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仰慕
此時,監正大人很忙。
他年僅十四歲,這個司天監,仙門上下,根本沒有人看過一眼。
——畢竟修仙問道者,又怎麼會甘心投身朝廷,甘當鷹犬?
而第一秋很快將司天監劃為四司。
青龍司負責對接朝廷往來文書、整個司天監的賬目、進出庫明細。
白虎司乃刑獄之司,專門審訊、關押仙門囚犯。
朱雀司為鑄器師,負責煉丹、鑄器等手作工種。
玄武司是書院,培養求學弟子。
隨後,他又四處尋訪人才,先後尋得朱湘、談奇為朱雀、白虎監少監。
官宦出身的白輕雲則任青龍司少監。
而玄武司依舊由育種學院的院監宗子瑰擔任。
幾個月下來,第一秋腳不沾地。
黃壤都沒處找他。
但好在,雖然有這一紙勸退手令,但也沒人真正驅趕黃壤——何惜金那邊,還是有幾分面子的。
大家都盼著她知恥,但黃壤並沒有這麼自覺。
她在玄武司新的學堂裡,日日等著見第一秋一面。
可第一秋並沒有回來。
上京外城,第一秋在等一個人,且已經等候多日了。
這裡有一處古宅,據悉被一個神秘育種師買走。
這位神秘的育種師,對外自稱第三夢。
他來歷成謎,據說是土妖出生,但不知師承家門。
十年前,其初到上京,便培育了一黍種。這黍種不僅耐旱,而且產量奇高。最為難得的是,他所育良種,均可出售給貧民散戶。
而且遠低於官價。
黍乃是民間廣泛種植的莊稼,於是這黍種雖不似其他良種那般獨特出眾,卻為廣大百姓所需。
消息不徑而走,越來越多的散戶前來求購。
第三夢並不出現,只是這宅子裡的家僕,在調查清楚田畝位置和數量之後,就會發放黍種。
少年監正極渴望結識這位名士,可惜久等不至。
「監正,今日看來是見不到第三夢了。要不還是先回去吧?」李祿勸道。
第一秋這些日子實在太忙,十四歲的少年,已經好些日子未得片刻休息。熬得眼睛裡全是血絲。
而這第三夢,實在是行蹤不定,不知幾時得見。
第一秋聞言,卻只是道:「再等等。他值得。」
李祿嘆了一口氣,正在此時,又有人進到宅院之中。
進來的人衣著普通,皮膚黢黑,雙手布滿老繭,看上去便是農戶打扮。
而護院並未阻攔他,反而向他指了指內院:「去裡面排隊登記,田契帶了嗎?」
那老農點了點頭,拿著田契不知如何是好。他結結巴巴地答:「敢問大爺,小、小人在哪裡交銀子?」
那護院道:「不急,管家核實田畝之後會發到你手上。裡面那桌子看見了嗎?先去!」
那老農只得入內,不一會兒,已經拿著一張條子出來。他臉上仍有些茫然,似乎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第一秋上前,問:「老人家,你拿到良種了?」
老農見他衣著華貴,立刻一臉驚慌,他趕忙施禮道:「莫非您就是第三夢先生嗎?」
第一秋忙將他扶住,道:「並不是。你不必多禮。良種可已到手?」
那老農忙看了看手裡的條子,道:「裡面的管家老爺說,只要拿好這條子,在這裡等著,就能拿到良種。」
而他並沒有等多久。
不一會兒,裡面就有一管家模樣的人出來。
他雖衣著華貴,但模樣卻還算謙和。
「李仁貴何在?」他揚聲道,語聲不卑不亢,並不惹人生厭。
那老農忙道:「是我是我,老爺,正是小的。」
那管家看了看他手上的條子,隨後取出一袋良種,道:「我們家先生註明了兩種肥料,你家若寬裕,就要按第一種辦法施肥。就算是困難些,也要按下面這法子施肥,不可胡亂糊弄。若是收成不好,明年就領不到如此之多的良種了,知道嗎?」
他蹲下來,指著袋口封簽上的註解,詳細念給老農聽。
所有的農戶都知道,良種因為是後天培育,對土地和肥料的依賴便極重。
是以,那老農也聽得極為認真。
聽完之後,他連連點頭:「老爺放心,我家能按最好的肥料侍弄。」
那管家於是點點頭,知道他不識字,又向他重復了一遍施肥流程。
那老農提起種子,真是萬般歡喜,連連道謝。
第一秋眼看著他腳下生風,提著種子就出了門,不由輕嘆:「第三夢乃真名士。」
李祿見自家監正眼中欽慕之意,只得上前問:「這位管事,請問你家先生幾時回來?」
那管家打量李祿,又看了一眼第一秋,道:「兩位,這可沒個準。我家先生不常回這宅子。」他指了指前來購買良種的農戶,道:「您二位也看見了,這裡人來人往的,我家先生喜靜。」
李祿正要再問,第一秋親自上前,道:「那麼你家先生是否有別的住處?」
「這可不清楚。」那管事也為難,道:「咱們畢竟是替主人家做事的。先生的事兒,哪敢打聽?不過呀,我勸公子您不必再等了。先生不過來,您再等也是白費功夫。」
第一秋長嘆一聲,道:「我是真心仰慕第三夢先生。」
那管家聞言笑道:「公子不知,這上京內外,恨著我們家先生的人可多著呢。先生八成也不樂意露面。」
他沒再說別的,可第一秋和李祿都很快明白。
第三夢將上好的良種賣給平民散戶,此舉乃是破壞了行規。
他自己一個人是高尚了,然而,難道所有育種師裡,其他人都卑劣嗎?
而且,這上好的良種才賣這個價。其他育種師的種子,如何定價?
這是既給其他人添了噁心,又擋了別人財路。
因為他這麼做,黑市上的良種都沒法賣了。
這些年,想取他腦袋的人可不少。
第一秋說:「看來,管事也遇到過不少麻煩。」
那管事的嘆了一口氣,說:「可不少嗎?公子看咱們在這裡被人千恩萬謝,其實也沒少擔驚受怕。我估摸著,咱們先生也是因為這個,才一直行蹤不定。」
他搖搖頭,又勸道:「所以,我勸公子也別尋他了。若真是尋著他,也指不定是福是禍。」
他這話雖然奇葩,卻也真心。
第一秋眼中失望,只得道:「先生難處,吾等皆知。管事請放心,日後第三夢先生的事,便是我第一秋的事。管事若遇任何難處,都可前來司天監。」
「司天監?」那管家之前話說得隨性,卻不知面前這清貴少年,就是新上任的司天監監正。
他連忙施禮,道:「草民一時口快,出言無狀。還請監正大人莫要見怪。」
第一秋哪會見怪?
他對第三夢先生愛屋及烏,連帶看這位管事也十分合意。他當即道:「管事不必如此。第三夢先生心繫天下,乃廣德之士。你能為他做事,自然也是心地良善之人。」
管事道:「監正大人此話,真是讓人汗顏。不如這樣,大人留下名帖,若我們家先生有個回來的時候,我便代為轉呈。如何?」
「甚好。」第一秋點點頭,李祿心領神會,立刻取出他的拜帖,道:「真是有勞管事了。」
那管事連聲道:「舉手之勞,二位不必客氣。」
眼見他收了名帖,第一秋也只能隨李祿出了宅子。
這片刻之間,陸續又有好些農戶入內。但每個人出來時都提著一袋良種,臉上喜氣洋洋。
他們田畝不多,於是所需良種也少。
但這小小的一袋良種,便是他們一年生計的保障。
至少是再不用擔心挨餓了。
第一秋在門外又看了一陣,李祿終於忍不住,道:「聽方才管事所言,這位第三夢先生在上京的處境也十分艱難。依下官看,監正大人只要多多庇護。只要他認清監正乃是真心結交,自會現身相見。」
「說得是……說得是啊。」監正大人立刻道:「你且令白虎司暗中保護此院落,若有無賴騷擾,一律抓捕。」
李祿忙應是,第一秋想了半天,忽然問:「本座與這位第三夢先生雖未見面,但是神交已久。有心想贈他一些禮物略表心意,卻又恐俗物難入其眼。李祿,你說本座當送什麼好呢?」
李祿哪還有不心知肚明的?
他立刻開動腦筋,想了半天,說:「依下官看,第三夢先生一心為民,心懷若谷。金銀錢財,確實略俗。但他育種花費必定不菲。這良種售價又低,只怕手頭也並不寬裕。監正若要送禮,只怕得實際些。」
監正大人點頭,十分讚同。
於是,次日,司天監向第三夢先生的古宅贈送了……一批肥料。
而此時,玄武司。
黃壤還在苦等第一秋。好不容易,第一秋終於回來。
他仍然一身紫袍,玉帶束腰,足踏黑色官靴。因為太過年少,而又身居高位,只好時刻擺出一副威嚴的架勢。
「第一秋!」黃壤跑上去,道:「你怎麼才回來,我都等你好多天了!」
李祿見狀,不由咳了一聲,目光轉向別處。
監正大人眉頭緊皺,黃壤這張臉,他從小看到大,可真是太熟了。
熟到,他甚至不覺得這個女子漂亮。
——盡管身邊所有人都這麼說。
「你怎麼還在這裡?」監正大人皺眉,「本座手令,你沒有收到?」
「收到了啊。」黃壤臉皮厚似城牆,「但是我跟我姨父和姨母說了,我還沒有學會育種,要在玄武司再多學幾年。」
監正大人厭煩得不行,道:「本座不允。」
黃壤蹭上去,道:「好吧好吧,其實是育種院的課業太簡單了。我都會了,真的!」
第一秋一聽這話,簡直眉毛都皺成了一團。
他用手隔開黃壤,生怕被她碰到:「離本座遠些。」
李祿見狀,忙不迭上前,勸道:「阿壤姑娘,監正外出多日,一直沒有休息。他也累了,您還是先回吧。」
「你……好吧。」黃壤到底還是心疼他,見他眼中血絲纏裹,不由也軟了口氣:「那我晚點燉湯給你喝。」
第一秋哪管她燉什麼湯,加快腳步,躲瘟神一般離開了。
回到書房,第一秋立刻寫信給何惜金,要求他接走自己侄女。
誰料,書信剛一寄到如意劍宗,何惜金立刻捏碎一隻傳送法符,趕來上京。
他親自面見監正大人,做了幾千字的自我檢討。
監正大人一直從晚上聽到第二天中午。
隨後他突然明白,以宗子瑰的性子,為什麼黃壤能在育種院游手好閒十幾年。
一直到下午,監正大人送走何掌門時,頭皮都是麻的。
他雖不情不願,但讓黃壤退學什麼的,卻是再也不敢提了。
——只要這鹹魚不來騷擾他,要留下就留下吧。
監正大人將黃壤之事擱到一邊,忽而見門口有農戶提著一袋良種,正喜不自勝地趕回家中。
其袋口封簽,正是第三夢。
第三夢……
監正大人若有所思——要是能與此人相交,何其幸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七十六章 先生
及至三月,司天監監測天象,發現明年將有百年未逢之大旱。
而目前的良種,雖也有耐旱之物,但遠不能抵擋這樣的天災。
而朝廷也並沒有育種師,可以短時間內培育真正可以應對災情的良種。
一時之間,民心不穩,謠言四起。
百姓開始囤糧,頓時糧價混亂,許多米鋪甚至遭到轟搶。地裡糧食未成熟,已經被人偷偷收割。
朝廷不得已之下,只得派出重兵,一方面穩定秩序,另一方面,穩定糧價。
可無論如何,必須有新的良種用以抗旱。
第一秋只得前往息家,拜訪息老爺子。
如今育種世家,實力最為強悍的,無疑是息老爺子。
只要他能出手相助,那麼也許梁米之事,還能解決。
息家。
這裡的土地有別於任何地方。
金沙一般的土壤細膩潤滑,握在手裡如水一般柔軟。
穿過雕畫精緻的影壁,方算是進了庭院。
長長的走廊外,自有假山流水,亭台如畫。
第一秋由僕人帶領著,一路前行。不知道經過了幾重院落,終於來到了會客的花廳。
息老爺子身穿一身黑色布衣、布褲,連腳上也只得一雙布鞋。只有領口和袖口翻出一線雪白的裡衣。
他端坐主位,手裡握著一串提珠,正反復盤玩。
見到第一秋,他也只是略略點頭,道:「監正請坐。」
第一秋向他略一拱手,落座客席。
自有僕人奉上香茗,息老爺子淡淡地一伸手,道:「監正請品茶。」
第一秋道了聲謝,舉起茶盞小飲一口,這才道:「息老爺子許是聽說了,如今朝廷觀測天象,發現明年定有旱情。本官這次前來,乃是與息老爺子商量,請息老爺子親自出山,解救萬民於水火。」
「嗯。」息老爺子用鼻子應了一聲,隨後道:「此事,老夫也聽說了。」
第一秋見他神情不太熱衷,自然知道他有後話。他說:「若能得息老爺子相助,想必此事定會迎刃而解。」
無論如何,馬屁先拍。
然而,息老爺子顯然不吃這一套。他聞言笑道:「監正過譽了。只是老夫這邊,也遇到一件難事,一時無法分神培育良種。」
「哦?」第一秋挑眉,道,「息老爺子請講。」
息老爺子盤玩著提珠,好半天才徐徐道:「近幾年,良種售賣十分艱難,我也聽到不少育種師都在抱怨。一些破壞行規之事,只能供某些暗處小人沽名釣譽。但其實,對良種遠景,十分不利。朝廷還是應該管管。」
他這話說得隱晦,第一秋微怔,心裡漸漸有了一個不祥的猜想。
「息老爺子是指……」他不動聲色,輕聲試探。
息老爺子緩緩放下手中杯盞,露出一副長者的慈愛之狀,道:「也是隨便說說。監正莫要往心裡去。我老爺子歲數大了,見不得不守規矩的人或事。難免囉嗦。豐兒……你陪監正大人多坐坐,待會兒就請監正大人留在家中,多喝幾杯。」他轉頭吩咐自己的長子息豐,「你們都是年輕人,在一起也活絡些。我就不摻和了。」
他一番話,點到為止,意圖卻異常分明。
第一秋雖然年幼,但畢竟出身皇室,這樣的話,他怎麼可能聽不懂?
息老爺子想來是知道了第三夢的事,要求朝廷出手整治。
第一秋陪著息豐喝了一頓酒,息豐倒是熱情周到,全不提方才息老爺子的話。當然了,也不提培育良種抗旱之事。
息家的意思,已經表露得很清楚了。
第一秋吃過飯出來,等候在偏廳的李祿和鮑武連忙迎上來。
「監正,談得如何?」李祿跟在他身後,小聲問。
第一秋心事重重,半晌,他終於道:「他想對付第三夢。」
「什、什麼?」鮑武微怔,他抓了抓頭,「息老爺子?為何?第三夢先生雖頗有人氣,但畢竟良種只賣散戶平民。息家這樣的身份地位,為何同他為難?」
他想不明白。
還是李祿解釋道:「因為息家每年也有大量的良種,會流入黑市。這些良種,往往會賣出比官價高得多的價格。而第三夢先生平價售種,平民散戶不再同黑市交易。他自然也斷了一條財路。」
鮑武驚呆:「息家?息壤一族的主支嫡系!他們還需要賺這點錢?」
第一秋說:「不止息家,幾乎所有育種世家,都會賺這筆錢。」
鮑武似懂非懂,半晌問:「那不是在喝散戶平民的血嗎?」
第一秋沒有再說話。
鮑武是個武痴,他這樣單純的人,自然想不透其中關竅。
本祿倒是耐心解釋道:「這不僅是一筆收入,也是育種師處理殘次品的途徑。否則那些劣質的良種,賣給誰去?」
鮑武一臉不敢置信:「劣種也要出售,那百姓明年收成如何保障?」
「要不怎麼叫黑市呢?」李祿嘆道,「好歹總是勝過一般糧種。還有,育種師的身份階級根深蒂固。如果一個專賣散戶賤民的育種師能夠培育出優於絕大部分育種師的良種,還因此有了人氣和民望,那其他育種師算什麼?」
鮑武聽得頭皮發麻,李祿道:「真是想不到,育種師對第三夢先生已經如此忌憚。監正意下如何?」
第一秋臉色已經十分陰沉,聞言道:「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先生。」
李祿點點頭,道:「可惜第三夢先生仙蹤難覓,否則我們還可以向他求助。他若肯培育良種,此事也能逢刃而解。」
第一秋深深嘆氣,道:「說得是。可先生終究是下落不明,如何能請得他出手相助呢?」
「哎呀!」旁邊鮑武不耐煩地道,「依我老鮑看,那第三夢先生也是心憂天下之人。只要他得知監正大人是替萬民求良種,定會相助。不如我們就在上京城中貼滿告示,求他老人家現身!」
「也是個辦法。」李祿點頭。
第一秋總覺哪裡不對,但終究也沒阻止——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果然,一回到上京,司天監立刻張貼出告示。
萬民圍觀,發現這是一張朝廷寫給第三夢先生的書信。
信中表明為應對明年旱情,求第三夢先生出手相助。
這樣公之於眾的書信,一共一百餘張。分貼在上京城裡裡外外。
而其中每一張,都由第一秋親筆書寫。
「這是對第三夢先生的尊重。」監正大人落筆鄭重,「他值得。」
公開信貼出去,萬民沸騰。
第三夢先生,由暗轉明。
先時,他只是一位隱於市井,默默培育良種賣給散戶的育種師。
雖然許多散戶知他技藝高明,也暗自傳揚,但畢竟只是一個游散的育種師,全無師承或來歷。
可如今,朝廷公然拋出橄欖枝。
民心怎能不沸騰?
百姓議論紛紛,誰不想見一見這位先生?
可也有許多人擔憂。
第三夢先生這樣做,冒了多大的風險。恐怕這些散戶比朝廷明白許多。
往年黑市的糧種是什麼價?如今從第三夢先生這裡買良種又是什麼價?
他們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於是,也有百姓日夜守在公告信之下,呼喊第三夢先生千萬不要露面。
甚至次日,所有公告信全部被塗改或者撕毀。
百姓們開始質疑朝廷的動機,因為有人傳言,監正大人拜訪息家之後,就設計想要誆出第三夢。
息老爺子最初看到公開信,本是勃然大怒。但後來聽到百姓議論,心中也頗有些狐疑——難道真是朝廷設計,想要誆出第三夢再暗暗處理?
這些伎倆,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他決定暫時觀望。
如果第一秋真能處理掉這個禍患,到時候自己再出手,也還是能博一個萬世傳誦的美名的。
於是息家袖手旁觀,其他育種師紛紛按兵不動。
——他們都看息老爺子的眼色,而且這個第三夢,確實是個毒瘤,非得挖除不可。
於是事情一時之間,版本各異。
而第三夢之名,也漸漸被所有人得知。
雖然他並未現身,但是古宅的「生意」卻越來越好了。
這些日子,不斷有人前來探訪。
有人紛紛進言,要求第三夢先生千萬要藏好身份,莫要出現。
也有人扮成貧民散戶,想要低價購買良種。
當然了,這裡的管家也非常人。他調查十分細致,再加上散戶土地不多。這些假冒之人也極難佔到便宜。
一時之間,暗裡便有更多人咬牙切齒。
——自己通過朝廷批量定購的良種,品質竟然比不上這賣給散戶之物。而且價格更貴。
這誰能不氣?
一時之間,育種師不滿,各地大戶抱怨。
終於這一日,有數人糾集而來。剛一進院子,就開始打砸滋事。
「第三夢快滾出來!你培育的良種,我們盡心侍弄了半年,結果顆粒無收!」幾個壯漢將一包雜草樣的黍桿丟在地上,罵道:「我們一家人可就指著這糧食過活!第三夢昧著良心掙錢,這是喝了我們的血,還要嚼我們的骨頭啊……」
隨著這男子話音落地,他的「八十歲老母」立刻坐倒在地,開始呼天搶地、痛哭流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十七章 賀號
古宅裡一片混亂,周圍前來買種的農戶紛紛圍觀。
見對方鬧得厲害了,也有人勸:「第三夢先生不是這樣的人,這位大媽……」
可這句話剛一出口,對方好幾號人立刻罵道:「他是不是這樣的人,你怎麼知道?王八蛋,你們是同夥吧?」
幾個壯漢上前,揪起說話人的衣領,疾言厲色地怒喝:「說,你是第三夢的什麼人?」
那人本就是個普通農戶,當場慌了,連連辯解:「我根本不認識……」
幾個壯漢哪肯輕饒,連連叫罵。還是旁邊人七手八腳地將人給救了一下,也有人悄聲道:「這些人好不講道理。」
但說到底,誰也不敢帶頭理論。
——這幾個人,一看就不像善茬。
此時,育種院。
黃壤從昨夜開始,便細細地煨了一盅湯。等到天色一亮,她就給第一秋送去。
當然,第一秋的書房她根本進不去。她只能讓李祿代為轉送。
李祿人精一樣的,何惜金這侄女對自家監正有好感,整個司天監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只是監正對她沒意思——這同樣也是大家有眼睛就能看出來的事。
他接過湯盅,笑著說:「阿壤姑娘真是有心了。不過監正年輕,一腔心思都撲在公務上,恐怕辜負了姑娘美意。」
黃壤也不在意,只是道:「李監副替我送進去即可,旁的不必在意。」
倒也是個痴情女子。
李祿接過湯盅,進了書房。
黃壤自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育種院的課,她幾乎不聽——對她而言,那些功課確實太簡單了。那塊試田倒是沒白費,裡面長滿了一叢一叢的小草。
這草一種十幾年,誰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只是偶爾會有人感慨——咱們這育種院,好些年沒看見蚊子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書房裡。
第一秋手持碳筆,正在繪製一份草圖。李祿將湯盅奉了上去,笑道:「監正,阿壤姑娘又燉了湯給你。先嘗嘗?」
第一秋掃了一眼,淡淡道:「給鮑武。」
李祿聞言,也只能道:「是。」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來報:「監正大人,第三夢先生那邊,有人鬧事。」
第一秋碳筆微頓,隨後將筆擱下。他甚至沒問什麼事,立刻起身,大步出門。
——他對第三夢先生是真心崇敬啊。李祿連忙跟上。
而今日的古宅,著實十分熱鬧。
裡面又新增了不少「受害者」。幾波受害者中,既有滿臉凶相的壯漢,也有八十歲老婦,更有五六歲的垂髻小童。
於是老婦罵,小童哭,幾個壯漢則是抓扯質疑的農戶。
第一秋沒有入內,他在旁邊聽了一陣,就已經明白事情原委。
李祿也是眉頭緊皺,道:「監正,是有人指責先生售賣假種,這可是重罪。」
第一秋嗯了一聲,李祿暗中留意他的神情,問:「此事需要時間查證,是否派人將他們帶回白虎司,細細盤問?」
「不必。」監正大人沉吟片刻,道:「你去傳京兆尹前來審訊。」
「京兆尹?」李祿皺眉,自家監正不幫著第三夢先生了?但他還是道:「是。」
片刻之後,京兆尹大人前來。
上京京兆尹于奉公大人,人如其名,正是奉公執法,鐵面無私。
他走到幾個受害人面前,神情嚴肅。
「好了好了,這是府尹于奉公大人!他是位清廉的父母官,定會幫著第三夢大人洗清冤屈的。」人群中有農戶低聲道。
然而這話一出,又有人質疑:「這些個官老爺,都是蛇鼠一窩的。他會幫著我們先生?」
於是一時之間,有人戒備有人期待。
于大人盯著幾個受害人,因著監正要他就地審訊,他也不再另設公堂,只是問:「發生何事?」
受害者聞言,頓時聲淚俱下,紛紛膝行上前,訴說了自己買種上當、顆粒無收的「人間慘事」。
于大人幾句話就聽明白了——這是有人狀告第三夢私售假種。
而此時,宅子外的監正大人忽然說:「算了,還是請刑部李大人來審吧。」
呃……於是于大人被通知他可以回去了。
刑部李大人進來,他也是刑訊審案的好手,此時他走到幾個受害人面前,神情同樣嚴肅,問:「發生何事?」
「李大人也不錯,不是糊塗官。」有人小聲說。
於是,受害者再度聲淚俱下,紛紛膝行上前,訴說了自己買種上當、顆粒無收的「人間慘事」。
只是這次眼淚少了許多。
而李大人當問明原由,司天監又派了鐘大人前來審理此案。
他走到受害者面前,瞅了半天,問:「發生何事?」
「……」受害者們揉了揉臉,繼續哭嚎著,訴說了買種上當、顆粒無收的「人間慘事。」
一上午,朝廷換了八位大人。
旁邊圍觀的老農先前還一臉認真,後來就開始捂著嘴偷樂。
而受害者們實在是哭不出來了。
當第九位大人前來主審的時候,他們的表情變得十分扭曲痛苦,喉嚨也開始乾啞冒火。
眼淚是再也擠不出半滴了,他們個個哭喪著臉,如受酷刑般又將事情的原委講述了一遍。
但這並沒有完,上京城可以審案的官員,大大小小也有百來號。慢慢輪吧。監正大人索性命人搬了個椅子,坐到宅外的陰涼地兒。一邊飲茶,一邊聽諸位大人「問案」。
他們雖然不是人,監正您卻是真的狗啊……李祿無言。
一直到下午,受害者全部被審哭了。
這回是真哭。
可其他幾位重要人物,也一一登場。
首先,是如意劍宗何惜金一家。他們用傳送法符趕來,面色十分嚴肅。
他一趕到,人群便如熱油入水,一陣沸騰。
「好了好了,這是如意劍宗何掌門,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有農戶低聲道,「他會為第三夢先生主持公道的!」
何惜金、屈曼英夫婦二人站在「受害者」跟前。屈曼英問了一句:「發生何事?」
幾位受害人頓時如見救星,哭求何惜金夫婦主持公道……
他們好不容易將事情原委講述清楚,又是傳送法符的光芒一閃,另一對夫婦出現。
人群一驚,頓時又議論紛紛:「好了好了,這是問心閣閣主張疏酒!他到了就好了。」
果然,張疏酒帶著其夫人馮箏兒一並現身。他同樣來到受害人面前,向何惜金夫婦略一拱手,這才問:「發生何事?」
呃……受害人們的臉色已經開始變了。但張閣主問話,也不敢不答。
剛剛答完,另有人也趕到——古拳門門主武子丑和夫人戴無雙!
他二人走到受害者面前,瞅了半天,問:「發生何事?」
「……求求你們把我殺了吧——」受害者們崩潰了。他媽的,這些大人物真是蛇鼠一窩!他們哭著喊:「太欺負人了!喪盡天良啊……」
何、張、武夫婦看得直樂,他們早聽說了這邊的事,先時還只是觀望,此時便純粹是為了過來蹭個樂子。
眼見受害者們啞著嗓子,痛不欲生。還敢狡辯,屈曼英怒火中燒,猛地沉下臉來,一聲怒喝:「跪下!」
隨後,只聽砰砰幾聲,膝蓋落地。
受害者們盡數跪下。
但這一聲沉喝,震住的不止他們——何惜金、張疏酒、武子丑三位仙門大能,也雙膝一屈,應聲跪倒!
「……」圍觀群眾個個張大嘴巴。
「咳。」何惜金、張疏酒、武子丑三位大能互相看看,頗有得遇同道之感。
三人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一同撣了撣膝上的灰塵。
屈曼英、馮箏兒和戴無雙也互相看了看。
「咳。」三位夫人掩飾自己的尷尬。
監正大人看看何惜金、又看看張疏酒,最後看看武子丑——三位可以啊,家教還挺好。監正大人施施然走到「受害人」面前,一臉嚴肅,道:「發生何事?」
「受害人」瘋了,當場就有數人要撞柱自盡!
但監正大人豈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立刻便有官差攔住受害人,將他們一一拖回監正身邊。
監正大人問明原委,最後在「受害者」們的哭喊說聲,將他們帶回了白虎司。
而過了很久,這些受害者們的慘叫還飄浮在古宅上空,久久不散——「將我砍了吧,求求大人了!」
這案子最終是否審結,如何審結,大家都不太知道。
其實這些事,無論結果如何,總是難以服眾的。若審出來,此案屬實,毫無疑問——擁護第三夢先生的百姓罵娘。若審出來,此案不實,也總有人信謠傳謠。
說到底,無非是壞人名聲的伎倆罷了。
只是監正大人這審案的法子太過獨特。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受害者」上門,鬧這麼一齣了。
——背後的育種世家們給多少錢,也沒人願意幹了。
只是隨著此事,還有另一件事也隨之傳揚開來,四海皆知。
——這便是何掌門、張疏酒、武子丑三位仙門大能良好的家教。
此事越傳越廣,百姓也不能閒著,索性為三位大能賀了個雅號——懼內三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十八章 常服
上京內城,泰和酒樓。
何惜金、張疏酒、武子丑三位大能帶著夫人,定了一個雅間。
一同前來的,自然還有司天監監正第一秋。
比起這幾人,第一秋自然年輕稚嫩。
但他今日的缺德模樣,頗得三位大能歡心。是以,大家也便請上了他。
而監正大人因為知道這三人的為人,也便欣然而來。
一行七人謙讓著落了座,何夫人屈曼英、張夫人馮箏兒、武夫人戴無雙三人合坐一塊兒。三個人經由先前何、張、武三人的那一跪,互相之間已經極有好感。
此時坐到一處,立刻便聊起了彼此的衣衫、首飾、胭脂水粉。
女人這話匣子一打開,頓時滔滔不絕。
不一會兒,便認作了姐妹。
何掌門、張閣主和武門主因為「家風相似」,彼此之間也是惺惺相惜,言語投契。
年少的監正坐在下首,便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正在此時,一人掀簾進來。
——正是黃壤。
何掌門夫婦在這裡,自然忘不了自家侄女。
此時,屈曼英一見她,立刻招手:「阿壤,快過來見過你的另外兩位姨母!」
黃壤答應一聲,目光一眼就瞅見了第一秋。
她臉上頓時堆起了甜甜的笑容:「呀,監正大人也在!」
第一秋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挪了挪,黃壤整個人都要發出光來。她來到屈曼英身邊,很是乖巧地向馮箏兒、戴無雙行禮。
二人急忙扶起她,當然又有一番誇讚。
「阿壤這品貌,真是萬裡挑一啊。」馮箏兒嘖嘖有聲。
戴無雙拍拍阿壤的手,感慨道:「這要是阿音當年不被黃……」她想感嘆當年之事,但想到黃壤在,又轉口道:「現在也好。孩子這般水靈,真是瞧著就令人打心眼裡喜歡!」
黃壤順勢坐下來,說:「戴姨母,當年我娘到底是怎麼看上我爹的啊?她眼光真的好差!」
「這孩子!」屈曼英立刻笑嗔道,「子不言父過。不許胡說。」
黃壤說:「本來就是麼。」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說:「幾位姨母,我要再點一個菜。」她放得開,其他人誰跟她計較?只是含笑點頭罷了。
黃壤於是回頭吩咐小二:「再上一道櫻桃肉。」
第一秋顯然並不願與她同席,但何惜金夫婦的面子,這可抹不開。
好在他面上也不顯山露水,仍是笑道:「三位前輩何以趕到上京?莫非也知道第三夢先生的事?」
他提到第三夢,黃壤臉上頓時現出奇怪的神情。
她瞟了第一秋一眼,但因為她老是偷窺自己,所以監正大人並不以為意。他甚至不準備答復。
而何惜金張了張嘴,張疏酒立刻搶先道:「雖然不曾見過,但也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事跡。」
他這麼一說,第一秋立刻就來了興趣——他對第三夢先生的一切都異常感興趣。
是以,監正大人忙問:「不知三位前輩都知道些什麼?」
何惜金擱下筷子,道:「說、說說起、起來……第、第第三三三夢……」
張疏酒連忙道:「說起來,這位第三夢應該是十年前到的上京。此人絕非末流雜家,他所育的第一批良種已經十分穩定,不僅抗蟲抗病,成熟期短,而且產量極高。」
黃壤低著頭,默默吃菜。
武子丑也道:「正是。當初他聲名不顯,還沒怎麼。後來漸成規模,黑市那幫孫子沒少懸賞他的腦袋。我們也就沒再查下去,偶爾遇到什麼痕跡,還會幫他遮抹一番。」
何惜金連連點頭,這時候,櫻桃肉上來。
黃壤拿了筷子,先替第一秋挾了一塊,道:「他們家櫻桃肉好吃的,你嘗嘗。」
監正大人眉宇成川,好半天才道:「阿壤姑娘太客氣了。」他話雖這麼說,卻並沒有動筷的意思。
何惜金和屈曼英互看一眼,大家都從彼此眼神裡看到別樣的內容。
馮箏兒和戴無雙也是七竅玲瓏心,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何惜金索性問:「阿、阿阿壤壤在在……」
他說話實在是吃力,屈曼英卻只是笑,好半天,她才替夫君接話:「你姨父是說,你在上京也有十好幾年了。聽說也培育了幾個良種,就沒見過這位先生?」
他這麼一問,果然,第一秋的目光便被吸引了過去。
「呃……」黃壤想了半天。監正大人語聲涼涼,問:「怎麼,阿壤姑娘竟然還培育出了幾個良種?」他一臉譏嘲,問:「本座為何不知?」
豈有此理啊!
黃壤嘆了口氣:「監正大人對小女子有偏見,當然不知了。」
她明明比自己大了那麼多歲,卻自稱小女子。仙門雖然不在意歲數,但監正在意。他說:「以阿壤姑娘的歲數,稱不得這個小字了。」
這狗東西,怎的如此尖酸刻薄?!
黃壤深吸一口氣,旁邊屈曼英早看出自家侄女的心思。當然了,她也看出了監正大人的心思。
這兩人啊。
屈曼英搖搖頭,說:「阿壤,先吃飯。」
黃壤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去?她說:「你不是問我有沒有聽過第三夢嗎?我見過他。」
她這話一出,頓時一桌人盡數愣住。
何惜金說:「不、不不不可可玩玩玩笑!」
黃壤湊到第一秋面前,道:「我不僅見過他,還能約他與你一見。如何?」
第一秋瞳孔微縮,好半天才道:「你說謊!」
黃壤聳肩:「愛信不信!」
一旁,屈曼英正了正神色,道:「阿壤,小孩子不可以亂講話。」說完,她轉頭向第一秋道:「第三夢先生神出鬼沒,哪裡是她一個姑娘家能知道行蹤的?監正別聽她玩笑。」
第一秋心裡自然也作此想,他嗯了一聲,不再追問。
黃壤知道何惜金夫婦不願她再談及這問題,她也不再多說,道:「三位姨母嘗嘗這道菜,可好吃了……」
她起身替屈、馮、戴三位姨母挾菜,三人自然笑呵呵地應了。
張疏酒這才繼續道:「聽說,監正大人寫了公開信,滿城張貼,想要尋找第三夢?」
第一秋道:「正是。司天監測出天有大旱,想要培育一批良種。本座想,第三夢先生心懷天下,若得知此事,必然應承。」
張疏酒說:「此事,我也聽說了。只是第三夢這些年的處境,監正大人也是再清楚不過。這個人,還是不找為好。」
第一秋神色鄭重,道:「如此高士,不應埋入市井,不見天日。本座尊重先生意願。他若願龍潛於淵,吾亦不再糾纏。但他若願出山相助,本座自會鞍前馬後、護他一世,免他後顧之憂。縱肝腦塗地,亦再所不辭。」
他這話說得認真,黃壤聽得也認真。
——這狗東西,果然從來都不愛美色。
那他夢外到底為什麼對自己百年深情?
黃壤想不通。
「監正畢竟還是年輕啊。」張疏酒嘆道,「那些陰溝裡的卑鄙伎倆,又豈是監正一人能防得住的?若是您護佑不周,只會害了他。」
第一秋沉聲道:「不會。」
何、張、武三人,並不知這句話的重量。
但是黃壤知道。
一百多年夢外,兩次入夢,他的承諾,一向都不是嘴上說說。
——他拼盡了全力去做。
「若是第三夢聽了監正大人的話,定是相信的。」黃壤輕聲說。
但第一秋不理她——監正大人實在是不喜歡這條鹹魚。
一直到這餐飯罷,何惜金等人也要各自回去了。
屈曼英、馮箏兒、戴無雙三人一見如故,認了姐妹。何、張、武三人也被夫人允許可以結伴出行,一起玩耍。
趁著幾人說話的功夫,監正大人獨自出了泰和酒樓。
黃壤早已悄悄跟了上去:「監正要回司天監嗎?我同你一起呀。」
第一秋加快腳步,黃壤緊追不放。
眼見他就要走進司天監的大門,黃壤把心一橫,道:「你不是想見第三夢嗎?」第一秋緩緩停住腳步,黃壤緊接著說:「我能替你相約,讓你見他一面。」
「憑你?」監正大人將信將疑。
黃壤趕緊追到他身邊,說:「對。憑我。」
第一秋自然並不相信,他問:「本座如何信你?」
黃壤說:「我既然這麼說了,當然能取信於你。不過你拿什麼報答我呢?」
她這話問得微妙,監正大人見她目光灼灼,盯著自己的領口看,不由後退了一步。
咳,黃壤收回目光,道:「這樣吧,我替監正約第三夢。監正大我陪我逛一日上京,好不好?」
第一秋仍舊不信,黃壤只得道:「哎呀,我先替你約第三夢,然後你陪我一日。」
監正大人自然心動,他問:「僅僅是遊玩上京?」
黃壤喜道:「你答應了?」
「哼!」第一秋一甩袖,「你且去約。若真能得見第三夢,本座自然一諾千金!」
「這太容易了!」黃壤大喜過望,道:「你且等著,晚點我來找你!」
夜裡,玄武司,書房。
第一秋還未睡下,房中燭火高舉,他手握書卷,卻並沒有看進去。
日間黃壤的話,不知真假。但若她所言屬實,那自己豈不是真能與第三夢先生相見?
監正大人握著書卷的手微微用力,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竟然有幾分緊張。
而就在此時,外面突然有人道:「監正,阿壤姑娘過來了。」
「讓她進來!」第一秋猛地站起身來,雙目直盯著房門。
房門被打開,黃壤果然是端著一盅甜湯進來。
「你可有約到第三夢先生?」第一秋直接問。
「急什麼?」黃壤將湯盅擱到桌上,道:「先喝湯。」
「本座問你話。」監正大人語聲甚急。黃壤小心地將盅裡的湯盛出來,舀到小碗裡:「喝了這碗湯,我便告訴你。」
第一秋只好重又坐下,那湯清甜,入口生香。他卻來不及細品,很快將之飲盡。
黃壤這才自袖中取出一物,遞過去。
第一秋接過那物,細看一眼,似乎連目光都有了重量。
——這是……第三夢的封簽。
若說別的,可能有假。
但是一個育種師的封簽是最機要之物,極難仿製。
更難得的是,上面的字跡,一定是育種師本人親筆。後來的印製版,也多有防偽。
現在,黃壤帶來的是第三夢的封簽,其上所寫,卻並非良種的品名、宜種田土等備注。
那絞花纏枝一般的字體濃豔纖長。
——第三夢先生,約他明日在瞰月城外的小樹林相見。
瞰月城……
第一秋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約在這麼一個地方。
但他一定會去。
無論第三夢約在任何地點,他都定會赴約。
黃壤見他神色,知道他再無疑問,於是道:「記得我們的約定啊,見過他之後,你要陪我遊玩一日!」
說完,不等第一秋回答,她轉身離開。
而監正大人沉吟許久,他突然道:「李祿何在?」
門外守衛忙道:「監正大人,李大人已經散衙了。是否需要小人去傳?」
「嗯。」監正大人應了一聲。
半晌,李監副十萬火急地奔來:「監正,發生何事?」
監正大人一臉認真,道:「本座忽然覺得,應有一套常服。」
李祿以為自己還沒睡醒,為什麼監正的話,自己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放一起就不懂了呢?
好半天,他說:「常、常服?」
「對!」監正大人攬上他的肩,道:「你隨本座出去挑一套。」
李監副瞪大眼睛——這個時辰了,你要去挑個衣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十九章 赴約
而第一秋真的挑了一套常服。
當時店家早就睡下了,但遇上他,有什麼辦法?
只得打著哈欠、賠著笑臉,心裡罵娘地帶著他試衣。
次日,天還未亮,監正大人便已經收拾妥當。
他今日第一次沒有穿官服,而是換了一襲淺金色常服。這讓他看上去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貴公子的風流意氣。他捏碎一張傳送法符,趕到了瞰月城。
瞰月城外,確實有一處密林。
監正大人倚樹相待,他又突然變得無比耐心。
因為覺得第三夢先生可能不想見外人,他便孤身赴約,誰也沒帶。
第一秋平生第一次思索,這會是一個怎樣的人。應該是如苗耘之的性情,還是似何惜金的性情?
但無論如何,這位先生定是一位無雙國士。
此時,密林外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很輕,踏著枯枝落葉,只發出一點點輕微的聲音。
第一秋驀地回頭,只見身後,有人頭戴黑紗帷帽,一步一步,向此而來。
「第三夢先生?」第一秋戒備且猶疑。
眼前的人,身穿黑袍,頭戴帷帽。因為帷帽黑紗過長,他整個人都被遮掩,看不出老少男女。
他走到第一秋面前,伸出手,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第一秋依言坐下——他對黃壤的話,始終存疑。所以不確定面前人是不是黃壤有意戲弄自己。
但盡管懷著這樣的猜疑,他還是前來赴約了。
而面前,一身黑紗的第三夢先生斂裾同他坐在密林之中。
他撿了一段枯枝,在鬆軟的地面寫字:「大人為何而來?」
第一秋知他不方便說話。他本就是極高明的手作大師,對字跡的辨認更有著天生的敏感。
他看到泥土上的字跡,確認眼前正是第三夢本人。
他立刻道:「在下第一秋,仰慕先生之名,一直渴求相見。先生藏身市井,為國為民,實乃高士。」
第三夢隱在帷帽下,看不清表情。
他手持枯枝,接著寫:「舉手之勞罷了。」
第一秋道:「在下知道,先生隱藏身份,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多年以來,育種世家把持良種,契約上也是規矩頗多。先生敢於打破規矩,令在下十分敬佩。」
他站起身來,向端坐於樹下的第三夢拱手,道:「如今司天監想要求購一批最為耐旱的良種,不知先生是否能出山相助?」
他說完這話,面前的第三夢久久不動。
第一秋忙道:「先生請放心,一切要求,在下都將竭力去做。」
第三夢沉默許久,突然手上樹枝再動,他簡短地寫了一個字:「可。」
第一秋萬不料,這位先生竟然如此好說話。他本準備再行說服一番,若先生不願,便不再勉強。但他痛快答應,反而令人措手不及。
第三夢隔著黑色的帷帽,似乎也正在打量他,隨後,他問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大人今日,為何會挑這身衣服?」
饒是第一秋再如何機敏,也被這句話問住。
過了一陣,他終於如實回答:「只是覺得密林陰暗潮濕,而淺金色讓人如沐暖陽。」
第三夢再次沉默,監正大人只好問:「先生可是覺得不妥?」
「否。」第三夢寫下這一個字。第一秋心中激蕩的情緒略微平復,隨後他注意到第三夢的手。他的衣袖太長,於是整隻手也攏在袖中,枯枝握在手裡,能隱約看到一點玉色的肌膚。
但仙門中人,不能以世俗之態分辨老女老少。
他們的肌膚狀態,往往同年紀、性別無關。
第一秋也並不願意探究——先生不願顯露,自有其考慮。自己若一味刺探,便是唐突了。
二人短暫沉默,而就在此時,密林中烏鵲驚飛。
第一秋眉峰微皺,第三夢也緩緩站起。
只見鬆軟泥土之中,似乎有什麼怪物正藏身其中,並快速衝行。
第一秋一向警覺,他下意識擋在第三夢身前,自從懷中取出一物,放置於地。
第三夢垂首不語,而他取出的法寶,看形狀似一水晶圓球。隨著土地震動,它發出一陣奇怪的音波。土中的怪物行進速度越來越慢,最後一聲悶哼,破土而出!
他身穿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手握一支長槍。本意是要偷襲第三夢,但此時他站不穩。
他搖搖晃晃,神情異常痛苦。但他仍舊堅持著想要上前,又往前走了幾步。
那水晶球開始震動,能夠聽到嗚嗚之聲。
終於,他耳鼻流血,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第一秋這才撿起地上的水晶球,道:「想不到先生一直身處如此險境,只是剛一露面,就被人盯上。」
第三夢沉默不語,這是當然的。如今的他,擋了多少人財路?
多的是人想要誅之而後快。
第一秋雙手呈上那水晶球,道:「此物,乃是護身之物。它發出的一種異於尋常的聲音,可以快速壓制敵人。當然,對於修為異常深厚者可能效果會減弱,但也是在下的一點心意,請先生務必收下。」
第三夢想了想,終於伸手接過。就在此時,第一秋看見她的手,那手纖長細膩,觀其骨骼,定是女子無疑!
先生是女子?
第一秋眉峰微皺,但並未再細想——探取他人隱私,何況還是第三夢先生,實在失禮。
而就在此時,又有幾名刺客圍攏過來。
看來先前衝殺的人,不過是想要探明虛實罷了。
如今刺客一共六人,個個身穿黑衣,看不清面孔。
——第三夢倒是罷了,第一秋畢竟是皇族。殺了第三夢,第一秋也不能留。那就必須要藏頭露尾了。
第一秋自懷中又翻出一件法寶,諸刺客見狀,忙不迭退開。
——先前長槍手吃了大虧,他們可是都看見了。
第一秋如今年僅十四歲,修為薄弱。
本來在這些刺客眼中,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裡。
說到底,添他這個人頭的價錢,只是因為他出生皇家,身份麻煩。
可如今真進了密林,才發現這也是個難纏的貨色。
幾人互相看看,終於為首的人一示意,六人分散開來,其中二人包抄第一秋,試圖將他和第三夢分開。
畢竟他們的主要目標,還是第三夢。
第三夢手握著那顆水晶球,球上還有第一秋指間殘留的溫度。
六名刺客飛撲上來,有人使用招魂旛。幡旗揮動,地上立刻伸出無數白骨枯爪。
第一秋牢牢擋在第三夢身前,他手握一枚煙花狀的法寶,正要再度催動,突然,他身後,第三夢飛身躍起。他手握一截枯枝,身若疾風,迎向一眾刺客。
刺客原本覺得可笑,但是,當枯枝臨近,瞬間劍氣如虹!
有人高喊了一句:「心劍!」
「什麼?」另有人問。
但,他們也僅僅只留下了這兩句話。
心劍,當今第一仙門玉壺仙宗最高深的劍道。在這樣的高手面前,這群刺客並沒有多少開口的機會。
片刻之間,密林裡只留下六具屍體。
第一秋站在原地,看第三夢輕輕鬆鬆地解決了刺客。
疾風鼓蕩著他的黑紗,露出其下極為姣好的身段。第一秋可以肯定,這位第三夢先生乃是女子。
當然,他絕無半分邪念,全然只是對一位前輩高人的敬仰。
他拱手道:「前輩劍術,真是登峰造極。恐怕……堪與玉壺仙宗靈璧老祖相提並論。」
謝靈璧?
這三個字,顯然並不能令第三夢高興。
他轉過身去,丟掉枯枝。
第一秋隱隱覺得,此人應該是出自玉壺仙宗。若許是玉壺仙宗的某位長老。
玉壺仙宗是藏龍臥虎之地,裡面出什麼樣的奇人都不稀奇。
只是……會有人育種嗎?
這個著實不曾聽說。
第一秋到了此時,對此人風采越發傾慕,拱手道:「前輩駕臨上京,乃天下人之幸。若有任何需要,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第三夢緩緩搖頭,她撿起樹枝,在地上緩緩寫下幾個字——吾會應你所求,培育抗旱之種。交給黃壤。
她提到黃壤,第一秋瞳孔凝滯,許久問:「前輩果真認識黃壤?」
而第三夢卻不再作答,她飄然而去。
第一秋緊趕幾步,終於是沒有再跟上。
這些高人便是如此,來去隨性,並不會為了誰逗留。
他站在原地,目送第三夢離開。
而「第三夢」跑出老遠,忽然呼地長出一口氣。察覺到第一秋並未跟來,她摘下帷帽,拍了拍胸口,平復激烈的心跳。
裝高人真是好累啊。尤其是在未來夫君面前。
看他小小年紀,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真是……讓人想要將他推倒在地,好好的疼愛一番……
呃,再想下去恐怕不太健康。
他今天穿了淺金色的衣衫。
他說這顏色,讓人如沐暖陽,能驅散這密林的潮濕陰暗。
黃壤在滿地土石碴子裡嗑糖,心裡歡喜雀躍。
第一秋對她,好像與謝紅塵不同。
謝紅塵似乎對她更有似曾相識之感,而第一秋在夢中,初見總是冷淡。
黃壤正這麼想,迎面就看見一個人,疾步向密林而來。
——謝、紅、塵……
這個人真是不能提,連想都不能想起。
黃壤快速逃走。
而密林之中,謝紅塵入內查看。
第一秋已經抹去泥上字跡,聽到動靜,原以為又是刺客。但見來人是他,不由微怔:「謝首座。」
謝紅塵此人一向游歷四方,在這裡看見他也不太奇怪。
可謝紅塵的神色卻極為嚴肅,他審視第一秋,半晌問:「方才,有人在此祭出心劍,誅殺了刺客。心劍乃玉壺仙宗最高劍道,何人有此能為?」
監正大人聞言,眉峰微挑,道:「既然是玉壺仙宗的至高劍道,那本座就只能問謝首座了。是誰用貴宗劍道,殺了這許多人呢?」
謝紅塵聞言,頓時對此人十分不喜,道:「此地偏僻,監正來此,所為何事?」
監正大人立刻問:「本座也正想問問,此地偏僻,謝首座來此所為何事?聽說,謝首座馬上就要繼承宗主之位,您不在玉壺仙宗,反而到了這裡。又悄悄殺了這麼多人,莫非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必須殺人滅口?」
他胡攪蠻纏,謝紅塵都懶得理他。
想著他畢竟年幼無知,謝首座也不欲同他計較,查看周圍之後,便自行離開。
監正大人也準備走了,他走出幾步,又回望密林,終於想起方才第三夢提過一個名字——黃壤。
她說,她育出良種,就會交給黃壤。
黃壤……這鹹魚居然真的認識第三夢。
監正大人暗自想。啊,自己還答應了與她同遊上京一日。
監正大人想起黃壤,腦海裡總是莫名出現當年鑄器院外,牆上露出一顆小腦袋。從小到大,黃壤一直在他面前蹦噠。
所以事到如今,他也想得開——同遊就同遊吧。畢竟這條鹹魚也算是看著自己長大了。
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八十章 爭風
司天監,玄武司。
第一秋回到書房,李祿忙迎上來:「監正,可有見到第三夢先生?」
「自然是有。」第一秋走到桌案邊,正要坐下,發現一封請柬。他隨手拿起來,見是玉壺仙宗的帖子。裡面寫著謝紅塵即將繼任宗主之位,請他蒞臨見證。
謝紅塵?
監正大人皺皺眉,為什麼單是看著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就令人不喜?
他轉頭看了一眼更漏,再一看桌邊,問:「黃壤今日沒過來?」
「啊?」因他極少問起黃壤,李監副便不由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並沒有。應該是還在學堂。下官派人去請?」
「不必了。」第一秋看了一眼案邊。李祿心領神會:「也是,依下官看,要不了一會兒,阿壤姑娘應該也要過來送湯了。」
他存心打趣,然而只得了第一秋一記眼刀。
這些年,黃壤對第一秋十分上心。
每日早晚,她都會做些吃的送來。
第一秋雖然沒表示過什麼,但顯然,這個規律他也是知道的。
於是二人便很快轉移了話題,李祿問:「抗旱良種的事,監正可有問及第三夢先生?」
「先生已經應允。」第一秋沉聲道,「今日之會,即使這般隱秘,也有殺手攔截。先生的境遇真是危險重重。」
李祿聞言,自然也是震驚:「監正遇襲了?可有受傷嗎?」
第一秋搖搖頭,道:「第三夢先生不僅胸懷寬廣,而且修為超群。這樣的前輩高人,著實令人自慚形穢。」
他這麼樣的一個人,說出了「自慚形穢」四個字,可見其內心觸動。
李祿寬慰道:「監正只是年紀尚輕,仙門中人,平添了許多壽數,自然不乏能人異士。」
第一秋嗯了一聲,不由又瞟了一眼更漏。
時辰眼瞅著快過了,今天該送湯的人還沒來。
李祿察覺到這一眼,自然也跟著奇怪——今天怎麼就沒來呢?
黃壤當然沒去。
她小心翼翼地躲過謝紅塵,找地方換下這一身行頭。這才捏碎一張傳送符,回到上京。
這一天光是赴約就花了很多時間,哪還來得及燉湯?
唔,第一秋答應與她同遊上京!
黃壤倒在榻上,想著二人攜手同遊,不由睡了過去。連夢裡都摻了一顆糖的甜蜜。
監正大人一直等到半夜,那條鹹魚居然真的沒來!
這不符合她膚淺的個性!
她為自己引見了第三夢先生,難道不應該早早就等在這裡,一臉得意洋洋嗎?
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監正大人有點想要尋她的意思,但這大半夜,他去尋玄武司一個女學員,只怕不好。
想來想去,也只能算了。
好在第二天,黃壤很快就提著一個食盒。
「監正大人,嘗嘗我為你準備的早膳。」她今日換了一身淺金色的衣裙,裙裾飄逸,這讓她顯得很是溫柔典雅。而淺金色很襯她。
第一秋收回目光,問:「你與第三夢先生,乃是如何結識?」
黃壤用小碗替他盛了粥,又把小菜為他擺好。第一秋因著有求於人,所以也不好太過冷傲。他只好接過粥,喝了一口。
那粥看著雪白,其實裡面加了鮮牛乳和百合,甜而不膩。暖暖的入胃,熨得五臟六腑都十分舒適。
第一秋不由配著小菜,一口一口,開始吃起了早飯。
黃壤這才說:「第三夢……呃,她不願露面,又想要為散戶培育良種,所以就讓我暗中幫忙。」
她這般說辭,第一秋是相信的。
——這條老鹹魚,若論幫忙,那她可真是太有閒暇了。
第一秋道:「你幫助她,不擔心惹禍上身嗎?」
「惹禍?」黃壤替他挾菜,說:「一些事情,就算是麻煩些,也總得有人去做。」
「想不到,你這樣一個人,居然有如此胸襟。」第一秋感嘆了一句,於是更覺得粥和菜爽口。
黃壤說:「什麼叫我這樣一個人?我怎樣?又美貌又聰慧。」
監正冷哼——剛誇了一句,就開始翹尾巴。
「我們今天去哪裡玩?」黃壤問。她今日精心打扮過,說是「光彩照人」,真是絲毫不錯。
監正大人雖然小,但也是一諾千金的。他道:「隨你。」
黃壤於是托腮想了半天,最後說:「其實從前的上京,我逛過的地方不多。」
——僅僅有限的那麼幾個地方,都是你帶我去的。
她驀地憶及夢外的第一秋,再看向面前稚嫩的少年。往事真的不能回想,容易觸動情腸。
「不過沒關係,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們逛哪裡都是可以的!」她很快又神采飛揚。
第一秋問:「逛哪裡都可以?」
黃壤認真點頭:「逛哪裡都可以。」
於是,監正大人果然帶著黃壤,坐上了馬車。
馬車開始行進,黃壤與他相對而坐,看著車窗外不斷輪換的風景。那一瞬間,往事幾乎將她淹沒。
第一秋本來不想與她乘一駕馬車,但這樣一來,她必然又要抓扯。
所以,便不如一併捎上得了。
黃壤一路望著車窗外,眼前風景似曾相識。
像是……夢外的成元一百一十五年,第一秋將她從玉壺仙宗救回上京時,經過的那條路。
她一路盯著窗外,居然沒有向第一秋搭訕。
第一秋問:「你見過第三夢先生的真容嗎?」
黃壤沒有回答,她將手搭在窗沿上,連目光都沉默。
「黃壤?」第一秋喊,這條鹹魚一直沒心沒肺,很少有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這讓她看上去——有些悲傷。
「啊?」黃壤猛地回過神來,然後她眼中破碎的水光又紛紛斂去。她笑著道:「你怎麼開口閉口都是第三夢。說好今日我倆同遊,你也不問問我。」
第一秋極少見她這般,那含淚帶笑的模樣,讓他有點心軟。
於是他道:「我們……畢竟是自幼相識。也無甚可問。」
「怎麼會無甚可問呢?」黃壤忙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第一秋愣住,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怎麼,這鹹魚難道不是天生樂觀,沒心沒肺,熱愛燉湯,經常無事獻慇勤嗎?
他於是問:「為什麼?」
「因為呀,我做過一個夢。」黃壤神秘地說,「我夢見你長大之後,非常英俊。」
「無聊。」監正大人喃喃道,半晌又補了一句,「膚淺。」
黃壤哈哈大笑,好半天,她看向窗外,突然說了句:「這是……去玉壺仙宗的路。」
第一秋一頓,道:「這你也知道?」
「我知道啊。」黃壤注視窗外,好半天才說:「這條路,我走過一次。當時看得太認真了,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何掌門夫婦帶你去過玉壺仙宗?」第一秋隨口問。
黃壤搖頭,卻並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在這條路上,她並沒有多少談興。
往事紛沓如沙礫,她微笑著閉上眼睛。
第一秋從未見過她如此沉默安靜。那時候春日的陽光撒落在她的側臉,光暈散開,有一種柔美的感覺。
她看著窗外,一路無話。
第一秋習慣了她的主動靠近,習慣了她的嘰嘰碴碴。
這一刻,她不說話,世界便徹底陷入了寂靜。
監正大人甚至想,自己答應了與她同遊一日。然而這一日光景卻全部耗在馬車上,似乎是很說不過去。
想想黃壤確實為他約到了第三夢,監正大人的良心畢竟是會痛,於是道:「明日謝紅塵繼任宗主之位,我們先去觀禮。若你覺得路途枯燥,那改日再約,也是可以。」
「謝紅塵?」黃壤喃喃道,「他明日繼任宗主嗎?」
這口氣,未免太過熟稔。像在問起一位久別的故人。第一秋皺眉,問:「你認識他?」
黃壤沒有回頭,半天道:「以前,我做過一個夢。在夢裡,我嫁給過他。」
「膚淺。」監正大人冷哼。
黃壤哈哈一笑,道:「誰說不是呢?」
她笑得自嘲,第一秋當然感覺到哪裡不對。他不喜歡嘰嘰喳喳的黃壤,但若是黃壤這般沉默不語,他又總覺得心裡空空落落。
於是,他只好自己找話說:「你們女人,都想嫁給他吧?」
黃壤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道:「別人我不知道。不過我以前挺想的。」她沒有過多地回憶,只是草草地道:「可是在夢裡,結局並不好。所以現在,我就不想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她這麼說,第一秋忽而覺得心中好受了許多。
他也頗覺怪異——自己並不算嫉能妒賢,怎會產生如此怪異的想法?
駿馬四蹄生風,馬車一路疾馳。
這當然比普通馬車快得多,但比傳送法符可也不如。
黃壤反應過來,問:「為何不用傳送法符?」
監正大人毫不猶豫地回了兩個字:「太貴。」
「……」好吧。黃壤無話可說。
玉壺仙宗。
謝紅塵繼任宗主,所有人都不奇怪。
他是謝靈璧選定的傳人,謝靈璧從一開始就沒有隱瞞。
這是仙門一宗大事,幾乎所有排得上名號的賢士都受邀而來。
一時之間,玉壺仙宗十分熱鬧。
朝廷跟玉壺仙宗其實不太對付,但即便如此,師問魚也令第一秋送來的賀禮。
第一秋帶著黃壤,來到山門前。
因為來客眾多,謝靈璧在和合園待客,謝紅塵在山門外迎客。
他一身雪衣,玉冠束髮、腰下懸玉。此時的他,與百年後幾乎看不出什麼別區。
「謝首座,以後要改口謝宗主了。真是恭喜恭喜。」監正大人上前,口不對心也要祝賀幾句。
謝紅塵向他抱拳施禮,道:「監正客氣了。監正今日大駕光臨,玉壺仙宗真是蓬畢生……」他話未說完,忽然整個人都愣住。
——他看見了第一秋身後的黃壤。
彼時,黃壤為了今日的同遊,本就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額前長髮編花,髮尾披散下來,用珠鏈鬆鬆繫了三段。額前畫著銀白的花鈿,襯得姣好的面容如芙蓉出水。她一身淺金,襯得肌膚白透如玉,腰肢纖細柔軟,行走之時,如弱風扶花。
謝紅塵是個見慣美色的人,但那一刻,他像是被人一拳擊中了心臟。
——謝宗主忘記了剩下的話。
監正大人見他一句話說到一半,忽地沒了聲音,當然奇怪。
他順著謝紅塵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他目光膠著之處,正站著盈盈含笑的黃壤。
——監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傳說中的謝紅塵,年紀輕輕已經廣有賢名。
誰曾料想,此人竟好色至此?
監正皺眉,提醒了一句:「謝宗主。」
他冷冰冰的三個字,想要喚回謝紅塵被勾走的魂魄。
「咳。」謝紅塵剛剛回魂,黃壤裊裊婷婷地上前,向謝紅塵飄飄一拜:「見過謝宗主。」
謝宗主剛剛歸位的魂魄,又飄飄蕩蕩地離了體。
監正大人滿心不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十一章 前夫
謝紅塵初見黃壤,意識到自己失態,他也很快恢復理智,他向黃壤略一回禮,道:「不知姑娘是……」
黃壤極得體地答道:「小女子黃壤,恭賀謝宗主,祝宗主廣積厚德,恩沐仙門。」
「黃壤……」謝紅塵總覺得這名字格外熟悉,他回溯記憶,驀地想起一事,道:「原來是阿壤姑娘。」
等在一旁的監正冷哼,道:「看來,我們這些來客,還是自己上山,莫要勞煩宗主相迎了。」監正大人一臉尖酸刻薄,「畢竟謝宗主已經走不動道了。」
他身後,還有其他陸續趕來觀禮的賓客。
眾人聞聽了此話,著實是不好笑出聲來,只得強忍。
謝紅塵原本也不把這些冷言冷語放在眼裡,他向眾人一拱手,道:「讓諸位見笑了,諸位請隨我上山。」
他平素人緣不錯——至少不比監正大人這般會得罪人。
所以也有人替他說話,迷花宗宗主柴天榮就道:「黃壤姑娘確實驚為天人,見美心喜,乃人之本性嘛。」
這話一出,倒是有不少人紛紛附和。
監正大人立刻接嘴:「正是,所以謝宗主好色,也並不奇怪。」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你爹師問魚是派你過來送禮還是打架啊?
謝紅塵當然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跟第一秋計較。
他面不改色,一路將諸人送上山。
他頭前帶路,自然看不到身後的黃壤。
但是鼻端隱隱傳來的暗香,令人心馳神搖。
黃壤……謝紅塵暗自思索這個名字。她是仙茶鎮黃墅之女,當年何惜金懲治黃墅之後,便將她姐妹二人接回如意劍宗撫養。
想不到,已經出落得這般……
謝宗主思量許久,並沒有找到一個恰當的形容。於是只好拎出了一個不那麼恰當的詞——已經出落得這般令人心動。
和合園裡,謝靈璧正在待客。
謝紅塵親自將新的賓客引進來,謝靈璧回過頭。
不知為何,他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黃壤!
黃壤之美,觸目驚心。
可他卻只有渾身不適,像是剎那之間,頭皮都繃緊了。
謝靈璧的目光在黃壤身上短暫停留,卻想不起關於此女的任何事。
他確實是第一次見到此人。
謝靈璧收斂心神,他緩上前,看向第一秋:「原來是監正,好久不見了。」
第一秋也只得收起心中不快,同他虛以委蛇。他年僅十四,卻與謝靈璧對答如流,不卑不亢。其他仙門前輩難免高看一眼。
一番問候之後,第一秋和黃壤在一旁落座。
此時賓客未齊,尚未開席。桌上有玉壺仙宗獨有的薄荷糖,名叫碧靈果。
這糖乃是綠色,乃靈力煉製,乃益氣補元的佳品。
黃壤隨手拿起一顆,道:「整個玉壺仙宗,也就這碧靈果還有些滋味。」
第一秋冷笑:「怎麼,難道謝宗主還不夠有滋味嗎?」
「你這人……」黃壤一邊吃糖,一邊打量他,「真是祖傳的尖酸啊。」
第一秋冷哼一聲,黃壤已經剝好另一顆糖,冷不丁塞進他嘴裡。
免得他再說話。
而就在此時,一名弟子過來,託了一碟紅色的薄荷糖,道:「阿壤姑娘,我們宗主說,碧靈果清寒,女子宜食朱靈果。便為姑娘送過來一些。」
「謝宗主有心了。」黃壤平生哪得過謝宗主如此體貼關照?她道:「小女子受寵若驚。」
監正大人氣不打一處來。
他對謝紅塵所有的好感,都跌落在地,摔成了一聲冷哼。
黃壤吃了一顆朱靈果,又有弟子獻上茶與酒。
而門口,又有賓客前來。
這次的來客,便都是熟人了。
何惜金、張疏酒、武子丑三人相攜而來,這樣的仙門盛會,自然是要攜家眷的。
他們甚至連自己兒女也都帶上了。
玉壺仙宗當然不在意,事實上,他們更希望這些少年後輩能夠前來觀禮。
黃壤一見,立刻跑過去,果然,人群之中,不僅何粹、何澹來了,就連黃均也跟著來了。
——屈曼英是不會丟下她的。
黃壤這些年一直在上京育種院「學藝」,回如意劍宗的時候少之又少。
但是黃均的變化,她看得出來。
黃均跟在屈曼英身邊,她臉上早已沒有了身在黃家時的沉鬱。
屈曼英老說她,人若不愛說話,衣裳就要穿得鮮豔些。
免得放在人堆裡不起眼。
於是,黃均就穿了一身火紅,她頭髮高高紮起,束了個馬尾,腰間懸劍,行走如風。
是個十分俐落的俠女打扮。
於是一路也吸引了許多目光。
見到黃壤,黃均臉上也並沒有太多欣喜。倒是屈曼英道:「哎呀,你倒是先到了!」
黃壤當即吃醋:「姨母偏心,帶姐姐、哥哥前來赴宴,獨不叫我!」
屈曼英笑彎了腰:「你倒是真敢惡人先告狀!」她點了點黃壤的鼻尖,「我和你姨父特地前往司天監尋你。結果,哎呀,有些人自己出了門,半點也沒想著姨父姨母。」
「咳咳。」黃壤自知理虧,連忙道:「我那是見無人搭理,只好主動來尋。」
「就你理直氣壯。」屈曼英牽著她的手,一路也來到第一秋這桌。
這是自然的——她和何惜金去司天監尋黃壤。最後還是李祿說黃壤同第一秋出門了。
屈曼英跟何惜金面上帶笑,卻到底還是心存擔憂。
黃壤的心思,他夫婦二人當然能看出些。
但第一秋的心思……這二人也看得明白。
這事兒,就是自家閨女剃頭擔子一邊熱。
第一秋過來同諸人見禮,何惜金等人見了他,倒是極高興。眾人在同一桌落座,按理,黃壤這種小輩,就要換座了。
第一秋雖然年輕,但他代表的乃是朝廷,自然身份也就不能以輩份計算。他同何惜金等人平起起坐,自是可以。
屈曼英索性道:「阿壤、阿均,都過來。」
仙門之中,本沒有那麼多世俗規矩,只講輩分,不分男女。但她還是帶著兩個女兒,與馮箏兒、戴無雙等女眷挨著落座。
黃均一眼看見桌上的朱靈果,不由順到黃壤面前。
監正大人身邊由黃壤換成了何、張、武幾人,他轉眼一看,見黃壤正跟幾位夫人相談甚歡,便也沒多說。
這些個夫人們,個個都覺黃壤說話得體動聽。
俱十分喜愛。
——能不得體動聽嗎?黃壤當了玉壺仙宗一百年的宗主夫人,大宴小宴,也是要場場應酬的。
若說當年,這些宗主夫人論身份,還得在她之下。
當然了,如今是今時不比往日了。
黃壤掃了一眼第一秋——如今只能指望這個夫君也爭氣,能夠扶搖直上。這樣的話,那她要妻憑夫貴,還是有指望的。
黃壤在心中打趣。
監正對何惜金等人還算敬重,何惜金等人也喜歡同他說話。
如今的朝廷,怕是只能指望他這樣的人了。
張疏酒說:「前一段時間,聽聞司天監在找人培育抗旱的良種,此事如何了?」
第一秋輕聲道:「已有眉目。」
他這般說話,並不願宣揚。何惜金等人都明白過來,武子丑也小聲道:「他同意了?」
第一秋點點頭,三人難免感嘆:「此人真國士。」
張疏酒道:「若有緣見到此人,定要與他痛飲一番。」
「正是!」武子丑忽然說,「我聽聞,此人不僅擅育種,而且是個劍道高手。」
他這般一說,第一秋耳朵都豎起來:「武門主如何得知?」
武門主道:「傳聞他最初發放良種之時,身邊並沒有許多人手。當時有人行刺,正是被他劍術所懾。」
「劍劍劍劍道道道……」何惜金感慨,「真真真渴渴望、一會會此、此此高、高人。」
眾人個個感慨,黃壤十分尷尬。
——這要是馬甲一脫,豈不是當眾社死啊?
而正在此時,謝紅塵過來。
諸人立刻站起身來。
他如今與以往又不相同。以往他是仙門第一劍仙,是多少年難遇難求的修煉奇才。但如今,他是玉壺仙宗的宗主了。
真正執仙門之牛耳的人,不能以年紀輩分而論。
謝紅塵與諸人依次見禮,眾人自然也有一番客套。及至最後,謝宗主含笑向屈曼英道:「何夫人收留照顧黃家姐妹,真是仁義無雙。謝某單獨敬夫人一杯。」
這話就顯得有那麼一點意味深長。
屈曼英連道:「不敢不敢,她二人與我投緣。上天讓我再添二女,乃是垂愛。豈敢自稱仁義?」
謝紅塵同她喝了一杯酒,又看了黃壤一眼,這才離開。
他走之後,桌上氣氛頓時有些微妙。
謝宗主不是個冒失之人,他單獨過來,特意提及黃家姐妹,是有何深意?
何惜金和屈曼英互看一眼,兩個人都沒說什麼。何惜金很自然地將話題岔開:「但、但不不知、監監正……」
張疏酒心有靈犀,接話道:「但不知監正如何得見這位高賢?」
他們都很有默契地沒提第三夢。
只因現如今,想要對此人不利的各方勢力實在太多。
第一秋很是奇怪,他掃了一眼黃壤——怎麼,何惜金等人也不知道?
黃壤雙眼左看右看,假裝若無其事。
監正只好道:「通過一個朋友引見。但先生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也只是略作交談。」
「理所應當。」其他幾位大能紛紛點頭。
既然對方有意隱瞞,眾人自然也不好再探人隱私。於是張疏酒轉移話題,他問:「說起來,阿壤也是土靈出生,又在育種院求學多年。可有育出什麼良種嗎?」
呃……眾人都看向黃壤。屈曼英也說:「說得是。記得前幾年阿壤信中還提過此事。說是育有良種二三。如今成效如何?」
監正聞聽此言,眉毛微挑,似笑非笑。
——你這是什麼表情!
黃壤像個被家長考問學業的小學渣,她只能含糊道:「這個麼……還、還行吧。」
監正大人嗤地一聲,笑出了聲。
笑完之後,監正大人問:「是嗎?敢問阿壤姑娘,您的良種現在何處?試田可能帶我等一觀嗎?」
黃壤不由怒目——真是,有了現夫之後,連前夫都看順眼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十二章 封邑
何惜金這一桌十分熱鬧,但更熱鬧的地方卻在別處。
謝紅塵此人,一直以來便是仙門皓月。
他從小根骨異於常人,修煉又刻苦,再加上容貌英俊、性情溫厚、品德高潔,幾乎沒有什麼缺點。
這麼樣的一個人物,一直以來不僅是女兒家仰慕的對象,更是所有未來老泰山的夢中情婿。
何況,如今他順順利利地繼任了玉壺仙宗的宗主大位。
這代表著,他已經是整個仙門的領袖。
誰的女兒若是嫁了他,那是一件多麼光耀的事?
是以,席間看似和睦,實際上家有女兒的世家宗主們都在打著這樣的主意。
只可惜多年以來,謝紅塵不好女色,身邊從未傳出過什麼豔色流言。
這多少讓大家又欣喜,又遺憾。
此時,便有不少人向謝靈璧套近乎,打聽著謝紅塵的親事。
當然了,謝靈璧和顏悅色地表示此事需要謝紅塵自己拿主意。
何惜金等人,自是不在意。
大家所關注的,還是朝廷能不能及時培育出抗旱良種,莫耽誤了明年的春播。
第一秋應答著何惜金等人,聽席間眾人輕聲談起謝紅塵的生平。這個人,真他媽是個天選之子。好像天生高貴一樣。
監正大人不由掃了一眼黃壤。只見她一邊吃著朱靈果,一邊拉著黃均,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黃均十句答一句,她也毫不在意。
——看方才謝紅塵的模樣,這鹹魚顯然是有戲的。但她半點沒有表現的意思。
不是說曾經夢見過嫁給謝紅塵嗎?
為何所有人都在議論他的時候,你在煩你姐姐?
真是,沒心沒肺。
監正大人心中不屑,又隱約有點喜歡。
說到底,這條鹹魚與他相識很久了。
雖然他一直不喜,但至少也不會希望她是那種為了飛上枝頭,願意擠破腦袋的女子。
謝紅塵繼任宗主的儀式,在曳雲殿外舉行。儀式莊重而盛大。
除了師問魚未能親至以外,幾乎所有的仙門名士,全部到場了。所有玉壺仙宗的長老們也紛紛出關,盡數到場。
以仇彩令為首的長老們,早已神隱多年。
但他們是玉壺仙宗真正能穩居仙門第一宗的基石。
他們本來已經不再管仙門之事,但如今肯全數到場,可見對這個宗主人選十分滿意。
諸人都準備了賀禮,自然是各種精妙密卷、高深法寶。
聽得無數人兩眼放光。
黃壤以手托腮,看著那人站在高台上,接受長者的賜福,與眾人的仰望。
她心裡一片寧靜。
這本來就是天上月,引動了她的貪念。
觀禮要持續數日,玉壺仙宗顯然很重視這次盛會,準備了許多丹藥、靈草、丹方、法卷等福袋。
在每次小休的時候,就會用煙花引爆,投入空中,讓賓客們拾撿。
當然了,大人物們不看重這個。只是年輕一輩,嘻笑著爭搶。
這讓整個場面顯得極為熱鬧——也讓黃壤堅持觀禮,不肯離開。
她總能找到最好的位置,第一時間去搶那些福袋。
謝紅塵自台上向下看,那一團淺金如溫和的陽光、似晚歸的燈火。她拉著黃均,守著最好的位置,搶了最多的福袋。
因為手法過於嫻熟,戰果頗豐。
——能不嫻熟嗎,她在玉壺仙宗發了一百年的福袋。已然掌握了訣竅。
福袋搶太多,她沒有儲物法寶,於是就交到屈曼英手上。
屈曼英笑得寵溺無奈,卻沒有阻止。她從不阻止孩子們做自己喜歡的事。
在漫天散落,如煙花般的福袋中,黃均終於也忍不住露了個笑臉。
「阿壤,太多了。」她囑咐妹妹。
「多什麼多!」黃壤嘀咕——這是我為他們發了一百年福袋,他們欠我的報酬!
搶過了福袋,黃壤也不歇著。
——旁邊水池裡,有隻神龜。玉壺仙宗每有盛典之時,它就會口吐金砂。那是真的金砂,會在泉水中飄浮後迅速沉落,如浪頭浮金。
黃壤拉著黃均去撈那金砂,黃均皺眉,說:「這……有點丟人吧?」
「怎會?」黃壤挑眉,美其名曰,「這樣的大好日子,這金砂定然也是沾了福運的。我要將它們全都帶回去,做個香囊,每日佩戴,肯定能沾一沾謝宗主的仙靈之氣,日日吉祥如意、鴻運當頭!」
這樣一聽,似乎就沒有那麼庸俗了誒!
身邊的幾個少年都搶著去撈金砂。
監正大人聽得皺眉,又掃了她一眼,忽而嘆氣。
——不僅鹹魚,還會強詞奪理。
一直等到三日之後,典禮結束。
玉壺仙宗開始送客,謝紅塵親自將何惜金、武子丑、張疏酒等人送到山下。黃壤自然也在列。
大家客套一番,屈曼英便道:「阿壤是隨我們回如意劍宗呢,還是回司天監呢?」
黃壤立刻道:「回司天監,我明日還有課。」
監正大人翻了個白眼——她什麼時候上過學堂?如今恐怕連新學堂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了吧?
然而屈曼英也沒多問,只是向第一秋道:「侄女兒頑劣,恐怕是要麻煩監正順帶捎一程了。」
第一秋忙道:「夫人不必客氣,在下份內之事。」
屈曼英點點頭,又拉著黃壤的手,殷殷交待了一番,這才帶著黃均,捏碎傳送符,離開了玉壺仙宗。
黃壤轉頭拜別謝紅塵,這才隨第一秋出了山門。
謝紅塵站在山門下,溫和注視著她的背影,並未多說什麼。
黃壤跟隨第一秋,一路上了馬車。
很顯然這樣的「小事」,並不值得監正大人動用傳送符。
馬車開始前行,黃壤則開始整理她的戰利品。
她搶了太多福袋,一些交給屈曼英了,還有一些,她一路拆。
於是整個車廂裡,散落各處的小物件。
而金砂,她更是狠狠地撈了一袋。黃壤看得很滿意——玉壺仙宗不摳門,這些東西定能賣個好價錢。
「儲物法寶借我用用。」黃壤毫不客氣,向第一秋伸手。
第一秋眉峰緊皺,卻還是摘下腰間的香囊遞上去:「你……你不覺得,你應該在更重要的地方下下功夫,說不定更有收獲嗎?」
監正大人好心提點。
「別的地方?什麼地方?」黃壤把這些拆出來的小物件全部裝好,用手捧了一把金砂,美滋滋地道:「回頭把這金砂熔了,正好打根金釵戴。」
第一秋道:「哼,謝紅塵光芒萬丈,你不喜歡?若是拿下了他,何必還貪圖這些小物件?」
「他啊?」黃壤嘻嘻一笑,「太麻煩。本姑娘懶得再下功夫。」
「懶得?」監正冷笑,「看你平素燉湯做菜,不是積極得很?」
「你說這個呀……」黃壤笑吟吟地起身,緩緩湊近他。那一瞬間,她眸光似水,膚白若雪,整個人似乎散發出一股懾人的魔魅。
第一秋渾身如雷電滾過,寒毛炸起。
他身體後傾,漸漸抵上了車壁。
「你要幹什麼?」他側過臉,還不忘用手擋住黃壤。
黃壤身上那種古怪的邪豔氣質終於消失了,她又笑嘻嘻地道:「我對你自是不同些。」
話雖這樣說,人心還是有點恨恨——狗東西,要不是看你太小,老娘當場把你給辦了。
她退回座下,又開始點數金砂,金砂很多,她於是開始盤算:「應該能打一支很不錯的步搖了。唉,可惜從前的釵環圖紙都沒了。」
她碎碎念,第一秋忽而道:「我為你畫一張。」
黃壤驚喜:「你這麼小就會做釵環啦?」
「本座已經不小了。」監正大人強調,威勢凜然。
「是是,不小了。」黃壤隨聲附和,順便取出一粒朱靈果,猛地塞進他嘴裡。
監正大人嘗了半晌,悚然色變:「你連朱靈果你都順出來了……」
這老鹹魚……真是摳門得……和自己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監正大人無語。
上京。
古宅裡最近沒人搗亂。
——托監正的福,再無賴的地痞也不接這活兒了。
所有的良種都在春播之前發了下去。
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管家租不到土地了,之前的租戶大面積退租,於是良種就沒有試田。
第三夢發放的母種,是極小一部分。
需要管事找到更大的田地二次培育,這才有足夠的量發放下去。
可如今沒有試田,管事手裡就算是空有母種,又能如何?
然而,這一次育種世家們好像是下定了決心。
無論租金再如何增加,也沒有人肯租地。
第一秋剛回到司天監,就聽說了此事。
「同我為先生挑一塊試田。」他對黃壤道。
黃壤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當然是你。」第一秋皺眉,低聲道:「你不是在幫先生做事嗎?」
「哦……哦。」黃壤回過神來,連忙跟著他,一塊出門。
——差點忘了。
二人一路出門,黃壤以為又要重上馬車,但監正道:「騎馬。」
「騎馬啊……」黃壤看著門口的兩匹馬,駿馬高大,渾身雪白。黃壤見之心喜,想起當年在黃家,騎著馬在田間野地裡瘋跑。
風吹得衣衫翻捲、長髮飛揚,真是最美好的時光了。
回憶完畢,她轉頭看向第一秋,正色道:「我不會騎。」
「……」監正大人只能與她同乘一騎。
幸好這馬確實神駿,二人同騎也並不慢。
它馬蹄噠噠,向城外而去。
黃壤假裝坐不穩,身子後倒。
監正大人實在忍不住,只得回身將她雙手一攏,扣在自己腰間。
黃壤樂開了花!
他確實是小,少年身姿,尚且十分單薄。
但是,已經足以令人欣喜。
身後的人安靜地摟著自己的腰,溫軟的身體貼在後背。
監正大人暗自詫異——女子身體,竟然如此嬌軟。與男子真是大為不同。
真是令人……討厭不起來。
駿馬飛馳,一路來到外城,經過一道界碑。
這裡顯然是有主之地。
而且良田規整,土地肥沃。水田和旱地都是上好的。
黃壤擰眉:「這裡有可以出租的田地?」
第一秋勒住韁繩,翻身下馬,隨後他向黃壤伸出手。黃壤扶著他的手下來,他這才道:「你替先生看一看,此地土壤是否可以用作試田?」
黃壤極目遠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肥沃而且廣闊的土地,你確定可以外租?」她將信將疑。
而第一秋卻極為肯定,道:「可。」
黃壤彎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搓了搓,道:「如果是這裡的話,那你四月就能拿到抗旱的良種了。」
她言語篤定,那麼一瞬間,像一位名家,不像鹹魚。
第一秋說:「若能如此,大事可定。」
黃壤卻又問:「如今整個育種世家沆瀣一氣,不准租地給第三夢。這一片良田,歸屬何人?」
「我。」第一秋道。
黃壤卡了殼,第一秋這才看向她,道:「是我的封邑。」
「這、這這……你居然還有封邑?」黃壤震驚。
第一秋皺眉,提醒她:「我雖改名換姓,卻還是出身皇室,陛下嫡子。」
黃壤歡喜地想在土地上打滾,驚喜過後,她突然問:「那這片土地是否可以不交地租?」
「……」監正大人沉默半晌,終於無奈道:「可。」
「我真想嫁給你,現在立刻馬上原地成親!」黃壤一把抱住他,就要舉起來轉幾個圈圈。
「放手!你……不僅是條鹹魚,你還有雙鹹豬手……」監正大人極力掙扎,這才免遭她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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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學田
朝廷在求購抗旱的良種。
這是所有育種世家都知道的事。
如今的育種世家,以息家為首,大多都是土妖出身。
類似黃墅之流,其實都上不得檯面。
夢外的成元初年,司天監之所以會找到黃家,那是因為黃壤一直在精心打理家業。黃家也陸續有名種入市。
可是如今的黃家,早已今非昔比。
且不說黃墅被盜匪襲擊,受了那難以言說的傷。
就算不受傷,他本也是個貪圖享樂之人。
膝下兒女被他死死壓制,根本出不了頭。就算是育出什麼良種,也是他收名獲利。是以,諸人也並不積極。
——與其費盡心機培育良種,還不如等他駕鶴西去,多分家產呢!
是以,如今的黃家,根本不在朝廷的考慮之中。
司天監自然也就沒有前往仙茶鎮,拜訪黃墅。
可最近,原本四處求種的司天監突然沒了動靜。
所以的育種世家難免都多長了一隻眼睛,牢牢地盯住了第一秋。
這抗旱的良種,雖然難搞,但畢竟是筆大買賣。
一旦成交,朝廷多許金銀肯定是少不了的,民間百姓更會口口相傳。
這樣名利雙收的事,眼饞的育種師其實很多。
但是,息老爺子顯然是鐵了心,要朝廷剿滅第三夢。其他育種師自然也就不會冒然去接這生意。
——身為育種師,若是得罪了息家,哪還有活路?
再說了,剿滅第三夢對所有育種師都有好處。像這種不守規矩的東西,確實是害群之馬。所以息老爺子的決定,大家也都認同。
這一回,大家聯合一氣,不惜重金,嚴格控制田地外租。
如此一來,第三夢縱然能用小小的一塊地培育母種,但是母種要育成良種,也沒有足夠的試田。
原本這計劃確實不錯,大家也都等著看成效。
然而,最近,朝廷那邊突然沒了動靜。
第一秋不再四處拜訪育種世家,好像求購良種的事,他已經有了眉目。
他按兵不動,其他人難免有些心慌。
於是,又有人暗中鼓動謠言,稱明年大旱,沒有新的良種,糧食將顆粒無收。又有人傳言,稱官府毫不作為,百姓定將餓死過半。
民心浮動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朝廷。
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育種世家利用百姓向朝廷施壓。
意圖逼迫司天監妥協。
可即便是壓力重重,第一秋依舊按兵不動。
黃壤對這個人很是佩服,師問魚已經幾次傳召,朝廷百官也紛紛進言。他身上壓力巨大,但他也從來不曾催促。
這一日清晨,黃壤精心煮了牢丸送過去。
第一秋坐在書房裡,剛剛與兩位監副、四位少監交待完今日的公務。
——黃壤是掐著時間點來的。
她把吃食擺在一旁的小桌上,第一秋已經不再抗拒。
黃壤做的吃食,還挺合他胃口。
——相比起來,司天監膳堂的廚子真是該死啊。
他拿起筷子,黃壤正好擺上小料。她雙眼亮晶晶的,道:「我剛包好的,你快嘗嘗。」
第一秋挾起一個牢丸,放進小料裡蘸了蘸。
黃壤一臉期待地看他放進嘴裡。
「挺好的!」第一秋不情不願地應付了一句,然而卻立刻伸出筷子,再挾了一個。這牢丸是羊肉餡,裡面攪了藕碎,咬一口脆嫩鮮香,十分爽口。
他吃了兩個,終於一抬頭,問:「你吃過了?」
黃壤驚喜:「哎呀你總算是會關心我了!十年了,第一次聽到你這麼問,哼。」
第一秋聞言,難免有點內疚。其實這十年間,黃壤對他一直不錯。他說:「沒吃就坐下吃,話多。」
黃壤於是挪了椅子過來,果然是與他相對而坐,二人一起動筷。
這牢丸她包得多,兩個人也夠吃。
第一秋發現,與她同桌而食,竟然也不討厭。他問:「第三夢前輩可有將母種交付與你嗎?」
黃壤說:「哦哦,交了交了。我已經種下了。不是說了四月給你嘛。怎麼,他們又催你了?」
她問得隨意,第一秋道:「催也無妨,只是此事畢竟非同小可,不能玩笑。我難免多問兩句。」
黃壤連連點頭,第一秋抬頭看她。
她今日便不比同遊那一日妝扮精緻,只穿了窄袖裙衫,長髮高高綰了個髻,隨意地插了一支髮釵。
那髮釵雖是金釵,但十分素淨,並沒有別的紋飾。
她這般打扮,在一眾世家女子之中,其實十分樸素。第一秋仔細回想,發現黃壤似乎確實沒有什麼首飾。
他問:「你是何掌門的侄女,他不為你置辦首飾嗎?」
黃壤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笑道:「我姨父每年都為我繳育種院的學金啊。你是不知道一年有多貴!我姨母會給我一些零花錢,不過我花到了別的地方。」
第一秋一直盯著她頭上看,黃壤發現了他的目光,伸手一摸,觸到那根金釵。
她也不隱瞞,實話實說:「這個嗎?這個還是為了充門面才打的。我要是一根金釵都沒有的話,旁人該說我姨父、姨母刻薄我了。」
「你……零花錢,花到了何處?」第一秋問。
「這個麼……」黃壤硬著頭皮,隨口道:「我幫著第三夢,其實是無償的。唉,這良種雖然是平價,但母種卻是免費的。再加上地租、人工又貴,所以良種賺的錢貼補母種,兩手一倒,根本就無利可言。我經常倒貼,當然也窮得搓手啦!」
第一秋點了點頭,道:「你這個人,與我所想不同。從前是我誤會了你。」
他出言坦率,黃壤倒很是吃驚:「你……」她湊過去,一臉探究,「你是在向我道歉嗎?」
「哼!」監正大人繼續吃飯,再不搭理她了。
黃壤也不同他計較,等他吃完飯,就收了碗筷,自己離開。
當日,朱雀司。
少監朱湘見自家監正偷偷摸摸地畫了一副圖稿,隨後又自己出黃金,神神秘秘地熔鑄什麼。
她想要上前幫忙,監正大人也立刻嚴辭拒絕。
朱少監實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偷偷看了一眼圖稿。
只見那竟然是一支金步搖。
步、搖?!
朱少監很是費解。
當天晚上,黃壤又做了晚飯送過來。
書房裡卻沒人。
黃壤把食盒放下,正要走,忽然發現書案上鋪了一條雪色的絲綢,上面擱了一支金步搖!
步搖做工精細、流蘇華美,在燭火之下,流光溢彩,美不可言。
這這這!
黃壤走過去,幾次伸手又縮回,好半天才喃喃道:「這簡直是考驗本姑娘的耐力嘛!」
她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撿起那根步搖,放在鬢邊比劃。
心裡突然有個念頭小鹿亂撞——「這是送給我的嗎?」黃壤左看右看,不管了,肯定是送給我的!
但若不是,未免也太尷尬了。
她猶豫來猶豫去,冷不丁門外響起腳步聲。
第一秋從外面進來。
黃壤迅速將步搖放回原位,第一秋看了一眼她,又掃了一眼步搖,問:「你不喜歡?」
「我喜歡啊。」黃壤誠實道。
監正大人衣袖一拂,問:「喜歡不拿?」
「拿啊!」黃壤厚起臉皮,道:「這不正要拿,你就回來了嘛!」
說完,她一把抓起那支步搖,飛一般地跑了。
監正大人坐在小桌邊,打開食盒,拿出裡面的晚飯。他吃了幾口,回身看看案上空空如也的雪綢,不知為何,嘴角上揚,露了個笑。
黃壤握著這根步搖,一路跑回學舍。
她倒在床上,打了個滾兒,隨後將步搖貼在臉上,那黃金微涼,可她的臉頰卻紅了一片。
及至三月下旬,黃壤成功用梁米的母種培育出了可供百姓播種的良種。
這對黃壤而言,不過舉手之勞。梁米的種子,她早就爛熟於心了。
而這消息也如同插翅,不徑而走。
——第三夢先生,成功為朝廷培育出了抗旱的良種。
整個育種世家倒吸一口涼氣,陷入了沉寂。
誰都知道,如果梁米種子成功,真的幫助百姓渡過了大旱,那就意味著第三夢的名望,恐怕會直逼息老爺子。
梁米不能成功!
這幾乎是所有育種師的共識。
於是有人偷偷造謠,稱第三夢無門無派,朝廷找他不過是購買良種的銀子被貪沒。
種子對於農戶來說,不僅是一筆銀子,更是一年的生計。
根本沒有農戶敢拿此事去賭。
於是這說法讓一部分人將信交疑,不敢下種。
但受過第三夢恩惠之人,一直在努力澄清。
——這些貧民散戶,突然擰成了一股繩。他們口口聲聲稱第三夢先生確有大才,他的良種值得相信。
於是朝廷頂著層層壓力,終於還是將梁米的種子發放了下去。
第一年的試種,因為並沒有旱情,朝廷要求每家農戶空出一半農田,種植梁米。
其中也有人搗亂,但是此事震動朝野,就連仙門也是萬眾矚目。這些無事生非的謠言,並沒有鬧大。
這一段時間,第一秋異常忙碌。
他經常奔走在農田之間,勸說那些仍在觀望、不願下種的農戶。
可因為育種世家虎視眈眈,這些人並不敢妥協。
——第三夢這個人,畢竟從來沒有露過臉。他又無門無派的,萬一失敗了,下種這波人可就將育種世家們徹底得罪了。
一旦被育種世家集體抵制,朝廷只怕也無可奈何。
於是,朝廷說破了嘴皮,梁米始終也只下了一半種。
又三個月之後,第一季梁米成熟。
產量是高,但是卻引發了另一波罵潮。
——這玩意兒,難吃得要死啊。
若不是常吃糖咽菜的人家,平常人光是吞下去都卡嗓子。
辛辛苦苦勞作,最後收獲了這麼個玩意兒,百姓自然憤怒。而此事,讓本就對第三夢攜私挾怨之人更是興風作浪、推波助瀾。
一時之間,第三夢彷彿成了個騙子,人人喊打。
第一秋也沒辦法,誰也不能去捂百姓的嘴。
眼看民怨沸騰,他只得去到黃壤的學舍。
這麼多年,第一秋首次主動尋找黃壤。
經過階級,第一秋看見一大片試田。
育種院的每個學子都有自己的試田,上面插著一個又一個學子的學牌。監正大人挨個看了一遍,並沒有找到黃壤。
此時,有看守學田的官吏過來,一見他在,忙拜道:「監正大人。」
第一秋嗯了一聲,問:「所有學子的試田都在此地嗎?」
「回大人,正是。」那官吏半天不敢抬頭。
第一秋雙手背在背後,好半天,道:「似乎少了一人。」
「少、少了一人?」那官吏一頭霧水,「大人是說……」
第一皺眉,道:「何掌門不是有個侄女也一直在此求學嗎?怎麼不見她的試田?」
他這麼一問,小吏頓時額頭汗下:「回大、大人……她的學田,也有……不過當初宗院監將其劃分到了別處。」
「哦?」聽了這話,監正大人倒是來了興致,他問:「何處?帶我過去看看。」
小吏不知道為何十幾年之後,監正會突然過問此事。他戰戰兢兢地帶著第一秋過去。
第一秋注視著台階旁邊的沙地,旁邊確實插了一塊學牌,上面寫著黃壤的名字。
可即使他不育種,也能看得出來。這塊地分明只是廢土,就臨著台階,人來人往,能育出什麼?
旁邊小吏忙解釋道:「大人,那何掌門的侄女從不到試田來。這塊地,她種了幾根草,就一直任由其長了十幾年。您看看這荒草,沒人打理,都長成什麼樣了?」
「話倒是不假。」監正大人盯著那塊沙土,說了句。
小吏道:「所以,院監也就沒給她換地方。您請想,這學田本就珍貴,若是這般浪費,誰不心疼呢,是吧?」
這老鹹魚!
虧得自己還為她鳴不平。
監正大人心中冷哼,道:「把草鏟了,牌摘了。她既不願來,便不必為她留著了。」
「是!」小吏一揖到地。
當天,那沙土裡的草就被鏟了個乾乾淨淨。
監正大人沒找著這條鹹魚,索性也懶得找了。
何惜金苦心供養她十幾年,她竟然連學田也不來!哼,真真是鹹魚,懶得連翻個身也不肯。
而當天晚上,所有人都發現不妙。
——十幾年沒有蚊子的司天監,突然出現了奇異的「嗡嗡」聲!
值夜的大人啪地一拍手,赫然發現掌中竟然打死了一隻半飽的花蚊子!
這是怎麼回事?!
而書房裡,正在翻閱公文的監正大人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因為十幾年沒有蚊蟲,大家早已經習慣盛夏也開窗而眠。房裡更沒有備下什麼驅蚊之物。
可今天夜裡,好像所有的蚊子都約好了似的,全部向此而來。
天賜「紅包」,這可苦了所有人!
睡到半夜,終於大家忍不住了,紛紛拿著蒲扇躲出來。
司天監裡因為有育種院,花木莊稼甚多。
以前也常被蚊蟲所擾。但那個時候,大家有準備,各種驅蚊的香或者丹藥至少也是有用的。
可如此,十幾年沒有蚊子,突然一湧而來,誰睡得著?
諸位大人和學子們也不顧高低,坐到了一處,又氣又急,偏偏又理不清原由。
清淨了十幾年,怎麼就突然又蚊蟲肆虐了?
書房裡,監正大人看著拍死在手背上的蚊子,也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黃壤端早飯過來的時候,仍然一臉氣恨。
監正大人心裡多多少少有點猜想,他若無其事地問:「發生何事?」
黃壤砰地一聲,將食盒懟在桌上,怒道:「到底是哪個混賬吃飽了撐的,鏟了我的學田?!」
監正大人低下頭,默默地幫她打開食盒,強作鎮定:「你那學田……不是好久不去了?」
「我不去就能亂動?!」黃壤一臉猙獰,「那個看守農田的狗吏,打死也不肯說!要讓我知道誰這麼手賤,我剁了他的手!」
「咳!」監正大人輕咳一聲,一臉嚴肅,道:「確實可恨。不過你那學田裡……不是只有雜草嗎?」
「雜草?」黃壤咬牙切齒,「要沒本姑娘那雜草,他們能睡這麼多年的安穩覺?!吃飽了就打廚子!個頂個的髒心爛肺的東西!難道不知道對於育種師而言,動人田地等於殺人父母?!」
……這,本官真的不知道……
監正大人輕輕擦去額上細汗,道:「確、確實過分!」
「等等……」黃壤突然反應過來,她盯著第一秋,像怨鬼般拉長聲調,問:「你如何知道,我學田裡種著雜——草——」
監正大人若無其事地道:「本官也只是聽說,聽說……」
話落,他趁黃壤不備,爬起來就跑!
黃壤生平第一次有啃了他的衝動!
「第、一、秋!」她抄起頂窗的竹竿,往外就追!「老娘今天要剝了你的皮!」
司天監,所有人都見自家監正被一女子追打,真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監正大人總不好用護身法寶對付她,最後毫不意外地被黃壤投出一記飛竿打倒在地。
黃壤雙目通紅,如一頭發怒的雄獅。她騎上第一秋,揪起他的衣領,臉都變了形:「混蛋,敢鏟我學田!!」她憤然出拳,砰砰兩聲,賞了監正一對熊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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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圓融
黃壤把監正揍了。
揍完之後,她擰著第一秋的耳朵,一路將他揪到那塊被鏟除的學田邊。令他將學田恢復原狀!
此事眾人皆驚。
第一秋不止是司天監監正,他還是皇帝師問魚的嫡子。
雖然被剝除了國姓,但也不代表能被人揍著玩啊。
當天下午,宮裡的福、祿、壽三位公公匆匆趕來,意圖懲治黃壤。
可到了這裡,三位公公發現自家監正頂著一對熊貓眼,正在打理那塊廢土——正是黃壤曾經的學田。
他正用鋤頭刨地鬆土,可他哪會鬆什麼土?
一時之間,姿勢極為笨拙。
那廢土比一般的學田大些,但是土地裡石礫眾多,還有些工部曾經丟埋的廢料。
他刨得便格外辛苦。
「監正……」三位公公眼含熱淚:「您在司天監真是受苦了!這些狗東西定是欺您年幼啊,不僅將您打成這樣,還敢讓您親自動手刨地……」
三人悲憤交加、痛心疾首,恨不能以身代之。
第一秋莫名其妙地回望了二人一眼,道:「你們拿個鋤頭。」
「啊?」二人愣住。
片刻之後,三位公公和監正大人一起,共同刨地。
……
此事,先前司天監還有人為監正鳴不平。
後來,黃壤將先前的「雜草」重新下種,三日之後,蚊蟲漸絕。
司天監的人終於得以睡了一個安穩覺,從此,再也沒有人為監正喊過一句冤。
這事兒過後,黃壤跟沒事人一樣,仍然每天早晚給第一秋送些精緻的吃食。
第一秋也毫不記恨,照單全收。兩個人像是吵了架的小朋友,說和好便和好了。大家再看二人的關係,便覺出許多不同。
外面關於梁種的罵聲,仍舊鋪天蓋地。然而第三夢畢竟是不曾現身,這些攻訐謾罵,自然也毫無影響。
至於黃壤,她更不在意——大家罵的是第三夢,關她什麼事?
她每天在司天監,依舊是條開心快樂的鹹魚。
而這一天,司天監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玉壺仙宗宗主謝紅塵,到訪。
所有人都覺奇怪。
玉壺仙宗一向修仙問道,不涉凡塵。
謝紅塵幾乎不踏入上京。
他如今主動前來,如何不令人猜疑費解?
第一秋將人請進來,謝紅塵衣袂生輝,一如從前的儒雅溫和。
他在會客的花廳坐定,道:「聽聞這一年,監正一直在為抗旱良種一事忙碌。監正小小年紀,心繫黎民,實乃萬民之福。」
他話說得客氣,第一秋臉上帶笑,眼神卻涼涼。他問:「謝宗主過譽了。不過謝宗主一向不涉紅塵,想來這次過來,也不會只是單單想要誇讚在下幾句吧?」
謝紅塵嗯了一聲,道:「監正真是快人快語。」玉壺仙宗和朝廷一向不對付,他也不介意第一秋的冷淡,道:「本宗主這次前來,也是想為萬民盡一分微薄心意。」
說完,他略一施術,儲物法寶中的幾個木箱已經憑空出現在花廳之中。
謝紅塵淡淡道:「錢財乃俗物,卻到底能拔生救苦。還請監正莫要推辭。」
監正大人隨手打開一個箱子,只見裡面整整齊齊,果然是金磚。
財帛動人心吶!如今司天監花費甚巨,朝廷撥款又少,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
監正大人正在猶豫,謝宗主繼續道:「聽說阿壤姑娘正在司天監求學。本宗主想要探望一番,不知監正可否請她一見?」
黃壤……這兩個字,好像是戳到了監正的痛處。
監正大人砰地一聲,合上了木箱,也合上了滿目金光湛湛。
「怎麼,謝宗主跟阿壤還是舊識嗎?」監正大人似笑非笑。
謝紅塵察覺到他情緒轉變,卻仍耐心道:「實不相瞞,十四年前,在下與阿壤姑娘在仙茶鎮有過一面之緣。後來得知她去了如意劍宗,也曾過去探望。這般說來,也稱得上舊識了。」
監正大人心中罵娘——十四年前……也就是說,本座還在娘胎裡,你們就相識了?
他坐回主位,皮笑肉不笑,道:「謝宗主把本座當成了什麼人?您以為抬來幾箱金銀,就能見到我玄武司的學子?」
說完,他一揮袍袖,道:「此禮,請恕本座不能收下。人,宗主自然也見不到。」
謝紅塵眉峰微皺,他萬不曾想,第一秋竟然會如此曲解他的話。他只能道:「監正誤會。本宗主只是……」
監正大人冷笑:「無論宗主此言何意,本座都不能從命。她在司天監求學,司天監自須護其周全,以免被歹人垂涎。」
他將「歹人」二字,說得斬釘截鐵。
謝宗主畢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豈能被披上如此污名?
他站起身來,道:「此事,監正純屬誤會。是本宗主不該提出此請,還請恕罪。」
說完,他轉身離開。
監正大人幾步將他送到廳門前,看他離開,這才回身吩咐:「李祿,將這些錢財,送回玉壺仙宗。」
李祿派人過來,但一看箱中之物,也難免心動。他道:「監正……玉壺仙宗一向富得流油。若是謝紅塵執意相贈,不如就收入囊中。說到底,也是為了黎民百姓啊。」
但是,監正大人顯然意念堅決,他道:「送回去!」
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連黃金都不愛了。李監副心中碎碎念。
然而,監正大人顯然是小看了謝宗主。
謝宗主在他這裡碰了壁,卻也並不當一回事——說到底,第一秋不過十四歲,誰會跟他計較?
謝紅塵坦然拜訪如意劍宗。
何惜金夫婦對他就熱情很多。
屈曼英道:「謝宗主大駕光臨,我等不曾遠迎,真是失禮了。」
謝紅塵身不染塵,這些年他氣度越發圓融,溫雅如月:「何夫人太客氣了。在下這次前來,一則是探望何掌門、何夫人,另外,也備了些小玩意兒,想贈給黃氏姐妹。」
他特意提到黃壤和黃均。
何惜金跟屈曼英也是老成穩重之人,當下自然狐疑。
謝紅塵果然自儲物法寶中取出禮物,他為人細心,雖說是贈給黃氏姐妹,卻也為何粹、何澹備了些靈丹。
屈曼英將這些禮物接過來,自是連連道謝。
謝宗主溫和道:「上次在仙宗見過阿壤姑娘,只覺一眼如故。只可惜如今她在上京求學,不能親見。」
他這話,意圖就顯露得十分明顯了。
屈曼英心下瞭然,面上不顯,她只是笑道:「可不是嗎?這十幾年時間長了腳一樣,孩子們眼看著就大了。我替幾個孩子,多謝宗主盛情。」
謝宗主點到為止,也不再多說。
幾人聊起現如今的梁米之事,謝紅塵道:「第三夢先生實乃奇人,僅僅數月,已經育出如此良種。」
何惜金難免也讚道:「正、正正是。」
他本也是多智之人,如今對謝紅塵的心思瞭解了個七七八八,只是雜七雜八地說些閒話。
屈曼英說:「只可惜梁米入口粗糲,這幾個月,外面罵得厲害。」
謝紅塵笑道:「依本宗主看,這也正是第三夢先生的高明之處。」
「哦?」屈曼英看過去。
謝紅塵依舊溫和耐心,徐徐道:「梁米之事,震動朝野。本宗主也曾前往田土之中查看過。此物產量甚高,又不依賴水源。早在先前,就已有富戶緊盯此物。若其可口,必定有人大量囤積。一旦囤積,無論產量再高,也會成為稀缺之物。」
他一一分析,道:「到時候,梁米就算不受旱情影響,也必價格大漲。貧戶依舊只能忍飢挨餓,望而興嘆。」
屈曼英臉色微變,謝紅塵道:「只有其粗糙難咽,反而不會有人囤積居奇。於是糧價不攀,民生不艱。大災之年,反而可以救命。」
這一番話,字字揭露的都是人心人性!這事上,救人、殺人的,都是人心。
屈曼英聽得如夢初醒,只能謂嘆:「第三夢先生真乃高人也。我也對此人心生景仰了。真希望有生之年,能親眼一見。」
何惜金道:「世、世世世上仁、仁仁心者眾、眾多。然圓、圓、圓融融通、通透者、少。」
謝紅塵微微點頭,道:「何掌門說的是。此人不僅心懷仁義,而且有一顆洞世之心。才華橫溢而知為國為民,實乃賢士。」
而此時,「心懷仁義、圓融通透」的黃壤正在第一秋的封邑裡。
這片土地著實肥沃,真是土妖至愛!
想想夢外,要是早知道第一秋有這麼一大片良田沃土,自己哪裡會嫌他年幼?
真是失策!
這梁米種子,如今長在這樣的土地裡,長勢當然十分良好。
第二批梁米的良種也很快就能收獲。
她背著手在田地間走來走去,如同巡視自己士兵的將軍,顯得十分滿意。
旁邊有佃戶正在鋤草,見她性子溫和,便不由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問:「阿壤姑娘,外面都在傳,說梁米難以入口。第三夢先生咋不肯改良一下口感?」
黃壤一聽,頓時怒目:「改良口感?他們就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知道這梁米母種花費了多少銀子嗎?先生兩手空空、一窮二白,哪來的銀子改良口感?!真是愚昧無知、痴人說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八十五章 永遠
眼看梁米的良種日漸成熟,育種世家日漸沉寂。
沉寂不是因為妥協,而是恐懼。
這一日,息家。
息老爺子坐在上首,目光陰冷。
旁邊兩字排開,坐著一些叫得上名號和育種世家。
如今土妖一族,以息壤之後為尊。
其他的旁系無不仰息老爺子鼻息。
「這東西,想必你們都看過了。」息老爺子指了指桌上的梁米良種,其他人只是點頭,並不言語。梁米的母種,大家沒有。但是這良種及成熟後的種子,每人都研究過。
息老爺子目光凝重,道:「老夫也看過了。」說完,他揮一揮手,下人端上來一個花盆。裡面土壤開裂,幾乎半點水分也無。
但是,盆中綠苗卻長勢良好。
諸人的目光落在盆中那葉肥根壯的種苗上,個個臉色鐵青。
息老爺子不緊不慢地盤玩著手中提珠,半晌道:「你們認為,這第三夢技藝如何?」
沙氏家主沙原道:「良種穩定、抗病力強,對肥料土壤依賴低,是大家名作。」
他這麼說,周圍也無人反對。
另一位家主息敬城道:「此人不可能是散家,定出自名門。」
他這話一出,眾人又把目光投向了息老爺子。
息老爺子沉吟半晌,終於,黃家有一位族老道:「據說,這批梁米是在第一秋的封邑之中培育。而且是黃壤照管。」
「黃壤?」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大家並沒有什麼頭緒。
這位黃家族老點頭道:「不瞞諸位,這黃壤,乃是黃墅之女。」
他說黃壤,眾人不知,但若說黃墅,這些人卻多少都是聽說過了。
當年息老爺子的小女兒息音,不顧家族阻攔,死活要下嫁黃家的一個小子。
土靈以息家為尊,但息家也有許多旁支分宗。再往外,便是黃家、土氏、沙氏等等。若是黃家主支正宗的血脈,估計息老爺子捏著鼻子也就認了。
可黃墅這小子,出身自仙茶鎮,是黃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遠宗。
息老爺子勃然大怒,眾人原以為這親事絕不能成。誰知最後息家卻將息音逐出了家門。仙門家譜,素來不分男女,一律寫入。
而息音自嫁給黃墅之後,息家便將她剔出族譜,再未相認。
此事過去多年,然畢竟轟動一時,大家也都還記得。
大家再看向息老爺子,他面沉似水。於是這位黃家的正宗族老繼續道:「十幾年前,黃墅家中闖入盜匪,不僅搶奪金銀,更將黃墅……」
他看了一眼息老爺子,斟酌著說:「閹割。」
眾人一凜,同時看向息老爺子。
這事兒實在詭異,也難免眾人懷疑是他背後指使。
息老爺子面上不見喜怒,道:「繼續說。」
那黃氏族老道:「後來何惜金夫婦便將黃均、黃壤連同其母一同接回如意劍宗。從此,這黃壤姐妹就生活在何惜金夫婦膝下。前些年,她索性去了司天監的育種院求學。」
「育種院?」提到這個地方,所有人都是一臉鄙夷。
司天監的育種院,能是什麼好地方?
果然,息老爺子冷冷道:「丟人現眼!」
「可不是嗎?」那黃氏族老忙道:「她入學多年,但據說游手好閒,不務正業。也無甚成就。何惜金夫婦聽之任之,並不大管。」
息老爺子長子息豐忍不住,問:「她為何會替第三夢培育梁米?」
那黃氏族老道:「上次,我等要求所有農戶田地不得外租。第三夢原本也就沒有土地開田。但是第一秋生生將自己的封邑拿了出來。我等經過多方打聽,發現正是此女在替第一秋打理這些良種。」
息老爺子目光陰沉,道:「此女在司天監求學,被朝廷所用並不奇怪。只是這第三夢自己藏頭露尾,推了個黃毛丫頭出來做事。真是可笑。」
「誰說不是呢……此人就是個沽名釣譽的小人罷了……」眾人紛紛附和。
旁邊息豐卻道:「父親,諸位族長、族老。若是我們去了這黃壤,司天監就算得到母種,也很難再開試田。」
大家眼睛一亮,齊齊望向息老爺子。有人為難道:「只是這黃壤,畢竟是息老爺子的外孫女。我等有所顧忌,自然要先請示過息家。」
息老爺子冷哼一聲,道:「當年老夫就曾說過,老夫沒有女兒。又何來什麼外孫女?」
「若是這樣,那便好辦了。」有人小聲道,「黃墅如今,可是想念妻女得緊吶……」
眾人相視而笑,唯有息老爺子手中提珠轉動,喜怒不顯。
如意劍宗。
何惜金收到一封急信,展開一開,他頓時愣住。
旁邊,屈曼英見了,問:「怎麼了?」
「黃、黃黃墅!」何掌門說出這兩個字,索性將急信寄到夫人手中。
屈曼英看了一眼,連聲音都提高了:「黃墅病危,想讓阿音帶女兒回去探望?!」
夫婦二人對望一眼,何惜金說:「恐、恐怕,只只只能如、如如此。」
屈曼英氣急,怒道:「當年你就該一直砍斷他的脖子!」
何掌門道:「是是是為為夫之、之過。」
他認錯飛快,屈曼英只好說:「倒也不能全怪你,這種禽獸,若就那麼死了,豈不便宜他?還是病上這許多年,方才解氣。」
何掌門說:「她她們姐、姐妹倆,得、得得回去。否、否則讓、讓人議、議議論不不不孝!」
這道理,屈曼英如何不明白?
她說:「那須得我們陪她們母女三人回一趟仙茶鎮。」
「應、應該。」何掌門點頭。
於是,屈曼英寫了一封書信,發給遠在上京的黃壤。
此時,司天監。
黃壤剛做好晚飯,用食盒裝好,提到第一秋的書房裡。
第一秋見了她,立刻起身,開始幫著打開食盒,擺上碗筷。碗筷都有兩副,二人早已習慣一同吃飯。
李祿進來的時候,監正大人正在為黃壤搬椅子。
呃,有點尷尬。
李監副忙說:「阿壤姑娘,方才何掌門連同夫人發來急信,請您回如意劍宗一趟。」
「回如意劍宗?」黃壤微怔。
李祿取出信件,雙手呈上。他對別人自然不須這般恭謹,但是……嗨,今時不同往日了。
黃壤接過信,越看,神情越嚴肅。
第一秋問:「什麼事?」
黃壤說:「姨父、姨母來信,說我父親病危,讓我速回劍宗,同他們一起回仙茶鎮探望。」
「你父親病危?」第一秋並不知黃墅為人,此時道:「若真有此事,的確應該歸家探望。」
黃壤沉吟半晌,第一秋問:「你可是為父擔心?」
「為父擔心?」黃壤冷笑,「那老東西怎麼死我都拍手叫好。」
李祿頓時頭上生汗,第一秋皺眉,問:「為何?」
黃壤看了一眼李祿,李監副心領神會:「下官先行告辭。」
李監副不僅識趣地離開,而且還回身關上了房門。
黃壤盯著第一秋看,老半天,她突然擱下筷子,開始講述黃墅的惡行。
她一樁樁一件件歷數黃墅之過,毫無隱瞞,也不誇張。
第一秋認真地聆聽,直到黃壤講到姐姐黃均所受的傷害,他手上用力,指間杯盞砰地一聲,碎成幾塊瓷片。
黃壤一路講到何惜金夫婦的搭救,說完之後,她停下來,與第一秋對視。
她不應該說這些話,聰明的女人都不應該提。
父親的惡行,說起來好像是他之過。可毀掉的卻是其他女兒的清白。
被恥笑、被誤解、被世人嫌惡的,也只會是受盡其殘害的女兒。
世事多可笑。
「以前,這些話我並不敢說。」黃壤的聲音忽而低微,「我總覺得,有父親如此,若是教心上人知道了,只怕多心起疑,一世猜忌。我和姐姐無論再如何努力,也終將背負一世污名。可……我不想我們再有什麼誤會了。」
她還想接著往下說,第一秋埋頭繼續吃飯。
黃壤看他反應,一時之間摸不準他心中所想。他畢竟年紀太小了,或許並不能理解自己的話?
然而,第一秋幾口吃過飯,站起身來,說了句:「你留在司天監,本官去一次仙茶鎮。」
「你去仙茶鎮?」黃壤盯著他,他道:「何掌門太過仁慈,本座過去,給這老牲口挑個死法。」
他說著話就要出門,黃壤失笑:「等一等。」
第一秋回頭,黃壤問:「你沒有考慮過,將我留下來嗎?」
這話,她問得極為認真。
第一秋皺眉,問:「什麼意——」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黃壤猛地上前,紅唇輕輕點在他臉頰。
監正大人如受雷擊,電流躥過全身,整個人外焦裡嫩、寒毛倒豎。
黃壤的唇瓣就在他耳邊,貼著他左耳的輪廓,輕聲問:「你考慮過,將我留下來嗎?從此以後,沒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將我帶走。我陪在你身邊,永遠永遠。」
那一刻,監正大人只覺耳廓酥麻,全身無力。
「為、為何要留你這條鹹魚在身邊?!」他猛地偏頭避開黃壤,逃也似地推門而去。
一直飛奔到玄武司門口,他才發現自己心跳如擂鼓。
永……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身後,黃壤輕笑一聲。
真是小啊,半點都不識逗。好好吃飯吧,長壯一點。等哪天老娘給你玩個大的。現在這身板,我都怕你承受不住……
黃壤低頭收拾碗筷,半天,想起自己在仙茶鎮那「病危」的慈父。
這一次,您又是受誰指使,一心求死呢?
我親愛的父親大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十六章 孝心
仙茶鎮。
黃墅自十四年前盜匪侵襲,身受重傷之後,一直體弱多病。
而且此事讓他大受打擊,他平時幾乎不怎麼出門。
黃家的姬妾,但凡有門路的,能走都走了。
這十幾年,黃家不比夢外有黃壤操持,是以更加落敗。
如今的黃墅,在育種師裡根本沒人當回事。
但如今,他顯然還是有點用的。
——他是息音的丈夫,黃壤的父親。
何惜金夫婦留他一條性命,也是因為顧忌他這兩重身份。
如今,黃家的正廳,老遠就能聽見咳嗽聲。
黃墅坐在主位上,裡面的桌椅陳設,還是多年前的模樣,哪有半分後來的光鮮?
「族長紆尊降貴,來到我黃墅這小門小戶,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黃墅賠著笑臉,道。
他雖然也姓黃,但是個末流旁支,跟正支的黃家血緣疏遠。
曾經因為迎娶息音,黃氏整個家族也曾高看他一眼。
但因著息老爺子的決絕,執意將息音族譜除名,他並未從息家沾得什麼好處。再加上息音過門之後,他很快就故態萌發,將一個娼妓迎進門來,並生下了長子。
黃氏族老們更是不帶搭理他的。
如今族長黃石意親自過來,黃墅當然受寵若驚。
可黃石意也不同他廢話,只是道:「你那女兒黃壤,在上京做的什麼好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黃墅卑躬屈膝,道:「小的也是後來才聽說。族長不用擔心,那臭丫頭再怎麼說也是我的親生女兒。以前是何惜金夫婦多管閒事,這次保管叫她們再出不得這黃家半步。」
黃石意道:「最好如此,否則若誤了大事,你身上再要少個什麼,也別出來哭哭啼啼了。」
他語聲陰沉,黃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於是,黃墅病危的急信,發了一封又一封,直催促息音母女三人返回仙茶鎮。
如意劍宗,息音這些年已經試著打理黃壤留下來的那一小塊農田。
她培育的母種數量極少,屈曼英看到舊友的變化,卻欣喜無比。
息音畢竟是息老爺子的嫡女,她育的良種,在市面上也好出手。
就這麼一小點母種,已經足夠維持她和黃均的生計。
屈曼英一連收到十幾封書信,都是催促息音帶著兩個女兒返回黃家。
她嘆了口氣,也只能同息音商量。
此時,息音仍在地中打理良種。
屈曼英將書信遞給她,她一一展開,全都看過。
「阿音,此事你如何看?」屈曼音道,「黃墅催得急,若是置之不理,只怕將來孩子們受人非議。」
息音緩緩將信收起來,好半天說:「孩子們不必回去,我回去就好。」
「你?」屈曼英欲言又止,「阿音,你難道還不醒悟嗎?黃墅就是個禽獸小人。那黃家整個一虎狼窩。依我所見,你還是託病,閉門不出。我再放出風聲,說你病重難行。我和惜金帶孩子們回去,看他一眼便立刻返回。」
她這番打算,不可謂不細。
息音卻道:「他不會放過孩子們的。」說完這話,她抬起頭,對屈曼英笑笑,「而且,我怎麼忍心讓阿均再回去見他?再賠著笑臉,向他盡孝呢?」
屈曼英長嘆一聲,這也是她最為難的事。
黃均那邊,屈曼英還不曾向她提及。
及至傍晚,息音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
何惜金一家自然都過來捧場,她氣色紅潤,雙目明亮,何惜金看在眼裡,也便放了心。
屈曼英見桌上菜餚豐盛,不由道:「真是想不到,阿音妹妹竟也有這般的手藝。」
息音淺淺一笑,道:「這許多年,我和孩子們一直勞煩姐姐全家照顧。我一直心有不安。」
她這般說,何惜金擺擺手,道:「不不不必見見外!」
息音道:「姐夫得說是,來,大家吃飯。」
屈曼英說:「可惜阿壤沒回來,這孩子應該是收到信了。只怕司天監那邊還要向先生告假。」
息音卻不甚在意,道:「無妨,她過得好就是了。回不回來,也是一樣的。」
這話有點頹然,見屈曼英向自己看,息音又笑道:「這孩子,從小就淘。以前我脾氣不好,也對不住她們姐妹。每每我糊塗發瘋,阿均只會忍著。而她牙尖嘴利,不吃半點虧的。」
她第一次說起孩子們小時候的事,可惜兩個孩子的童年,並沒有多少快樂的地方。
於是寥寥數語,也就結束。
但就是這樣,屈曼英也很覺欣慰了。
這是不是說明,自己這故友終於看開了?
她說:「孩子就要這脾氣,咱們阿均日後可也不能再逆來順受。免得受人欺負。」
息音給一旁的黃均挾了一筷子菜,說:「阿均跟著姐姐好,每日裡練劍,人也開朗了不少。」
黃均默默吃飯,仍是不大說話。
孩提時候的事,對為人父母之人來說,可能是一件樂事。唯獨對她,太過殘酷。
何粹、何澹兩兄弟因常年帶著黃均一起練劍,如今幾人早沒了當年的生疏。
三人同桌吃飯,與親生兄妹也並無區別。
這一餐飯,大家倒是其樂融融。
及至次日,屈曼英仍舊跟何惜金商量如何應付黃墅的事。
不料一大早,黃均突然過來,說:「我母親不見了。」
屈曼英皺眉:「莫不是去了地裡?」她忙不迭四下尋找。
仙茶鎮。
黃墅坐在廳中,此時乃是盛夏,他卻仍穿得厚。他自受傷之後,一直怕冷得很。如今他手裡端了一盅酒,正淺飲慢咂。
如今他常年酗酒,可酒到底不比神仙草的滋味,總有許多清醒的時候。
他心中苦悶,不由重重地「嗯」了一聲。
突然,外面有人道:「老爺,夫人回來了!」
「夫人?!」黃墅想起這個稱呼所代表的人,一雙眼睛裡都是陰雲。「那個賤人……」他喃喃道,「黃壤回來了嗎?」
下人卻道:「回老爺,夫人隻身一人,不見兩位姑娘。」
「讓她滾進來!」黃墅冷笑。
不一會兒,外面光影一動,息音腳步輕緩,向此而來。
十四年不見,她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黃墅也是一愣。面前的息音,比起當年圓潤了些。她不再瘦骨嶙峋,原來五官的靈動清麗便重又顯現出來。
因為將養了十幾年,她整個人也不再似以前一般魔怔,如今雙目有神,著實美人一位。
黃墅見到這樣的息音,不知為何,卻是怒從心頭起!
「賤人!」他字字含恨,「這些年躲到別的野男人家裡,過得很不錯吧?」
他大步走過來,就想伸手去拽息音的頭髮。
這一刻,他心中恨毒,甚至不管黃壤沒回來。他就想撕破眼前女人的衣衫,扯亂她的頭髮,讓她再裝不出這假模假樣。
息音知道他會過來。
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她也說不出自己當年為何會受他蠱惑。如今的黃墅,面黃肌瘦、眼露凶相,像個張牙舞爪的猴子。
要論戰力,他和一個普通的成年男子也沒多少不同。
而息音畢竟是土靈一族息壤之後。息音右手緊緊握住一把匕首——只要他挖出這個男人的心,阿均和阿壤從此以後,永無後顧之憂。
至於自己……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盡過為母之責。
此時此刻,明知黃墅不懷好意,難道還要顧念自己,眼看著兩個孩子再入火坑嗎?
眼前的黃墅撲到面前,正要一耳光扇過來。
此時,息音手上寒光一閃。
但很快,她的手腕被人握住——這黃家的家丁,竟然是有人假扮的?!
「賤婦,竟然還想殺老子?!」黃墅一眼看見息音被奪的刀,頓時怒火中燒!他正正反反,扇了息音十幾記耳光。息壤被打得紅頰紅腫,嘴角更是血流如注。
幸而黃墅體力不支,他停下來喘息,旁邊有人道:「好了!別忘了此行目的!先騙回黃壤!」
息音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夥同外人,想要害阿壤?!黃墅,他是你的親生女兒!」
「哈哈哈哈。」黃墅仰天大笑,「賤人,這時候你想起她是老子的女兒了?當初老子受傷,你帶著這兩個小孽種,跑得比誰都快!那時候你怎麼沒想過,她是我的親生女兒?」
息音渾身發冷:「黃墅,你真是無恥至極。」
「我無恥?賤人,你住在如意劍宗,與那屈曼英共侍一夫,你不無恥?那何惜金枉稱正人君子,也不過是個……」黃墅一臉看破真相的得意洋洋。
息音真的再也聽不下去:「住嘴!黃墅你給我住嘴!」
然而,黃墅似乎就是想見到她崩潰癲狂的模樣。息音越痛苦,他就越痛快。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淺笑,道:「喲,黃老爺家裡這般熱鬧?」
一個人不請而入。
他身穿紫色官服,金鉤玉帶,腰繫金魚袋,足踏黑色官靴。少年意氣,風流無限。而身後的李祿和鮑武,李祿斯文俊秀,鮑武右下斜挎金刀,文武相佐。
黃墅抬頭看過去,不免皺眉:「你是什麼人?」
來人在門坎上蹭了蹭靴底污泥,這才道:「在下司天監第一秋,見過黃老爺。」
他一自報家門,廳中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黃墅不由問:「是司天監的官老爺,過來有事?」
第一秋緩步入內,他眼角掃過被按在地上的息音,面上不變,含笑道:「原來黃老爺不知道。您祖上有德,這才得了一孝女。前兩日,司天監玄武司學子黃壤,聞聽父親病危,心急如焚,日夜難安。她求到本座跟前,哭求本座,救治黃老爺。」
「什、什麼……」黃墅聽得一頭霧水。
第一秋輕嘆一聲,道:「本座心軟,最見不得孝子。這便只好接黃老爺入京,請御醫為黃老爺治病續命了。」
黃墅終於聽明白了,他悚然變色:「你、你要抓我走?!」
「怎麼能說是抓呢?」監正一抬手,作了個帶走的手勢,「是本官為令千金孝心所感,特地將黃老爺帶入上京,診病續命。」
監正大人一本正經地重申。
「你、你敢!」黃墅連連後退,然而鮑武已經上前。鮑武本就是武夫出身,其身材高大,體魄健壯。他走出來,看見幾個家丁還牢牢按壓著息音,不由大怒。
鮑武這個人,最是見不得人欺凌弱小。他飛起一腳,一個家丁被他踹得滾出丈餘遠,當場吐血。
其他家丁見狀,哪還敢上,不由紛紛躲避。
息音這才得了自由,她臉頰被黃墅打得不成樣子,卻沒有哭。這麼多年,眼淚都流乾了。
她正要掙扎著起身,突然身邊,一隻手伸過來。
息音抬頭看過去,只見面前這個人,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他雖衣著威嚴,但面容猶帶稚氣。
只是面白無鬚、五官清秀,乾乾淨淨,令人心安。
她猶豫片刻,那少年卻已經扶住她,攙著她站起身來。
第一秋見她雙頰紅腫,已經沁出了血珠。他自懷中掏出傷藥,道:「本官來遲一步,對不住。」
他在道歉?
息音抬頭看他,他道:「阿壤在上京,一直很掛念你。」
方才受到那樣的毆打羞辱,息音都沒有哭。但聽到這句話,她忽然淚流滿面。
監正大人將她護到身後,微笑著面對黃墅,陰陽怪氣地道:「黃老爺,請吧。莫要辜負了您女兒的一片孝心吶。」
黃墅這他媽哪裡敢去?
他顫顫巍巍地喊:「族長救、救救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十七章 丟人
上京。
黃壤留在第一秋的封邑。
第一秋要替她處理黃墅一事,黃壤便放任他去了。
如今梁米的種子成熟在即,為了謹防有人搗亂,並不能大意。
黃壤對這裡嚴防死守,朝廷也派了官兵巡查。但畢竟是土地遼闊,總有看護不到的地方。
就在此時,正在土裡忙著施最後一遍肥料的佃戶們突然驚叫起來:「著火了!著火了!」
黃壤心裡一沉,果然,還是賊心不死。
前方開始升起濃煙,因為是大白天,火光倒不是特別顯眼。
黃壤循聲跑過去,果見土地一角,已經接近成熟的梁米桿著了火。盛夏的莊稼地,角落裡還被澆上了桐油,火勢幾乎瞬間蔓延開來。
而此時,有一群人正藏身暗處觀望。
息老爺子緊緊盯著濃煙升起之處,神情冷漠:「去吧,先收拾了她。」
他說話緩慢,似乎只是解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他身後幾個身穿黑衣、臉戴面具的殺手同聲道。
息老爺子想了想,又道:「弄得慘烈些。」
一旁,他的長子息豐皺眉道:「父親大人,她畢竟是阿音的女兒。我們這般是否……」
息老爺子神情漠然:「不是老夫心狠,而是惟有如此,才能震懾眾人。從此以後,便無人敢為第三夢做事。」
息豐沉默片刻,只好回身吩咐一眾殺手:「去吧。」
眾人便心中有數了。
田邊,黃壤一邊讓佃戶救火,一邊留意周圍。
這田土之間,雖有灌溉之渠,但取水甚是不便。黃壤正在為難,突然,著火的土地裡噴出一股水柱!
水柱漫天升起,很快將火苗澆得一點不剩。
田角只來得及黑了一小塊。
黃壤首當其沖,當然被澆了個透心涼。
她回身看向那沖天水柱,發現那應該是件法寶,不知是感應到火苗還是高溫,立刻便向此處噴水。
法寶……
黃壤又想到那個人,嘴角不由露了一絲笑。
——第一秋,他早想到了。
而此時,前方土地之下,拱起老大一個土包。
土包之中如同藏了怪物,直接地行而來。
又來?
黃壤從懷中摸出第一秋上次送給「第三夢」的法寶,放在地上。
正要一展身手,她往後一退,後背忽地撞到一個胸膛。
黃壤心中全是第一秋,一回身,差點喊出聲來。
但此時此刻,她身後站的卻不是第一秋。
「謝紅……謝宗主。」黃壤神情猶疑。
——能不猶疑嗎?
她在危難之際尬遇了前夫!
此時她被漫天水流沖刷,一身濕透,連頭髮絲都在往下滴水。
而謝紅塵一身白衣,玉冠束髮,水珠像是不約而同地避開了他。第一劍仙飄飄欲仙,纖塵不染。他好像總是這般乾淨溫雅。
「退至吾身後。」他丟下淡淡一句話,手中心劍一出,一眾刺客哪敢應戰?
如今仙門,他就是天花板。
眾人一句廢話沒有,當場四散奔逃。
可是第一劍仙還是讓他們感覺到了何為差距。
——謝紅塵身若化光,斬殺二人,生擒五人。
整個刺客團,一個不少,全在這裡了。
暗處,息老爺子一見他現身,根本沒有觀戰,調頭就走。
黃壤抹了抹臉上的水珠,道:「今日真是有勞謝宗主搭救。」
謝紅塵目光在她身上輕輕一轉,頓時別開,道:「第三夢先生得道多助,阿壤姑娘自然也會逢凶化吉。」
黃壤心中「呵呵」,面上卻還是溫婉,道:「謝宗主怎會知道我在此地?」
謝紅塵的目光根本不敢往她身上看,此時空中水柱消散,天空甚至出現了一道彩虹。
黃壤就站在彩虹之下,整個人如同誤入人間的神女。
謝紅塵自儲物法寶中取出一物,遞到黃壤手上,匆匆道:「此物,贈給阿壤姑娘,用以乾衣。」
乾衣?
黃壤接過來,回頭一望,謝紅塵已經離開。
他好像有意躲避什麼……真是古怪。
黃壤低下頭,隨後整個人渾身都僵住——她方才被水柱淋濕,外裙緊緊貼在身上,透出了裡面裹胸。偏生她今日的裹胸顏色還十分鮮豔。
……我!!這!!
黃壤瞪圓了雙眼,看了半天,這才緩緩用謝紅塵送的法寶將衣裙烘乾。
——蒼天有眼,從今以後,善女一定多多行善,廣積恩德,請保佑我不要在前夫面前丟人了。
求求了……
效外,田間小徑。
謝宗主已經行出很遠,眼前還留存著美人殘影。
那一雙眼睛,水汪汪地彷彿能看進人心裡。
方才她被水淋濕,那情景,真是不能回想。
謝宗主嘴角微揚,踩過野草漫漫的小徑。冷不丁腳下一滑,謝宗主差點栽進田裡。
……
仙茶鎮。
第一秋將「黃老爺」請回司天監,大張其鼓地揚言為其治病。無論「黃老爺」如何哭喊求救,幾個膀大腰圓的差役還是上前,將他按進了馬車裡。
「什麼治病?你們就想殺我,想殺我啊——」黃墅接連慘叫。直到鮑武坐進了馬車。
鮑武天生武夫,高大健碩,他腰挎金刀,一言不發。
但是黃墅不敢再叫了。
——面前這煞星,不殺上幾百個人,都練不出這一雙虎目。
第一秋將息音扶進另一輛馬車,正要啟程。
突然,他抬起頭。盛夏之際,陽光燒灼,蟬鳴四起。而就在他面前有一棵桃樹,葉片上,一隻花花綠綠的洋辣子正在努力「用膳」。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秋總覺得這玩意兒莫名熟悉。
他伸出手,一把拎起這條蟲子,帶著它一併返回司天監。
馬車緩緩開動,周圍聚集著不少人,但沒一個人開口。
黃家的族長黃石意哪敢攔第一秋的馬車?
朝廷是育種世家最大的主顧,而黃家並不像息家那般不可取代。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第一秋帶著黃墅離開。
晚上,黃壤換了一套裙衫——她這回學乖了,學了一件十分素淨的裹胸。
哪怕是不穿外裙,也衣著保守大方,絕對不會尷尬的那種。
她重新下廚,又做了幾個小菜。
彷彿是算好了時間,菜剛盛好,就有人來報:「阿壤姑娘,監正已經回來了。嘿嘿。」
司天監這些人,似乎生來就有眼色。
如今大家都習慣向她通風報信,一個二個的,好像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唔,反正盡在不言中。
黃壤也不矯情,道:「行,飯菜也剛剛得。」
那人笑嘻嘻地跑了。
黃壤提著食盒,輕車熟路,來到第一秋的書房。
天氣有些熱,第一秋身上的官服卻扣得嚴嚴實實。黃壤掃了他一眼,說:「每日都這麼穿,也不嫌捂得慌。過來吃飯了。」
第一秋根本不理會她的念叨——這個人就是這樣,無論何時都衣冠整齊。
黃壤忽地靈光一閃——本姑娘倒是可以脫得涼快點,不過一想到裡面厚實的裹胸……算了,反正脫不脫也沒差。
第一秋哪理會得她這點小心思,自顧自擺好碗筷。
「我爹……」黃壤想要問問黃墅的事,然而話剛開了個頭,一眼看見桌上有個花花綠綠的蟲子。
「洋……洋辣子?」黃壤半彎下腰,跟那蟲子來了個大眼對小眼,心中頗為訝異。
能不訝異嗎?
「這玩意兒哪來的?」她簡直不可置信。
第一秋淡淡道:「今日去了黃家,看著眼熟,就帶回來了。」
黃壤走到他面前,簡直是無語淚雙流:「第一秋。」
「嗯?」監正大人抬起頭。
黃壤指著自己的臉,問:「你看我眼熟嗎?」
監正大人莫名其妙:「什麼?」
黃壤真是費解:「我就不明白了,你連看我都臉生,怎麼會看一條蟲子眼熟的。」她哭喪著臉,「我這是有多不起眼?!」
「你跟一條蟲子比較作甚?」監正大人永遠搞不清面前這個女人的心思,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黃壤再看他,真是越看越氣!
枉我為你做了十年的飯菜,竟然連一條蟲子都不如!
她抬手將菜碟全部端到桌案上,放到洋辣子面前:「吃什麼吃,餵你不如餵條蟲!哼!」
說完,竟是飯也不吃,一甩手走了。
「……」監正大人手裡舉著一雙筷子,面前空空如也。
這一邊,息音和黃墅的馬車走得慢些。
息音再一次回到上京,眼前舊景似是而非,她觀望四周,悲喜交加。
息家就在上京,她未嫁之前,也經常四處遊玩。
想不到多年以後,她再臨故土,已是滄海桑田。
而此時,前面的馬車停下。
息音先是見一高大壯漢下來,隨後,那壯漢手提一物,而此物正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息音驚得後退一步,這才看清,那大漢手中所提不是別的,正是黃墅。
黃墅先時還十分驚恐,然而一見息音,他立刻怒罵:「賤婦,勾結外人謀害親夫!真是水性楊……」
他還要亂罵,而那漢一拳揍在他肚子上。
黃墅整個聲音卡在喉嚨裡,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壯漢把黃墅丟在地上,道:「來,再給你鮑爺罵一個。」
黃墅捂著肚子,臉色青白,連連搖頭。
壯漢這才重又提起他,喃喃道:「老子看你真是光屁股拉磨——轉著圈丟人。」
說完,他提起黃墅,不費吹灰之力般進了司天監。
息音嚇得又等了好半天,直到壯漢走遠,這才在侍從陪同之下,踏進了司天監的大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十八章 黃姨
黃壤氣哼哼地回到學舍,發現自己學舍裡竟然多了一個人。
而且還是個熟人。
「母親?」黃壤張大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你幾時到此?還有你的臉……」
息音忙不迭用手捂臉,道:「是司天監的人將我送來此處。我不知道……這是你的住處。」
「司天監?」黃壤瞬間明白原委:「你去找黃墅了?」
息音嗯了一聲,母女二人,從小沒有好好說過話。如今相對,竟多少有些尷尬。
「你找他幹什麼?」黃壤冷笑,「不會還想著跟他舊情復燃吧?」
息音一聽這話,頓時火了:「臭丫頭,看我撕了你這張嘴!」
她衝過來,黃壤一見勢頭不對,調頭就跑。
息音小時候打黃均,下手毫不留情。所以黃壤對她,也沒有留下多少好印象。
充其量是比黃墅好了那麼一丟丟。
所以她從小到大,也沒少譏諷息音。
以至於來到上京十幾年,她每每給屈曼英寫信,給何惜金寫信,給黃均寫信,甚至還給何粹、何澹寫信。
但沒有一次問候過息音。
她跑出來,身後的息音也沒再追過來。
黃壤在玄武司裡游蕩,第二次無家可歸。
眼看天色漸漸晚了,她當然越想越氣——第一秋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把人丟在自己學舍。
這讓自己怎麼睡?!
黃壤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既然我沒得睡,那就大家都別睡了!
她氣沖沖地來到玄武司的官舍。
這裡自然有守衛值夜,但是人家個個都很有眼色,誰會攔著她啊。
——這給監正都做多少年飯了……
黃壤直奔第一秋所住的官舍,毫不猶豫,抬手就砰砰敲門。
第一秋睡覺本就淺,當下就被吵了起來。他披衣坐起,問了句:「誰?」
黃壤聲音硬邦邦的:「我,開門。」
監正大人那有什麼辦法?只得把門打開。
「這麼晚,你不睡覺?」他問。
「廢話,我睡得著嗎我?」黃壤沒好氣,她進到房中,自顧自坐到桌邊,甚至還給自己倒了盞茶。
第一秋只得在她對面坐下,打了個哈欠,問:「為何睡不著?你們母女相見,不該促膝談心嗎?」
「什麼啊!」黃壤驚得連連擺手,「我跟她沒什麼話說。真要比起來,我寧願跟你促膝談心。」
第一秋外袍草草地披在肩頭,身上只著了白色的中衣。他漆黑的長髮披散下來,垂落至腰。比起往昔一絲不苟,今夜的他便帶了幾分慵懶。
他耐心地道:「從前,她不是個慈母,對吧?」
「慈母?」黃壤聽見這話,差點笑出聲來,「她做夢都想生個兒子,盼了好些年,生了一個我。怎麼會是個慈母?我從小衣衫都是我姐做的,她天天打罵我姐。我從懂事起就盼著她早點死。」
第一秋扣住茶壺的手柄,發現茶冷了。他叫了下人,重新上茶。
然後監正大人問:「就沒有一個好的地方?」
黃壤臉上的譏誚之色漸漸消失了。她想了很久,說:「也有。小時候我跟黃增打架,啊,黃增是我同父異母的大哥。他生得壯,有些力氣。我打不過他。他娘一直在旁邊起鬨,讓他把我往死裡打。」
黃壤眯起眼睛,難得地再回想舊事:「那一天我流了好多血。我母親衝過來,對黃增的娘說,如果我死了,她要殺了他們娘倆給我抵命。那時候她的神情又瘋狂又凶狠,後來黃增打我就不敢再下死手了。」
第一秋沒有問為什麼黃墅不管。
在聽黃壤講過黃墅這個人之後,他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疑問。
「後來我昏迷了很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面前有個披頭散髮、雙眼通紅的怪物。我嚇哭了,還以為自己去了閻王殿。」黃壤陷入了當年舊事,嘴角微微翹起,「哭了半天,才發現是她。」
「想不到你這條老鹹魚,也有這樣冒著傻氣的時候。」監正大人失笑,笑著笑著,卻也隔著時間,觸見了往事的柔軟與冰冷。
「你說什麼?」黃壤聽了這話,眼神卻漸漸陰森。
監正大人立刻道:「我不該說你冒傻氣!」
誰知道,黃壤猛地衝過去,一把擒住了他:「你竟敢叫我老、鹹、魚!!」
她將監正摁在桌上,面目猙獰:「給我重說!」
監正大人後背緊貼著桌面,視線上仰。那個人髮絲垂落,故作凶狠,然而鼻樑高挺小巧,紅唇溫潤飽滿。他不由自主地退讓。
「小鹹魚……」他小心翼翼地糾正。
黃壤冷哼:「還是難聽!」
監正大人任由她揪住自己中衣的領口,道:「一條聰明的、美貌的、年輕的、活潑的鹹魚……」
門口的守衛聽得打了個哆嗦——太肉麻了。幾人不由自主地讓出了丈餘遠。
黃壤滿意地放開他的領口,重新坐下來,隨口問:「你把我爹怎麼樣了?」
「你還記得那是你爹……」監正大人在她身邊坐下,也是無語,半天道:「關進白虎司了。你待如何處置?」
說完,他又補充道:「不能讓他這麼快死,他畢竟是黃家分支,若族長黃石意執意要查,於你們姐妹孝道有損。最好留下來,慢慢盡——孝。」
他將最後兩個字,說得十分意味深長。
黃壤驚愕:「怎麼你小小年紀,處事就如此圓滑周到?」
監正大人不悅地糾正:「本座不小了。」
「哦哦。」黃壤於是也識趣地重說,「你初任監正也沒多久,怎麼就如此圓滑周到?」
監正大人這才道:「宮裡勾心鬥角的事,見多了。」
他沒有往深處解釋的意思,黃壤也就識趣地沒有多問。她只是道:「反正有她在,我是回不去了。都是你惹的事,你要負責!」
「嗯。」監正大人忍笑,難得有這條鹹魚也感到棘手的人。他說:「你就一直這麼厭惡她?」
「也不是。」黃壤手臂交疊為枕,整個人趴在桌上,「後來我做了個夢,夢見她死了。死在我還很小的那一年。我一直告訴自己,她死得好哇。從此以後,我和我姐算是脫離苦海了。」
她重新踏進夢外的那一年,進到小院裡,注視那一地一牆噴濺的血。最後目光低垂,看著柚木的桌面,眼淚墜落無聲:「可是那一夢太冰涼也太漫長,長得我從拍手叫好,慢慢地理解和原諒。最後舊恨風吹雲散,只剩了反反復復的回想。」
她深吸一口氣,道:「所以現在,我想,我可能也沒有那麼地討厭她。」
當然了,也不喜歡。
第一秋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許久說:「那只是夢罷了。起碼現在,她還活著。我母后很早就過世了,她是陛下的繼后,宮裡甚至找不出一張她的畫像。我早已記不得她的模樣。」
「我記得啊!」黃壤一聽這話,可來勁了,「來來,拿紙筆。」
監正大人將信將疑,黃壤推了推他,道:「走走,去你書房。」
二人結伴出來,乘著盛夏的晚風,一路來到第一秋的書房。
黃壤把紙張鋪開,興沖沖地道:「來來,磨墨。」
監正大人只好取了墨錠,開始磨墨。
黃壤提筆蘸墨,開始作畫。
第一秋發現,她畫技竟然不錯。
「你……好像也不是那麼鹹魚。」監正大人自言自語。
黃壤鄙夷地道:「鹹魚?這也是你沒看見老娘用功的時候。哼,不是我吹,我若捲起來,你也只能跪下當個弟弟。」
「不許胡說!」監正大人最不喜別人調侃自己年輕。就如黃壤最不喜別人說她老一樣。
黃壤倒也依他,立刻改口道:「好吧好吧,我若捲起來,你也只能甘拜下風,哼。」
監正切了一聲,頂嘴道:「依本座看,你這吹牛之術比畫技更勝一籌。」
黃壤哈了一聲:「懶得再和你耍嘴皮子。」
她落筆如有神,一副仕女圖緩緩在筆下成型。
第一秋眼見畫中人越來越清晰的眉目,不由恍了神。
畫中的女子,身著后服,頭戴鳳冠,額頭還有坐月子時戴的護額。
她盈盈帶笑,美貌端莊,真真是一國之母的賢淑端莊。
只是……
監正大人指了指美婦懷中,問:「她為何抱了個嬰兒?」
「哦,你問這個啊!」黃壤興致勃勃地解釋,「這個就是你啊!你不知道,那時候正趕上你滿月,皇后娘娘邀了我姨父姨母入宮。哎呀,許多人圍著你,個個都誇你一臉福相。」
她一邊說話,筆下卻不停,監正大人的臉色慢慢變了。
黃壤還在得意洋洋:「說起來,我也是喝過你滿月酒的人!也幸好我去了,不然你現在想見你母親,那可真是難上加難……」
監正大人盯著她,半天幽幽地道:「那還真是多謝了,黃姨。」
「呃……」黃壤臉上表情慢慢凝固。
半晌,書房裡傳來一聲尖叫:「你叫我什麼?你這不識好歹的狗東西!你再叫一聲試試!」
隨之而來的,還有砰砰嘭嘭的聲響。
書房的守衛也默默地離開了一丈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十九章 涼涼
兩個人打打鬧鬧了一夜,但先皇后的畫像卻終究是畫好了。
第一秋看著畫上的女子,他並不知道這畫與他的母親有幾分相似。
但是黃壤說先皇后長這樣,他便信了。
他親自將這幅畫作裱起來,就掛在書房。
黃壤看著自己的傑作,也很是欣慰:「當初用心學作畫,本是為了鞏固一下『玄度仙子』的才名。沒想到數夢更迭,竟然還真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玄度仙子?」第一秋皺眉,「玄度為月,你還有這等雅號?」
黃壤怒目:「看不起誰呢?」
第一秋道:「總覺得你說話古古怪怪。聽說你八歲就到了育種院,十四年一種未育。哪來什麼玄度仙子的美名?」
黃壤一臉滄桑,感嘆道:「那可真是許多年前了。不提也罷。你就說這畫好不好吧?」
「工法倒是紮實。」秋師傅並不會昧著良心說話,他點點頭,道:「你這個人,若是正經些,必也能有一番作為。」
「我怎麼不正經了?」黃壤翻了個白眼,然後想起正事。她神情凝重,道:「你今天記得把我母親弄走啊。我跟她實在是無話可說。」
她是真不願和息音見面,母子談心什麼的,想想都虛偽做作。
第一秋道:「待會帶她出去逛逛上京。」
黃壤挑眉,正要說話,第一秋無奈道:「我陪你一起。」說完,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立刻往回找補。他指了指牆上先皇后的畫像,說:「算是感謝你這幅畫。」
黃壤這才不情不願地道:「好吧。」
學舍裡,息音也怪不自在。
她既想黃壤回來,又怕她回來。
時間是漸漸增厚的寒冰,如今她與黃壤之間,隔著二十二年的冰牆。
這些年千般不是,萬般言語,又從何處講?
而正在這時候,門外有人道:「息音姑姑。」
息音滿心忐忑地打開門,只見一個少年站在門前,依舊是紫色官服、玉帶束腰。他很是白淨,這身官服更是襯得他面如冠玉。
而黃壤站在他身後,背過身望著外面的天空,並不向這邊看。
第一秋的聲音,帶著少年的清朗與朝氣,他拱手道:「在下第一秋,乃當今聖上……八十六子。當年,息家曾與皇家結過親,若是按照輩分,我理應稱您一聲姑姑。」
息音回過神來,黯然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我確實有一位姐妹嫁入皇室。不過……我久不與息家來往,這關係也就攀得勉強了。」
「無妨。」第一秋的身上,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持重,「姑姑難得來上京一趟。不如就由在下陪您游賞一番,可好?」
息音看向不遠處的黃壤,黃壤仍舊不往這邊看,彷彿根本聽不見二人對話。
「好是好,只怕是耽誤殿下公務。」息音跟第一秋客套。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同一個人說過話了。但面前這個少年,他在維護阿壤。
息音看得出來。
第一秋道:「不妨事,姑姑請。」
他將息音請出來,今日的上京,天氣晴好。
金色的陽光潑潑灑灑,天地流光。
息音跟隨第一秋,在燦燦陽光之下,行經司天監的花磚小道。
她身上衣裙素淨,臉上的傷上過藥,也終於消了腫——第一秋給她的藥,效果甚好。
兩個人走出一段路,第一秋突然問:「你還不走嗎?」
息音微怔,卻聽身後黃壤氣哼哼地說:「要你管!」
話雖這麼說,人卻還是跟了上來。
第一秋知道息音不曾來過司天監,他便將腳步放慢些。
三個人走走停停,經過書聲朗朗的玄武司,往來學子或追打嬉戲,或樹下讀書。
又經過鑄器煉丹的朱雀司,不少鑄器師正絞盡腦汁地鑄器,並不曾留意周圍有誰經過。
到白虎司,演武場上,鮑武正在傳授刀法。
夏日炎炎,他便赤著上身,武夫之軀,肌肉緊實、皮膚油亮。他臂上青筋鼓起,每一個眼神都透出力量。一口金刀在他手上彷彿有了生命,靈活無比,簡直如同他軀體的一部分。
鮑武出自武夫世家,由師問魚重金所聘。他的修為,便是放在仙門也數得上名號。於此時剛剛成立的司天監而言,他是眾人的膽氣。
是以,每當他授武,所有差役也都不願錯過。
此事練功場人滿為患。
息音在濟濟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他。
但只看了一眼,她便移開了目光。
她乃世家小姐出身,幾時見過這樣粗魯的武夫?
這般坦胸露腹,即便是看一眼,也是失禮。
她加快腳步,身後,黃壤卻停了下來。
練功場上,除了鮑武,還有許多差役。鮑武都光膀子了,他們自然也有樣學樣。其中不乏一些年輕英俊、腰身勁瘦的青年。
黃壤前幾夢,是沒這個福氣。
——玉壺仙宗的弟子,誰敢這般不顧儀容,不被師尊揍死才怪。
是以,她這一輩子,也沒福氣見過幾個……
「啊——」黃壤這福氣還沒享受多久,忽然耳朵一痛。監正大人幾乎是提著她的耳朵把她揪走。
練功場上,一眾差役又想笑,又不敢。
鮑武被黃壤的痛叫吸引,他目光向這邊看過來,只見一個女子身著素裙、步履翩然。夏日的清風穿過她的衣袂,她實在太消瘦,似要乘風而起一般。
鮑武認出那個女子是誰——黃壤的母親。聽說從前也是世家貴女,一時錯眼誤嫁了豺狼。
但他對這些事不關心,他一介武夫,只要刀在手,哪在乎什麼情情愛愛。
「喲,鮑監副看什麼吶?」有那膽大的差役察覺到他的目光,取笑道。
鮑武怒目:「好小子,出來,鮑爺跟你練練。」
那差役頓時苦了一張臉。鮑武的目光再看過去,那女人已經被花枝遮擋。
於是他也沒有再看。
——那個女人真是太瘦了,像個骨頭架子。
鮑爺這麼想。
息音其實已經豐腴很多了,她沐浴在夏日的陽光之下,於是那些發黴的舊事,好像慢慢地停止了滋長。
陽光的味道真好,像是沾染了人間芬芳。
第一秋陪著她,從白虎司的大門踏出去。
——息音應該很好奇黃壤這些年生活的地方。他便順便帶她看看。
白虎司外的這條長街,息音並不怎麼來。
——這條街,從前就是賣棺材、壽衣、香蠟紙燭什麼的。並不吉利。
黃壤跟在他們身後,看著長街兩側,倒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這條街名叫永壽街,第一秋曾帶她走過。
只是夢外的她,坐著輪椅,並不能隨心所欲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黃壤默默用腳步丈量這街道,陽光溫暖無言。
夢太美好,真是讓人甘願永生沉淪。
第一秋與息音並肩而行,問:「姑姑以前來過這裡嗎?」
息音同他說話,反而比跟黃壤說話自在。她的聲音收起了那種尖利,變得真正像個長輩了。
她道:「我出身息家,因為就在上京,舊時也曾四處遊玩。」
第一秋道:「這幾年上京也有許多變化,對了,前面有個首飾鋪子,在上京十分有名。我帶您過去看看。」
首飾鋪?
黃壤微怔,果然,第一秋帶著她們,進了匠心齋。
鋪子裡的首飾果然很多,黃壤終於可以自由挑選了。
她歡喜地衝進去,一片金燦燦的珠寶首飾便爭先恐後地映入了她的眼簾。
有剔透的能掐出水來的藍寶石、綠如春水的翡翠、紅得像鴿子血一般的紅寶石……
至於黃金首飾,更是數不勝數。
黃壤全都想要,但是她沒錢。
真相太殘酷,黃壤像個被戳破了皮球,整個人都洩了氣。
「窮」這個字,真是令人無奈。
第一秋帶著息音挑選首飾,掌櫃的一看第一秋這身衣著,已經熱情地迎了上來。
息音自然不會為這些黃白之物所動,但第一秋盛情難卻,她便也挑了兩樣。黃壤眼饞得不行,終於她湊到第一秋身邊,小聲說:「我也想要一個。」
第一秋同樣小聲回:「是嗎?黃姨請便。」
……賤人。
黃壤喃喃地罵了一句,四下看了看價格,一臉悻悻。
——第三夢啊第三夢,你了不起,你清高。
憑什麼我黃壤要為此受窮?
她在心裡嘰嘰歪歪,只得眼睜睜地看息音挑了幾樣首飾。
第一秋為她付了賬,三個人一路出了匠心齋。
黃壤氣鼓鼓的,走在後面,當個小尾巴。
第一秋說:「姑姑這身衣裙太素了,我陪您再挑兩身。」
息音本想推辭,但說到底,人情不欠也欠了。如今若要再客套,反而顯得生分。
她只得道:「京城的款式,不知換了多少輪了。」
第一秋陪著她,又進了一間繡坊。
——留仙坊。
第一秋替息音選了兩身衣裙,息音便進了內間更衣。
黃壤站在這些裙衫面前,看看價牌,不由一聲冷哼。
第一秋問:「怎麼,黃姨眼光如此之高,沒一件入眼?」
黃壤咬牙切齒,好半天才道:「這可是你自己要買的,不關我事!」
第一秋失笑,道:「我孝敬自己姑姑,黃姨不必擔心。」說完,他忽然道:「不過黃姨若是也喜歡,不如……」
話還沒說完,就被黃壤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個字打斷。
「滾!」
……
息音的身材氣質,與黃壤有三分相似。
這裡的每一套裙衫,她都能穿出獨特的風韻。
黃壤發現,人若到了窮時,遇到的每套衣服都喜歡。
最後,息音穿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衫,衣裙的紫由腰身向衣袖和裙角漸漸變白。腰封之下,裙擺重重若花瓣,穩重而美好。
她款款行至第一秋面前,向他微笑:「好看嗎?」
第一秋道:「淡雅莊重,甚好。」
「哼!」門口的黃壤冷笑一聲。
第一秋餘光偷瞟她,就不同她說話。
她氣哼哼地也不肯過來。息音終於確認,自家女兒同面前這少年,有著怎樣的默契。只是看破也不說——這少年……似乎太小了些吧?
第一秋帶著息音出門,道:「說起來,在下郊外的莊子上,有一塊土地。原本是上好的,只是這幾年收成銳減,無論如何調不好土。適逢姑姑過來,若是能幫晚輩看看,那晚輩真是感激不盡了。」
他提出這事兒,息音心下反而輕鬆——無功受祿,總是讓人心中不安。
她道:「甚好。」
第一秋於是帶著息音,去了他郊外的莊子。
莊上果然有十畝田地。只是這些年顯然打理得不太妥當,已經算不上良田。
息音不用第一秋再開口,已經主動查看農田——果然土妖骨子裡就熱愛土地。
息音道:「半個月後,殿下再過來吧。」
第一秋向她再三道謝,終於叫來僕人,將她暫時安置在莊子裡居住。
等到安置好息音,監正大人帶著黃壤返回司天監。
黃壤道:「調土這點小事,你找我便是。哪用得著她?」
第一秋斜睨了她一眼,問:「說得是。但若是不勞動她,你今晚睡哪兒?」
黃壤張大嘴巴,半天反應過來:「你故意的!就為了把她哄到莊子上居住?」
第一秋哈了一聲:「不然呢?將她趕出司天監,因為你這個女兒跟她無話可說?」
「你、你可真是……心機深沉啊!」黃壤嘆道,「那你這十畝薄田呢?」
監正大人背著手往前走,道:「出門前,命人過來連莊子帶田土一併買下,契書上紙墨未乾。」
「出門前?」黃壤狐疑,「我怎麼沒看見?」
監正大人語氣微酸:「是啊。那個時候你正在練功場,正盯著場中差役垂涎欲滴,哪有空……」
「咳咳!」「黃姨」正色道,「今晚咱們吃什麼?」
完了,這狗東西這麼小心眼就這麼多。
好怕自己玩不過。
「黃姨」心中涼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