娘低著頭,細細軟軟的抽噎藏在嗓子眼裡,水汽顫巍巍落下來,哽咽著去抹眼淚:「治不好啊……」

  林暮冬手臂一悸,胸口瞬間窒得喘不上氣。

  原本的那些念頭忽然就都不見了,他的胸口激烈起伏著,疼痛粗糙地瀝過心肺,帶起一陣血腥氣。

  他的手慢慢攥緊,狠狠揉碎了那根沒點燃的煙,擲進垃圾桶。

  他的小姑娘安安靜靜坐在沙發裡,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得人心口生疼。

  林暮冬放下那本書,肩膀繃得無聲鋒利。

  ……

  明明就是說好了的。

  是他答應了她,跟她承諾了一定會治好,還在生日的時候按照小姑娘耳語教的,認認真真許願了的。

  他做不到看著她去撞那條幾乎注定失敗的路上的南牆,看著她這樣逼著自己,一定要做到一件幾乎沒有希望的事。

  可他也做不到看著她哭。

  他做不到就這樣,在她已經努力了這麼久,付出這麼多心血之後,一句話輕飄飄放棄掉所有的可能。

  他們早就約好了的,他做不到就這麼爽約。

  林暮冬喉結無聲滾了滾,眼底始終深不見底的無聲漆黑忽然狠狠旋起漩渦。

  他回身過去,半跪下來替她擦淚,語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柔軟急切:「治得好。」

  他小心翼翼抱住她,拿胸肩把她輕輕裹住。

  葉枝被他重新好好抱著,終於再忍不住,哭得越來越凶,用力鑽進他懷裡。

  「對不起……寶寶,對不起。」

  林暮冬胸口疼得幾乎喘不上氣,嗓音放得極柔,一點點吻乾淨她的眼淚,一路向下,吻上柔軟潤涼的唇瓣。

  他抱著她,一遍接一遍地、承諾似的低低和她說話:「治得好,寶寶,治得好。」

  有太多的理由在阻攔他們,為了他,為了葉枝,為了現在,為了將來。

  每個理由都無可辯駁,每條建議都懇切中肯。

  他可以不去承擔和那個網球選手一樣的風險,就這樣能恢復到什麼程度就恢復到什麼程度。他的小姑娘可以順順利利地走上更高的位置,可以不必為手術的失敗承受自責和輿論的壓力,可以在所有人眼裡發光。

  他們可以在這裡停下,好像也應當在這裡停下。

  如果他們不是他們。

  林暮冬闔上眼,把右手交出來,放進葉枝的手裡,收緊懷抱。

  「……你來治。」

  「你來治,治得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12:49 PM

第八十一章 終章

  林暮冬最終選擇了接受手術。

  伯納德博士似乎並不覺得意外,沒有再多問,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原本計畫解散的醫療小組再次集結起來,細化了各項檢查,帶著厚厚一摞資料飛回洛杉磯,重啟了剩餘的治療計畫。

  葉枝這些天的心血也被一併帶了回去,霍夫曼實驗室的數據資料在當晚就被整理妥當,與神經重建肌腱修復有關的一律發到了醫療小組的郵箱。

  幾個舍友聽過葉枝的選擇,在群裡把小姑娘挨個嚴肅批評了一遍,轉頭就去聯繫國內最好的手術醫生,當晚發來了電話和名片。

  「醫療系統自己的家屬,他們都敢冒險做。看看你用哪個,直接打電話。」

  唐玥直接把電話打過來:「臨床的東西,就得靠一台一台手術硬磨。別的不說,沒哪個國家能比得上咱們這個患者量虐出的手術水平……」

  葉枝彎彎眼睛:「玥玥,謝謝你們。」

  唐玥拿她實在沒辦法,靜了半晌,嘆了口氣:「謝什麼。」

  小姑娘乖乖地拿著電話,依然堅持著給一群幫忙的同學舍友道了謝。準備掛斷的時候,又被唐玥叫住:「小枝子,你們兩個很好嗎?」

  葉枝握著電話,輕輕點頭:「很好的。」

  「很好就好,趕緊把這破事兒解決了,讓他去奧運會拿個冠軍跟你求婚。」

  唐玥長舒口氣,徹底放下心,笑著打趣她:「我們可等著你的喜酒呢。」

  葉枝忍不住抿起唇角。

  她靜了一會兒,抬頭看向窗外格外亮堂的月色:「會的。」

  小姑娘的嗓音依然軟糯輕柔,卻格外認真,像是在做著某個絕對會實現的承諾:「一定會的。」

  ***

  各方通力合作,醫療組在洛杉磯順利重啟,幾位中國醫生受邀進組,一切準備就緒。

  翌日,葉枝和林暮冬飛赴洛杉磯,接受手術。

  整整四個半小時的手術,切除錯誤縫合的肌腱殘端,游離肌腱移植,重建肌腱。無論負責主刀的醫生還是負責觀察指導的伯納德博士和葉枝,都在手術服下濕透了一身的衣服。

  「24小時內保護性制動,控制水腫和瘢痕。麻藥過後會很疼,先不要著急活動,記得逆行按摩……」

  手術過程還算順利,伯納德博士長舒口氣,習慣性囑咐到一半,看看邊上的中國小姑娘,話頭忽然一頓,眼睛裡顯出些笑意:「我忘了,你們家的小家屬在這方面比我還擅長得多。」

  葉枝耳朵止不住紅了紅,輕聲和眾人道著謝,往林暮冬身後藏了藏。

  眼看剛才還專注果斷運籌帷幄的小副組長忽然想起來害羞,幾個醫生都忍不住輕笑出聲,原本緊張的空氣一瞬間鬆懈下來。

  林暮冬眼廓也無聲微彎,摸摸葉枝的頭髮,俯肩鄭重朝眾人致謝過,被葉枝握著手領出了門。

  術後麻藥效果褪去,傷口會格外的疼。葉枝特意備好了止疼藥,一回了兩個人的房間,就急著翻出來跑去倒水:「麻藥應該已經開始退了,會很疼的,先吃上藥就好了……」

  她的短袖都被冷汗沁透了,披著林暮冬的外衣,唇色也淡得叫人心驚。林暮冬及時把人抱起來,讓她靠在肩頭:「沒關係,不疼。」

  葉枝嚇了一跳,本能要去護著他那隻手,才發現林暮冬的右手依然好好地端在身側。

  他沒鬆手,把她輕輕抱進沙發,拿過毯子小心蓋上,從口袋裡摸出了塊奶糖,單手捏開糖紙:「張嘴。」

  葉枝眨了眨眼睛,睫毛輕輕撲扇兩下,猶豫著小聲催他:「你要吃藥呀……」

  「一會兒就吃。」

  林暮冬親了下她的額頭:「張嘴,聽話。」

  葉枝張開唇瓣,乖乖含住奶糖。

  手術的時候必須隨時檢查情況,嚴格掌握每個細節,隨時進行下一步的準確判斷。她緊張了太久,這會兒只覺得頭暈得厲害。

  林暮冬看著她把糖含進嘴裡才起身,俐落倒水回來,把藥嚥了下去。

  小姑娘安安靜靜窩在沙發裡,眼睫都沒精神地垂下來,目光卻依然努力地跟在他身上:「疼了嗎?」

  林暮冬和她一起坐下,把人抱在懷裡,讓她靠在自己胸口:「不疼。」

  葉枝低頭,指尖小心翼翼地輕輕撫上林暮冬腕間的繃帶。

  她到現在依然放鬆不下來,忍不住一遍遍在腦海裡回想剛剛手術的每個細節,反覆比對,想要確認究竟是不是沒有出現什麼錯,是不是還遺漏了什麼沒來得及注意的細節。

  手術的結果不能立刻判定成功與否,必須要交給復健結果來檢驗,這中間的每一天,對每個人都是無形的壓力。

  葉枝無論怎麼都靜不下心來,還在回憶著手術,額頭忽然被一個吻輕輕壓住。

  葉枝微怔,揚起目光。

  林暮冬拿手臂攬著她,掌心覆上腦後,輕輕揉了揉。

  他只有一隻手能動,卻好像沒有因為這個影響任何事,依然穩穩當當抱著她,稍微乾燥的柔軟唇片一路向下,落著又輕又暖的吻。

  小姑娘被他護在懷裡,拿心跳體溫一起焐著,身體漸漸轉暖。

  所有一往無前的勇氣都在手術裡用光了,葉枝慢慢抬起手,攥上他的衣角,偎進溫暖寬韌的胸膛:「林教練,我害怕……」

  手臂回攬在背後,林暮冬的聲音響起來:「不怕。」

  葉枝忍不住抬起頭,沒等再開口,林暮冬卻已經低頭迎上她的眸子,繼續說下去。

  「真出了什麼問題,就再治一次。」

  他語氣很認真,像是只在闡述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再出問題,就再治。」

  葉枝胸口微悸,用力抿緊唇角。

  「到八十歲,你還要牽著我曬太陽的。」

  林暮冬低頭,純黑瞳底靜靜裝著她,唇角揚了揚:「寶寶,我們商量好——要是八十歲還沒治好,就不管它了。」

  葉枝眼眶驀地一燙,倉促閉上眼睛,忍不住輕輕笑出來。

  拉得近於漫長的時間坐標裡,任何可能都變得彷彿沒那麼難以承受,所有的焦慮和不安好像都在最溫柔的氣息裡慢慢淡了,只剩下最安穩的靜謐倦意。

  葉枝埋進林暮冬胸口的衣料,輕輕蹭了蹭,眼皮一點點墜下來,無聲合攏。

  手術圓滿結束,她終於睡了近三個月以來的第一個好覺。

  這次治療的時間異常漫長。

  奧運會的日期越來越近,幾次採訪都沒能在射擊隊裡見到林暮冬的身影,人們也開始忍不住擔憂,真真假假有關#林暮冬傷勢現況#的新聞隔上一段時間就冒出來一次。

  射擊隊卻始終異常沉得住氣,一律沒有做出明確回應。

  夏末秋初,奧運備戰結束,柴國軒帶隊射擊隊出征,進駐奧運村。

  8月6日14:00,林暮冬的名字出現在了資格賽名單裡,591環,小組第一晉級決賽。

  8月7日10:30,女隊在10米氣步槍中斬落銀牌。

  5個小時後,男子10米氣手槍決賽正式開始,國內同步解說並直播賽事。

  林暮冬的身影終於重新出現在了賽場上。

  沒再戴著護腕。

  「不用緊張,就正常比賽,心裡什麼包袱都不要有。」

  射擊隊再一次肩負著首金的使命,總局的老主任特意趕過來,在場邊安撫軍心:「不要把精力集中在得分和輸贏上,動作不要變形,不要急躁,就只管抓好每一次機會。」

  他說的都是最基本的要點,任何一個隊員其實都已經能背下來。林暮冬卻依然安靜聽著,右手放在槍盒上,掌心覆著拓金的龍紋。

  老主任不是射擊方向的,也已經離開賽場多年,看著這一批年輕的隊員難免感慨,欣慰地點點頭:「來,咱們再研究研究戰術……」

  「主任,主任——」

  柴國軒笑笑,截住他話頭:「暮冬不用戰術,就把他放出去,讓他專心打就行了。」

  老主任頭一回來射擊隊,聞言微訝:「那要怎麼贏?」

  葉枝剛結束完工作人員認證,從人群裡鑽出來,和領導們問了好,很熟稔地接過了林暮冬的槍盒。

  林暮冬把槍盒交到小姑娘懷裡,垂下視線,眼尾柔和一瞬。

  他抬頭,迎上老主任有些疑惑的目光,瞳光朗徹沉靜:「一槍一槍贏。」

  老主任怔了怔。

  好像沒有人因為這個答案有所奇怪。柴國軒依然心平氣和地和工作人員交流確認最後的規則,劉嫻眼觀六路,拎著幾個來觀賽的少年組成員老老實實坐在場邊不准亂跑。小姑娘隊醫在檢查林暮冬槍械部件,動作輕快細緻,看起來異常熟練。

  也不知道是不是現在的隊醫都要兼職這麼多工作。

  老主任看了一圈,啞然半晌,豪氣忽然也一點一點從眼底泛上來。

  「好……」

  老主任抬手,用力按上他的肩:「那就一槍一槍地贏。」

  ……

  當地時間15:30,奧運會男子10米氣手槍決賽如期開始。

  林暮冬在一號靶位。

  他身上的裝備是所有選手裡面最少的一個,只簡單戴了護目鏡和耳塞。中國運動員統一的純黑半袖襯衫,背後繡著璨金色的游龍圖樣。

  鏡頭給得很近,觀眾已經能明顯看到他腕間暗紅色的傷痕。

  手術先後做了兩次,恢復效果比預期的還要更好,但落疤畢竟還是難免的。一年的時間,疤痕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突兀嚇人,但對於始終沒能跟進治療狀況的觀眾而言,依然難免覺得怵目驚心。

  網上還在熱議,不少人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林暮冬拿下首金。但也有更多的人要更加理智,堅持無論什麼成績、什麼結果,運動員都一樣值得尊敬,不能一味只是為了金牌而戰,林暮冬能夠克服傷病重歸賽場,已經是最值得欽佩的勇氣和毅力。

  國內的體育環境在日益好轉,唯金牌論的聲音也在一天天淡去,體育精神的火種已經重新點燃起來。

  「我們林教練本來也不是為了金牌而戰。」

  劉嫻剛沒收了個少年隊員的手機,忙裡偷閒地翻了翻,低聲吐槽:「我們林教練就是因為奧運金牌塊大還好看……」

  柴國軒:「……」

  眼看自己這個總教練當得越來越沒有尊嚴,柴隊很痛心,沒收了劉教練的手機,調大字體:「以後不准再提這件事,不然你自己去帶青訓。」

  劉嫻瞬間配合,抬手在嘴巴上橫著拉了一下,不說話了。

  邊上的老主任聽得好奇,忍不住探過來:「塊大還好看——所以呢?」

  劉嫻:「……」

  柴國軒:「……」

  兩個人謹慎地對視了一眼,暗中做起了先調虎離山把老主任引走、再給林教練賽後創造機會告白的周密計畫。

  賽場上,已經開始打響了第一輪的三槍射擊。

  林暮冬徹底恢復了自己的節奏,沒有再像世界盃上那樣為了減輕手腕壓力強行提速,一槍一槍打得有條不紊。

  兩輪六槍後,林暮冬總環數62.5環,排名第一。

  領先第二名0.4環。

  第一組兩槍淘汰輪,印度選手收槍,場上剩餘七人。

  第二組,韓國選手收槍,場上剩餘六人。

  第三組,烏克蘭選手打出兩個10.4環,但前幾輪差距拉開太大,依然落後第五名意大利選手0.1環,黯然離場,場上剩餘五人。

  第四組,斯洛伐克選手第二槍失誤,只打出8.3環,名次後墜一位,意外淘汰,場上剩餘四人。

  第五組,意大利選手收槍離場,場上剩餘金、銀、銅牌。

  林暮冬的優勢已經擴大到1.7環。

  射擊比賽新規修訂後,資格賽成績不帶入決賽,一槍天上一槍地下。沒有任何人敢在這種時候篤定金牌歸屬,所有人心都跟著懸起來,目不轉睛盯著場上角逐。

  第六組兩槍後,巴西選手總環數180.7環,排名第三,收槍退場。

  俄羅斯選手連續打出兩槍10.5環、10.8環,把同首位間的差距縮小到了0.9環。

  射擊隊的教練們也已經徹底沒了說笑的心思,屏息盯著場上。

  劉嫻緊緊盯著計分板,嗓音發啞:「穩住,穩住,能進10就差不多沒問題了……他的手是不是確實好了?現在這樣會不會還是多少有一點負擔?會影響成績嗎?」

  葉枝坐在場邊,輕輕搖頭,語氣溫潤篤然:「已經完全好了,不會有負擔。」

  旁人都已經急得不行,她和林暮冬卻反而像是根本沒受影響,一個還安安靜靜坐著,一個依然平靜地端槍瞄準,彷彿根本沒因為對手突然出現的超強發揮產生任何心理波動。

  俄羅斯選手率先擊發,再次打出了10.4環、10.6環的成績。

  這已經是他個人的最好成績,雖然很清楚勝算依然微弱,卻依然忍不住興奮,看向相鄰靶位的林暮冬。

  已經到了見證冠軍歸屬的最後兩槍,場上一點點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依然沒有擊發的林暮冬身上。

  老主任有點著急:「他在等什麼?是不是心態有波動——0.9環優勢不還挺大的嗎?只要他不掉到10環以下,基本不就穩了……」

  「他在算自己的記錄。」

  柴國軒沉默一陣,笑了笑,開口:「目前10米氣手槍決賽的記錄是他自己四年前打下來的,和現在差21環。」

  21環,意味著最後的兩槍平均打在10.5環以上,就可以破掉舊的記錄。

  26歲的林暮冬的對手,是22歲的自己。

  他曾經以全盛的狀態橫掃賽場,後來他受了傷,一切戛然而止,又在已經決定放下一切的時候重拾希望。

  現在他回到賽場,要送給他的小姑娘的禮物,也不只是一塊金牌。

  50秒的計時一分一秒過去,林暮冬依然站在靶位上,右手穩穩持著那柄槍,左手插在口袋裡。

  肩背軒挺鋒銳,槍口遙遙扣準靶心。

  那雙眼睛裡的漆黑曾經被無數深淵絕境層層碾壓過,比少年時更堅硬、更深邃,卻依然湛黑明澈,朗淨如初。

  柴國軒清楚這個徒弟的習慣,看了看時間,默數:「3,2,1——」

  林暮冬舉槍,擊發。

  10.7環,10.7環。

  ……

  成績顯示出來的下一刻,歡呼聲瞬間雷動,淹沒整個賽場。

  林暮冬退出子彈、合上保險,把手裡的槍輕輕放落。

  他有條不紊地做完了最後一步,回身望向場邊,瞳底風平雲定,聚起一點溫朗笑意。

  葉枝抬眸,眼底亮起璀璨晶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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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將看到我的傷痕,

  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癒。

  ——泰戈爾《飛鳥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12:56 PM

番外(一)

  熟悉的國歌旋律響徹了奧運賽場。

  中國運動員站在最高領獎台上,接過花束和金牌,迎著緩緩升起的國旗,肩背依然沉靜軒挺。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同樣聽說了林暮冬這一年有多難熬,老主任也難掩激動,忍不住紅了眼眶,拍拍他的肩膀:「出了那麼大的事,能咬牙爬起來,能重新回來——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柴國軒深吸口氣,用力抹了兩把眼睛,笑出來:「臭小子從不掉鏈子。」

  老主任深以為然,欣慰點頭:「是好樣的……一定要好好採訪!」

  說著,他已經回頭雷厲風行地安排起來:「那些記者呢?都帶到門口來!領獎台下來就接採訪,整個射擊隊也一起——金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們運動員流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汗,受的所有傷,都必須讓所有人都知道!」

  劉嫻:「……」

  柴國軒:「……」

  劉嫻吸了口氣,清清嗓子:「主任,我們很感動於大家日益純粹的體育精神,和對運動員的包容與理解……」

  「這是應該做的。」老主任眼睛裡還含著水光,用力擺擺手,「早就該這樣,本來也不該要你們來感謝。」

  「是,不論怎麼說,我們還是很感動……」

  劉嫻硬著頭皮,咳嗽一聲:「就是——一會兒採訪的時候,您能先迴避一下嗎?」

  老主任:「?」

  劉嫻張了張嘴,看了一眼邊上不知道安沒安排好的柴國軒。

  剛才林教練在研究他那塊又大又好看的金牌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注意到了。

  偏偏這屆奧運會還送很漂亮的捧花,熱熱鬧鬧的粉色繡球花團裡點綴著淡藍淡紫,林暮冬還特意和身邊的亞軍換了捧好看一點的,趕在升國旗之認真整理了好一會兒。

  還引起了老主任的懷疑,一直在追問林教練是不是對這種花有什麼特別的青睞。

  ……林教練青不青睞劉嫻不知道,但劉嫻知道,林教練心裡的小姑娘肯定是喜歡這種花的。

  當初世界盃的時候因為獎盃擱淺的事,再怎麼看都很適合在現在重新被提起來。

  就是老主任畢竟年紀大了,一點準備都沒有就碰上這麼個大新聞,說不定當場就要犯心臟病。

  柴國軒在開竅之後就對這兩個年輕人的事異常積極,接到了她的求助,及時過來,清清嗓子:「主任,是這樣的——我們剛收到通知,說有個臨時會議要叫您過去……」

  「什麼會議比得上這個?」

  老主任鏗鏘有力地揮手:「不去!今天我就要紮根在你們射擊隊,深入瞭解每個隊員的生活心理。你們不用太拘束,我當年也是運動員,也上過奧運賽場拿過金牌,瞭解現在年輕人的心理狀態……」

  有了柴隊的前車之鑑,劉嫻一點不覺得他瞭解現在年輕人的心理狀態,清清嗓子還要再做最後的努力,頒獎台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喧聲。

  台上的頒獎後合影已經正式結束了,各國的記者蓄勢待發,教練員和運動員一下領獎台,就被滿滿當當的話筒攝像機圍了個結實。

  林暮冬停在冠軍的領獎台上,朝中國隊的方向看過來。

  一直在場邊坐著葉隊醫扒著欄杆,踮著腳,探出了個小腦袋。

  林暮冬看著她,瞳底溢出微微笑影。

  ……

  柴國軒和劉嫻深吸口氣,一個視死如歸地攔住了老主任,一個飛快扒開人群,通力合作,把隊醫不著痕跡地偷偷放了出去。

  林暮冬靜靜站著,把頸間的金牌摘了下來。

  葉枝看著他,眸子忍不住彎起來,努力穿過熱熱鬧鬧慶祝著的人流。

  小姑娘的動作依然不算快,好脾氣地給急著慶祝的隊員教練讓路,碰到人了還會規規矩矩停下道歉。林暮冬也一點都不著急,在領獎台上耐心等著,目光始終凝落在她的身影上。

  邊上的俄羅斯運動員打出了自己有史以來的最好成績,剛和教練熱情擺了十連拍的pose,追著他的視線看了看,忍不住好奇,操著生硬的英語八卦:「林,這不是你們的隊醫嗎——你要的花是給她的?」

  林暮冬點點頭。

  「我聽說中國隊的隊醫掌握了一種神秘的東方力量,既會拆槍又會拆人,幾乎什麼都會,想什麼都就做得成!」

  俄羅斯運動員興致勃勃,忍不住打聽:「是真的嗎?真這麼厲害?」

  林暮冬抬眸,靜了一會兒,軒朗眉宇柔和下來:「是。」

  小姑娘已經順利突圍出了人群,林暮冬眼底化開暖意,朝她張開手臂,語氣認認真真:「非常厲害。」

  ……

  「他都把胳膊張開了,你們還在這兒攔著我!」

  老主任依然沒弄明白射擊隊到底在忙活什麼,一把按住跳來跳去試圖擋住他視線的飛碟隊隊長,試圖往外走。

  才走了幾步,就又被柴國軒給攔了回來。

  「都奪冠了!」老主任很急,「你還在這幹什麼,當教練的不得去擁抱嗎?」

  記者還在抓拍,居然就讓冠軍這麼張著懷抱孤孤單單站著,老主任對柴國軒非常恨鐵不成鋼:「看看人家!別的國家隊教練都把隊員抱起來舉著轉圈了!」

  「別人家是別人家,我們這個不讓抱。」

  在林暮冬十七歲第一次奪冠以後,柴國軒就沒再順利實現過這種危險性異常高的動作,很想得開:「你抱了不一定能舉著轉圈,但可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變化,比如你發現他或者你忽然就飛了出去……」

  老主任對林暮冬格外獨立的成長史還不太熟悉,擰緊了眉:「那也不能就讓他這麼晾著,好歹找個人——」

  話音沒落,林暮冬張著的手臂已經俯下來,滿滿當當接住了個人。

  看輪廓是個小姑娘。

  老主任一愣,揉揉眼睛,沒來得及細看,已經被柴國軒按著坐回去。

  記者們也跟著怔了一瞬,倏然回神,各個方向的閃光燈已經劈裡啪啦跟著閃了起來。

  林暮冬一手護著葉枝,右臂攔過她腰身,穩穩當當把人抱了起來。

  領獎台三層,一層比一層高。葉枝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騰雲駕霧似的升起來,本能「啊」了一聲,抱住了林暮冬的肩膀。

  「別怕。」

  林暮冬把她抱穩,攬著人伏在肩上,微低下頭,唇片碰上她濃密的睫毛:「抱一會兒。」

  柔軟溫柔的力道輕輕觸碰著睫尖,泛開細細的酥麻。

  像是溫伏不動的某種大型動物,把她整個裹進懷裡,安安靜靜地,用最輕軟的力氣去觸碰她。

  溫柔得不可思議。

  葉枝忍不住輕笑起來,抬手去碰:「很癢呀……」

  林暮冬垂著睫毛,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漾起溫融笑意,唇角也跟著微微揚起。

  葉枝心跳莫名快起來。

  她在台下看著,滿心滿眼裝的都是林暮冬。

  比賽時候的林暮冬,打下最後那兩槍的林暮冬,奪下冠軍的林暮冬,接過金牌仰瞻國旗,沉靜軒立的林暮冬。

  他在發著光。

  看到林暮冬重新拿起槍的一刻,她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更清楚,無論為了這件事付出多少心力、有多辛苦多艱難,都無疑是值得的。

  林暮冬把她輕輕放下,一起站在冠軍的領獎台上,揉了揉小姑娘軟軟的頭髮。

  他抬起手,把捧花遞進葉枝掌心,又把那枚金牌認真地、珍而重之地戴在她頸間:「給你。」

  金牌沉甸甸地墜著,葉枝眨眨眼睛,心跳又快了不少,耳朵悄悄泛起淡紅。

  台下的閃光燈已經連成一片。

  老主任還沒看懂,努力想要弄清楚怎麼回事:「那是咱們的隊醫嗎?怎麼換隊醫得獎了?需要幫忙頒獎的話,咱們這邊還有幾個領導——」

  柴國軒及時出手,把他拖到了後排坐下:「應該不太需要——主任,您聽我解釋……」

  領獎台邊,體育記者們都很配合,沒上來打擾,只是顯然有不少人已經找到了事業的全新方向,拚命往前擠著,興奮地狂按快門。

  人頭攢動,歡聲緊跟著響起來。

  俄羅斯選手拒絕了教練的召喚,寸步不退地堅守在最近的觀賞位置,興奮地拿半生不熟的英文攙著俄語起鬨:「答應他!答應他!」

  ……

  小姑娘臉皮薄,握了握那塊金牌,好不容易冒頭的勇氣就又有點兒縮回來:「不著急……」

  「很著急。」

  林暮冬替她理好頸帶,輕聲開口。

  他的手指微曲,有溫暖觸感輕輕擦過她頸間,很柔和,像是個溫存短暫的吻。

  葉枝呼吸微滯,臉上騰地熱成一片。不及回神,林暮冬已經退開一步,單膝跪下來。

  他仰起頭,瞳底滿滿盈著她:「以後——」

  依然不能太習慣這樣露骨地剖白心跡,林暮冬話頭停了下,朗淨黑瞳朝她輕彎起來,取出戒指替她戴上。

  葉枝乖乖伸出手,心跳砰砰響著,臉上熱得覺不出溫度。

  「帶我回家。」

  林暮冬抬手,理了下她胸前的金牌,嗓音低緩輕柔:「以後還會有很多,都給你。」

  亞軍領獎台上的俄羅斯選手:「……」

  ***

  奧運會第一天,男子10米氣手槍,中國運動員以絕對優勢奪冠,超越往年最高記錄0.4環。

  首金。

  新聞飛快佔滿了各大網頁的頭版,高清照片被放出來。

  和一般的奪金照片不同,佔據了最顯眼封面的不是奪金一刻的精彩抓拍,而是一張畫風格外不同的賽後照片。

  領獎台上的青年一身純黑運動服,軒峻眉宇毫不設防,闔眼微仰著頭,迎上他的小姑娘輕輕覆落的吻。

  陽光灑下來,棲落在他們身上,化開最寧靜的溫存暖融。

  彷彿銘刻時光。

  ***

  據不確定消息,總局主任因竇性心律過速出現短暫頭暈、氣促、眼花等意外狀況。經短暫治療後恢復,被安全送離射擊賽事場館。

  而且再也沒回來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01:04 PM

番外(二)

  奧運會結束後,林暮冬請葉枝的舍友們吃了頓飯。

  原本這頓飯是很早就定好的,但葉隊醫的舍友們實在太忙了,要麼奮戰在臨床笫一線,要麼廢寢忘食投身科研,在舍長被派出國交流一年之後,這頓飯就被無限期地擱置了下來。

  好不容易湊到一個所有人都有時間的機會,唐玥當機立斷,利索定下了時間地點,挨個打電話把人聚到了一起。

  地方定在了小姑娘心心念念想去一次的酒吧。

  酒吧的氣氛很好,一點兒也不亂。裡面裝修得很精緻,有木質的樓梯通向小二層,妝點著綠色植物,一樓還有抱著吉他的男生在唱著調子輕緩的民謠。

  葉枝拉著林暮冬,給他一個一個介紹:「這是我們舍長,剛剛從英國回來,這是雯雯,之前做手術的臨床老師是雯雯幫忙找到的。」

  她介紹到唐玥面前,一本正經地給林教練回憶:「玥玥,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坐在車裡都不說話,我就是在給玥玥發短信……」

  唐玥:「……」

  唐玥輕咳一聲:「小枝子,你可以稍微找一個別的場景來介紹我,比如稍微不那麼顯得我好像打擾你們倆感情的渣男的那一種。」

  幾個人笑成一團,葉枝也忍不住翹起唇角,彎著眼睛認認真真改口:「手術之前,是玥玥跟我約定了,等治好之後就要請大家喝喜酒。」

  林暮冬唇角抬起來,摸摸她的頭髮,同葉枝的舍友們依次打了招呼。

  奧運之後林暮冬的採訪新聞都很多,來之前眾人就知道他的脾氣,早做好了需要不斷暖場的準備,見到真人才發現對方私下裡並沒那麼不好相處。

  甚至因為被小姑娘一直牽著手,他身上的冷氣都跟著顯得淡了不少。低頭看向葉枝的時候,那雙眼睛裡偶爾還會露出很淺淡很溫柔的笑意。

  幾個人都不自覺鬆了口氣,笑著和他問過好,在半開放的包間裡坐了下來。

  服務生來送了檸檬水和菜單,悄悄退回樓下。

  葉枝寢室一共四個人,她上學年紀就早,又跳了級,在整個寢室裡是最小的。

  軟綿綿的小姑娘出現在寢室裡的第一天,就毫無懸念地激發了整個寢室的慈愛之情,被全宿舍你一把我一把拉扯大。同學同寢八年,早已經熟得不能更熟,哪怕後來各自到了不同的地方,幾個人的感情也依然一直好到現在。

  幾個女孩子湊到一塊兒就有說不完的話,熱熱鬧鬧聊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還要點小吃和酒。

  葉枝終於圓滿了來酒吧的願望,很想再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嘗一嘗酒,被林暮冬和另外三個室友齊心協力地拒絕了。

  「不可能。」唐玥拒絕得最乾脆,「想都不要想,葉小枝同學,雖然我們把你從未成年一手帶到了成年,但喝酒這種事還是不可能同意的。」

  冉雯是個很溫柔的女生,現在在兒科貢獻力量,轉過菜單耐心建議:「小枝,你可以選朗姆可樂不要朗姆酒,我們還能幫你加冰……」

  「聽話,世界冠軍在這裡,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有記者偷拍,你不能再拉著我們跳小星星了。」

  舍長年紀最大,很理智,拍拍小姑娘的腦袋:「實在要喝的話,你可以選擇在回家前半個小時喝。按照酒精在人體內的代謝速率,參考你的個體差異,這樣基本可以保證你在回家之後再斷片。」

  還沒等林暮冬開口,就被幾個舍友你一言我一語地封死了沾酒的希望。小姑娘可憐巴巴眨著眼睛,仰頭看向林暮冬:「林教練……」

  林暮冬輕咳一聲,落下視線,揉揉她的頭髮,唇角無聲揚起來。

  葉枝徹底洩了氣,趴在桌子上,一下下戳著檸檬水裡的檸檬片,很沒精神:「我還以為可以來一杯瑪麗格特的呀……」

  「瑪格麗特,小枝子,你連人家的名字都叫不對,就不要再掙扎了。」

  唐玥糾正一句,很俐落地拍板,替葉枝要了杯不要朗姆酒的加冰朗姆可樂。

  剩下幾個人點了幾樣酒,又隨意點了些小吃,坐在一起聊起了天。

  林暮冬的話不多,聽人說話的時候卻格外認真。尤其幾個舍友每人手裡都攥著宿舍老么的小尾巴,趁著這個機會卯足了力氣逗著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語漸漸打開話匣子,氣氛就跟著熱絡起來。

  舍長喝了口酒,忍不住感慨:「真想不到,我們裡面最先嫁出去的居然是小枝子……感覺像是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嫁人了,要捨得還真不容易。」

  醫學是個要下長年苦工的學科,畢業之後的幾年正是最苦最累的時候。

  幾個人都還沒來得及解決終身大事,誰也沒想到,居然先把大家一直寵著護著的小姑娘嫁了出去。

  唐玥也很不捨得,偏偏作為最瞭解兩個人這一路經歷的,連照例的「敢對我們小枝子不好你就死定了」這種狠話都說不出,憋了半天,還是舉起酒杯,跟林暮冬悶頭對了杯酒。

  「我乾了,你隨意……」

  唐玥看著葉枝,揉了把眼睛,笑笑:「你們射擊運動員手都金貴,得穩得住,用不著搞拼酒那套。」

  過量攝入酒精會影響手的穩定性,射擊隊一直嚴格控制飲酒,林暮冬不會喝這些東西,當初差點拿了罐冰啤酒,還被當時剛入隊的葉枝拿一袋紫米麵包給換了回去。

  後來他也再沒沾過酒,第一次破戒是在正式給葉枝父母敬酒的時候,第二次就是賠她來見大學時候宿舍裡的這些朋友。

  兩個人對著把酒喝了,葉枝探過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戳了戳那個指頭大的酒杯:「玥玥,你換一個大點的杯子,這句話可能會更有氣勢一點……」

  唐玥抬手捂了小姑娘的嘴巴,恍若未聞:「林教練,我們知道你會對她好。」

  林暮冬放下手裡的酒杯。

  他抬起眼睫,黑瞳安靜鄭重:「我會一直對她好。」

  「我們知道……」唐玥垂下頭,半晌才又說下去:「你們兩個都要好。」

  唐玥用力眨了眨眼睛:「你要帶她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很多很多的景色。學醫很苦的,八年都交代給了學不完的東西,有很多東西都沒出去見過,你要帶她看。」

  林暮冬輕輕頷首。

  「你要好,因為你好她才能好。你不受傷,她才能少辛苦一點。」

  唐玥盯著他,深吸口氣:「你能專心打槍,她才能高高興興地跑來找我們玩……不是半夜給我們打電話,磨著我們一份一份地要病歷,還一定要假裝沒有哭。」

  她勉強笑了下,眼眶有點紅,清清嗓子:「小丫頭,連句謊都不會撒,隔著話筒都聽得見她吸鼻子。」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她再想起那段時間,都依然覺得心有餘悸。

  她們都很擔心,這兩個人像是牽著手摸索在結了冰的懸崖上走,稍微一不小心就可能墜下去,偏偏一個比一個死心眼,誰都沒想過要退回來。

  林暮冬唇角無聲抿了下,攏住小姑娘的手。

  「不會再有事了,會一直好好的。」

  他瞳底深邃,新雪拭過似的澄淨明朗:「會和她一起,到最高的地方。」

  ***

  臨回家前,葉枝還是好不容易圓滿了一直以來的願望,喝到了一小杯新加坡司令。

  檸檬汁和石榴汁最大限度地衝淡了酒精本身的苦味,碳酸的氣泡酥酥爆開,加上櫻桃的香氣和糖漿,喝起來像是某種偽裝很好的飲料。

  葉枝完全沒有升起警惕心,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舍長看著都犯愁,忍不住想出手攔一攔,被唐玥拉住,不著痕跡地往林暮冬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舍長愣了愣,跟著抬頭。

  林暮冬安安靜靜地守在葉枝身邊,單手護在她身後,輕輕攬著她,微垂著頭,目光全無阻礙地傾落下來。

  小姑娘窩在他懷裡,抱著酒杯喝的高高興興,仰起頭,睫毛撲閃兩下,眸子就明亮地彎起來。

  林暮冬低頭,迎著她的視線,眼瞳微彎,偶爾俯下來跟她輕聲說幾句話。

  耐心得細緻溫柔,又專注得好像全世界都只她一個。

  「喝醉了也不怕,讓他們家林教練打包抱回去。」

  唐玥笑笑,鬆了口氣:「考慮考慮咱們自己吧,他們兩個用不著咱們管了……」

  葉枝被林教練打包抱回了家。

  舍長給的時間推論非常準確,葉枝在回家的路上就開始迷糊,但一點兒都沒有要鬧的意思,只是窩在他懷裡,努力要把自己團成一小團兒。

  林暮冬也不攔她,牽著她的手,一臂護在她背後,放任小姑娘在懷裡慢吞吞地折騰。

  「林教練……」

  葉枝醉的時候比醒著更喜歡笑,沁了水色的眸子彎著,抬手去碰他的眼睫毛。

  林暮冬垂著眼睫,一動不動地任她摸,像是一點都不怕她掌握不好分寸。

  等她摸夠了,林暮冬才輕輕握住那隻手,低頭親親她,又把人往懷裡圈了圈。

  葉枝很喜歡這種姿勢,乖乖趴在他胸口,仰起頭:「我們要去領證嗎?」

  她醉得軟綿綿的,小身子都發著熱,暖烘烘地拱在掌心。

  林暮冬忍不住牽起唇角,輕輕勾了下她的鼻尖:「我們領過證了。」

  葉枝:「!!」

  小姑娘眼睛瞬間就睜圓了,仰著腦袋,很努力地回憶起了究竟是什麼時候辦成了這麼大的一件事。

  她神色還迷茫,卻又顯然好高興,抬手去牽他的袖子:「那你也和我一起回家了嗎?」

  林暮冬微啞。

  他很耐心,嗓音輕輕的,抬手替她一點點把短髮並到耳後:「回家了,還叫了爸爸媽媽。」

  葉枝:「!!!」

  小姑娘顯然更高興了,眼睛都亮起來,拉著他的手輕輕地晃:「爸爸媽媽都會對你好,他們都會對你好,你放心……」

  林暮冬胸口輕燙,握了她的手低頭。

  軟糯嗓音像是沾了細綿的白糖,沁甜地在他耳邊響著。

  含含糊糊的像是孩子氣的醉話,語氣卻又堅定得像是不容否認的承諾。

  林暮冬迎著她的目光,點點頭,很認真:「爸爸媽媽都對我很好。」

  葉枝心滿意足,用力點了點頭,仔細想了一會兒,繼續提問題:「那我們都比完賽了嗎?你不用訓練了嗎?」

  「比完賽了,成績很好。」

  林暮冬唇角揚起來,依然輕聲慢語地跟她有問有答,手臂彎起來,讓她枕在自己臂間:「暫時不用訓練。奧運後沒有太多的賽事,中間空窗有一段調整期,等這段時間過了,我們直接歸隊進行冬訓。」

  他不介意她醉著能不能聽懂,很耐心地、溫聲地給她解釋。小姑娘也一點兒都不鬧,眨著眼睛仰頭,乖乖聽著,眼睛就一點點彎起來。

  兩個人都沾了酒,是叫的車回家。後排的空間有點小,葉枝又往他懷裡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放假了?」

  林暮冬摸摸她的臉頰,點頭:「可以了。」

  從世界盃直到現在,葉枝幾乎沒真正休息過。好不容易從緊張的術前準備狀態稍微放鬆,就又開始跟他的術後復健、第二階段手術。加上時不時還要隨隊打小比賽,要處理隊員們偶爾的傷病,兩頭奔波忙得不行。

  林暮冬心疼得厲害,一度忍不住想要回國自行復健,被葉父打電話勸住了。

  父子兩個談了一宿的心,林暮冬終歸沒有再急於回國,沉下心來專心復健鍛鍊,終於徹底趕在奧運會前等來了手腕功能基本恢復的判定。

  任何受過的傷都是會留下痕跡的,這樣的修復手術當然沒辦法讓手腕恢復原本的狀態。但射擊運動原本要求也並不高。

  只要他能舉槍、能瞄準、能扣發,能在打出每一槍的時候不疼,心無旁騖地控制好自己的肌肉力量,就意味著他們的這次冒險已經完全成功了。

  兩個人甚至沒能趕得上一班飛機,葉枝隨隊出征,林暮冬從洛杉磯回國,下了飛機就趕去預賽,葉枝當時還在作為隊醫對決賽項目進行籌備和最終檢查。

  10米氣手槍的決賽賽場,是兩個人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好好見面。

  他們都忍住了,然後他們一起撐了過來,熬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光,重新站在了最高的領獎台上。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放假了。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準備問問她想不想去哪裡玩、要不要去坐摩天輪,小姑娘卻先抬起了頭,因為酒力熱乎乎發燙的臉頰好像又紅了一點兒。

  「那……」

  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含含糊糊的,藏在嗓子眼裡:「我們可不可以回家呀……」

  林暮冬微怔,沒有立刻回答。

  他其實聽懂了葉枝在說什麼。

  兩個人是從葉枝家裡出來的,要回當然是直接回去,用不著特意說。葉枝話裡的家,指的顯然是另一個。

  他的住處。

  林暮冬收收手臂,微低下頭:「會不會不舒服?」

  葉枝家裡的臥室兼書房又大又寬敞,被葉父精心整理過,不管幹什麼都很方便,地毯軟得可以直接隨時坐在地上,那張床也大得足夠在上面隨便撒歡打滾。

  相比起來,他的住處同樣被收拾整理過,可因為兩個人回家的機會始終不多,到底還是有點太簡陋了。

  葉枝仰著頭,沒立刻說話,淡色的嘴唇先抿了抿,委屈地癟起來。

  小姑娘越來越懂事,越來越能獨當一面,已經挺久都沒這樣跟他撒嬌過了。

  林暮冬胸口無聲燙了燙,收回手臂:「我說錯了。」

  他低頭,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重新給司機報了個地址,把他的小姑娘藏進懷裡:「寶寶,我們回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01:26 PM

番外(三)

  出租車改了個道,停在了林暮冬住的小區。

  小姑娘總算心滿意足,就又老老實實安靜下來,一邊很執著地要往他懷裡繼續鑽,一邊輕輕揪著他的扣子玩。

  林暮冬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把靠下那顆交在她手裡:「冷不冷?」

  葉枝暖乎乎窩在他懷間,正揪著那枚扣子興致勃勃地晃啊晃,聞言搖頭:「不冷!」

  夜裡的風有點兒涼了,葉枝才喝了酒,林暮冬怕她著涼,又把人往懷裡護了護。

  他快步進了樓門:「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葉枝歪歪腦袋,看起來像是努力認真想了一會兒。

  小姑娘放開已經快被揪掉的扣子,仰起頭,目光在月色裡亮晶晶的,眸子裡像是倒映著小星星:「我們可以手拉著手一起上去嗎?」

  她還記得林暮冬第一次把她帶回家。

  他連眼淚都不肯讓她看見,背著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鹹澀的液體打下來,已經分不清的溫熱冰涼混在一起,扎得人生疼。

  葉枝都還記得,所以這一次一定要拉住他的手。

  林暮冬低著頭,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眼底一點點浸開柔和笑影,點頭:「好。」

  他俯身,輕輕把她放下來。

  樓梯間很空蕩,沒什麼人會走,隔音也很好。

  兩個人手拉著手往上走,小姑娘踩著自己的影子,蹦蹦跳跳的,嘴裡還輕輕哼著不知名的調子。

  林暮冬曾經走過無數次這趟樓梯。

  在心裡積攢了太多東西無處排解的時候,他會轉而試圖找到體力的極限。二十九層的樓梯,來回跑到第三趟就能把意識累到一片徹底鬆弛的空茫,最後一步一步拚命挪回去,關上門,躺在冰冷漆黑的走廊裡,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想。

  林暮冬很熟悉這個流程,也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只是現在再回頭,對當時的印象忽然就變得很淡了。

  所有的一切都很淡了,只有掌心的溫度是絕對真實的,溫溫熨過皮肉,浸透血管,沿著全部的骨骼和神經,燙在他的胸口。

  他可以帶她回家,也永遠不用再擔心無處可回。

  林暮冬把步子放得很慢,牽著她的手往上走,轉過轉角,手上的力道忽然輕輕扯了扯。

  低頭,葉枝正彎著眼睛,神神秘秘地踮起腳尖,一隻手背在背後。

  林暮冬微微揚眉,配合地閉上眼睛,鬆開手。

  再按著口令睜開,小姑娘雙手掬著滿滿一捧月光,高高興興捧起來給他:「林教練,給你!」

  他們正好站在樓梯的轉角,清亮月光透過那一扇小窗戶,銀緞似的灑進來,慷慨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他的小姑娘仰著頭看他,眼睛裡有月光的顏色。

  林暮冬胸口忽然被某種情緒柔柔漲滿。

  他捧住她的手,一點點輕吻上她的指尖。

  「我很喜歡。」

  他低頭,眼瞳柔和,盈起淺漪:「謝謝寶寶,我很喜歡。」

  葉枝爬了七層樓就再爬不動了。

  小姑娘一點力氣都沒了,眼巴巴蹲在地上,被林教練整個抱起來親親額頭,含笑勾了下小巧的鼻尖:「不怕,我們一起上去。」

  他力氣還很足,一臂圈過她穩穩護著,繼續朝上走,還有餘力低頭去幫她輕輕擦拭著額間的薄汗。

  他們的手依然沒放開。

  葉枝乖乖貼在他胸口,又走了兩層樓,差不多歇過勁兒來,就又動了動腦袋,不老實地仰頭去輕輕親他。

  喝醉了的小姑娘膽子大得不行,張開手臂抱著他的肩膀,小啄木鳥似的,一下一下毫無章法地親他。

  柔軟溫融點水地落在頸間,輕輕磨蹭著,混著一點呼吸帶起的清淺氣流。

  林暮冬呼吸微滯,緊緊手臂,聲音稍低:「寶寶,不鬧。」

  葉枝不太聽話,像是被親過的那個地方蔓開的紅暈引起了興趣,又碰上去,聲音又輕又小:「就玩一會兒……」

  軟綿綿的嗓子一響起來,林暮冬心底就又軟了,張了張嘴,終歸沒捨得出聲。

  他慢慢收緊手臂,嗓音不自覺地攙上微啞:「寶寶。」

  葉枝嘴佔著,含含糊糊:「唔?」

  「這樣可能——」

  林暮冬用力閉了閉眼睛,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深吸口氣定定心神:「可能——不是一會兒……」

  一直以來,他都在看著她。

  看著她的時候會生出很多念頭,他沒有餘力去分辨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只能一律把可能讓她受傷的都劃到絕對的禁區,牢牢壓制著,只把最安全最溫柔的留著捧出來給她。

  可有些情緒依然盤踞在胸口。

  一次接一次地,悍然衝擊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屏障。

  小姑娘仔細想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懂了他的話,目光開心地亮起來,抬起胳膊牢牢摟住他:「林教練!你也要親親我嗎!」

  綿軟熱乎的身子,忽然就結結實實盈了個滿懷。

  林暮冬胸口轟然一聲響,腳步一頓,呼吸不自覺停滯。

  他的瞳色不受控地深黑下來,收緊手臂,嗓音低得拂起沙啞氣流:「……是。」

  葉枝好高興地催他:「那你要快一點,不然我就贏啦!」

  林暮冬用力闔了下眼,輕輕摸摸她不老實的小腦袋,大步跨過最後幾層樓梯,摸出鑰匙,單手開門。

  小姑娘忽然就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已經進了熟悉的家門。

  林暮冬抱著她,後背撞在門上,重重的一聲,把門牢牢合嚴。

  他胸口微微起伏,低頭看著她,瞳底顏色愈深。

  良久,他眼底洶湧的情緒才被眼睫重重斂起。

  林暮冬垂著眼睫,動作反而顯得格外冷靜,抱著葉枝坐在鞋櫃上,俯身替她輕輕脫下鞋子,把兩個人的一起放好。

  他沒讓她落地,就又把她抱起來,進了臥室,回肘頂開了頂燈。

  臥室的裝修是小姑娘一手操持的,很溫暖的米色系,厚實的窗簾緊緊掩著,地毯軟融,淺黃色的燈光落下來。

  葉枝在他懷裡,顯然對眼下的狀態全無概念,眸子亮晶晶的,又玩起了他的那顆扣子,揚著唇角朝他笑。

  「寶寶。」

  林暮冬抱著她,平平展放在床上,俯身碰上她的臉頰,嗓音啞得幾乎聽得見低沉氣音:「可以親一下嗎?」

  葉枝很高興,在他掌心用力點頭:「嗯!」

  林暮冬闔上眼,覆下去。

  和以前都不一樣的吻。

  林暮冬單手撐在她身側,胸肩寬展,盡數擋住傾落的柔和光線。

  和從前的淺嘗輒止或是輕柔糾纏完全不同,溫軟唇片被分開,唇舌糾葛著,燙得要命,帶著些微酒氣的熱意無聲交遞。

  有控制不住的悸顫沿著脊椎席捲,飛快佔據整個軀體。

  葉枝暈乎乎唔了一聲,柔軟的聲音才鑽出嗓子,就被他盡數吞下去。

  「沒事的,不怕……」

  林暮冬貼著她的唇,聲音有些沙啞,模糊地響起來,俯身一隻手臂墊住她腦後,呼吸越發粗重激烈,繼續俯身加深了這個吻。

  他吻著她。

  攻城略地,也拱手而降。

  ……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暮冬才終於停下,向後退開。

  葉枝好不容易獲得了重新自由呼吸的機會,立刻扒著他的胳膊,急促地喘息嗆咳起來。

  小姑娘整個人都軟得不成樣子,臉上紅得發燙,眼睛裡滿是水汽,睫毛濕漉漉地輕輕打著顫。

  林暮冬手臂撐著,稍稍後退,嗓音不自覺地啞下來:「寶寶……」

  他怕嚇到她,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還要再說話,懷裡的小姑娘卻忽然輕喘著興奮抬頭,揚起睫毛目光鋥亮:「再來一次!」

  林暮冬:「……」

  他的寶寶確實不能隨便喝酒。

  衝動還在漸次加深,翻滾掙動,叫囂著試圖奪取意志。

  「不舒服就告訴我。」

  林暮冬掌心灼燙,輕輕拂開她鬢角的發絲,聲音微低:「害怕也要說。」

  葉枝對這幾句話的陰影太深刻,哪怕是醉著,唇角也忍不住癟了癟,掰著指頭小聲頂嘴:「心跳太快也要說,掉眼淚也要說,咳嗽要說,眨一下眼睛要說,要喘氣也要說……」

  都不知道小姑娘怎麼攢下了這麼多的怨念,林暮冬啞然,摸摸她晃來晃去的小腦袋:「我錯了,寶寶。」

  葉枝總算找到了個清算的機會,很認真地「哼」了一聲,揚起下頜。

  林暮冬一手撐在她身側,屈起條腿,半跪在床上,心跳不由微微一滯。

  小姑娘躺在他的手臂上,一點兒沒防備地癱著四肢,修長白皙的脖頸揚起來,拉成條好看的線。

  薄薄的嘴唇很威風地抿著,大概是因為喝了酒,也或者是因為剛剛親的時間太長,難得的比平時顯得更紅潤了一點兒。

  很像模像樣地在生氣,又顯然看得出根本就一點都沒在生氣。

  林暮冬俯身,唇片認錯似的,無聲又輕輕地觸碰著她的額頭臉頰。

  他的動作輕柔,一點點剝下她身上的衣物,露出裡面的白嫩軟糯。

  情緒在體內越是激烈叫囂,他的力道就越克制。

  空氣微涼,觸碰到微燙的皮膚,葉枝輕輕打了個顫,本能往他懷裡靠進去。

  林暮冬把她裹進懷裡,低頭:「冷?」

  葉枝被他裹著就又不冷了,彎著眼睛搖了搖頭,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他襯衫的扣子上。

  林暮冬已經幫她解開了兩顆,小姑娘很有自信,以自己30秒打20個手術結的嫻熟技巧和剩下的幾顆扣子鬥爭了一分鐘,終於徹底宣告失敗,洩氣地捏住那一塊兒布料,往外拽了兩下。

  林暮冬微啞,握住她的手指,解開自己的衣扣。

  唇齒相碰,胸膛相合,

  他執著她細白的手腕,急促輕快的脈搏印落在他掌心,一隻手除去衣物,印落下滾熱的吻。

  頎長有力的掌心託過柔軟的腰肢,勁韌緊致的肌肉繃起鮮明線條,牢牢裹住溫糯身軀。

  風浪席捲,小船在海面上搖搖晃晃,隨時可能被滔天的海浪整個吞沒。

  葉枝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肩膀,嗓音細細地發顫:「林教練……」

  她很敏感,小含羞草一樣,一點觸碰就忍不住縮起來,又很快努力展開葉片去迎他。

  林暮冬親親她的耳廓:「寶寶,別怕。」

  胸口的灼燙隨著更進一步的接觸被稍微紓解,他闔上眼,慢慢停下最後的一步:「我們輕輕的,不到最後。」

  他的小姑娘醉了,迷迷糊糊的,又不懂得害怕,等醒來了也一定記不全今天晚上的事。

  第一次就這麼糊裡糊塗的,小姑娘將來說不定要生他的氣。

  沒有了礙事的布料阻隔,親吻和撫摸就變得尤為清晰。林暮冬怕她會冷,隨手拉開被子給兩個人蓋上,引著她一點點學會放鬆,習慣輕柔的觸碰廝磨。

  葉枝蜷在他懷裡,一點點安心下來,仰起臉:「為什麼不到最後?」

  林暮冬親親她的眼皮,很耐心地出聲:「你喝醉了。」

  小姑娘皺了皺鼻尖:「喝醉了不可以嗎?」

  林暮冬輕輕點頭:「喝醉了不可以。」

  葉枝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忽然努力從他懷裡往外掙。

  怕她一個人摔到床下,林暮冬及時探過手臂把人撈回懷裡:「要什麼?」

  「洗澡!」葉枝在他懷裡輕輕撲騰,很篤定地講著歪理邪說,「洗個澡,拿花灑直接調涼水照著臉沖,然後就醒酒了!」

  林暮冬微怔:「真的?」

  「……不知道。」

  小姑娘完全忘了自己的醫學常識,趴在他肩上,努力回憶了一陣:「上次我爸爸喝醉了,我媽媽告訴我的……」

  林暮冬:「……」

  那可能不一定行。

  他在葉家待得久了,已經漸漸習慣了一家人的相處模式,也逐步明白了認真吵架和生活情趣的區別。

  按照目前總結出來的經驗來看,發生在這種情境下的內容,多半是沒有太多可參考的價值的。

  林暮冬換了隻手,試圖把人放輕力道哄回床上,手腕卻忽然被小姑娘輕輕攥住。

  他力道不自覺地微收,低頭:「怎麼了?」

  葉枝一點一點挪著,糯米糰子似的在他懷裡轉了個圈,指尖觸上他腕間依然怵目的傷痕。

  林暮冬手腕輕轉,抬手去抱她,聲音放輕下來:「不看這個了,寶寶,我們做別的——」

  他的話音沒落,葉枝忽然俯身下去。

  果凍似的柔軟觸感順著腕間覆落,細微的電流沿著皮膚直線上行,徑直打得他胸口微微一縮。

  葉枝在輕輕親他腕間的疤痕。

  力道很輕,氣流柔和地拂在他腕間,溫軟細細碾過疤痕,帶起無名熱意。

  這個動作像是在觸碰某個開關,明明輕柔得幾乎察覺不到,卻又有火花一路徑直著向上,劈啪綻到胸口。

  林暮冬無聲闔了下眼。

  靜了片刻,他霍然起身,抱著她圈進胸膛。

  小姑娘忽然起飛,高興得抬起胳膊撲騰了兩下:「林教練,我們去哪兒呀!」

  「去洗澡。」林暮冬一手穩穩當當護在葉枝背後,放任她在懷裡愜意折騰,「要用熱水,我們一起,好不好?」

  葉枝眸子晶亮,點頭點頭點頭。

  看著她小啄木鳥似的架勢,林暮冬忍不住牽起唇角,低頭吻住她,把人往上託了托,起身進了浴室。

  ……

  進了浴室,林暮冬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件多錯誤的選擇。

  熱水放了一陣,水汽就氤氳起來。朦朧的霧氣映著暖色調的燈光,溫熱水流嘩啦啦打下來,氣氛靜謐得幾乎叫人本能屏息。

  林暮冬盡力穩了穩心神,把浴缸的水放好,調整了花灑的高度,抱著小姑娘放進浴缸。

  葉枝很不捨得他,攥著他的衣角不放手。

  林暮冬蹲下來,柔聲哄了她好一會兒,答應了帶糖進來一起吃,才終於握著她的手輕輕鬆開,起身去拿葉枝的洗浴用品。

  醫學生的生活基本和細緻不大沾邊,但葉媽媽堅定認為習慣是可以培養的,特意塞過來了各類用途的瓶瓶罐罐,還給林暮冬詳細培訓了一遍。

  步驟有點複雜,林暮冬按著記憶中的順序和用途把東西拿全,才重新回了浴室。

  再進門的時候,小姑娘看起來居然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也不鬧了,乖乖坐在水裡,淋著花灑落下來的水流。

  倒像是真醒酒了似的。

  ……

  說不定洗澡能解酒是真的。

  說不定熱水也好用。

  林暮冬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放下東西,剝了塊糖過去:「寶寶?」

  葉枝眼巴巴仰頭:「林教練……」

  林暮冬忍不住牽了下唇角,揉揉她濕漉漉的小腦袋。

  他在浴缸邊半蹲下來,握著糖抬起手,正要安慰小姑娘喝醉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一捧水忽然從葉枝手裡揚起來,結結實實地淋了滿身。

  小姑娘眸子亮晶晶的,拉著他高高興興晃啊晃:「林教練,你會跳小星星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01:32 PM

番外(四)

  林教練一言九鼎,說不會跳就是不會跳。

  所以在葉隊醫眼圈毫無預兆開始泛紅之後,林教練立刻站起來,誠懇虛心地跟著學習了一遍蹦蹦跳跳的小星星兒童舞蹈。

  在沖頭頂上洗髮液的泡泡的時候,酒勁兒徹底上來的小姑娘伏在林教練肩上,腦袋就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悄悄往下滑了。

  林暮冬托著她的小腦袋,叫她重新靠在自己肩頭,一手遮著她的眼睛,耐心地輕輕替她沖著頭髮。

  白色的泡沫順著水流躺下來,細軟的髮絲一點點被重新沖乾淨,順服地貼在指間。

  她蜷在他胸口,快滑下來了就自己往他懷裡拱。小巧的鼻尖不老實地蹭著他的掌側,一挪到舒服的位置,又很快老實下來。

  乖得要命。

  林暮冬低頭,瞳色愈溫下來,抬手關了花灑,輕輕親了親她的眼睛。

  他抱著她,扯過大塊的柔軟浴巾把人整個裹住,抱出浴室細細擦乾,自己也簡單擦了擦。

  小姑娘已經很睏了,聽話地自己穿好了睡衣,就要往被子裡鑽進去,很努力地要把自己裝成一隻毛巾卷的奶油餡兒。

  林暮冬忍不住牽起唇角,換好衣服,過去把人一層一層剝出來:「要吹頭髮,這樣睡會頭疼。」

  葉枝挪著仰起頭,眨眨眼睛:「林教練吹頭髮嗎?」

  林暮冬搖搖頭:「不用,我的頭髮短,一下就乾了。」

  她立刻不願意了,小樹袋熊一樣抱住他,手腳並用扒著他不放開:「那我也不吹的。」

  她剛剛塗過乳液,身上又軟又香,帶著甜甜的奶味兒,貼在臂間熱乎乎的一團。

  林暮冬笑笑,摸摸小姑娘的頭髮,輕聲哄她:「吹一下,然後抱著你晾乾,好不好?」

  葉枝在聽到「好不好」的時候一律很聽話,也不管什麼內容,很聽話地點了點頭,又按著林教練說的在他腿上乖乖坐直。

  林暮冬一臂圈過她,攬著她坐穩,一點一點認真地替她吹頭髮。

  第一次替葉枝吹頭髮的時候,他還怎麼都掌握不好力道,一不小心就會燙著她。小姑娘卻一點兒都不介意,每次都高高興興的,還要在吹完頭髮之後趁著餘溫鑽進他頸間蹭上好一會兒。

  現在這些流程他做起來已經很熟練,讓她靠在自己胸口,把濕著的髮絲吹到半乾就停下,又攬著她伏在自己肩頭。

  頭髮濕著,躺下枕枕頭睡覺就會頭疼,但他的小姑娘沒關係。

  因為她可以在他懷裡睡,他能一直抱著她。

  林暮冬抬手關了頂燈,只留下一盞柔和的床頭燈,低頭親了親她安穩闔著的睫毛。

  小樹袋熊挪了挪,閉著眼睛很準確地找到他微敞的領口,吧唧一口親上去,蹭了蹭,很舒服地停下不動了。

  輕輕軟軟的氣流拂過衣領,有一點兒鑽進去,泛開細微的酥麻輕癢。

  林暮冬:「……」

  可以一直抱著自己的小姑娘的林教練閉著眼睛,拿出練槍的呼吸法深呼深吸,等到小姑娘的頭髮徹底乾了,就把人輕輕放進被窩裡,重新進了浴室。

  葉枝醒來的時候是在半夜。

  窗外還黑漆漆的,一點月光從窗簾縫隙裡漏進來,床頭燈亮著,灑落一片很柔和的暗淡光亮。

  小姑娘還有一點宿醉斷片以後特有的迷茫。懵著睜開眼睛,記憶一點點回籠,模模糊糊地回憶起睡著之前的事,腦海裡轟地一聲,整個人瞬間紅透了。

  酒確實不是什好東西。

  下次一定千萬再也不能喝了。

  臥室裡漆黑安靜,林暮冬還闔著眼睛,身上沒蓋被子,手臂圈著她,濃密眼睫貼在眼瞼上,眉心還微微蹙著。

  葉枝用力揉了揉燙得要命的臉頰,摒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挪著,一點一點往被子裡鑽進去。

  手臂上的力道一空,林暮冬就瞬間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究竟是醒了還是根本沒在睡,那雙眼睛在睜開的一刻就恢復了清晰深黑,在觸及到快要躲近被子裡的小姑娘之後,才重新鬆懈下來。

  他垂著視線,瞳底光芒一點點歸於溫淨,眉宇重新柔和,朝她輕輕彎了彎。

  葉枝慢吞吞往被子裡藏的動作也跟著不自覺停下來。

  林暮冬探出手臂,還沒等把小姑娘從被子裡抱出來,毛巾卷裡的小奶油餡兒就自己滑出來,又乖乖鑽回了他的懷裡。

  「寶寶?」

  林暮冬微怔,把她往胸口圈了圈,摸摸她的腦袋:「怎麼了?」

  小姑娘快熟了,埋著頭不敢抬起來,摸索著去拉他的手。

  力道一牽上來,林暮冬忽然明白了她在做什麼,不禁啞然,低頭把快鑽進自己懷裡的小姑娘輕輕挖出來:「我知道。」

  他低頭,唇片碰上她額前,聲音低沉輕緩:「你在,我們在一起,不是夢,我抱著你,我知道。」

  葉枝悄悄抬起頭,黑亮眸子眨了眨,確認了他瞳底的光芒依然清晰明亮,心裡終於徹底放下來。

  她在熟悉的懷抱裡挪了挪,仰起臉正要說話,就迎上了那雙黑瞳裡渲開的一點很淺的笑意。

  葉枝:「……」

  她覺得林教練眼睛裡現在無聲地寫了小星星三個大字。

  林暮冬已經猜錯過一次,沒敢貿然放鬆警惕,輕咳一聲,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寶寶——」

  葉枝:Q^Q

  林暮冬沒忍住,輕笑一聲,低頭親了親她的鼻尖:「還要喝酒嗎?」

  葉枝囫圇搖頭,眼淚汪汪痛下決心:「再也不喝了……」

  她都想不通自己的記憶力怎麼這麼好,居然能把幼兒園第一次上台跳的舞一直記到現在。

  而且不沾酒就絕對想不起來。

  一點都不敢回想睡覺之前都發生了什麼,葉枝很犯愁,長長嘆了口氣,在林教練的胸口一下一下輕輕撞自己的腦袋。

  「沒關係,小星星也很可愛。」

  林暮冬輕咳一聲,唇角的弧度已經不加掩飾,把胸口的小啄木鳥托起來,抱著她親親睫毛:「我很喜歡。」

  葉枝:「??」

  看著大概是已經失去了審美標準的林教練,葉枝嘆了口氣,更發愁了。

  小姑娘耷拉著腦袋,蔫巴巴地蜷著,看起來一點都打不起精神。林暮冬眼底又添了些笑意,撐著手臂起身:「餓不餓?我去弄點吃的。」

  「不餓。」葉枝連忙拉住他,「還很早呢,現在應該是深度睡眠時間,要好好睡覺……」

  時間卡在凌晨,現在才三點多鐘,離天亮還有一會兒。

  她的酒喝得不多,這會兒除了還有點宿醉的迷迷糊糊,意識已經清醒得差不多。抬手去拉林暮冬,才發現他身上居然涼得嚇人。

  小姑娘眉毛蹙了蹙,忽然嚴肅起來,又跟著挪過去,把他往懷裡抱了抱。

  屋子裡溫度很正常,他身上卻冰得要命,身上的涼意隔著衣物都能覺察出來,指尖尤其冷,握在掌心都覺得有些冰手。

  「怎麼這麼涼?」

  葉枝皺緊了眉,不由分說拉開被子分到他身上,又主動張開手臂去抱他:「是又做噩夢了嗎?做噩夢要記得叫我呀,不能老是自己挺著,我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林暮冬氣息不著痕跡的滯了滯,抬手攔了攔她:「寶寶——」

  葉隊醫很嚴肅,板著臉飛快解開了他的衣扣,整個人貼上去,拿身體替他暖著冰涼的身子。

  PTSD並不是能一勞永逸地徹底治癒的,很多人終其一生也只是和它和平共處,到最後都做不到徹底從過去的傷痕裡解脫出來。

  林暮冬克服了不能扣下扳機的心理障礙,已經是邁出了最有起色的一步。他的心結還疊加了家庭和童年的陰影,後續還要經過長期的心理疏導和調理,慢慢把過去的傷痕修復淡化,逐步引導著徹底康復。

  這個過程不能太急,至少要兩到三年的時間。

  林暮冬的恢復速度已經很快,但依然會在偶爾午夜夢迴,一身冷汗地坐起來,不聲不響就穿上衣服出去跑步,再不聲不響地回來躺下,白天依舊一切如常。

  直到有一天他悄悄出門,被恰好夜釣回來的葉父撞見,當時還沒領證的兩個人就突然得到了父母的允許,跨越到了同床分被睡的新模式。

  又在某一天晚上,被睡迷糊了的小姑娘很順手地把被子扒開,鑽進了林教練的懷裡,小樹袋熊似的抱住了就不肯撒手。

  從那天起,林暮冬就再沒半夜出去跑過步了。

  ……

  葉枝的大號暖寶寶當得很熟練,鑽在他懷裡,努力上下其手地幫林暮冬重新暖和起來,手臂卻忽然被輕輕握住:「寶寶。」

  林暮冬的嗓音有一點兒啞,氣息莫名有些不穩。

  葉枝怔了怔,眨眨眼睛抬頭。

  林暮冬好不容易沖的涼水澡效果徹底告罄,深吸口氣,嗓音不自覺地泛起微微啞意,回臂把她輕輕箍住:「不行……不能再亂動了。」

  她的身體很暖和,熱乎乎地熨在他胸口,鮮活的溫度裹著他,也勾起某種難抑的深徹渴望。

  林暮冬深吸口氣,稍微往後退了退,下頜微揚起來。

  他撐著手臂,喉結輕滾,在暗淡燈光裡勾勒出莫名鋒利的線條。

  葉枝後知後覺地回過神,心臟撲通一跳,臉頰又止不住地熱了一層:「林,林教練……」

  「別怕,沒事的。」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撐起手臂:「我去沖個冷水——」

  他的袖口忽然傳來很細微的阻滯力道。

  林暮冬肩膀微微一繃,低頭看她。

  「林暮冬。」

  小姑娘抿著唇角,耳朵紅通通的,攥著他的袖口:「我……酒醒了。」

  林暮冬身形停在暗淡的光線裡,呼吸頓了下,瞳底無聲深黑下來。

  葉枝攀住他的手臂,仰起頭,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有點兒安靜的黑暗裡,迎上他眼底激烈噴薄的情緒。

  她深深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仰頭主動碰上他的唇畔。

  林暮冬的身體覆落下來。

  擁抱不陌生,親吻也不陌生,可綿密的親吻卻忽然像是添了很陌生的熱意,一路點染,暈開身不由己的迷茫。

  她第一次碰到這種無所適從的迷茫,攥著他的手指本能地收緊,嗓子輕輕打顫:「林暮冬……」

  林暮冬停頓,胸口無聲起伏著,視線迎上小姑娘乾乾淨淨的眸子。

  她如果沒準備好,他永遠都可以等。

  葉枝迎著他的視線,抿了抿唇,熱乎乎的小臉往他懷裡更深地埋進去。

  柔軟的吻,回應著蜻蜓點水地迎上來。

  月光清皎,銀輝如水。

  夜色深沉寧靜,嫩葉在風裡探出來,輕輕一抖,滿地的微雨好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01:37 PM

番外(五) 摩天輪

  小姑娘過生日那天,林暮冬特意又陪她去了回游樂場。

  這種地方好像就沒有人不多的時候,葉枝站在門口,踮著腳看了看裡面的人山人海,還在猶豫,已經被林教練牽著手領進了門。

  「今天隊裡放假,不著急回去。」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變出顆棒棒糖來,遞到她手裡:「想去玩兒哪個?」

  葉枝眨眨眼睛,眸子立刻亮起來:「不急著回去嗎?」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冬訓,隊裡對冬訓一向要求嚴格,有一年甚至直接把人帶到了軍營同作息同拉練。今年的項目奇特一些,要求每個運動員都要去摸一下老虎的屁股,還要完成照片任務,鍛鍊心理素質,爭取培養在賽場上心穩手穩的基礎。

  訓練強度高,隊醫當然也要全程陪同。葉隊醫兢兢業業埋頭工作了半個多月,還是被林教練帶出來,才知道居然已經到了自己的生日。

  林暮冬低頭,親親她的眼睛:「不急,一天都是你的。」

  天氣已經涼下來,葉枝身上裹著暖暖和和的羽絨服,戴了圍巾手套,軟乎乎得整個人都尤其好抱。

  溫熱的氣息打在眼睫上,泛起細細麻麻的酥癢。葉枝忍不住抬手輕輕揉了下,眼睛跟著彎起來,紅著耳朵尖兒,踮著腳飛快親了親林教練的唇畔。

  林暮冬眼廓微彎,把她護在懷裡,仔細理好圍巾,牽著進了等待坐摩天輪的隊伍。

  隊伍挺長,一路排出去還轉了好幾個圈兒,少說也要排上一兩個小時。

  林教練一早就接收到了劉教練友情遞過來的支持,帶足了小零食,甚至還帶了一保溫杯的奶咖,耐心地陪小姑娘在隊裡等著,側身替她嚴嚴實實擋著風:「冷不冷?」

  葉枝捧著熱乎乎的奶咖,埋在他胸口搖頭:「不冷——林教練,你在這裡不著急嗎?」

  林暮冬搖搖頭,替她理了下耳邊被吹亂的短髮。

  接下來的亞運會和世界盃要把比賽機會讓給新人,他短期內不會再上場,除了維持日常訓練量保證槍感,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

  葉枝總算放心,高高興興地鑽進他臂彎裡,捧著奶咖小口小口地滿足抿著。

  隊伍排得又慢又長,卻一點兒都沒叫人覺得不耐煩。

  明明平時也都待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說的大都是隊裡的事,這會兒居然又多出了說不完的話。

  小姑娘身上暖和,貼在他懷裡仰著頭,嗓音軟糯輕快,小鸚鵡似的牽著他的袖子說個不停。

  「這次比賽去俄羅斯嗎?那裡冷不冷,真的有人會舔鐵門嗎?」

  「可不可以看冰燈,有冰滑梯嗎?」

  「家裡也可以裝那種會亮的燈,我們回去自己裝。」

  「那邊有棉花糖!我看到有小兔子的……」

  林暮冬牽著嘴角,微低著頭耐心地聽她說話,偶爾答上幾句。察覺到風向變了,就又把人往懷裡攬了攬。

  慢悠悠的摩天輪不急不慢地轉著,隊伍一點點地往前挪。

  葉枝說這話,忽然就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手。

  不等林暮冬反應過來,她已經很大方地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把他的手揣進了懷裡。

  「太涼。」

  林暮冬往回抽了抽,沒捨得用力氣,下頜輕貼上她的額髮:「乖,我不冷。」

  小姑娘很認真:「我熱。」

  林暮冬:「……」

  他垂下眼睫,看著一本正經板著臉的葉枝,忽然低頭輕輕碰了下她的唇瓣。

  微涼的氣息覆下來,噙住剛喝了奶咖熱乎乎的唇瓣,輕輕一碰。

  眼看懷裡的人已經飛快團成了個小團,林暮冬唇角也跟著牽起來,微微俯身:「還熱嗎?」

  葉枝整個人都快要發燙了,埋在他懷裡不抬頭,聲音細細的含在嗓子裡:「更熱了……」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還是葉隊醫順利佔據了上風,攥著林教練的手揣進了衣服裡。

  「要聽話。」小姑娘非常霸道,「這是我的。」

  林暮冬低頭,眼睛無聲彎了彎,嗯了一聲:「是你的。」

  他把手交出去,被她攏著仔細抱住,低頭輕輕地呵氣。

  很軟的溫暖氣流,輕輕緩緩地拂過手指。

  林暮冬輕攥了下拳,心底軟得一片安寧。

  葉枝認認真真給他捂了半天的手,覺得暖和了才放開,一抬頭就迎上林教練眼底柔和安靜的光芒,眨眨眼睛:「林教練,你在想事情嗎?」

  林暮冬揚了下眉峰,點點頭:「在想事情。」

  「那你想呀……」小姑娘很懂事,又安靜下來,乖乖地靠在他身邊翻零食吃。

  射擊隊重新調整了教練陣容,劉教練家的小姑娘忙著中考,請了假回去陪閨女備戰,林暮冬現在帶著整個氣手槍隊,又要抓青少年組,跟柴隊挑有前途的苗子,每天要考慮的事都多到不行。

  葉隊醫很稱職,配合地給他留了挺長一段想事的時間,終於忍不住,又悄悄湊過來,仰著臉偷看他的眼睛。

  才湊到胸口,就被守株待兔的含笑瞳光牢牢罩了個嚴實。

  葉枝:「!」

  林教練現在越來越學壞,也不知道爸爸都教了些什麼要不得的東西。

  小姑娘偷看被發現,白皙的耳垂就又飛快紅成一片,正要繞到他身後躲起來,就被手臂輕輕圈回胸口。

  林教練學岳父的技巧學得很不瓷實,低下頭,認認真真地指導她配合:「你要問我在想什麼。」

  葉枝張了張嘴,配合著捧哏:「林教練,你在想什麼?」

  林暮冬看著她:「你。」

  葉枝:「……」

  不能老讓林教練和爸爸聊天了。

  葉枝攥著他的袖口,指尖捏了捏布料,想要提醒他這一招大概落伍了至少十年,但一抬頭,卻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話。

  他垂著眼睫,瞳光安靜柔和,滿滿迎頭落下來,專注得容不下半點兒其他的內容。

  明明是很老套的情話,他也說得認真,嗓音平淡又鄭重,像是說一件從來都不容否認的事。

  葉枝看著他,心跳忽然不自覺地快起來。

  懷裡的小姑娘的神色一會兒一變,耳廓泛起淡淡血色,秀氣的眉梢一下蹙起一下又釋開。

  林暮冬抬手,覆在她眉心,指腹輕緩地按揉兩下:「在想什麼?」

  葉枝下意識張口要答:「在想——」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剛要笑話林教練的話,已經到了嘴邊的回答堪堪剎住,抿了下唇角,仰起臉仔細想著有新意的回答。

  沒等想出來,隊伍已經排到了頭。

  他們前後恰好都是一家人,兩個人分到了一個單獨的轎廂。葉枝在工作人員指導下上去坐好,才坐穩,林暮冬也已經上來,坐在了她的身邊。

  葉枝每次去遊樂園都沒耐心排隊,還是第一次等了兩個小時坐摩天輪,往下看了看,忍不住擔憂:「我們都坐在一邊,會偏沉嗎?」

  林暮冬微怔,仔細想了想:「不知道。」

  摩天輪走上去就好高,葉枝怎麼想都不放心,還是小心翼翼挪著,坐到了對面的座位上。

  ……

  林教練看起來又沒精神了一點。

  小姑娘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眨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探過隻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林教練……」

  林暮冬循聲抬頭。

  「我告訴你……」

  葉枝揉了揉耳朵,唇角輕抿起來:「告訴你我在想什麼呀。」

  林暮冬手腕轉了下,裹住她的手,稍微低頭:「在想什麼?」

  摩天輪已經開始轉動,緩緩往上升著,玻璃窗外的視野越來越開闊,景色也越來越遼闊。

  天很晴,星星高高興興地亮著,嵌在絲絨似的夜幕裡,你閃一下我閃一下地聊著天。

  遊樂場的一切都變得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只剩下小點,他們緩慢地經過最高點,離天近得好像能碰得到灑下來的月光。

  林暮冬等了一陣,沒聽到她的回應,低頭正要再問,溫潤柔軟的觸感忽然輕碰上右手食指。

  很輕很輕,帶著一點兒溫柔得像是夢境的柔軟力氣,落在指節上。

  他的小姑娘低著頭,纖長的睫毛闔下來,輕輕親著他用來扣動扳機的手指。

  這個動作彷彿藏了太多的含義,林暮冬呼吸微摒,右手輕動了下,又被葉枝攥得更牢。

  葉枝抬頭,月光透過窗戶,落進水洗似的清澈眸子裡。

  林暮冬抬手,手指微曲起來,拂過她額間的碎髮。

  小姑娘眉眼瞬間彎起來,高高興興地跟著他的手貼過去,很熟練地鑽進他懷裡。

  林暮冬圈著她,低頭親了親她的睫毛:「寶寶。」

  葉枝窩在他懷裡,舒舒服服抬頭:「怎麼啦……」

  「……」林暮冬:「會偏沉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4 01:43 PM

番外(六) 棉花糖

  難得有了休假,兩個人在遊樂場繞了一圈,誰也沒急著回去。

  葉枝的興趣依然落在零食上,一路牽著林教練的手,把各種小攤位認真地吃了個遍。

  她高興的時候話就停不下來,捧著新做出來的麻糬燙得直倒手,也不捨得放下來,踮著腳仔細看節目安排:「今晚會有煙火大會——這裡是市中心嗎?會不會不讓放煙花,到時候就只能放音效,然後滿天扔氣球……」

  林暮冬低著頭,眼廓彎了下,摸摸她的腦袋:「會有的。」

  他也不知道小姑娘哪兒來那麼多新奇的念頭,只是本能覺得很有趣,溫糯乾淨的嗓音一想起來,就想要仔細去聽。

  聽她在想什麼,聽她喜歡什麼、因為什麼高興,聽她眼裡的那個世界有多有趣,多叫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他抬手,把滾熱的麻糬接過來,用紙袋墊了下:「太燙,我來拿。」

  「林教練,你不怕熱嗎?」

  葉枝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依然尋常的神色,指尖試著輕輕碰了碰,就又被燙得縮了回來。

  林暮冬牽了牽唇角,迎著她的目光搖搖頭:「不怕。」

  他又等了一會兒,看著專心探著腦袋給麻糬吹氣的小姑娘,忍不住輕輕抬了下手臂。

  葉枝目光都落在麻糬上,跟著他的動作往前探著身子,一會兒重心就往前一栽,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

  另一隻手臂像是早準備好了,穩穩把她整個抱住。

  葉枝:「!」

  林暮冬低下頭,把她又往懷裡攬了攬,輕輕蹭了下她的額髮。

  葉枝睜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就先洩了氣,戳戳他的胸口:「林教練,爸爸到底教了你多少啊……」

  重新把軟綿綿的小姑娘抱進懷裡,四周的一切就都像是變得更安靜了一點。

  林暮冬托著她,把人抱起來,讓她趴在自己肩上:「不是爸爸教的。」

  葉枝有點兒發怔,仰了臉看著他。

  隔了這一陣,麻糬的溫度也稍稍降了下來。

  林暮冬在唇邊試了下溫度,確認了不會燙到嘴,才餵到她嘴邊:「就是——忽然想抱著你。」

  葉枝眨眨眼睛,忍不住牽起嘴角,主動抱住他的肩膀:「那不用這麼麻煩的。」

  她低頭咬了一口裹著抹茶粉的麻糬,小腮幫子滿足地動著,含含糊糊:「你比麻糬重要,你把胳膊打開,我就鑽進來啦。」

  林暮冬微怔,低頭看著她。

  燈光傾落在漆黑瞳底,明明暗暗,化開柔和暖色。

  他的小姑娘被他抱在懷裡,高高興興吃著小零食,忙裡偷閒地抬起頭,給了他一個抹茶粉味兒的吻。

  ……

  在逛接下來幾個攤子的時候,葉枝發現林暮冬總是有點想說話。

  也只是看起來想說話,迎上她的目光,就又不開口了。

  葉枝把冰淇淋舉到他嘴巴邊上,藉著燈光踮了腳仔細看看,發現林教練的耳朵好像有點兒泛紅。

  兩個人沒什麼不能說的,就只有每次想被誇的時候,林暮冬才會這樣欲言又止地說不出話。

  葉枝眨眨眼睛,仔細想了一會兒之前的話題是什麼,忽然生出靈感,舉著冰淇淋認認真真補充:「比冰淇淋也重要,比蛋捲也重要。」

  林暮冬張了下嘴,輕咳一聲,耳朵終於徹底紅了。

  小姑娘眨巴著眼睛,終於忍不住揚起嘴角,趁機把冰冰涼涼的冰淇淋塞進了林教練嘴裡。

  接下來的一路,葉隊醫都在見縫插針地表揚林教練,明確地表達了林教練比煮玉米、現煮奶茶和台灣烤腸都更高的地位。

  繞了大半個遊樂場,停在氣球攤前的時候,林教練的耳朵已經變得通紅通紅了。

  射擊隊輪休,飛碟隊的兩個年輕小夥子也帶著女朋友出來,正好繞到了氣球攤邊上。

  「我們領隊說了,像這種攤子,最好不要隨便出來打擊無辜群眾的自信心。」

  飛碟隊在領隊的帶領下氣氛向來嚴肅活潑,兩個隊員都帶著女朋友,站在攤子邊上,很矜持地互相客氣。

  「打中的太多了,容易被人家當成是來鬧事的,直接轟出去。」

  「這種攤子我們一般都不看,出手都影響我們隊形象。」

  「太輕鬆了,影響其他人的遊戲體驗。」

  ……

  好不容易遇到合適的場合,直接出場會顯得贏得太容易,兩個人都想等到有路人過來,先打不中幾槍,再接過來威風地展示一次。

  馬上就要煙火大會了,不少人都在等著放煙花,這邊的人流小了不少。和諧地客氣推讓了半天,才終於等到有人把攤前的氣槍撿了起來。

  兩個隊員的目光齊齊一亮,興沖沖一塊兒跑過去,摩拳擦掌準備做下一個,嘴裡還在拚命互相客氣:「算了算了,不合適……」

  林暮冬直起身,轉向攤主:「要怎麼贏棉花糖?」

  隊員甲:「……」

  隊員乙:「……」

  小姑娘排隊坐摩天輪的時候就看上了小兔子的棉花糖,惦記著找了一路,才發現是非賣品,要打氣球才能贏回去。

  林暮冬看了看那把簡陋的氣槍,在手裡握著試了試。

  「很好贏的!」

  老闆看著那兩個年輕人磨嘰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顧客,瞬間積極起來:「來來試一試,只要中一個氣球,就能挑一個棉花糖!」

  這段時間過來的遊客太少,老闆搓著手,努力招攬:「那邊獎品更好!中五個就能換一個面具,中十個就能換毛絨玩具。這兒有熊的,還有——還有叫旅行青蛙的,你們看看……」

  葉枝跟在林暮冬身邊,彎著腰看了看。

  是很可愛的綠色小青蛙,背了個荷葉形狀的帽子,還繫著紅色的小圍巾,看起來比一般小攤上的獎品精緻很多。

  她忍不住蹲下來仔細看了看,不等抬頭,林暮冬已經繼續問下去:「固定靶還是移動靶?」

  老闆:「啊?」

  葉枝眨眨眼睛,很體貼地抬頭幫忙翻譯:「這個氣球是繫著的,還是要扔起來的……」

  「……」老闆才回過神,莫名覺得這個問法很有威脅,張了張嘴亡羊補牢,「可以——可以扔嗎?」

  林暮冬點點頭:「可以。」

  老闆:「……」

  老闆有點後悔,看了看那兩個年輕人,試圖再找找其他機會:「那邊兩個小夥子先來的,可以讓他們先試試嗎……」

  「不用不用。」

  隊員甲拖著女朋友堅定謝絕:「我們是飛碟隊來冬訓的,我們隊內有規定,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不能打群眾一個氣球。」

  隊員乙轉眼接受了隊內的新規則,頻頻點頭:「沒錯沒錯,確實是這樣……」

  兩個隊平時不在一起訓練,互相不算太熟。在林教練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之前,兩個飛碟隊隊員已經牽起女朋友,飛快撤離了現場。

  林暮冬對隔壁隊的隊員還不大熟,抬頭看了看,原本還想讓人家排了隊的隊員先來,幾道身影卻轉眼已經匯進了擁擠的人群裡。

  葉隊醫抱著膝蓋,睜大了眼睛,唇角揚得高高興興。

  小姑娘很高興,那就沒什麼要緊。

  林暮冬重新轉回身,朝老闆稍一頷首,把槍重新舉起來。

  ……

  這天晚上,兩個飛碟隊隊員賭咒發誓,他們親眼看見手槍隊的林教練站在遊樂場最不起眼的氣球攤子邊上,一槍一個,給他們家小姑娘隊醫打中了所有的氣球。

  包圓了整個遊樂場的棉花糖。

  手槍隊對這種事見怪不怪,同情了一波飛碟隊隊員的沒有見識,各自回去波瀾不驚地躺下睡覺。

  大家都睡了,射擊隊的群裡,兩張作為證據的照片安安靜靜地躺在最後一條消息裡。

  來往穿梭的人流間,小姑娘隊醫仰著頭,整個人被風衣軒挺的教練圈在懷裡。

  一手拿著淡粉色的小兔子棉花糖,一手往上雀躍指著。

  禮花在深藍的夜空裡盛放,劃開絢爛流光。

  (全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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