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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4:21 PM

十三弦聲 -【這屆和親的公主不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7-12 12:56 PM 編輯

【書名】:這屆和親的公主不行

【作者】:十三弦聲

【內容簡介】:

  一群公主的故事。

  系列文,有主線。

  已出版,出版名《這屆和親的公主不行》。

  改編同名漫畫正在騰X動漫連載中。

  一句話簡介:當什麼公主,工作不香嗎

  立意:生命在於工作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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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7-12 09:24 PM 編輯

第一章 和親的公主 成君的故事

  一

  「這屆和親的公主不行。」

  可敦擠著羊奶,眼睛在侍女遞過來的一張劣質宣紙上瞄了兩眼,漫不經心地下了結論。

  那宣紙上寫著幾行娟秀的字: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前些日子南邊王朝來了一位和親的公主,叫做成君,長著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來了後整日裡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再不就是寫點像上文一樣淒淒慘慘的酸詩詞,作為阿布可汗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可敦覺得自己有必要提攜一下後輩,於是擦了擦手就走進了成君公主的帳篷。

  成君公主依然在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眼淚,可敦看了半天,發現這都哭得快脫水了,這姑娘皮膚還是那麼細嫩水滑。

  沉吟片刻,可敦矜持地開了口:「姑娘,你用的什麼護膚品?」

  成君公主的眼淚僵在了臉上。

  「母妃從小就教育我,女人的臉,男人的心,都是經不住時間考驗的東西,所以要時時刻刻注意呵護,我從五歲起母妃就每日給我敷牛奶面膜,每七天做一次全身護理,這樣才能遠離痘痘暗沉雀斑……」

  一說起護膚話題來,成君公主終於不再哭哭啼啼,她仔細地淨了面,拿出一個精緻的青瓷盒,盒子裡是黑色的藥膏,打開之後一股藥香疲撲鼻而來。

  成君公主伸手挖了一坨,均勻抹在臉上,一張白玉似得臉蛋轉眼變得黑漆漆的,只剩一雙眸子楚楚可憐地眨著。

  「這是我來之前御醫給配的修復面膜,草原上風沙大,這幾天我皮膚乾了許多。」

  可敦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被草原上的風刮得起皮的臉,半晌,艱難開口:「我能試試嗎?」

  二

  半個時辰後,可敦和成君臉上敷著面膜,裸了上半身趴在墊子上,兩個侍女盡心盡力地幫她們做按摩。

  「姐姐,這侍女的按摩手法是我母妃親自調教出來的,舒服吧?」成君公主扭了扭細腰,細腰下面隱隱約約露出半個挺翹的小屁股,可敦嚥了嚥口水,羨慕。

  享受了半天,差點忘了正題,可敦清了清嗓子,決定來進行一點女人之間的談話。

  「成君公主,你還年輕,我跟你講,女人,是要有自己的事業才行的,你知道女人的事業是什麼嗎?」

  成君公主沉思片刻:「減、減肥?」

  可敦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肉,一口氣憋在了心裡。

  談話最終也沒順利進行下去,不過可敦和公主的關係倒是親近了許多,時不時一起敷個面膜做個按摩啥的,聊天內容也漸漸豐富起來。

  草原苦寒,東邊部族今年又遭了白災,成君公主來的時候,阿布可汗連人都沒見到就匆匆去了東邊應對災情,個把月都沒回來。

  這天公主正拿著一把匕首在可敦臉上比劃著:「姐姐,你這眼睛生得好看,我覺得這上挑眉最適合你了,很能襯氣質,我幫你修個上挑眉行不?」

  可敦摸了摸近日光滑了許多的臉,微笑道:「你決定就好。」

  帳篷外突然傳來一聲通報:「報告可敦,大汗回來了!」

  可敦漫不經心搖了搖手:「回來就回來唄,等我修完眉再去見他。」

  忽然眉間一疼,可敦一抬頭,就看見公主紅著眼圈發呆,手中的匕首也失了準頭,把她的眉角劃傷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可敦嘆口氣:「這是咋了。」

  撲通一聲,公主跪得驚天動地。

  「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可敦眼神一沉,整了整衣襟,半晌才道:「起來吧,大汗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人,你不願,他不會強迫你。」

  公主眼睛亮了一下,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姐姐你知道我——」

  「哪個姑娘對自己的新婚之夜沒期待呢,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第一次見面就要上床,換誰也不樂意。」

  公主臉刷一下紅了,垂下眼瞼,倔強地咬住了嘴唇,不知道藏住了什麼情緒。

  可敦笑了笑:「其實大汗長得還行,不騙你。」

  公主又咬了咬唇,忽然下定決心似的,脫口問道:「那姐姐愛他嗎?」

  可敦瞇了瞇眼,看著帳篷外的天光,良久才道:「什麼才叫愛呢?」

  沒有等到回答,可敦整理好衣服去迎接阿布可汗了,留下公主獨自坐在角落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

  見到阿布可汗之後,公主才知道他長得不只是還行,而應該算非常英俊了。

  不是南邊王朝常見的那種公子哥兒式的英俊,是獨屬於草原的一種英俊,被風沙磨礪過的臉龐棱角分明,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鷹隼;他身量極高,穿著一身銀絲軟甲,彪悍勁爽,帶著一股不可逼視的威嚴。

  公主掀開帳篷的門氈偷偷看了一眼,正看到可汗揚眉長笑,不知怎的,那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沖著公主的方向掃了一眼,嚇得她慌忙掩上了門氈。

  晚上的時候,可敦來找公主。

  「聽下面人回報說你沒吃晚飯——啊喲,你這是咋了?」可敦話說一半被眼前的公主唬了一跳。

  之前口口聲聲教育她做女人要精緻的公主這會兒身上烏七八糟套了一大堆的衣服,頭髮蓬亂著,臉上被胭脂畫的跟薩滿法器似得……

  「我說了,你不願意,可汗不會強迫你的,可汗你也見到了吧,其實長得還行,你試試處處?」可敦循循善誘。

  公主睜著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忽然又跪了下來。

  「姐姐,我有喜歡的人,他說過他會來帶我走,所以我——」

  話未說完,可敦第一次有些不耐地打斷了她:「他不知道你來這裡會遇到什麼嗎?萬一可汗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怎麼辦?」她突然冷笑了一下,「你就要用你手裡那支簪子自殺為他守節嗎?」

  成君公主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發抖,半晌,她苦笑了一聲,抬起手來,果然握著一支鋒利的金簪。

  嘩一聲,門氈被人粗暴地掀開。

  醉醺醺的阿布可汗長腿一跨就走了進來,成君公主下意識就把金簪湊到了脖子旁。

  熟料阿布可汗看都沒看她一眼,猿臂一伸,把可敦扛肩上就往外走。

  可敦怒錘了他兩拳:「喝多了發什麼瘋?」

  阿布蒲扇一樣的大手在她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他聲音不甚清醒,帶著酒醉後的濃濃鼻音:

  「乖,別動,將軍們都扛舞孃走了,我不想扛那些小姑娘,找了你半天……」

  四

  次日,可敦和公主再見面的時候,兩人都有些尷尬,兩臉懵逼了半天之後,到底是皇家的教育起了作用,公主笑得溫婉:「姐姐和大汗感情很好,讓人羨慕。」

  可敦揉了揉腰:「嗨~什麼感情不感情的,在一起好些年了,習慣了。」

  公主體貼地叫來侍女給兩人做按摩,可敦決定趁機來進行一點女人之間的談話。

  「成君啊,昨天說得匆忙,但是我還是想再跟你說道說道,你那個心上人,他是個什麼人?」

  公主抿了抿唇,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他是丞相家的嫡長子,原本,太后是要將我許配給他的,可是沒想到丞相前些日子得罪了我父皇,正趕上和親這事兒,我父皇一怒之下就把我嫁過來了,我母妃不是什麼得寵的后妃,我無依無靠,縱使再不願意,也只能……」

  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可敦忙勸解道:「哎別哭別哭,哭多了皮膚不好,你這皮膚花老價錢保養了,壞了多可惜。」

  公主抽抽噎噎我見猶憐:「其實,姐姐不說我也知道,他讓我等他,大抵他本身也沒有太多把握了,可是愛情就是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一介女流,什麼也做不了,可卻也不想任由自己的愛情被現實所踐踏,縱使是死我也——」

  聽她習慣性地停頓了一下開始醞釀眼淚,可敦忙不迭地再次打斷她:「別哭別哭!」

  公主擦了擦眼淚,勉強一笑:「讓姐姐見笑了。」

  可敦卻嘆了口氣,難得正色道:「你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才是愛,其實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大抵是見識過真正的愛情的,或許可以告訴你讓你參考一下。」

  「你還記得幾年前來和親的柏華公主嗎?」

  成君公主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姑姑?她不是、不是嫁過來沒幾個月就病逝了嗎?」

  可敦卻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絲緬懷的神色。

  五

  「不是的,她沒有死。

  她來和親的時候,跟你一樣,飯食吃不慣,衣服穿不慣,又趕上草原冬天,一場病接著一場病。

  那時候可汗剛剛繼位,手底下很多人不聽話,也沒空考慮娶老婆的事情,後宮就柏華公主一個人,幾個月也回不來一次。

  公主身邊有個貼身侍衛,是南邊王朝一位高官家的二公子,十年前也算文武雙全名滿京城,為了公主,他放棄了大好前程,來給公主當了個貼身侍衛,也不怎麼說話,只日日守在她身邊。

  或許你要說他倆這樣有些不堪,可其實公主身邊的侍女都知道,他們沒有一絲一毫越軌的行徑,他們克制守禮,從不把感情宣之於口,只是默默做著能做的一切。

  幸好可汗不是個會強人所難的,要不然柏華公主估計就跟你一樣拿簪子自殺了,說起來,你們公主自殺真是沒點新意。

  後來,戰事激烈,可汗親臨前線,柏華公主本想趁著王帳守衛薄弱之際與那公子浪跡天涯去,可是公子卻突然失蹤了。

  公主萬念俱灰,絕了出逃的念頭,沒想到,兩個月後,可汗卻把重傷的公子帶了回來。

  原來公子隨著可汗上了前線,數次救了可汗的命,最後一次甚至用自己的身體幫可汗擋下了致命一箭。

  可汗問他要什麼賞賜,他這才將他和公主的事情說了出來,可汗欣賞他的坦蕩,便成全了兩人,對南邊王朝藉口說公主病逝。」

  可敦含著笑沉浸在回憶裡,良久才看著成君公主道:「坦坦蕩蕩,不求回報。不能在一起,便守她萬全,能在一起便不顧一切,這應該就是愛情吧。至於你的心上人,任由你一個人獨涉險境而不聞不問,只給你一個空口白牙虛無縹緲的承諾,我想大抵是當不起愛情二字的,公主,你還小,不要白白誤了自己。」

  成君公主怔怔發楞,半晌才道:「這些事情,姐姐是怎麼知道的?」

  可敦眨了眨眼:「我就是柏華公主的貼身侍女。」

  「那你和可汗——」

  「公主走了,沒帶我,我無處可去,連隻羊都不會放,自小只學會了如何伺候人,乾脆就去伺候可汗了。說是伺候,其實大多時候只是在一旁陪著。」可敦忽然笑了起來,眼角有些細紋,卻怎麼看怎麼都流露出幸福的滋味,再說起可汗的時候,連稱呼都變了。

  「阿布從小吃過不少苦,也不習慣人伺候,大多數時候我都只是在他身邊陪著他,說起來好笑,那時候我才十七歲,貪睡,明明是陪他熬夜處理政事的,結果每次都比他先睡著,還佔了他的床害他沒地方睡。」

  成君公主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那後來呢?」

  可敦聳聳肩:「後來阿布說,你總睡我的床,害我沒地方睡,這怎麼行,不如你嫁給我,當我的可敦,跟我睡一張床好了。」

  成君公主笑出了眼淚,笑著笑著卻又哭了起來,這回不待可敦開口,自己擦了眼淚:「姐姐,我真羨慕你,也羨慕柏華姑姑。」

  可敦離開之後,成君獨自一人在帳外吹了許久冷風,直到一隻灰隼撲棱棱落在她的肩頭,她才回過神來。

  六

  開春的時候,跟西邊汗國的戰事又起來了。

  公主近日來神情恍惚,可敦心下奇怪,便去找她談心。

  剛走近公主的帳篷外,就聽見裡面稀裡嘩啦響成一片,進去一看,迎面一個花瓶砸了過來。

  可敦忙伸手接住:「公主,這個老貴了。」

  公主一看可敦,咬著嘴唇不說話。

  「怎麼了這是?」

  可敦四下一看,發現案几上有幾張輕薄的絲絹,上面寫著字。

  一張張看過去,可敦沉下了臉。

  原來公主與那位丞相家的公子一直以灰隼傳信,前面幾張全是些裝模作樣的甜言蜜語,最後一張上卻拐彎抹角地詢問公主王帳的方位和兵力部署。

  「那天,你說我和他之間算不上是愛情,我心有不甘,恰好又收到了那封信,我就想,他是不是一直在騙我,只是想利用我。」

  可敦摸了摸她的頭髮,沒說話。

  「我就試探了他一下,又暗地裡託人打探,這才知道原來他早就已經娶了妻……」

  成君公主慘笑了一聲,卻沒有哭,可敦有些詫異,成君的眼神太奇怪,與過去那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嬌弱公主判若兩人,她模模糊糊地想道,或許,成君本就不是個柔弱的公主。

  忽然帳外號角長鳴,可敦神色一凜,匆匆走了出去。

  原來是敵方一支奇兵繞過了可汗的大軍,直取王城,王城兵力不足,可汗帶著親兵親自出城迎敵去了,一時間全城戒備,人心惶惶。

  深夜,有人匆匆來報,神色驚慌。

  可敦趕到中軍王帳,一眼就看到了渾身是血的阿布可汗。

  「可敦,我軍守衛本就薄弱,如今可汗重傷的消息已經被一些人知曉,軍心有些不穩,怕是——」

  「你怎麼樣了?」可敦努力控制住自己發抖的聲音。

  阿布可汗吃力地伸出一隻手,抓住可敦的手:「瞎擔心什麼,不過是多流了點血,暫時不能亂動而已。」

  可敦鬆了口氣,卻聽御醫道:「大汗失血過多,雖然暫時止住了,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傷口過大,不宜移動,更不能再次出戰。」

  「帶我上城樓!」

  「不行,你不能去!」

  可敦訝異地扭過頭,一眼看見一身勁裝的公主。

  「你現在上去,非但不能安穩軍心,反而坐實了可汗重傷的消息。」成君公主彷彿換了一個人,俏臉上神色冰冷,黑眸裡竟然有股殺伐決斷的狠厲。

  她說著就開始動手解阿布可汗身上的軟甲。

  可敦吃驚道:「公主你終於想通要給可汗侍寢了嗎?可惜阿布他現在恐怕力不從——」

  成君憤怒地瞪了她一眼,迅速將可汗的軟甲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最後伸手抓起滿是血污的盔帽,牢牢擋住了大半張臉。

  「你,」她隨手點了一人,「等下跟在我旁邊,別的不用幹,只管扯嗓子吼『大汗無恙,給我殺』就行,聽明白沒?」

  「明白!」

  「聲音太小,換人!」

  「明白!」那人吼破了音。

  「很好。」成君拉過那匹足足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戰馬,迅捷無比地上了馬,她身形比可汗小不少,但是盔甲一套倒也看不出啥,她脊背挺直,伸手一拉韁繩,駿馬長嘶一聲,一個漂亮的騰空。

  「公主你——」可敦有些懵。

  成君微微一笑,不復嬌滴滴的模樣:「姐姐,不瞞你說,其實我不會什麼美容護膚,全靠母妃給我開小灶才從教習嬤嬤那混過關,可我這騎射技術卻是連將軍家的兒子都比不過的,也因為這,父皇覺得我沒個公主的樣子,自小不待見我,一道聖旨就把我趕到了這裡。不過現在,我倒是挺感激他這個決定的,姐姐放心,我一定幫你守好王城。」

  「走!」成君用力一揮手,帶著可汗的親兵風一般捲出了城。

  三日後,敵軍後繼乏力,被成君公主帶人全殲在了城外一百里。

  七

  「報!城外一百里發現漢人的和親車隊,他們遭遇了大批馬賊,護送車隊的漢人將領陣亡,可汗派去接應的人也受了損傷,請求成君將軍支持!」

  成君公主一身戎裝,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抬起手,鏗鏘有力地下了結論:「都是垃圾!」

  說完隨手點了兩個人,讓他們各帶一支隊伍出城救人。

  三年前,成君公主穿著可汗的盔甲,憑借悍勇的騎射技術騙過了所有人,軍心大振,連連告捷,最終全殲敵軍,守住了王城。

  那一戰之後,成君公主向可汗求了個恩典,她不願做什麼和親的公主,她想做個將軍,理由是「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

  據知情人士介紹,當時可敦也在一旁,聞言直接一口茶噴在了可汗的臉上,可汗淡定地擦了擦臉,准了。

  於是,成君公主就成了成君將軍,領了王城守衛的職務,三年來治軍嚴謹悍勇,多次得到了大汗的讚賞。

  次日,出去支援和親車隊的人回來回話:「將軍,都安頓好了,就是那公主一直哭哭啼啼的,也不肯吃東西,您要不要……」

  成君揮揮手:「這屆和親的公主不行,我就不見了,估計又是我哪個不受寵的妹妹,被當成棋子嫁過來了,你直接帶她去見可敦吧!可敦最近坐月子正無聊,送她去進行一點女人之間的談話就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4:56 PM

第二章 急,不會放羊怎麼辦? 雲珠的故事

  雲珠抱著病怏怏的小羊羔,坐在無名山的一個山洞裡唉聲嘆氣。

  雲珠是柏華公主的陪嫁丫鬟,從繁華的南方都城到風沙連天的漠北草原,雲珠作為一個從小接受過完善的侍女課程,並且以全優的成績從教習嬤嬤那畢業的侍女專業優等生,自認為基本做到了以吃苦耐勞為榮,以挑三揀四為恥的基本侍女守則。

  然而,她從來沒想過,沒有主子的時候,自己該怎麼辦?

  事情是這樣的,柏華公主是個非常好的主子,待她情同姐妹,就算一起被送到漠北和親,也沒讓她吃多少苦,可是耐不住公主是個情種,這紅線對面的人,還不是她的丈夫阿布可汗。

  阿布可汗雲珠也見過,長得不錯,跟柏華公主喜歡的小白臉很不一樣。

  喔,好吧,其實也不是那麼小白臉啦,最起碼兩個月前這兄弟一身是血地被可汗抬回來的時候,還挺有爺們兒樣的。

  你問後來?呵呵,阿布可汗就把自己老婆送給小白臉了唄。

  可汗也是個傻的,娶回來第一個月,和公主認識了一下,公主說,我不想和你睡,可汗說,我不勉強你。然後他就出去打仗了,打了十個月。

  十個月後他回來了,帶回來失蹤了半年的小白臉,小白臉一身是血,臉上還有幾道沒結痂的傷疤,公主急的差點把帕子絞斷,強忍著沒撲上去,然後可汗發話了:「別裝了,你倆的事我准了,等他養好傷你們就走吧。」

  後來雲珠才知道,小白臉救了可汗的命,向可汗求了個恩典,想帶柏華公主走,可汗居然答應了。

  他!居!然!答!應!了!

  雲珠覺得很不可思議,公主覺得很開心,可汗覺得——

  哦,雲珠不知道可汗怎麼覺得。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和小白臉走了,沒帶自己,說要去縱情江湖神仙眷侶,不能帶個丫鬟破壞氛圍,雲珠很氣憤,膩在公主懷裡撒了半天嬌,公主說,你跟著我,咋嫁人?反正我男人不能分給你。

  小白臉在旁邊趕緊婦唱夫隨:對對,我只愛公主一個。

  雲珠想了想,哦。

  可是留下能幹嘛呢?

  雲珠觀察了幾天,發現草原上的女人都有幾個必備技能,放羊,騎馬,擠奶,織毛氈。

  雲珠自己去買了幾隻小羊羔,決定從放羊學起。

  養了一個月,一隻小羊羔生病死了,兩隻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狼叼走了,三隻被放牧的時候遇到的牧民強行劃歸了他們的羊群裡了,雲珠找誰說理去?

  就剩下懷裡這隻,雲珠天天與它同吃同睡,可還是眼看著草不吃水不喝,進氣少出氣多。

  雲珠在山洞裡抱著小羊羔嗚嗚哭。

  這個山洞是她放羊的時候偶然發現的,裡面乾燥避風,外面是個小小的山谷,青草鮮嫩,是個放羊的好地方。

  除了洞壁上有一大堆不知道誰刻上的字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前面的很多字都看不清了,最近的幾行還能勉強辨認。

  字歪歪扭扭的,卻是漢字無疑,雲珠猜大概是個流落在草原的漢人寫的。

  最近的一行字寫著:不開心,想娶老婆。

  雲珠呵呵一笑,少年,整天腦子裡都裝著些啥?

  上面一行:和哥哥打架,打贏了,不開心。

  雲珠腹誹,這孩子咋這麼賤,非得挨打才開心?

  再上面一行:又被哥哥打了,不開心。

  雲珠嘴角抽搐:少年,你的要求很高啊!你名字就叫不開心吧?

  痕跡有點舊了,也不知道那人多久沒來過這裡了,雲珠摟緊了小羊羔,撿起地上的石塊在字跡下面添了一行字:不會放羊怎麼辦?急。

  二

  小羊羔一天比一天虛弱,雲珠把它安置在自己帳篷裡給它餵羊奶,最後還是死了,雲珠傷心極了,覺得自己作為一個侍女專業的優等生,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挫折。

  她把小羊羔埋在常去的山谷裡,希望小羊羔來世可以不愁吃喝。

  天忽然下起雨來,雲珠跑進山洞裡避雨,發現洞壁上多了一行字:

  放羊守則第一條,不能給羊吃帶露水的草,會拉肚子的。

  雲珠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洞壁上:你怎麼不早說?

  雲珠又去買了幾隻小羊羔,賣羊羔的大媽看著她表情一言難盡,臉上活生生寫著「要不是你錢多,我真不想把羊送給你糟蹋」幾個字。

  這回幾隻小羊羔活蹦亂跳地長到了半大。

  嗯,山洞裡的字也多了好幾行。

  雲珠:我又養了幾隻小羊羔,它們很乖,我給它們吃沒有露水的草,沒生病。

  不知道誰:放羊守則第二條,養兩條狗,要不然狼會叼你的羊。

  雲珠:我怕狗。

  不知道誰:那只能養匹馬,你自己騎上馬跟狼正面剛。

  雲珠:我還是養狗去吧!

  雲珠又從牧民家要來隻狗一起養,巴掌大一隻,賊能吃,蹭蹭長,幾個月後長得老大,站起來爪子能搭上雲珠肩膀。

  雲珠苦笑,去洞壁留言:我的狗長得太大了,可還是喜歡往我身上撲,咋辦?

  過了好久都沒回應。

  三

  又一年開春,雲珠的羊群發展到了三十隻,白絨絨的一片,雲珠騎著一匹小馬,旁邊跑著一條巨大的狗,倒也有了幾分草原女人的風範。

  這天放羊歸來,王城裡熱鬧得很,聽說是可汗和西邊汗國打仗打贏了,帶著大批戰利品回來慶祝,雲珠想著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誰知道晚上可汗喝多了跑到了雲珠帳篷裡來了。

  哦對了,雲珠還住在公主的帳篷裡,可汗也沒別的老婆,所以公主的帳篷算是他唯一的後宮,裡面還沒女主人。

  可汗喝得真有點多,嘟嘟囔囔著要洗澡,賴雲珠帳篷裡不走了。雲珠湊近聞了聞,那一身剛從戰場上下來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澡的男人味,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於是她找了個大木桶,燒了一桶熱水,找了倆侍衛把可汗扒光了扛進桶裡。

  雲珠忙了半夜,幫可汗洗乾淨了頭髮,修了鬍子,把他背上幾十道深淺不一還沒癒合好的傷口重新上了藥包紮好,累得氣喘籲籲。

  然後可汗酒醒了。

  「你怎麼在這裡?」

  「可汗啊,您看好了,這是我的帳篷。」

  阿布可汗摸了摸鼻子,有點尷尬,又覺得渾身清爽,很是舒服,一聞還有一股子清新的皂角味兒:「我洗澡了?」

  雲珠規規矩矩地答道:「是的。」

  「你幫我洗的?」阿布遲疑道。

  「是的。」

  「你們漢人不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嗎?」阿布很震驚。

  雲珠無奈嘆氣:「可汗啊,您是主子,我是個侍女,我幫您洗個澡而已,您想那麼多幹啥?」

  「哦。」不知咋的,可汗語氣居然有點失落。

  「以後不許給別人洗澡。」可汗可能酒還沒醒,說話不像平時那樣俐落。

  雲珠偷偷翻了個白眼,心想我好歹是公主的丫鬟,您一沒母親二沒妻妾,哪還有什麼主子需要我親自服侍啊!

  可汗站起來打算走,走之前不知怎麼想的,又說了一句:「你很會服侍人?」

  雲珠心中有些悵惘:「我五歲就被賣進了宮,從小就開始學如何服侍人。」

  可汗「哦」了一聲,走了。

  四

  打一頓就好了。

  雲珠望著山壁上多出來的那一行字,摸了摸一個勁兒膩在她懷裡的傻狗,無言以對。

  回去的時候發現可汗在帳篷裡等她,雲珠想了想,臥槽這是咋了?看了他的身體難道要被滅口?

  不是吧我只是個侍女而已啊!

  可汗面色凝重,手裡抱了個杯子喝茶,雲珠有點心疼,那是公主帶過來的好茶葉,喝一點少一點。

  可汗喝了一杯又一杯,就是不說話,雲珠在旁邊沉默燒水添茶,也不敢主動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汗終於發話了:「以後你去我那裡伺候吧,我缺個人幫忙做些雜事。」

  雲珠愣了愣:「我羊咋辦?」

  可汗臉黑了一下:「送給別人。」

  雲珠:「不要,我養了好久呢,送給別人說不定就被宰了吃肉,我捨不得。」

  可汗耐著性子:「你放心,我會跟人說好,不會宰了吃肉的。」

  「哦。」

  可汗長腿邁開,急匆匆地走了,雲珠心中奇怪,腦袋伸到帳篷外看了看,發現可汗去的方向是茅房。

  收拾茶具的時候,雲珠發現可汗喝茶的杯子上汗漬漬的,咦,可汗這是體虛盜汗?

  哎不對,剛剛可汗是喝了三壺還是四壺來著?

  謔,可汗腎不錯啊!

  很快來了人帶走了羊群,本來大狗可以留下的,不知為何,來的人堅持說換了狗羊群會不高興,愣是把膩在她懷裡的傻狗給拖走了。

  雲珠眼淚汪汪:你們可千萬照顧好它們啊,這傻狗愛吃肉,千萬別餓著它,沒錢來找我拿……

  去王帳裡服侍前,雲珠特地去了趟山洞,留了一行字:

  羊和狗都給別人養了,我要去伺候可汗了,不開心。

  五

  服侍可汗的日子還是很輕鬆的,可汗沒南邊王朝的皇帝那麼多講究,天天就是忙忙忙,吃飯隨意,穿著隨意,其他更隨意。

  雲珠沒啥事做,後來她發現可汗好像挺喜歡洗澡的,於是天天晚上燒一大桶熱水給可汗泡澡,勤勤懇懇地幫他搓背,搓得他渾身紅通通的。

  可汗皮膚還挺嫩的,雲珠心想。

  哎可汗臉也很紅,是不是水太熱了,不會把可汗泡暈吧?

  雲珠擔心地摸了摸可汗的額頭,好像沒事。

  不放心,又問了問:「可汗,是不是有些頭暈?」

  可汗垂著眼睛搖搖頭:「沒有,你先出去吧,我——想點事情。」

  雲珠摸了摸水:「行,我半個時辰後再來,水涼了容易生病。」

  雲珠半個時辰後回來的時候發現可汗不見了,不敢離開,收拾了一下就坐在帳篷裡等。

  然後等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可汗床上,透過床邊的簾子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可汗坐在案几前看書。

  雲珠很尷尬。

  可汗倒是很淡定:「你繼續睡吧,我今晚不睏,看會兒書。」

  「不……不了吧……」雲珠覺得可汗好溫柔,要死了自己這是忤逆犯上啊!

  雲珠一口氣跑回了自己的帳篷,一天沒敢去王帳,可汗居然也沒差人找她。

  可汗脾氣可真好啊!雲珠想。

  傍晚的時候她去了一趟山洞,發現多了一行字:

  想娶老婆,開心。

  嗯?雲珠目光回到最開始那幾行字,心裡有些感慨:真慘,這麼久了還沒娶到老婆啊!

  想了想,留了一行字:加油,你一定會成功的!

  六

  當雲珠第八次在可汗的床上醒來的時候,雲珠已經很淡定了。

  沒辦法,可汗熱愛熬夜看書,自己守在一旁根本扛不住。

  可汗也很習慣:「醒了?」

  雲珠點點頭。

  「再睡一會兒?反正天快亮了。」

  「不了吧,您也睡一會兒吧,您明天還要參加那達慕盛會呢?」

  可汗點點頭,收了書準備上床。

  雲珠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那達慕盛會很多顯貴都會參加,也是許多年輕公子向喜歡的姑娘表白心意的時候,您不考慮娶個可敦嗎?」

  可汗一愣,臉色不知為啥有些黑,雲珠縮了縮脖子,心裡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這段日子過得太輕鬆了,管得事情太多了,主子的事哪是自己能管的,忙福了一福跑走了。

  那達慕盛會很盛大,貴族小夥子們在駿馬上飛馳著,一個個看起來英姿颯爽的。

  雲珠自覺身份低,也不敢奢望能嫁給貴族公子哥兒,目光在幾個侍衛臉上逡巡著,心想自己年紀也不小了,要不找個合眼緣的嫁了好了。

  瞅了一圈,雲珠嘆了口氣,又看了看可汗那張臉。

  咋說呢,看慣了不覺得,這一對比,就覺得其他人簡直醜得一言難盡。

  可汗坐在主位上,並沒有下場,聽見雲珠嘆氣,問道:「咋了?」

  雲珠搖了搖頭,沒說話,心想其實不嫁人也挺好啊,天天服侍可汗也挺輕鬆的。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早點嫁人生子才是女人畢生的事業啊!

  啊好艱難的選擇題。

  在又一個小夥表白成功,把心儀的姑娘拉上馬跑走了之後,雲珠羨慕得眼珠子都要黏上去了。

  「怎麼,你也想嫁人了?」

  「對啊——啊不,沒有——我——奴婢——」雲珠開了口才發現是可汗問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低著頭不敢再開口。

  這天晚上大家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喝酒,連雲珠都被鬧著喝了不少酒,有點暈乎乎的。

  她撐著最後一點清醒想回去睡覺,結果到了地方才發現走錯了。

  走得太習慣了,自己居然走到了可汗的王帳裡。

  可汗在一個人喝酒。

  大概是喝多了酒,雲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可汗,你怎麼不去跟大家一起喝酒啊?」

  可汗抬頭看她,眼睛裡映著燭火,很亮。

  「對不起啊可汗,我走錯地方了,我這就回去睡覺。」雲珠踉蹌了兩下,準備離開。

  一條有力的手臂從身後抓住了她:「還有老遠呢,別回去睡了,就在這睡吧!」

  雲珠暈乎乎地就被可汗摁到了床上,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雲珠滿意地在熟悉的枕頭上蹭了蹭,直接睡了過去。

  可汗站在旁邊看著,拳頭握緊又鬆開。

  七

  雲珠醒來的時候發現有點不對,肚子上多了個什麼很重的東西,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搬開,不多會兒那東西又纏了過來。

  雲珠豁然坐起,嚇出一身冷汗。

  脖子有些不利索,雲珠哆哆嗦嗦扭過去,果然,阿布可汗在她身邊睡得正香。

  這這這——

  我幹了什麼?

  可汗幹了什麼?

  我的媽我需要冷靜一下——

  雲珠一動不敢動,腦子裡一片空白。

  「喂——」

  可汗的聲音有些沙啞,大概是還沒睡醒。

  「我——奴婢——」雲珠下意識要請罪,卻被打斷了。

  「你老睡我床,害我沒地方睡,你不覺得這樣不太好嗎?」可汗望著她,眼睛亮晶晶的。

  雲珠心想臥槽明明每次都是你把我扛上床的好嗎?

  「奴婢——」

  可汗皺了皺眉:「你們漢人規矩真討厭,說什麼奴婢,你就是你。」

  「哦——」

  「你昨天說你想嫁人是嗎?」

  「沒——奴婢——我——」雲珠臉紅了。

  「要不然你嫁給我吧,做我的可敦,以後和我睡一張床,你看,今天咱們試過了,這床挺大的,睡我們倆正好……」

  「啊?」

  可汗伸手來抓她的手,雲珠愣了愣,問道:「好多汗,可汗您體虛盜汗?」

  阿布可汗:我他媽緊張你知不知道啊!

  不過體虛這種事是個男人就不能認好嗎?

  可汗一個翻身就把雲珠撲倒了。

  八

  繁冗的婚禮結束之後,歷經人生劇變的雲珠終於得空去了一趟山洞,她想著這也算個好消息,得跟那位不知名的兄弟分享一下,順便關愛一下對方有沒有成功娶到老婆。

  進去一看,發現山壁上多了一行字:

  終於娶到老婆了,開心。

  雲珠也挺替他開心,忍不住多寫了幾個字:

  祝福你!真替你開心!我也嫁人了,說來有點不好意思,我男人個子很高,還老喜歡往我身上撲,跟我以前養的那隻大狗似的,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別說打一頓就好了,我不敢打他的……

  這天晚上,阿布可汗再次撲到她身上,用毛茸茸的大腦袋在她頸窩裡蹭了蹭,說道:「就算你打我我也撲,哼。」

  雲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5:09 PM

第三章 大大x粉不 柏華的故事

  一

  長公主覺得自己最近很是憂鬱。

  長公主名叫柏華,是先帝的幼女,年歲比她的眾位哥哥姐姐們小了不止一輪,今年堪堪才十八歲,和當今陛下的大兒子一般歲數。

  歲數小,輩分高,柏華自幼在宮裡的地位就有些尷尬。

  宮裡管得嚴,柏華不一樣,因為唯一能管她的太后和皇帝哥哥懶得管她,後宮嬪妃們不敢管她,是以柏華放飛自我活了十八年。

  柏華最近愛上了看話本子。

  不僅看,還追更,差貼身侍女雲珠每半個月去京城書齋買新更的本子,買回來一看一個通宵,兩眼熬得烏漆嘛黑。

  最近柏華追的那篇文名叫《大漠胡笳》,作者叫棲梧之鳳,不似市面上那些個矯揉造作的情愛小說,反倒一股子的大氣磅礡,文筆情節皆為上上品,看得柏華心嚮往之。

  然而斷更了。

  柏華公主憂鬱了半個月,終於忍不住了,換了身男裝就跑出了宮,親自去了書齋。

  從書齋老闆那知道,每月初一十五,棲梧之鳳會把手稿拿過來,書齋負責抄謄代售,而棲梧之鳳每次來放下書稿拿了錢就走,多的話一句沒有,也不知家住何方。

  柏華公主更憂鬱了。

  那邊書齋老闆想了想,倒是又想起來一件事,說那位公子倒是留下過一個地址,說是方便書迷和他近距離溝通閱讀感想,不過從來沒人用過,不知道地址還有沒有用。

  地址在城外,太遠了去不了,柏華當即坐下來寫了一封情真意切地催更信,出門找了個送信的就回了宮。

  二

  宮裡來了客人。

  漠北的一位可汗新繼位,前來中原謁見大國之主,皇帝派了太子接待,隨行的還有幾位官二代公子哥兒,說是可汗年輕,多幾個年輕人招待比較好。

  宮裡大擺筵席,公主回去才發現原來他的皇帝哥哥居然破天荒地想起了她這位年歲最小的妹妹,前來傳話的嬤嬤火急火燎地扒下了她那一身男裝,手腳麻利地幫她換上一身重的要死的禮服,順便在她頭上插了半斤釵子。

  最後略有些不滿意地撇撇嘴:「嘖嘖,胸太小,算了,就這樣吧!」

  柏華看了看自己的平板身材,很有些不忿。

  宴會上一派歌舞昇平,遠道而來的可汗長得頗為英武,跟他一比,身邊的幾個官二代顯得十分弱雞。

  柏華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

  倒是有個小白臉看著文文弱弱的,可跟那可汗站在一起談笑風生,頗有幾分氣度。柏華認得他,是御史家的二公子,在京城有幾分才名。

  柏華不受寵,平常自己宮裡也沒什麼好東西吃,她倒是不稀罕,可卻心疼自小跟著她的雲珠,今日難得能吃到這些個好東西,她一個勁兒地把魚翅燕窩往身後的雲珠手裡塞。

  雲珠很無奈:「公主,您自己吃。」

  柏華一瞪眼:「笨丫頭,跟著我什麼時候能吃到這些好東西,快點吃,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雲珠尷尬地使了個眼色,柏華順著看過去。

  要死,對面可汗和小白臉眼都不眨地盯著這邊。

  柏華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沒關係,反正丟的是皇兄的臉,誰怕誰?

  宴會結束時,別人桌上的飯食幾乎沒動,柏華的飯食被主僕倆吃了個七七八八。

  柏華帶著雲珠滿面紅光地走了。

  三

  過了幾日又是月初,雲珠被柏華差去書齋看看有沒有更新,回來的時候沒帶回新更的話本子,倒是帶回了一封厚厚的信。

  打開一看,竟然是棲梧之鳳給她回信了!

  信中言辭懇切,說自己近日事務繁忙云云,最後居然貼上了數十頁新寫的手稿,請她看完給點讀者建議。

  柏華激動了!自己這是成了VVIP讀者啊!書齋都沒有拿到的第一手手稿啊!

  柏華熬夜看完了,男女主歷經諸多互相暗戀的心酸終於告白,但是不知為何,柏華卻覺得這次手稿的質量有些不盡人意。

  思考了一夜,她終於想明白了,之前的情節男女主互相暗戀,作者把兩人那份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的心思寫得入木三分,可寫到相互坦露心跡,卻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

  柏華認真地寫了一封回信,闡述了自己的觀點,最後道:男女相戀,沒有切身體會大抵難以寫得真實動人,不如談場戀愛試試?

  信剛寄出去,宮裡又來了傳話的。

  柏華公主有些不耐煩,自己這公主殿裡,一年到頭都沒事,怎麼最近盡沒事找事?

  原來是皇帝要帶著可汗去西山圍獵,說是圍獵,其實就是一群公子哥兒射兔子玩,活動重點是騎馬姿勢要帥,射箭姿勢要帥。

  至於射不射得到,嗨,放進獵場的兔子一個個肥得都跑不動,削根木棍都能叉起一串來,這都射不中還出來丟人現眼?

  柏華公主也應景地換了一身獵裝,生無可戀地坐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腦子裡想著大漠胡笳的後續。

  「雲珠啊!我覺得棲梧之鳳大大肯定沒談過戀愛。」柏華公主托著腮幫子,目光放空。

  「哦?何以見得?」

  「你看啊,表白這種事呢,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決定表白了,就處於弱勢地位了,這種感覺應該是非常地沒有安全感的,既急著想要個答案,又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怎麼可能還有有閒情去想別的呢?」

  「這樣啊!」

  柏華猛一激靈,這才發現眼前不是雲珠,而是那位小白臉。

  柏華臉一紅:「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小白臉很坦然。

  「你不應該陪他們去狩獵麼?」

  「額,我不大喜好狩獵。」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柏華發現小白臉耳朵有些紅。

  小白臉忙轉了個話題,聲稱自己也喜歡看大漠胡笳,柏華難得遇到同好,一時大喜,兩人聊得十分投機。

  中午時分,眾人帶著兔子狍子等獵物回來了,那位可汗不愧是草原上的王,駿馬身後掛著一打的狍子,個個又肥又大,和其他人打的兔子顯然不是一個水平。

  雲珠兩眼放光:「公主,好肥壯的狍子,烤來吃一定很不錯!」

  柏華二話不說:「我去給你要一隻。」

  小白臉伸手攔住她,欲言又止。

  可汗卻已經提了一隻最肥的走了過來,溫和地笑了笑,放下走了。

  四

  這一日雲珠出宮歸來,一臉如喪考妣,柏華嚇了一跳:「咋了?」

  雲珠哇地一聲哭出來:「公主,外面人都在傳,要把您嫁給那位可汗和親。」

  「和親?」柏華愣了愣,倒是沒太大反應。

  雲珠眼淚汪汪地盯著自家主子:「公主,你難道不難過嗎?」

  柏華愣了愣,想了想那位英武不凡的可汗,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是皇家的女兒,婚姻這種事,強求不得。

  「挺難過的,以後不能追更了。」如果說還有點捨不下的,那大概就是這位棲梧之鳳了吧!

  柏華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上這個沒有見過面的人了,可惜很快就再也沒機會與他交流信件談人生談理想了。

  棲梧之鳳這次的來信中誠懇地表示柏華的意見讓他受益良多,但是他至今還未娶妻,不懂戀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不過倒是有一心儀已久的姑娘,可一直以來卻只敢遠觀不敢表白心跡,不知該如何是好。

  柏華心裡有些酸酸的,忽然湧起一股衝動,提筆就寫:「我們見個面吧?我可以教你怎麼和心儀的姑娘相處。」

  雲珠震驚:「公主你要見他!」

  柏華:「馬上就要走了,以後不能追更了,想問問他後面的情節。」

  棲梧之鳳很快回了信,約了時間,地點就在書齋。

  一位五短身材的胖子等在書齋裡,柏華覺得自己心裡嘩啦嘩啦響,一腔子少女心碎成了昨夜的星辰。

  五短胖子見到她,上前行了個禮:「我家主人在隔壁茶樓等您。」

  柏華樂呵呵地把自己的心拿點漿糊黏吧黏吧又成了一條好漢:「哦好。」

  走進茶室,小白臉正襟危坐,正在煎茶。

  「你你你——」柏華有些震驚:「你是棲梧之鳳?」

  小白臉臉一紅:「一點業餘愛好……」

  「哦……」

  「公主,你要教我如何與心儀的姑娘相處?」小白臉晃了晃手中的信,一臉無辜。

  不知為何,柏華忽然臉紅了,紅著紅著,眼眶子也有點紅,她一把扯過信:「其實我也不會,再見。」

  六

  柏華設想過很多情況,但不管怎麼說,對方都應該是個與自己神交已久的陌生人,她可以在離開之前盡情地與人暢聊一回。

  可是怎麼就偏偏是這個小白臉呢?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自己對著小白臉就說不出別的話呢?

  想到他在信中說的,有心儀已久的姑娘,柏華心裡湧起一股酸澀。

  幸好,幸好沒說自己喜歡他,先表白的人總是處於弱勢的。

  柏華拍了拍腦袋,覺得自己可能完了。

  時間過得很快,沒幾天和親的詔書就下來了,柏華面無表情接了旨。

  「公主,你真的願意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啊?」雲珠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我是皇家的女兒,嫁誰都一樣。」柏華木著臉。

  「可我覺得你是喜歡那位公子的,不能嫁他嗎?」雲珠不解。

  柏華摸了摸她的臉:「傻姑娘,公主不是好娶的,他要是娶了我,這輩子不能出仕,只能當個吃閒飯的,我不能連累他。」

  一直到柏華穿上嫁衣,小白臉都沒再出現過。

  說實話,還是有些失落的,柏華嘆了口氣,上了送親的車。

  車隊浩浩蕩蕩出了京城,上了官道,柏華掀起簾子遠遠忘了一眼京城,一句話沒說。

  雲珠難過地坐在她身旁,突然道:「公主,你為什麼不告訴公子你喜歡他呢?說不定他願意娶你呢?」

  柏華摸了摸她腦袋:「他有喜歡的人。」

  雲珠呆呆地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柏華苦笑了一下,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那是她從小白臉手裡搶回來的。

  她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心頭卻突然一跳——這不是她寫的那張。

  打開信紙,上面只寫著一行字: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停車!」

  柏華突然失聲叫道。

  去他媽的公主,去他媽的和親!

  柏華扯掉頭上繁重的珠飾,身手俐落地跳下車,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突然伸出一隻白皙有力的手。

  柏華回頭,正對上一雙有些靦腆的眼眸。

  小白臉一身戎裝,居然就在送親車隊中。

  「你——」

  小白臉一臉忐忑:「先表白的人,果然是處於弱勢的,我此刻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柏華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

  小白臉伸手幫她擦掉:「別哭。」

  七

  可汗是個好人,在柏華拒絕侍寢之後竟然也沒什麼意見,轉身就去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政務了,好不容易處理完了,西邊的汗國不老實,又打了過來,可汗二話不說帶兵走了。

  為了避嫌,小白臉只是作為護衛遠遠跟著,很少到她近前說話,卻隔三差五地讓雲珠幫忙把他新寫的手稿帶給柏華。

  柏華常常看著手稿一邊哭一邊笑,心想果然談了戀愛不一樣了,這感情戲寫得越發撩人了。

  可是,他們這樣,真的算談戀愛嗎?

  柏華有些迷茫。

  有時她看著莽莽蒼蒼的天地,忽然就湧起一股衝動,她想逃離這裡,天高地闊,哪裡不是他們的容身之處?他都能為她放棄家世放棄前途了,她還有什麼不能豁出去的?

  「帶我跑好不好?」

  小白臉深深地望著她,沒有說話。

  第二天,小白臉失蹤了。

  柏華把所有的手稿收集起來,鎖進箱子裡,心裡悶悶地發疼。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小白臉的想法,然後迷迷瞪瞪又想起來其實自己從未給過他什麼答案。

  所以他這是放棄了嗎?

  也是,和親的公主出逃,不管對母國還是可汗,都是赤裸裸的打臉,天高地闊,卻也不一定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又過了大半年,可汗得勝歸來。

  柏華沉默地收拾好自己,就這樣吧!嫁了算了,可汗也沒做錯什麼,自己憑什麼對不起他?

  可汗帶回來一個人,渾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雲珠尖叫了一聲:「是公子!」

  柏華整個腦子是空白的,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一嘴的血腥味。

  可汗抬了抬眼睛:「他沒事,傷勢有點重,不過會好的,他救了我的命,向我求了個恩典,你知道是什麼嗎?」

  柏華覺得胸膛裡的一顆心死了一遍,此刻茫然道:「什麼?」

  「他求我讓他帶你走。」

  「啊?」

  可汗忽然笑出聲來:「你可真不像個公主,帶他好好養傷去吧,養好傷你們就走,你母國那邊我來解釋。」

  八

  柏華不知道,在他們離開之前,可汗和小白臉有過一場男人的交流。

  可汗:「你還挺爺們兒的,把老婆給你,不虧。」

  小白臉:「說話注意點,以後她就是我老婆了。」

  可汗:「行吧,你老婆,不跟你爭,好歹這條命是你救的,看不出來,你一寫言情小說的居然打架這麼厲害。」

  小白臉:「呵呵,業餘愛好……」

  可汗:「不過有個事兒得商量下。」

  小白臉:「你說。」

  可汗:「你老婆身邊那姑娘給我留下。」

  小白臉:「雲珠?你看上她了?」

  可汗:「嗯,宴會上就看上了,躲在你老婆身後吃東西,跟小松鼠似的,挺可愛。」

  小白臉:「呵呵……品味獨特……」

  可汗:「你看看你老婆那個壁立千仞的身材,你口味不獨特?」

  小白臉:「山高水長,有緣再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5:20 PM

第四章 公主請自重 妍君的故事

  一

  妍君公主嫁過來的那天,遭遇了馬賊。

  結果一群馬賊打贏了眾護衛,沒打贏妍君公主。

  據知情人士透露,當時情況十分危急,漢人的送親護衛全軍覆沒,可汗派過去接應的人馬也重傷了一片,成君將軍臨時撥過去的救援隊還沒到達。

  千鈞一髮之際,只見公主車架旁邊那個白皮膚藍眼睛的侍女隨手從屍體上抽了兩把刀就殺了出來。

  這姑娘武功倒是一般,但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嚇壞了一群人,硬是被她撐到了成君將軍的援軍到達,然後她就兩眼一閉倒下了。

  車裡的公主抱著渾身是血的姑娘哭了一路,被成君將軍一道口令直接發配到了可敦的帳篷裡。

  可敦正在坐月子,裹著厚厚的裘皮大衣百無聊賴,想出去溜達溜達,奈何門口杵著倆可汗派來的肌肉大漢,大漢粗聲粗氣地表示:「可汗有令,聽說南方的姑娘生完孩子一個月不能見風!」

  可敦咬牙跺腳:「你們可汗咋這麼博學?」

  肌肉大漢羞澀一笑:「這是可汗應該博學的。」

  可敦一口氣憋在心裡,一抬眼,就看見了遠遠過來的車隊。

  二

  「哎喲這是咋了,快進來,你,說你呢,快去叫大夫!」

  可敦忙不迭地把兩個姑娘迎進了帳篷裡,打發人去叫了大夫,自己先幫姑娘檢查傷口。

  「還好還好,都是皮外傷,就是血流得多了點……」

  可敦鬆了口氣,這才顧得上看旁邊一直在哭的姑娘:「這位就是妍君公主吧?公主你別擔心,你這位侍女她——」

  「公主」撲通一聲跪下:「可敦,我不是公主,她才是妍君公主,嗚嗚嗚嗚……」

  可敦:「啥?」

  趁著大夫來幫忙上藥的時間,姑娘抽抽噎噎地解釋了起來,原來妍君公主嫌一路上只能待在車架裡太悶,就和貼身侍女換了衣服,誰料路上遇到了馬賊,公主一怒之下親自出馬砍翻全場,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

  可敦無語半晌,打量了一下妍君那高挺得過分的鼻子,和深陷的眼窩,糾結道:「你們公主……是陛下親生的嗎?」

  侍女嚶嚶哼哼哭了一路,這會兒聲音倒是中氣十足地提高了八度:「可敦!我們公主是陛下的親骨肉!您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

  說著還把一支尖利的簪子抵到了脖頸旁,大有一言不合就以死明志的意思。

  「哎哎哎——我還沒說啥呢,別激動別激動……」可敦拍了拍胸口,對這對主僕產生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後來可敦才知道,原來這位公主的母親來自遙遠的羅斯之地,是個金髮雪膚的大美人,生下的女兒也和中原人相貌相差甚遠,至於性格……

  侍女咬咬牙,拒絕回答。

  三

  阿布可汗晚上照例來可敦帳篷的時候,剛掀開門簾,就被守在門口的侍女給攔住了。

  阿布震驚地表示:「你是誰?這是哪?」

  侍女目光炯炯,一臉悲壯:「我家公主正在裡面養傷,男人不能進去!」

  阿布摸了摸鼻子:「這是我老婆的帳篷,我來睡覺的。」

  侍女還未反應過來,可敦出來了,伸手將阿布推了出去:「出去出去,公主受著傷呢,過幾天養好了給你送過去。」

  阿布:「啥?」

  三臉懵逼的當口,裡面傳來一聲嘹喨的女子聲音:「姐姐,我沒事兒了,這就走了哈——哎喲不好意思這是可汗吧,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就走……」

  金髮雪膚的公主身上套著那件被砍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就出來了,一把攬過侍女肩頭:「你也不早點叫醒我,看現在給人兩口子當燈泡了吧?」

  侍女都要哭了:「公主你的傷……」

  「沒事兒,過兩天就好了,走走走……」

  可汗和可敦雙雙石化,眼睜睜看著妍君公主一瘸一拐地去了自己的帳篷。

  可汗抹了把冷汗:「這就是新來的公主?」

  可敦:「大概……吧?」

  可汗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中原王朝民風可畏啊!昨天國師還建議我出兵中原搶點財貨過冬呢,我明天非得廢了那孫子不可,一天天的盡出餿主意……」

  可汗喝了兩口茶,把這事兒丟到了腦後,看著可敦最近豐腴了不少的身段有點心猿意馬起來,伸手將她攬到懷裡,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生完孩子有一個月了吧,咱們是不是可以……」

  可敦在他胸口捶了兩把,哼了一聲。

  可汗把頭埋在她脖頸旁低低地笑:「咱都多久沒……」

  冷不丁裡面傳來一陣響亮的哭聲,可敦火急火燎地起身,腳步如飛地跑了過去,邊跑就邊哄上了:「乖,別哭別哭,餓了吧寶貝……」

  可汗黑著臉望著裡面那個嗷嗷哭的小王八蛋:「老子也餓啊!」

  四

  秋獵那天阿布可汗有點蔫蔫的,往年都是可敦陪著的,今年可敦要在家帶孩子,死活不肯過來,阿布那個氣……

  氣得連旁邊多了個金髮雪膚的大美人都不知道。

  大美人倒是不在乎被冷落了,騎著匹小馬看著在草原上飛馳的勇士們眼冒精光。

  她一雙漂亮的藍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阿布身下的大黑馬身上。

  嘖嘖……這骨架……這肌肉……這毛色……這眼神……

  妍君公主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阿布被她盯得發毛:「公主請自重。」

  妍君擦了擦口水:「可汗啊,這秋獵,您不參加嗎?」

  阿布矜傲地扭過頭,不說話。

  妍君心想這是默認了,高興道:「可汗,反正你不上場,不如把你的馬借給我吧?我這小馬不濟事,估計跑起來還沒我快。」

  可汗一臉懵逼地下了馬,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公主來了之後養傷養了半個月,自己也沒顧得上搭理,怎麼就出現在秋獵場上了?

  「等等,你怎麼會在這裡?」

  妍君此刻已經上了大黑馬,發現沒有趁手的武器,一伸手把阿布背上的一把大弓摘了過來,訕笑道:「可敦姐姐讓我來的,讓我好好陪可汗。」說著她面容一肅,抱拳道,「可汗放心!我一定獵到最好的獵物獻給您!絕不辜負可敦姐姐的期望!」

  阿布還沒來得及說話,妍君已經騎著大黑馬風一樣跑了出去。

  當晚,可敦望著躺在帳篷前的一隻熊瞎子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喘了兩口氣,這才拉著臉上多了幾道血痕的妍君公主進了帳篷。

  「這個……妍君公主啊,你難道也不願意接受可汗嗎?」可敦想了想自家男人娶了好幾個老婆,奈何除了自己一個都留不下來的悲傷,有點心疼。

  妍君一臉莫名其妙:「姐姐你說啥?」

  可敦眉頭一皺:「我讓你去陪可汗,你怎麼去打獵了?」

  妍君喜笑顏開,抱著可敦的胳膊就開始撒嬌:「姐姐,我這不是陪著可汗去了嘛,我獵了一頭熊瞎子呢,可汗手底下那些人都不如我,我是不是很厲害……」

  可敦:「……」

  帳篷外的可汗翻看著熊瞎子的屍體,那屍體軟綿綿的,身上多處骨骼被人徒手打斷了,可汗不由得又擦了擦冷汗。

  五

  轉眼妍君公主已經來了快三個月了,每天飛鷹走馬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就是苦了她那個侍女,每天恨不得以淚洗面。

  妍君很不解:「咱們現在日子過得這麼快活,你老哭啥?」

  侍女很憂傷:「公主,你是來嫁給可汗的,這都三個月了,他一次都沒來您的帳篷啊!」

  妍君若有所思:「我說呢,怎麼好像忘了什麼事兒,原來我是來嫁給可汗的……」

  她一拍大腿:「擇日不如撞日,我這就找可汗去!」

  侍女嚇呆了:「啊?」

  妍君已經大步出了帳篷。

  循著火光走了一會兒,妍君一眼就看見可汗站在可敦的帳篷外一個人吹冷風,帳篷裡隱隱傳來可敦哄孩子的聲音。

  妍君見了個禮,道:「不知可汗打算何日與我完婚?」

  可汗嚇得後退了半步,下意識道:「不急、不急……」

  帳篷門倒是被掀開了,露出可敦驚喜的一張臉:「呀!妹妹終於想通了,可喜可賀,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不用擔心,姐姐一定把你們的婚禮辦得——」

  話未說完,妍君覺得有點冷颼颼的,旁邊的可汗黑著臉一把抓過她的手,冷哼道:「不用了,就今天吧!我們走!」

  進了帳篷,可汗二話不說,扯過一床鋪蓋卷鋪在地上,道:「你睡吧,我睡地上。」

  妍君:「啊?咱不要是完婚來著?」

  可汗哼了一聲:「公主請自重,我並無納妾的打算。」

  妍君:「那你還娶我?」

  可汗聲音悶悶的:「兩國邦交,我也無法。不過我這裡一向自由,你若是有意中人,大可學你柏華姑姑,天高地闊哪裡都可去得;你若是有想做的事業,亦可學你成君姐姐,她現在是我的守城大將;若你還不知道想做什麼,便在這安心住著,左右沒有人會為難你,但是!」

  他的聲音微微一沉,目光也凌厲了起來:「我是不會和你完婚的,這一生,我只想與雲珠一人終老。」

  妍君藍眼珠子咕嚕嚕轉了轉,她性格大條,但也不傻,此刻左右一聯想,頓時想明白了許多事。

  她扭過臉去,肩膀微微發抖。

  可汗一愣,完了自己是不是傷了這姑娘的心,雖說她能徒手打死熊瞎子,不過到底是個姑娘家……

  然而此時,妍君公主終於憋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對不住可汗我想忍住的但是沒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在吃你兒子的醋對不對哈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我努力忍住不笑……」

  可汗的臉色黑的堪比他那匹大黑馬。

  六

  次日,妍君傍晚的時候去了可敦的帳篷,可敦眼睛下面有些發青,想來是沒睡好。

  妍君心思轉了轉:「姐姐昨晚沒睡好嗎?」

  可敦勉強笑了笑:「孩子不聽話,老是鬧。」

  妍君伸手接過孩子,在他屁股上輕輕拍了一把:「小壞蛋不乖哦!」

  可敦望著妍君一臉寵溺的表情,心情有些復雜,猶豫著開了口:「昨晚你和可汗……」

  妍君嬌羞一笑:「姐姐——」

  可敦臉色有點白,低頭喝了口水,穩了穩心神才道:「想來妹妹和可汗相處得不錯,如此甚好,妹妹須記得,可汗他晚上喜歡看書,記得以後千萬別縱著他熬夜,最好提前熬一點的湯,他不挑,只要是熱乎的就行,他習慣喝點湯再睡……」

  可敦絮絮叨叨說了不少,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是阿布可汗不為人知的小習慣,妍君看著可敦眼裡若有若無的淚花,嘆了口氣,心想這姐姐咋比我還傻?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你才是可汗的妻子。」

  可敦說得忘情,抹了抹眼睛,笑道:「現在你不也是麼?」

  「可是姐姐我看你並不開心。」妍君心底暗暗捏緊了拳,可汗老兄啊,今日為了你我算是豁出這張老臉了!

  可敦沉默半晌,一語不發。

  妍君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

  良久,可敦像是突然放鬆了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原本只是柏華公主身邊的侍女,這輩子能嫁給阿布是我天大的福氣,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對他好,一定要盡力做一個好女人。

  好女人是可以為了丈夫的幸福做任何事的,他是可汗,就算不為了他自己,他身邊也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可惜從前嫁過來的兩任公主都心有所屬了,我也不好勉強。

  你是個好姑娘,我就想著,我現在照顧孩子顧不上可汗,可汗身邊總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著,你們要是能在一起,也是好事。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真的,可是昨晚,我一想到阿布陪在另一個女人身邊,我才發現我不是什麼好女人,我其實很自私……

  不過你不要擔心,我把這些話說給你聽,不是要你做什麼,我只是……」

  她突然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有些無措地愣在那裡。

  門簾被人豁然掀開,阿布長腿一邁跨了進來。

  妍君偷偷朝阿布眨了眨眼,比了個口型:「大黑。」

  阿布擺擺手:「行了行了,大黑歸你了。」

  妍君笑成了一朵花,抱著孩子開開心心出了帳篷。

  七

  可敦一臉茫然望著突然闖進來的阿布,又忍不住伸長脖子看了看帶著孩子走遠了的妍君。

  阿布悶聲悶氣道:「別看了,天天就知道看孩子,你多久沒看我了……」

  可敦臉一紅:「我——」

  阿布上前捧住她的臉,惡狠狠道:「不許你看他,只許你看我一個人。」

  可敦:「……」

  阿布猛地親了上去,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啃了一口:「聽見沒有?」

  可敦還沒反應過來:「可是妍君她……」

  阿布翻了個白眼想了想,篤定道:「是個好姑娘,力氣大,膽子大,是一員猛將。」

  可敦:「啥?」

  阿布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已經認她做義妹了,以後咱兒子的騎射武藝由她來教。」

  遠處妍君的帳篷裡,妍君將熊孩子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熊孩子興奮得咯咯直笑,妍君也笑得開心,在熊孩子臉蛋上親了一口:「小壞蛋,學什麼不好,非學人當燈泡,以後跟我混知道不?姑姑帶你打熊瞎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5:54 PM

第五章 工科狗和女將軍 成君和她的工科狗

  一

  成君將軍近日很是不悅,原因是可汗給她強塞了個軍師。

  說起來自打成君公主當了將軍,就沉迷練兵無心美容,有幾次被可敦拖著敷面膜敷到一半,聽說手底下兵鬧事了,公主把臉一抹,套上盔甲就去了校場,不一會兒,鬧事大兵的慘嚎聲就傳遍了全城。

  久而久之,成君將軍的威名,已有止小兒夜啼之功效。

  此刻,成君公主大馬金刀地坐在她的軍帳之中,對著面前那個一臉茫然的書生目露凶光。

  出於某段成君不想提起的關於丞相家公子負心漢的過往經歷,成君對於南邊來的書生有種天然的敵意。

  成君冷笑:「說,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書生目光有些躲閃:「游學天下,經世濟民。」

  「扯,經世濟民的鬼話賣給南邊的君主不是更值錢?」

  書生直勾勾地盯著她:「不是的,子曰兼愛,家國有南北之別,百姓無南北之分,又所謂上本之於古者聖王之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我等讀書人,唯有深入基層,才知百姓疾苦,方能經世濟民。」

  成君想了想:「哪個子這麼說過?」

  書生低咳了一聲:「墨子。」

  成君一拍案几:「墨家的工科狗,跟我裝什麼讀書人?來人,把這位先生送到軍械部去,以後軍械由他管理!」

  二

  管理軍械是書面用語,通俗地說起來,就是看守馬具庫房。

  書生一天刷三百個馬鞍,修理一百個馬籠頭,累成狗。

  成君公主來視察工作:「這位墨家的高材生,不知您對我們的軍械可有什麼改進意見?」

  書生精神一震:「有!」

  說罷抽出一沓圖紙:「你看,現有的馬鞍設計不合理,不符合人體力學,在士兵臀部和馬鞍之間會形成一個摩擦角度,騎行久了會很累,還會磨破臀部,影響士兵長途奔襲。」

  成君公主盯著馬鞍看著半晌,心中有些讚同,卻聽見書生繼續道:「特別是對女子來說,用這種馬鞍,不僅累,還會在臀部和大腿磨出繭子,很容易影響……」

  「閉嘴!」

  成君憤怒地走了。

  書生愣在原地:「很容易影響女子的走路儀態,沒毛病啊?」

  次日,成君公主找了十來個馬鞍製作工人,甩下一沓圖紙:「去軍械庫房,找那個看門的。」

  看門的書生對著突然多出來的十幾個手下搓著手笑得一臉和善,嘴裡念叨著哎呀這位女將軍看著又凶又不講道理脾氣還差但是還是很有眼光的嘛!

  等到新式馬鞍的製作正式開始,有人來說將軍要見書生,書生撣了撣身上的木屑就去了。

  女將軍依舊是大馬金刀地坐在軍帳中,一雙鳳眸微微瞇著,看著書生似笑非笑。

  「我很凶?」

  「我不講道理?」

  「我脾氣還很差?」

  成君拍案而起:「二十天內,一千個新式馬鞍,我要一個一個驗。」

  書生霍然站直:「將軍,你要講道理,新式馬鞍的改進肯定不是立刻就能完成的,首先我們需要做出樣品,然後招募志願者進行試用,最後還要根據反饋來進行產品調整——」

  「閉嘴!」成君眼刀哧溜溜甩過去,書生縮了縮脖子。

  相對沉默半晌,書生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將軍,是不是因為我說你又凶又不講道理脾氣還差你才故意為難我的?」

  成君點點頭:「對。」

  書生一臉真誠:「可是將軍,我們要講道理,你這是公報私仇,這樣不好——」

  書生話未說完就被拖出去了。

  三

  新式馬鞍推行很順利,書生又提出了改進投石機的想法,成君從城裡抓來十幾個木匠給他去自行搗騰。

  閒來無事的時候,成君會去倉庫看看,看著書生一身粗布工作服,頭髮上沾滿了木屑,紮在木匠堆裡一起刨木花,量尺寸,覺得有種詭異的萌感。

  可是當書生一開口,成君的好心情就會被破壞殆盡,她簡直懷疑這廝是不是因為不會說話在南邊犯了事才跑過來的。

  當成君終於忍無可忍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書生一臉理所當然:「是啊!」

  成君:「哈?」

  書生義正言辭道:「將軍您不懂,我們讀書人,靠的就是一張嘴一支筆,可是有些有權有勢的人,只想用我們的筆,不准我們張嘴說話,一句話不如意就找人搞事,我等讀書人輕生死重氣節,豈能受此侮辱,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這北方天地廣闊正是我大展抱負的好地方。」

  成君冷笑:「恕我直言,就您這個說話的藝術,還真不定是誰的錯。」

  書生辯駁:「這您可錯怪我了,想那權貴之人,利用女子對自己的一腔愛慕圖謀不軌不說,還意圖私通外邦,操行全無,我不過爭辯了兩句,他就下令全城追殺,這能是我的錯?」

  「你爭辯了些什麼?」

  「我委婉地表示他是個有媽生沒爹教缺德冒煙兒生兒子沒屁眼早晚不得好死的王八蛋。」

  成君一口茶嗆在嗓子裡,一邊笑一邊咳嗽,半天沒說出話來。

  書生關切地幫她順了順氣:「將軍,身子不舒服早點休息吧,記得多喝熱水。」

  成君一腳把他踹了出去:「滾!」

  四

  最近天陰沉得厲害,怕是要下雪了。

  每年這個時候,草原部族都開始囤積糧草準備過冬,可同時,草原上神出鬼沒的馬賊們也到了囤積糧草的時候。

  成君將軍領了軍令出城剿匪,一馬當先,帶著一群被操練得嗷嗷叫的大兵在草原上循著線索趕了三天,終於在第三日傍晚發現了馬賊的行蹤。

  成君望著天邊烏沉沉的鉛雲,心中豪氣頓生:「傳令下去,就地造飯,三更突襲馬賊營地!」

  眾人應諾,下馬紮營。

  成君坐在一處背風的山壁下小口小口地喝著熱乎乎的羊湯,望著眼前跳躍的篝火有些走神。

  她看了看手中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木碗,又看了看清水燉肉胡亂煮出來的羊湯,心中感慨萬千。

  誰能想到,就在兩年前,她還是個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公主呢!

  成君瞇著眼睛看向遠處大口吃肉談笑風生的粗豪漢子,又喝了一口無滋無味的羊湯,笑了笑,覺得這樣的日子比從前好得太多了。

  只是終究比自己對未來的期待少了一點什麼。

  她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塊絹帕,上面一首情意綿綿的情詩,正是很久以前,那位負心的丞相家公子用灰隼傳給她的。

  其他的都燒毀了,唯獨留了這麼一封貼身藏著,倒不是說舊情難忘,事實上日子過得太快,成君已經記不清那位丞相家的公子到底長啥樣了,只是看著這封信,她就想起當年一派天真滿心都是對愛情無限憧憬的自己。

  她很想念那樣的自己。

  說來可氣,自己打小就嚮往讀書人,覺得那些文雅的書生簡直是愛情的最好載體,可是命運捉弄,長這麼大唯一有過交集的讀書人就是那位丞相家的公子,還是個斯文敗類。

  哦不對,其實還有一個。

  成君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家倉庫那位自稱讀書人的工科狗。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憑什麼姑姑隨便遇到個寫言情小說的書生都能成就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

  成君欲哭無淚。

  算了,愛情都是虛幻的,殺敵才是正經的。

  成君收起絹帕,閉目養神。

  五

  三更時分,成君抖擻精神,率軍出發,黑壓壓的一片鐵騎,像黑色的潮水漫過枯黃的草原,直奔遠處的山谷,那裡是馬賊的巢穴。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小隊撕開重圍的時候,成君才驚覺不對。

  一群無組織無紀律的馬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一支進退有度的彪悍騎兵?

  「追!」成君當機立斷,留下人馬收拾殘局,自己帶著一隊精兵追著那支騎兵而去。

  騎兵一路向北,逐漸進入了一道幽深的峽谷之中,眼看就要追上了,忽然峽谷兩岸有巨石滾滾而下,砸傷了不少人馬,成君跳下馬,帶著眾人尋找躲藏的地方,好在她臨危不亂,帶的又是最優秀的騎兵,還不至於陣腳大亂。

  現在,成君基本可以肯定,她追蹤的這伙馬賊與西邊汗國有聯繫。

  東西兩邊汗國連年征戰,雙方各有勝負,近年來,阿布可汗與南方朝廷交好,國力日漸強盛,西邊汗國逐漸不敵,漸成困獸之勢,這馬賊,說不得就是對方派來的細作。

  後半夜的時候,氣溫驟降,沉悶了數日的天空紛紛揚揚飄下了鵝毛大雪,成君和一群老爺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發現峽谷出口被人用山石堵住了,那一支騎兵早已不知所蹤。

  成君不敢冒險,從昨日的情況來看,在峽谷兩邊埋伏的人起碼有上百號人,他們不過數十人,還有十來個身上帶著傷,這波有點懸。

  好在一路留下了標識,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留下的人能循著標識找過來。

  又等了三日,大雪依然在下,積雪快有半人深,成君心中開始忐忑起來。

  「這樣不行,大雪會掩蓋住我們留下的標識,我們的乾糧也不夠了,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成君站起身,目光堅毅:「跟我殺出去,拼一條活路。」

  「得令!」眾人吼道。

  天光刺眼,馬在雪地裡走得艱難,眾人一邊警戒一邊往出口走,不長的一段路,卻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

  眾人正準備想辦法撬開山石,猛聽得一陣猛烈的撞擊聲傳來,成君臉色一變,忙道:「都後退!」

  轟隆一聲。

  山石碎裂,映入眼簾的是一架巨大的木製機械,和數十架雪爬犁。

  六

  八歲那年,成君聽柏華姑姑說:「我喜歡的人會穿著白衣騎著白馬來娶我,帶我去縱情江湖。」

  後來,聽說姑父果真穿著白衣騎著白馬帶她去江湖了。

  可是自己呢?

  成君望著眼前穿著麻衣坐在雪爬犁上鬍子拉碴眼窩深陷的書生嘴角抽搐。

  書生連滾帶爬地下了雪爬犁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嗷了一聲,半天才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沒事吧?」

  成君有些尷尬,可是隔著厚厚的盔甲,感覺到書生渾身都在發抖,又有些不忍心推開。

  成君想笑,忽然覺得這連滾帶爬的書生也挺帥的,不比穿白衣騎白馬的書生差。

  回到王城之後,可汗看了他們帶回來的東西,確認了這些東西來自於西邊汗國,不過兩邊交惡已久,倒也不在乎多這麼一樁。

  只是有一點,從那些馬賊的巢穴中搜出來的東西中,有一些成君比較眼熟。

  比如新式馬鞍、投石機、雪爬犁之類的……

  是夜,書生自己找上了門。

  「說吧,給我個解釋。」

  書生點頭:「那些東西確實出自我手。」

  成君濃眉擰起。

  「我以前效忠於南邊一個權貴,他勾結西邊汗國,為他們提供兵器和糧草。」

  「嗯,還有呢?」成君挑了挑眉,想起白日裡書生那失控的一個擁抱,下意識地就多問了一句。

  書生突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還有,我其實騙了你,我根本不想什麼經世濟民,我來草原,就是想認真地和你說三個字。」

  成君心中一跳,不知為何竟然隱隱生出一種期待來。

  「對不起。」書生語氣誠懇。

  成君:「哈?」

  書生垂下頭,又恢復了那一副慫樣:「其實,我從前是丞相府的門客。」

  成君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攥緊了那塊絹帕。

  書生飛快地瞟了一眼,道:「其實,那首情詩,也是我寫的。」

  「所以跟我通信的一直是你?」

  成君臉色再變,書生悄悄退後了兩步。

  「是、是啊!公主,你別難過了,丞相家公子真不是個東西,他連和你傳信都懶得自己動手,讓我給他代筆,還讓我寫情詩,我一個工科狗哪會寫情詩啊——」

  成君冷笑:「沒錯,是寫的狗屁不通。」

  說罷揚手一甩,絹帕甩到了書生臉上。

  「出去吧,我要睡了。」成君很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麼。

  「你不生氣了吧?」書生一臉忐忑。

  「沒有,不生氣。」成君滿臉都寫著「我很生氣快來哄我」幾個字。

  書生綻開一個傻笑:「那就好那就好,將軍晚安,將軍好夢。」

  成君洩氣地坐了下來,一腳踢翻了炭盆,盯著還在微微擺動的門簾,心裡有點希望它再度被人掀起來。

  七

  「可敦啊,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你當初是怎麼把可汗追到手的?」成君敷著面膜,跟身旁的可敦嘮嗑。

  「其實吧,當時我就想找個順眼的侍衛隨便嫁了的。」

  「你說什麼?」可汗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兒飄了過來。

  可敦忙道:「我說兒子估計要醒了,你去看看。」

  「哦。」可汗遠遠應了一聲走了。

  可敦鬆了口氣,一臉八卦地看著成君:「咋,你看上誰了?」

  成君猶豫了半天,開了口:「姐姐還記得當初我和丞相家公子的來往信件麼?」

  可敦緊張了:「妹子,你可別想不開啊,好馬不吃回頭草。」

  「不是的,有一個傻子,當初替丞相家公子代筆跟我往來信件,後來看不下去公子的作為,鬧翻了被全城追殺,他逃到草原來,說就為了跟我說一聲對不起。」

  可敦一臉瞭然:「我說呢,當初那書生怎麼就死心眼跟可汗說要去給你當軍師,嘖嘖,不錯,小夥子有前途。」

  「可他好像就為了跟我說句對不起而已啊!」成君有氣無力地趴在榻上哀嚎。

  「我跟你說,男人嘛,臉皮厚,就喜歡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你不逼他一把,說不定他連自己都蒙過去了。」

  「真的?那姐姐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能不喜歡嗎?不喜歡會拿小命開玩笑啊,不喜歡會千里迢迢來找你啊,還有啊,知道你被困住了,那小子三天三夜沒闔眼,做出來一個大傢伙去開山砸石,我又不瞎,換別人誰能對你這麼上心?」

  「開山砸石啊……」成君公主垂下眼瞼,心裡有了計較。

  八

  「軍師大人,將軍說她的雪爬犁壞了,讓你去她的帳篷幫忙修理。」

  書生埋頭幹活頭也不抬:「等會兒,我做完這個弩箭就過去。」

  「將軍說很急。」

  「急啥啊急,雪爬犁那麼多,用別人的不就行了。」

  「可是——」

  「哎算了,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書生頗為不忿地丟下手中的傢伙,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去了。

  一進帳,謔,夭壽了,成君公主今兒居然換上了女裝!

  成君笑得矜持,目含秋波:「我這雪爬犁壞了,你幫我修一下唄。」

  書生低頭一看,果然是壞了,不過看這個樣子,怎麼覺得好像是被暴力破壞的?不過不要緊,修起來難度不大。

  書生埋頭吭哧修理,成君在一旁又是撩頭髮又是甩衣袖地折騰了半天,書生頭都沒抬。

  成君忍住怒氣:「是不是修不好了,修不好就算了吧,天黑了,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

  書生霍然站起:「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專業!我告訴你,這個我肯定能修好!修不好我就——」

  「你就怎麼?」成君拋了個媚眼兒,嗓子軟了八度。

  「我就帶回去修!」書生擲地有聲道。

  說罷真的打算拖著雪爬犁出門。

  「我說它修不好了。」

  「我說它能修好!這是我的專業!我說了算!」書生倒是來了脾氣。

  哢嚓,嘩啦——

  成君一腳蹬過去,雪爬犁瞬間碎成一地木塊。

  「我說,它修不好了,」成君盯著書生的眼睛,面帶冷笑,一字一頓,「現在,可以留下來陪我吃頓飯了嗎?」

  「哦。」書生震驚地看著她,愣愣地點了點頭。

  酒過三巡,成君幾番試探無果,終於決定單刀直入:「你告訴我,你來草原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那三個字嗎?」

  「哪、哪三個字?」

  「你說呢?」

  「對、對不起?」

  「不對。」成君笑得嫵媚,又灌了他一杯酒。

  「那,其實,還有三個字,我——」

  「你什麼?」

  「我不敢說。」書生喝得有點多,臉上泛起紅暈。

  「我讓你說。」

  「我喜歡你。」書生說完掰了掰手指,「不對,這四個字——」

  成君往他身邊蹭了蹭:「真的?」

  「真的,」書生直勾勾地盯著她,「我給你寫信的時候,就想說,那王八蛋不喜歡你,喜歡你的是我,可是,我不敢,你是公主……」

  「我不是公主了,我現在是將軍。」

  「可我……」

  「你是我的軍師呀!」成君輕笑著,眼睜睜看著書生羞澀地低下頭,連脖子都紅了。

  紅成一隻蝦子的書生扭扭捏捏地從懷裡掏出那張絹帕:「情詩,我寫給你的,當時,想了好久,你能不能收下它?」

  成君收下帕子,輕輕印上一個唇印:「嗯,寫的不錯,我很喜歡。」

  書生瞪大了眼睛,猛地又灌了一杯酒,大概是酒壯慫人膽,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頰:「這個,你喜歡嗎?」

  成君搖搖頭:「不喜歡。」

  書生一臉失落地低下頭,卻被成君伸手捧住臉頰,端端正正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這個喜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09:13 PM

第六章 學渣公主的風花雪月 妍君和她的學霸哥哥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公主,這是一道送分題啊!」

  夫子苦口婆心,妍君公主慚愧地低下頭,誠懇道:

  「不會。」

  很明顯,妍君公主是個坦誠的學渣。

  夫子痛心疾首地下了結論:「你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一

  妍君公主的母妃來自遙遠的羅斯之地,是個金髮碧眼的美人,妍君公主作為中原唯一一個身具戰鬥民族血統的公主,的確沒有辜負這份血統。

  她自幼天生神力,性格豪爽,唯一的缺點是拳頭永遠比腦子行動快,是後宮眾多皇子公主中的異類。

  皇帝為此很發愁,偶然聽大臣說學習算學有助於修身養性,於是一咬牙,把妍君公主扔進了門可羅雀的算學館。

  算學館也曾盛極一時,本朝所用的太初歷法就是出自算學館之手,然而近年來卻衰落了,如今算上夫子和公主,總共也就三個人。

  這第三個人名叫程正,父親是個小縣令,千方百計托關係把程正送進國學館,誰知道錢沒給足被人坑了,關係人把程正送到了算學館。

  不過也算歪打正著,程正對算學情有獨鐘,十六歲生辰那年更是當眾立下宏願,要重新編撰一部更適合算學的曆法。

  二

  妍君在算學館三年,可謂戰果纍纍。

  對門的儒學館看不上算學館,常常出言譏諷,妍君一雙鐵拳,揍哭了不下數十名儒家學子,算學館自此聲名大噪,連帶著所有人對程正都敬而遠之。

  程正倒是個好脾氣的,一直以來堅定不移貫徹著夫子的教導,不管妍君闖下什麼禍,他都負責善後到底。

  粗略一數,程正這些年賠過醫藥費無數,修繕過被妍君砸毀的院牆和大門數十回,從青樓酒肆把逃課喝酒還喝得爛醉的妍君背回來數十回……

  哦還有,妍君公主的行事作風給她帶來了許多女粉絲,京城不少大姑娘哭著喊著想嫁她,程正還要兼職幫她擋下這些爛桃花……

  比如說現在。

  程正一臉正直地堵在門口:「你不可以進去。」

  門外的姑娘一雙秋水眸子楚楚動人:「公子,我仰慕妍君公主已久,下個月就要出嫁了,我沒有別的奢求,只求能見她一面。」

  說著還流下兩滴淚來。

  「不行。」程正不為所動。

  「書呆子你咋這麼不解風情,人家姑娘大老遠的跑過來,就見見我怎麼了?」

  一聲嘹喨的嗓音從後面傳來,妍君公主一身颯爽的青衫,大步走了出來。

  「這位姑娘,裡面請。」

  姑娘面色一紅,不勝嬌羞,欣喜地跟著妍君進了屋。

  程正臉色一黑。

  沒錯,擋桃花擋的不是門外的那些姑娘,而是門內的妍君公主。

  但程正覺得自己常常不太能擋得住。

  妍君公主陪那姑娘聊了半日,眼看天色不早,還沒有離開的意思,程正推開門,冷著臉道:「公主,該上晚課了。」

  那姑娘被程正黑臉一嚇,訕訕起身告辭,留下妍君古怪地望著程正。

  「程正啊,你對我是有什麼不滿嗎?」

  程正一言不發,出去將院門上了三層鎖。

  妍君一拍大腿:「程正!你是不是嫉妒我有那麼多姑娘喜歡?」

  程正一個趔趄,定了定神:「並沒有。」

  妍君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正義凜然道:「兄弟,不要不好意思,人之常情,我理解的!」

  「沒有!」程正語氣有些惱怒,拂袖而去,留下妍君若有所思。

  三

  說起來,這是妍君在算學館的最後一年了,再過幾個月,妍君滿十六歲,行了及笄禮,便只能待在宮裡接受教習嬤嬤的教導。

  年前成君公主嫁給了東汗國的可汗,走前給她留了幾本二手教材——《論脂粉的十八種使用方法》《長盛不衰的三十八種妝容》《三年化妝五年養顏》……

  妍君想到那幾本摞起來有她高的書就忍不住擦冷汗,深覺成君姐姐的不容易。

  妍君回到算學館的時候發現今日出奇地安靜,哦好吧,算學館總共就三個人,只要妍君不在,都很安靜……

  走進課室,沒人,妍君腳步一轉走到了後院,西北角的涼亭裡,兩個人一坐一站,不知在說些什麼。

  妍君眼睛一亮,宮裡的壓抑在見到這個小正經之後一掃而空,她正要跑過去找他,卻一個趔趄,腳步生生頓住了。
她看見程正突然跪了下去,夫子聲色俱厲,不知道在訓斥著什麼。

  學渣的本能是什麼?

  怕老師。

  妍君嘴角抽了抽,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凶的夫子,這和平常總是打瞌睡的老頭形像差距太大了,妍君拍了拍胸口,掉頭就跑,慶幸自己來得巧,沒有一頭衝過去。

  耐著性子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到夫子悠悠走了出來,似乎還有點餘怒未消,大步出了學館,妍君貓著腰悄悄溜進了後院。

  四

  程正還在亭子裡,臉色很不好的樣子。

  妍君一慌:「你這是咋了?」

  程正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別過眼,神色冷淡,沒說話。

  「嗨不就是被夫子罵一頓麼?我跟你說,習慣了就好,像我就很習慣……」

  「公主!」程正突然開口打斷她,「公主請回吧,我有些事,想自己想一想。」

  妍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我懂的,男人嘛,都要面子……」

  妍君體貼地把自己的毛皮披風給程正披上了,自己一路躲著夫子離開了。

  她沒看見身後的程正一手攥住還帶著妍君體溫的披風,目光一瞬間變得堅定而隱忍。

  一連數日,妍君都沒有見到程正,夫子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妍君覺得生活突然變得無聊了起來。

  對面儒學館的新生又開始作妖了,妍君看了他們一眼,有點意興闌珊,一想到打完架沒人幫她賠醫藥費就沒了動手的欲望。

  她想去喝城南酒肆最有名的甜米酒,可是一想到程正不在沒人在她喝醉後把她背回來又有些悵然若失,生生止住了步子。

  就連來算學館找她一訴衷腸的姑娘們她也不大愛搭理了,說不了兩句就說自己要上晚課了打發走人。

  妍君公主在偌大的算學館裡仰天長嘆:沒有程正的日子好無聊啊!

  五

  夫子回來了。

  見到夫子就慫的妍君忙不迭地湊過去,擠出一個討好的微笑:「見過夫子。」

  「哦,是公主啊?你為何還在這裡?」

  「啥?我不是您的學生嗎?」

  夫子呵呵一笑:「我以為程正走了,你也就不會來了呢!」

  「什、什麼意思?程正走了?他去哪兒了?」妍君心裡一跳,顧不得考慮夫子那話什麼意思,急急問道。

  夫子嘆了口氣:「他去西方了,他說他要去極西之地,研讀那裡的算學成果,他要制定一個更適用於算學的歷法,他想振興本朝的算學,我不知道這需要多少年,一路艱難險阻,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來……」

  妍君已經聽不清夫子在說些什麼,耳朵裡轟轟作響,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在反復徘徊:程正走了?程正不要我了?

  「公主,你從來不是他的,何談他不要你?」

  夫子的聲音猝然傳來,妍君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喃喃念叨著那一句。

  妍君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夫子,我這就回去了。」

  夫子卻突然提高了聲音:「公主,他在書樓給你留了點東西。」

  六

  望著面前半人高的一摞書,妍君欲哭無淚,多大仇多大怨?

  從《三年入門五年精通》到《九算天下》,妍君見過這些書,都是程正最珍愛的,從前他給她介紹這些書的時候,那目光灼灼的跟看自家親媳婦似得……

  妍君突然覺得有點酸,程正什麼時候能用這眼神看看自己就好了……

  妍君猛然一驚——自己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妍君帶著半人高的書回了宮,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往日如同天書一般的東西,她卻硬著頭皮看了下去。

  及笄禮那天,妍君端著一臉賢淑的微笑應付了一天,當晚回到寢宮,卻發現她的親媽,美豔無比的綺妃娘娘在寢宮裡等她。

  妍君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位比她還要生猛的母妃。

  「媽……」

  綺妃看了她一眼:「嘖嘖,果真是長大了,終於不是平胸了。」

  說罷挺了挺胸,故意顯出了自己傲視群雄的胸圍。

  妍君羞愧地低下了頭。

  綺妃輕描淡寫地丟給她一樣東西。

  「這啥玩意兒?嘖嘖,這花紋可夠惡俗的……」妍君掂量了一下,挺重,似乎值不少錢。

  「這是羅斯之地國王的信物。」

  綺妃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今兒你就算成年了,這東西也該給你了,你記好了,你不僅是中原的公主,你還是羅斯之地唯一的傳人,將來我會安排你回到母國……」

  「回母國?媽你要我回去奪王位麼?我愛好和平。」妍君睜著無辜的大眼睛。

  綺妃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

  經過一番掰扯,妍君這才知道,綺妃本該是羅斯之地的女皇,然而先國王病逝之時,綺妃的叔父發動了政變,派人暗殺綺妃,綺妃靠著一身武藝硬生生地殺出重圍,逃到了茫茫沙漠,後來藏身商隊,來到中原,陰差陽錯嫁給了中原皇帝。

  但是這歷代國王的信物卻被她拚死帶了出來。

  綺妃美目一凜,一掌拍碎了身下的楠木椅:「妍君,咱們王位可以不要,但是仇不能不報,一句話,幹丫挺的!」

  「可是媽……」妍君縮了縮脖子,「你為啥不自己上?」

  綺妃冷哼一聲:「我男人在宮裡,我費那個勁兒回去幹嘛?」

  妍君弱弱道:「那我……」

  「你?」綺妃冷笑,「你男人在宮裡嗎?」

  她突然湊近,擠擠眼:「閨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你那個學霸哥哥,我跟你說,想和你學霸哥哥在一起,當公主是不行的,你得當女王。到時候,你有的是人手去找他,他要死心眼不回來就綁回來,你想對他做啥都行,他不從你就霸王硬上弓,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喜歡他?」妍君絕望地發現好像親媽說的是對的,自己這念念不忘的,可不就是喜歡他麼,她哭喪著臉,「媽,你為什麼不早說?」

  綺妃美目一挑:「早說你就能追到他?天真!」

  妍君覺得親媽說得有道理,於是決定接受綺妃的建議。

  三年時間彈指一揮,妍君不僅逐漸接手了綺妃與羅斯之地聯繫的暗線,還把程正留下的書給看得差不多了,她終於有底氣對著雉兔同籠問題說這是一道送分題了……

  看到最後一本的時候,她接到了一道聖旨,和親的聖旨。

  她下意識地看向綺妃,綺妃點點頭,這是她的安排。

  八

  妍君來到草原已經半年多了,果然如同綺妃所說,這裡不是牢籠。可汗沒有娶她,反而認她做了義妹,她在草原上來去自由。

  她還動用了綺妃留給她的暗線,終於查到了程正的下落。

  她並沒有驚動他,只是等在了他回來的路上。今日,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妍君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這就是程正留給她的最後一本書。

  也正是這一本書,堅定了她一定要找到他的信念。

  這是程正手寫的一部算學心得,前面半本都是一本正經的學習心得,直到出現了一行小字:要命,新來的女同學好漂亮。

  再往後翻:女同學是個學渣,好蠢萌。

  下一頁:收回上一句,這是個混世魔王。

  再往後:雖然是混世魔王,但是也挺萌。

  妍君已經翻過了許多遍,可是每看一遍,她仍然會覺得鼻子發酸。

  筆記裡記了很多東西,記著他們每一次逃課,每一次被罰,每一次闖禍……

  程正多好啊,多好的一個學霸,被自己給帶壞了……

  妍君吸了吸鼻子想道。

  直到最後一頁。

  妍君,我可能愛上你了,我問夫子,我能不能娶你,夫子說不行,陛下不會把你嫁給一個窮學生。所以我決定去幹一件大事,等我幹成了,我就會成為一名大學者,或許到時候,我就有機會娶你了。

  妍君放下筆記,閉上眼睛,她想起離開學館那一日,夫子那幾句意味深長的話。

  她想起那天在學館後院,程正跪在夫子面前,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的模樣……

  妍君的嘴角微微勾起來,書呆子,我好想你。

  九

  盛大的篝火燃了起來,這是草原上的部族在歡迎路過的商隊,程正就在這一支商隊中。

  火光映著眾人被風沙吹得黝黑的臉龐,豐盛的烤肉在火堆上劈裡啪啦滴落下油脂,空氣裡漂浮著甜美的馬奶酒的香味。

  不知道是誰開始哼起了歌,歌聲逐漸響起來,有人拿起了馬頭琴。

  忽然琴聲激越,有一紅衣舞孃踩著舞曲飛速旋轉著進入篝火中央,纖腰一握,曼妙的身軀在大紅色的舞裙下若隱若現,她半張臉都藏在紅紗下,只露出一雙美麗的藍眼睛,靈動異常。

  身穿白色麻衣的年輕男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他並沒有參與這盛大的狂歡,只是拿著一壺馬奶酒,小口喝著,遠遠地望著那紅衣美人,似乎想起了什麼,瞇著眼睛笑了笑。

  忽有香風翩躚而至,白衣男人茫然抬頭,正對上一雙熟悉的藍眼睛。

  「書呆子,你走後,我都不敢一個人喝酒了,我怕喝醉了沒人背我回家。」

  啪嗒一聲,程正手中的馬奶酒直直掉了下去。

  尾聲

  程正背著喝醉的妍君走在陷入寂靜的草原上。

  夜很深,星子很亮,篝火都熄滅了,連牧羊犬的叫聲也漸漸消失了。

  腳下的路還有很長,程正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踏實。

  喝醉的酒鬼公主趴在他的肩膀上嘟嘟囔囔。

  「書呆子,我把你的書看完了,我會解雉兔同籠了。」

  「嗯,你很厲害。」程正嘴角翹起來,目光柔和。

  「現在沒有姑娘喜歡我了。」妍君把頭埋進程正的頸窩,灼熱的呼吸帶著馬奶酒的甜香味噴在他的臉頰上。

  程正把她往上託了托:「沒事,有我喜歡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10:16 PM

第七章 古代版就業性別歧視 成君的職場故事

  一

  成君站在軍營外,雙拳攥得發白。

  這裡曾是她的軍營。

  幾個月前南邊的眼線傳來消息,中原王朝的丞相叛逃至西汗國,說動了西汗國可汗出兵攻打東汗國,阿布可汗當機立斷,點兵親征,王城大小事務由國師暫代。

  就在那時,成君臨產,休了產假,王城守將一職暫由國師弟子左木雷代替。

  然而產假歸來,等待他的只有左木雷冷冰冰的一張臉:國師有令,王城戒嚴期間,無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

  無關人等?!

  成君劍指左木雷,鋒銳的劍刃落在左木雷的脖頸旁,成君聲音比劍刃更冷:「你不過是暫代我的職位,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話?」

  左木雷站得筆直,眼神都沒變一下:「大汗出征,軍隊改制,我是國師任命的守城將領,這裡沒有您的職位。」

  成君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收劍入鞘,直接去找國師。

  二

  「公主,您從前擔任守城將領,是可汗厚愛,可是如今不同,您有了家室,更有個襁褓中的娃娃嗷嗷待哺,眼下時局緊張,您就不要涉險了,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就很好嘛!」

  國師笑瞇瞇地給成君倒了杯茶,滿臉都寫著苦口婆心。

  「可汗答應過我,待我生下孩子,身體恢復便可繼續擔任原職。」成君咬著牙,一字一頓。

  國師呵呵笑得像個彌勒佛:「有契約文書嗎?有可汗的簽字印章嗎?可汗國事繁忙,職位調動這種事老臣來就好,老臣為東汗國鞠躬盡瘁,自然需要考慮方方面面,當初老臣就不同意您擔任將領,您是女子,總要結婚生子的,看看現在,可不就被老臣說中了?」

  成君拍案而起:「家庭孩子我自有安排,不會影響我的工作!」

  「那萬一將來您還想生二胎呢?小孩子身子弱,萬一有個頭疼腦熱呢?將來小孩要念書,學武……這都是做母親的需要操心的事兒啊!您說對不對?」

  成君被國師灌了一腦袋的家庭關係經營和相夫教子必讀的五十六個道理,跌跌撞撞回到家裡,連喝兩杯水才緩過勁兒來。

  成君坐了半晌,冷靜下來。她沒去找可敦,一來可敦並無實權,二來可汗出征,可敦日子本就不好過,她實在不好再去添麻煩。

  成君的丈夫墨涵此時依然擔任著軍械管理的職位,聽聞此事非常氣憤,當即決定修書一封辭去官職,與妻子同進退,卻被成君團吧團吧扔進了火堆。

  成君循循善誘:「相公,別衝動,咱家總要有人給閨女掙牛奶錢。」

  墨涵沉默半晌:「娘子說得有道理。」

  「可是娘子,這事兒不能就這樣算了,咱們總得做點什麼。」

  成君鳳眸微微瞇起,吐出一個字:「等。」

  三

  左木雷最近日子有些鬱悶,成君閒來無事便抱著孩子來給丈夫探班,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為何這成君公主進了軍營就把孩子扔給丈夫,自己對著沙盤一看一下午?

  左木雷在沙盤上推演的此次東西汗國戰役,被成君隨手撥拉得撲朔迷離,若是指責她,她定然一臉無辜:「啊喲,對不住,我區區女流,不懂戰事,以為是游戲之作,一時好奇,弄亂你的東西了?」

  左木雷不屑與女子計較,冷哼一聲作罷。

  又一日,戰報傳來,東汗國前線失利,可汗率大軍不得不後退百里,整裝重來。左木雷聽聞消息大驚,以他的推演,這一戰東汗國佔盡優勢才對。

  他衝到沙盤旁,卻發現昨日成君撥亂沙盤的時候,擺出的正是東汗國失利,退居峽谷佔據天險。

  他眉頭緊皺,看了半晌,終於發現,成君所用的代表西汗國兵力的小旗子,要比他所估算的多出來一支,這一支繞開主戰場,直搗後方守衛薄弱之處,這才逼得可汗不得不後撤回防。

  又等了一日,新的戰報發來,果然可汗退居峽谷天險,戰報中還提到了一支奇兵,與草原騎兵不同,他們裝備精良,武器充裕,暗中繞道奇襲了大軍後方,這才導致了此戰失利。

  左木雷盯著沙盤恨不得盯出一個洞來,她怎麼可能知道?

  然而隨後幾日成君卻沒有再來,左木雷黑著臉去軍械處找墨涵,墨涵神情詭異:「這位兄弟,你這樣打聽我老婆,不太好吧?」

  左木雷臉色鐵青地走了。

  四

  又過一月,左木雷眼睜睜看著成君的推演一次次成為現實,欲放下架子詢問,成君不說話,墨涵大呼小叫:「你居然搭訕我老婆?看不出來你竟然是這種將軍!」

  氣得左木雷給手底下兵將們又加了三成訓練任務。

  這一日他又回到營房,隱隱約約聽見墨涵的聲音。

  「嗯……我曉得……備妥了放心……」

  透過營賬的縫隙,他依稀能看見成君負手而立,盯著沙盤神情復雜,他心裡一跳。

  他從前不瞭解成君,只知道國師常罵她牝雞司晨,成何體統,他便只當是個驕縱受寵的公主,靠著可汗才坐穩了守城大將的位置,如今幾番相處下來,卻發現這女人讓他看不透。

  他正兀自發怔,卻聽成君說了一句:「這一次,有些險了,希望來得及。」

  墨涵握住她的手:「別擔心,一定沒事的。」

  成君抬起頭,卻神情一凜:「誰?」

  長劍疾出,刺破門氈,堪堪紮在左木雷的腳邊。

  成君揚起一臉無辜的笑:「對不住呀將軍,我們夫妻說點悄悄話,傷害到您了嗎?聽說將軍至今還未娶妻,不如我請可敦為將軍做個媒?」

  左木雷氣結,若是成君像第一天那樣拿劍指著他,他反而不怕,可面對她這幅人畜無害的態度,自己只能落荒而逃。

  他沒看見成君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臉色沉了下來。

  「他如何?」墨涵問。

  成君搖了搖頭,沒說話。

  五

  轉眼三月,前方戰事膠著,可汗退居峽谷後便音訊杳然,西汗國的兵力超出了預期,加上叛逃過去的那位丞相所提供的裝備和奇兵,逼得可汗不得不一再縮小防線。

  這一日深夜,成君奶完孩子,就見墨涵神情緊張地走了進來。

  成君眼睛一跳:「他們打算動手了?」

  墨涵點點頭。

  成君上前抱了丈夫一下:「萬事小心。」

  墨涵回抱她,在她背上拍了拍:「你也是。」

  當夜,墨涵不知去向。

  數日後,軍中急報:可汗戰死,大軍重創。

  一石激起千層浪,國師一臉沉痛,聲淚俱下,眾臣群情激憤,堅持死戰到底為可汗報仇者有之,建議暫時退避訂下盟約以圖將來者亦有之,吵吵嚷嚷,最終國師一錘定音。

  「我東汗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當務之急,應當擁立新的可汗!」

  眾人紛紛稱是,這才發現,如此大事,可敦竟然一直沒有露面。

  六

  成君抱著孩子匆匆趕到可敦帳篷,她本擔心可敦聽到消息之後會崩潰,進來了才發現,可敦坐在案几前正在做針線活,兩歲的兒子在一旁自己玩,一室安然。

  「姐姐。」成君喚了一聲,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可敦低下頭,嘎嘣一聲咬斷手中絲線,站起身來。

  成君一直以為可敦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婦人,性情和順,喜歡照顧家人,教養孩子,可她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可敦。

  可敦走到她面前,跪了下去。

  「成君,姐姐求你一件事。」

  成君握緊了拳,依稀想起當年她也曾這樣跪在可敦的面前,那時的絕望心酸,至今記憶猶新。

  「姐姐,你起來。」

  「不。」可敦搖搖頭,「可汗去了,朝中大亂,我仰仗不了誰,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我的孩子落入有心人的手中,他可以當流落在外的勇士,但絕不能做汗位上的傀儡,我求你,帶他走,逃得越遠越好,逃去中原,教導他念書習武,像他的父親那樣,等到將來有一天,告訴他,他父親的汗位是自己奪來的,若他願意,讓他自己回來奪取汗位。」

  成君眼睛有些發酸,可敦跪在地上,腰背挺直,如同即將赴死的勇士。

  而她也的確打算這麼幹,她會將自己送入狼子野心之人的口中,以此來換取孩子的一線生機。

  成君把自己的孩子塞進可敦手裡,驀然轉身喝道:「來人!」

  「在!」數十位彪悍的勇士齊齊應道。

  「自今日起,你們負責守衛可敦的帳篷,不許任何人入內,如有人擅闖——」

  她眼鋒一掃,鏗然出劍:「殺無赦!」

  「是!」

  成君扭過頭,扶起可敦:「姐姐,可汗不會就這麼丟下你的,你信我。」

  她扭頭離開,身後,她一手帶出來的數十名親衛軍將可敦的帳篷圍得嚴嚴實實。

  七

  成君去了軍營,左木雷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淌得滿臉都是,這是草原上用來表達哀痛的割面禮。

  成君笑道:「想不到左將軍還是可汗的粉絲。」

  左木雷雙目通紅,怒視著她:「你這女人,為何如此無情,可汗對你百般厚愛,你居然一點都不悲痛,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成君聳聳肩:「良心這種東西我沒有。」

  「你!」

  成君繼續道:「你倒是有良心,可你卻沒腦子,你作為王城守將你都做了什麼?」

  左木雷一愣,不明白為什麼她突然說這些。

  「我告訴你,王城守將守的不是城,是城裡的人,這麼多天,你連誰出了城誰進了城都不知道,你當的什麼鬼守城大將?」

  左木雷豁然抬頭,卻發現成君眉目帶煞,一身殺氣,似要擇人而噬。

  「你什麼意——」

  「跟我走!」成君斷喝一聲,打斷他的話,又招來兩個人,說了句什麼。

  八

  此刻國師一黨已然佔據了上風,讚同立即擁立新君,這新君,自然就是可汗家兩歲的兒子,眾臣聚集在可敦的帳篷外,卻被數十勇士攔在外面。

  成君帶著人過來,正看到幾名兵丁和成君的親衛軍打在一處。

  「將軍來了!」有人喊。

  國師臉色鐵青:「大膽,區區女流,你如今連職位都沒有,竟敢——」

  成君沒理她,長劍出鞘,對著試圖闖進帳篷的一名兵士迎頭斬下。

  一聲令人膽寒的輕響,鮮血噴濺一地,一顆腦袋睜圓了眼睛骨碌碌滾到她的腳下。

  不待國師發難,成君怒喝:「我怎麼跟你們說的!你們的刀劍是當首飾用的嗎?」

  成君扭過頭,白皙的臉上濺著血,一雙眸子狼一樣凶狠,國師一驚,嚥下了嘴邊的話。

  「國師大人,帶這麼多人,你是來擁立新君還是來逼宮的?」

  國師冷喝:「群龍不可無首,我自然是來擁立新君的!」

  「新君只有兩歲,按照草原規矩,必須有新君長輩監國,可是阿布可汗的父親兄長皆已不在,不知國師又作何打算?」

  「胡說!可汗有一兄長——」

  不待成君開口,左木雷已經震驚地抬起頭:「老師,阿布可汗的那位兄長暴虐無常,早就被流放北海,更何況他與阿布可汗之間還有舊怨,你怎麼能把小王子交給這樣的人!」

  成君看他一眼,笑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左木雷沉痛道:「我當然清楚,當初可汗的兩位兄長把持東汗國,暴虐成性,我的父母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他們處以極刑,如果不是可汗奪回了汗位,也沒有我的今天。」

  成君似笑非笑:「那你不知道你的老師是那兩位的忠實擁躉嗎?」

  「什麼?」左木雷難以置信地盯著她,又扭頭去看老師。

  成君對著身後招了招手:「帶上來!」

  九

  一人被反扭著雙手帶上來,頭上罩著黑色布袋,成君扯下布袋,笑道:「國師啊,你選好的監國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掉了包你不知道嗎?」

  國師大驚:「不可能。」

  他匆忙看向身後,卻發現身後一人緩步走上來,長髮半遮著臉,和成君帶來那人長得極像,連臉上的刺青都一樣。

  那人幾步走到成君面前,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擦掉了刺青,嘿嘿笑道:「成君將軍,你的化妝技術不行,這玩意我天天補妝,差點就露餡了。」

  成君怒道:「本將軍都幾年沒碰過胭脂水粉,還能湊合化出來已經是天賦異稟了。」

  成君扭頭看向眾人,揚聲道:「此人罪大惡極,流放北海,遇赦不赦,是可汗的命令,國師,你公然違背可汗接回此人,該當何罪?」

  「可汗已經戰死,王城事務由我暫代,你無職無權,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發號施令?」

  「誰說可汗戰死了?他們嗎?」成君詭秘一笑,又有幾人被帶了上來。

  「這幾人便是傳來軍報的斥候,可是據他們招供,他們是你的部下,前些日子偷偷出城,再假冒斥候傳回軍報而已。」

  「假冒斥候?」國師突然笑了,「你有什麼證據說他們是假冒的,我說他們是不堪忍受你的酷刑才胡亂攀咬才對。」

  成君一語不發,眉頭深皺。

  國師疾言厲色,便要差人拿下成君。

  兵荒馬亂之間,有一人擋在了成君面前。

  「左木雷,你想做什麼?」

  左木雷雙眼通紅,身子微微發抖,可他的手是穩的,他手裡的刀也很穩,他把成君牢牢護在身後。

  「老師,」他艱難開口,「老師,我選擇相信她。」

  「你——」

  「老師!」左木雷深吸一口氣,「可汗的死,是不是也跟你有關?」

  成君戳了戳他後背,誠懇道:「你什麼都好,就是沒腦子。可汗要是真死了,你老師還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地找人冒充斥候謊報軍情嗎?」

  左木雷眼睛一亮,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消失多日的墨涵手持一卷文書策馬而來:「可汗手諭!國師勾結外賊,以叛國罪論處!」

  在他的身後,是可汗最信任的副將。

  眾臣再無疑慮,國師長嘆一聲,塵埃落定。

  十

  國師與西汗國勾結,設計將可汗困在峽谷之中,切斷與外界的聯繫,國師趁機扶持小王子上位,與發配北海的那位聯手掌控王城,等到王城事定,只需暗中除掉可汗便可。

  可惜,他算漏了成君。

  左木雷很困惑:「為什麼你什麼都知道?」

  成君拍拍他的肩膀:「我說過,你的職位是我的,你一個沒編制的臨時工,知道的沒我多是正常的。」

  左木雷:……

  沒編制的臨時工……要不要這麼傷人心……

  墨涵風塵僕僕下馬,盯著成君看了好幾圈,鬆了一口氣,隨手招來一個人,把手中那卷文書遞過去:「給可敦送過去。」

  成君挑眉:不是手諭麼?

  墨涵看了一眼副將:「他都跟我回來了,還要什麼手諭,那是他怕老婆擔心,特地托我帶回來的,戰事太緊,我送過去的糧草裝備還算及時,可汗帶著大軍剛贏了一場,打算趁勝追擊。」

  成君點點頭,忽然眨眨眼:「那裡面寫了啥。」

  墨涵撇撇嘴:「就倆字。」

  帳篷內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成君跑進去,這才發現聽聞可汗死訊一滴淚都沒流的可敦抱著那卷信嚎啕大哭。

  那上面就倆字,別怕。

  字是沾血寫的,很潦草,可以想像情勢有多緊張,可那倆字卻又如此暖心,可敦眼裡多日的堅冰就這麼被融化,哭得像個孩子。

  「有點羨慕。」成君吸了吸鼻子,墨涵剛想伸手來抱,她卻迅速走出了情緒,正了正盔甲面色凜然道,「我帶兵去接應可汗,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王城怎麼辦?」

  「交給左木雷,使功不如使過,他有分寸。」

  十一

  東西汗國交戰半年,終於休戰,雙方元氣大傷,但最終東汗國略勝一籌,可汗班師回朝,舉行盛大的慶典。

  然而在對此次戰役中力守王城平息叛亂的成君將軍嘉獎的時候,卻發現成君人不見了。

  左木雷臉色通紅:「可汗,成君將軍夫婦今早離開了王城。」

  「走了?去哪裡?」

  「將軍說,」左木雷咬咬牙,「幹將軍這行,性別歧視太嚴重,休個產假回來職位就被人頂了,她打算去創業,幹點沒有性別歧視的工作。」

  「創什麼業?」

  「將軍說她打算去西域當馬賊……」

  可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10:41 PM

第八章 軍師公主 阿史那奕的故事

  中原第一軍城近日有喜事,草原上蒼狼王一脈的公主即將和親軍城城主李稷。

  吉日那天,城主一身鎧甲,掛著大紅花,率領親兵出城相迎,馬車停下,從車裡走出個盛裝的姑娘。

  城主哭了,誰能告訴他自己娶的這位公主為啥這麼小?

  一

  喜宴結束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李稷搖搖晃晃地走進新房,迷迷瞪瞪走到床邊。

  小公主鞋子都沒脫,歪在錦被上,抱著枕頭睡著了,眼角還掛著眼淚。

  李稷嘀咕了兩遍「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撲通一聲躺在床下,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李稷是被公主踩醒的。

  公主揉著眼睛站在床前,絲毫沒意識到腳底下多了根手指頭,李稷還沒來得及出聲,公主抬腳就走,撲通一聲,絆倒在李稷身上。

  李稷「嗷」的一聲,響徹半個城主府。

  李稷決定和小公主好好談談。

  「公主啊,你真的是蒼狼王阿史那一族的公主?」

  公主盯住他,一雙眸子呈淺棕色,清清冷冷的,透著不符合年齡的冷靜。

  「行吧,我知道你是。」李稷擺擺手,繼續問道,「你是星辰公主?」

  小公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薄唇緊抿,沒說話。

  「行吧,我就當你是。」李稷嘆了口氣,「你多大了?」

  「十八。」公主開口,一口流利的漢話,只是這個聲音似乎……略有些粗獷……

  李稷看著公主稀稀拉拉的黃頭髮,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身板,艱難地揉了揉額頭:「行吧,我就當你十八,我沒問題了,公主你有問題要問我嗎?」

  「你有兵嗎?」

  「有。」李稷點點頭。

  「能借給我嗎?」

  「不能。」

  「為什麼?」

  「我的兵都是漢人,只能聽我的命令。」

  公主咬牙,垂了眼瞼,神情屈辱,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夫君。」

  李稷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二

  公主在城主府裡住得挺習慣,尤其習慣城主的練武場,每天不是去騎馬就是去射箭,就是這個技術……不提也罷……
李稷閒下來的時候過去看了一眼。

  然後被公主一支射偏的箭紮到了手臂。

  「公主,我們中原管這個叫謀殺親夫。」李稷一臉戲謔的笑,熟練地拔下箭,自個上藥包紮。

  公主抿著薄唇,一語不發,一雙清清冷冷地眸子滿滿地寫著不想交流。

  李稷無奈,也不知道這孩子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大的苦大仇深,一天天的板著臉。

  「你真是蒼狼王的閨女?」

  公主別過頭,眼眶突然紅了,咬著嘴唇就是不肯吱聲。

  李稷無語,他不是很能理解為何以勇武著稱的蒼狼王一脈會生出這麼個騎馬都能時不時摔下來的戰五渣後代。

  李稷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她悶哼了一聲,小身板往後一縮,躲開了。

  「手臂疼吧?練武要講究循序漸進,還需要講究一個天賦問題,你——」

  公主突然抬起頭,把手裡弓箭用力砸在腳下,聲音不高,帶著一股傲氣:「是!我沒有練武天賦!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在被人嘲笑!你也要嘲笑嗎?你是誰?你憑什麼管我?」

  「你上次還叫了我夫君,我咋不能管你?」李稷好笑地望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這孩子人小鬼大的樣子讓他很想欺負一下。

  到底年紀還小,公主忍了半天,眼淚還是下來了:「你們漢人都是騙子!我叫你夫君了,我就是城主夫人,你們的婚姻法第二十八章第九條明明寫著夫妻財產共同擁有,你為什麼不借兵給我?」

  李稷琢磨了一下:「等等,不管你叫我啥,這個兵我都不能隨便借啊!」

  公主咬著嘴唇眼淚啪嗒啪嗒掉,卻硬是一聲沒吭。

  見她這樣,李稷終於不再逗她:「小鬼,以後不許叫夫君,叫大哥吧!」

  公主又不搭理他了。

  三

  公主也挺習慣城主府的床,比草原上的帳篷舒服許多,唯一不滿意的就是這個床太大了,一個人睡怪害怕的。

  公主不知道的是,自打她來了,李稷已經在書房那張一人寬的小木塌上將就了一個月了。

  這天李稷蹲在書房的沙盤前琢磨了半宿,一堆小旗子來回倒騰了好幾遍,最終有些喪氣地拔下所有小旗子隨手扔下,推門出去。

  中庭月色正好,萬里無雲,庭院裡幾株從南國移植來的竹子還頑強地活著,月影婆娑,風吹來沙沙作響。

  不知不覺習慣性地走到了臥室門外,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今這裡住了個愛哭還倔強的小鬼。

  忽然屋子裡有些撲騰的動靜,李稷嚇了一跳,走到門前,卻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囈語:「姐姐,不要——我不走——」

  繼而是一些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李稷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這孩子是做惡夢了。

  他從那幾株竹子上摘了幾片竹葉,折了折湊合能吹出個響兒,挑了首熟悉的調調吹了起來。

  竹葉笛聲音清亮甜美,他又刻意挑了首舒緩輕柔的調調,吹了半柱香的光景,聽見臥室裡安靜了下來。

  四

  公主做了個夢。

  夢裡面她又回到了離開草原的那個夜晚。

  姐姐盛裝打扮,穿的是漢人的喜服樣式,大紅色的喜服襯得姐姐眉目如畫,她幫姐姐梳頭,長長的雲一樣的長髮滑過她的手指。

  窗戶開著,窗外正對著一輪冷月。

  姐姐抬頭望著冷月出神,對她說:「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公主哼了一聲:「他敢不喜歡,不喜歡我帶兵踏平他的城去!」

  姐姐笑了起來,說:「你騎馬都沒騎利索呢,踏平誰去呀!不過啊,感情這種事情可比打仗難多了。」

  公主不服氣,低著頭嘀嘀咕咕:「那又怎麼樣,我姐最好了,他都娶到手了還想怎麼樣!」

  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發現窗外有濃煙升起,更遠處傳來鐵蹄的鏗鏘之聲。

  這裡是王庭,絕不應該出現這種聲音。

  有護衛一身是血地衝過來,只來得及說了幾個字便昏死過去。

  「將軍謀反,帝后戰死。」

  她嚇呆了,連哭都忘了哭。

  姐姐卻一把扯下自己的喜服,拆掉沉重的髮飾,熟練地穿上那身鐵灰色的盔甲,又拽過一旁的老嬤嬤,將嚇壞的小公主推到她懷裡。

  「帶她走!帶她去軍城,告訴城主,她就是星辰公主。」

  姐姐大步離開,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蹲下來用力抱了抱她,堅硬的鎧甲硌得她生疼,姐姐的聲音像鎧甲一樣冷硬:「別回來,千萬別回來,他是好人,他一定會保護你的,等你長大了再給我們報仇。」

  說罷姐姐拔劍出門,將她慢了半拍的哭叫聲拋在了身後。

  之後的夢境模糊不清,像是置身於一團濃重的霧氣當中,血腥氣厚重得彷若實質,夾雜著屍體和皮革被燒焦的可怕氣味,令人作嘔。

  她獨自一人在濃霧中跌跌撞撞地邊走邊哭,怎麼也走不出去,直到一陣笛聲穿透濃霧闖了進來。

  那曲子很好聽,有些耳熟,她抹了眼淚循著笛聲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倏忽間濃霧散去,露出一輪冷月,她還在窗前,幫姐姐梳頭。

  五

  公主跑了。

  公主偷了兩匹千里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跑掉的,滿城主府上百侍衛愣是一個沒發現,李稷嘆服,他早就發現這孩子雖然幼稚,但腦子格外好使,只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獨自從戒備森嚴的城主府裡跑出去。

  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跑出城百餘里,遇上了馬賊,她獨自一人站在半山腰上,身上掛了三四把弓,她咬著牙一箭又一箭地射過去,奈何射出的箭軟綿綿的沒有力道,幾個馬賊嘻嘻哈哈地笑,就打算等她箭沒了上去把她捉走。

  李稷怒從心起,張弓引箭,白羽箭帶著勁風,將那為首的馬賊頭子釘在了馬背上。

  剩下幾人作鳥獸散,李稷翻身下馬,走向公主。

  公主還沒回過神來,神色呆呆的,手臂已經腫了,好一會兒,才把弓箭丟下,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李稷輕輕替她揉了揉手臂:「哭什麼。」

  「餓。」

  「沒人告訴你,獨自出門帶乾糧比帶武器重要嗎?」

  「沒武器,救不了姐姐。」

  「姐姐?」

  公主扭過頭,生生憋住了眼淚:「沒什麼。」

  李稷見她不願說,便換了個話題:「你連騎馬都不熟練,怎麼跑這麼遠的?」

  「我把自己捆在馬身上。」公主咬著唇,李稷這才發現她的腿有些不利索,想來是被捆傷了。

  李稷牽著她往回走,路上看見了那兩匹馬的屍體,被人一劍斬斷了脖頸,早已氣絕。

  「他們殺的?可真暴殄天物,這兩匹千里馬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不,我殺的。」小公主突然抬起頭,淺色的眼眸泛著冷意。

  「哦?」李稷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背上還有一把劍,劍鞘丟了,劍鋒上確實有血。

  「他們圍住我,跟我說把馬給他們,就放了我,我知道他們不會放了我,所以我殺了馬。」小公主的目光落在馬賊逃走的方向,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此刻滿是凶戾之氣,看得李稷心頭一跳,心道不愧是蒼狼王的子孫,雖說手無縛雞之力,可這股子倔勁兒,跟他從前遇見的那人可真是如出一轍。

  六

  「蒙脫將軍擁兵自重,幾個月前借著王庭大婚的機會,帶兵逼宮,殺了你父王母后。」

  小公主坐在馬車裡,李稷騎著馬慢悠悠地與她隔著簾子說話,話一出口,便聽見馬車裡有動靜,想來是匆忙想站起來,撞了哪兒。

  到底是小孩,沉不住氣,李稷安慰道:「別緊張,聽我說。」

  「你姐姐帶兵殺出王庭,蒙脫將軍被她重傷,差點身死,可惜老天眷顧,他挺了兩個月,又活過來了,上個月在王庭自立為汗王。」

  「無恥!」小公主低罵一聲,一圈砸在馬車車廂上,隔著馬車簾子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氣憤。

  「但他沒成功,你姐姐那天逃了出去,與東部的阿木將軍匯合,阿木將軍帶兵攻至王庭,將蒙脫趕了出去,一路逃向了西邊。」

  「阿木將軍?」小公主拉來簾子,露出有些蒼白的一張小臉,「這不是驅虎吞狼麼?阿木將軍的野心不比蒙脫將軍小,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幫助我姐姐,他不好色,也不貪財,除非,我姐姐手裡有他想要的東西。」

  李稷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沒錯,你姐姐手裡有你父王的璽綬,阿木的要求是璽綬歸他,他自立為可汗,以蒼狼王的正統自居。」

  「正統?蒼狼王一脈的正統光有璽綬是不夠的,除非——」公主臉色煞白,微微發抖。

  「除非他能抓住你或者你那個七歲的弟弟對不對?蒼狼王的嫡子加上璽綬,這才是他成為正統的條件。」

  「嗯。」公主下意識嗯了一聲,忽然哐當一聲,又不知道撞到了什麼。

  李稷好笑道:「別激動,蒼狼王只有一個女兒,卻有兩個兒子,我早就知道,小鬼,你以為你藏得很好嗎?」

  久久無聲,李稷有些不放心地掀開簾子,卻發現公主——不,應該說,小王子,縮在馬車角落裡,強自鎮定地望著他。

  「你會殺我嗎?」

  「要殺還到現在?」

  「你會把我送走嗎?」

  「那我費勁巴拉把你找回來幹啥?」李稷翻了個白眼,「小屁孩,心思真重,咱們正事兒還沒說完呢!」

  「嗯。」

  「你弟弟那晚被你父王託付給了心腹侍衛逃出王庭,不知所蹤。而阿木與中原交惡,就算知道你在我這裡他也不好來要。你姐姐知道不管是蒙脫還是阿木,都會想盡辦法抓到你弟弟,以你弟弟為傀儡,就能獲取草原上其他部族的忠心,所以她從阿木那裡跑了,她想趕在二者之前找到你弟弟,保護他不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他頓了頓,古怪地看了小王子一眼,啞然失笑,「說起來,你們姐弟三個還真像,都挺會跑路。」

  半晌,小王子悶悶開口:「城主——」

  「想問我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嗯。」

  「我本來以為,是你姐姐她不願意嫁給我,才找了個替身,結果沒想到居然找了個男孩來,我就去查了查,這才發現草原上發生了大的變故,可惜的是,我還沒查到你姐姐和弟弟的蹤跡。」

  良久,李稷又道:「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他們。」

  小王子放下簾子,一路無言,快到城門口的時候,突然開了口:「阿史那奕。」

  「嗯?」

  小王子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的名字。」

  七

  這天軍城有使者來訪,說是奉了蒙脫可汗之命,前來進獻重寶。

  小奕躲在屏風後面偷聽。

  使者大概是學過些漢人禮節,用詞唯恐不華麗,文縐縐地背了一通,大意就是願意西撤三千里,牧民土地盡數歸軍城所有,李稷打了個哈欠道:「直說吧,你們想要什麼?」

  使者笑了笑:「願與城主締結十年和平契約。」

  李稷冷笑一聲:「十年?倒是夠你們休養生息平定內亂了,不過關我什麼事兒,你們愛撤不撤,十年後捲土再來我倒也不會怕了你們。」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使者:「把話說完,別留半截,你們草原人怎的還不如我們漢人爽利?」

  使者哆嗦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還有,希望城主能交出蒼狼王次子……」

  「次子?」李稷音量突然拔高,嚇得使者一個哆嗦。

  屏風後面的小奕死死抱著懷裡的小弩,身子微微發抖。

  「我這沒有蒼狼王的次子,只有蒼狼王的長女星辰公主,她是我的妻子,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是我漢家的媳婦,還輪不到你們來多嘴。」

  使者急了:「城主!您一定是被矇蔽了,星辰公主今年已經十九歲,武功高絕,一年前我王被她刺成重傷,如今逃亡北海,又怎麼可能嫁給您為妻?我王已經查明,當初被和親隊伍帶到軍城的,是星辰公主年僅十四歲的弟弟,您不會——」

  「不會什麼?」李稷緩緩站起來,眼睛微微瞇起,露出狐狸一樣的目光:「你是在說我老眼昏花,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不……不敢……」

  李稷盯著他,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再說,我娶的老婆是男是女,只要我喜歡便好,與你何干?」

  使者一愣,忽然驚恐地望著他後退半步:「城主你……你……」

  「我什麼我,來人,此人誹謗城主夫人,拖出去給我打死。」

  「城主!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呸!」李稷吐了口唾沫,「竊國之賊,也配跟我談條件?」

  想了想,又道:「算了,留他一口氣回去報信兒。」

  屏風後面,小奕臉色煞白,李稷對使者說的那句話在他耳邊翻來覆去地響,他一時心中悲憤莫名,可一想到姐姐的行蹤有了消息,他又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過去,如此又悲又喜、一路恍惚著走回了後院。

  八

  李稷應付完大小事務匆匆趕回後院的時候,卻發現小奕穿回了那一身紅嫁衣。

  新婚那晚他沒注意,如今才發現,那紅嫁衣分明是臨時改小了的,好幾處的針線頭還裸露在外,時隔一年,嫁衣有些舊了,十三四歲的男孩子長得快,如今衣服穿在身上已經有些顯小。

  「城主。」小奕跪下來,神情平靜:「我沒什麼能回報你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你的人,我只求你給我幾個人,幾匹馬,姐姐在北海,我要去找她。」

  他低下頭,收起一貫的驕傲,瘦弱的肩膀微微發抖:「我知道,我不會武功,我連騎馬都學不好,但我可以把自己捆在馬身上,我可以帶上弩箭、毒藥,我能自保。從前一直都是姐姐保護我,我也想保護她一回。」

  李稷發現這傻小子眼裡甚至有著某種視死如歸的決絕,他震驚地發現自己的人設似乎變成了喜好孌童的猥瑣變態,他深呼吸了好幾輪才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聲音:「好漢,你對我的取向似乎有一些誤解……」

  小奕固執地看著他:「可你剛才說了——」

  「我說什麼了?」李稷一巴掌抽上他的髮頂,「臭小子腦子裡裝的都是些啥?聽好了,我不喜歡男人,我——」他頓了頓,聲音小了點,似乎還帶了點不好意思,「那個,我問你,你姐得知要嫁給我的時候,有沒有不高興?」

  小奕瞪大眼睛:「城主?」

  李稷伸手扶起她:「起來,去把衣服換了,男孩子就該穿男孩子的衣服。」

  九

  吃過晚飯,李稷帶著小奕爬上屋頂,明月高懸,李稷望著北方嘆了口氣。

  「小奕,我知道你博聞強識,對中原瞭解不少,但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軍城城主。」

  「你知道的不止這個,說吧,你這孩子總喜歡藏著掖著,誰都不信,今日你信我一回,我便給你講講我和你姐的故事。」

  小奕小心翼翼看了李稷一眼,猶豫了下開了口:「你是中原唯一掌有兵權的異姓王之後,你的父親有從龍之功,戰功顯赫,被封異姓王,後來江山穩固,皇帝開始大肆削藩,三十年間,除去幾位老的都出不了門的王爺,真正的異姓王只剩下你父親一人,你父親打造了這座中原第一軍城,鎮守北疆,但三十年的休養生息早就讓皇帝淡了兵戈之心,你父親遠離朝堂日久,皇帝對他逐漸起了猜忌之心,甚至,就連他的死,據說也——」

  如果說小奕有什麼特長,那大概就是腦子還比較好使了,自幼不愛練武只愛看書,涉獵極廣,且過目不忘。

  李稷點點頭,阻止了他繼續說,自己接著道:「我繼承爵位之後,戰事不如從前多,皇帝的猜忌也越來越多,我曾經想過自立為王,這北疆之地沒有人比我更熟,我有堅不可催的軍城,還有三十萬鐵騎,我誰都不怕,你覺得呢?」

  小奕皺了皺眉頭:「我覺得不妥。」

  李稷一挑眉:「哦?」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軍城的地位是依託於南北對峙的局面的,從經濟上來說,軍城軍備完善,商業發達,但是卻不事農桑,難以自給自足,假如南北聯合,軍城就會成為二者夾擊的對象,即便不動刀兵,朝廷但凡對商業採取了限制措施,軍城物資便難以為繼。」

  李稷啞然失笑:「沒錯,我爹當年也這麼跟我說過,絕了我的念想,不過最主要的是,後來我遇到了你姐。」

  「那年我和你父王的軍隊打了三個月,糧草斷絕,皇帝答應給我的援軍遲遲不到,我知道這不是意外,只是皇帝想藉此削弱軍城的力量。那一戰我帶的兩萬鐵騎全軍覆沒,我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就被你姐拿劍橫在了脖子上。

  她跟我說:『老實點別亂動,你還在流血。』我當時想,這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一句話了。」

  小奕神情復雜地望著李稷眼裡流露出的迷戀之色,覺得並不是很能理解他所說的溫柔……

  「後來我就過了一段混吃等死的俘虜生活,你姐每天給我送飯,幫我換藥,陪我聊天,聽我吹笛子,她從來沒說過她的身份,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阿史那家族的長女,是你們的星辰公主,也是你們的星辰將軍,她武功高絕,性格爽朗,她愛笑,她眼睛很亮,她像星辰一樣耀眼。

  有她陪著,有時候我都忘了自己還是個俘虜,想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

  但我畢竟還有軍城三十萬將士的忠心在,皇帝不得不花重金把我贖了回去。離開那天,星辰來送我,她送了我一把短劍,對我說:『戰場再見,我不會留情。』我當時想說,我能不上戰場麼?可還沒等我開口,她就走了,頭都沒回。

  回來後我又成了軍城城主,每天在中原朝廷和草原之間權衡利弊,日子過得窮極無聊。

  有一天聽說皇帝打算娶蒼狼王的女兒,我差點殺進皇宮裡去,有人給我出了個主意,說反正是和親,與其讓皇帝娶,不如讓我來娶。」

  小奕搖了搖頭:「皇帝不可能讓你娶的。」

  李稷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明白,皇帝當然不願意白白讓我娶,但我讓出了軍城的駐軍權,他就肯了。」

  小奕瞪大眼睛,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李稷自己給自己脖子套了一道枷鎖,從此之後,不說自立,光是不受拘束地活著,怕是都難。

  「值麼?」

  「你覺得你姐姐值嗎?」

  「我姐是最好的!」小奕毫不猶豫。

  「那不就是了!」李稷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輕巧地跳下屋頂。

  「小奕,我明天就去找你姐,你說,她會喜歡我嗎?」

  隔著濃濃夜色,小奕發現,這位凶名遠播的軍城城主,眼裡竟然是滿滿的忐忑。

  他翻了個白眼,難得露出一絲孩子氣:「我怎麼知道?」

  「行吧……」李稷聳聳肩:「那我到時候自己問。」

  「喂!」

  「怎麼了?」

  「那天晚上,我姐穿著嫁衣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李稷一愣,笑得像個傻子。

  十

  李稷離開的第七天,城主府就來了事。

  軍師上了門,要求捉拿小奕,交與西汗王簽訂和平大計。

  小奕獨自站在廊下,眉頭微微皺著,脊背挺得筆直,身材雖然瘦小,倒也有幾分氣勢。

  「軍師為什麼要趁著城主不在過來呢?」

  軍師微微一笑:「城主被你矇蔽了,自然會偏袒你,我為了百姓著想,不得不如此行事。」

  小奕眨了眨眼睛:「那軍師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城主府外等著我的不是軍城的將領,而是皇家的駐軍?還是說軍師和皇家的駐軍更熟悉一些?」

  軍師道:「小鬼,心思倒是挺多,誰捉拿你不一樣嗎?別忘了,我們都是漢人,只有你是蠻夷之人。」

  小奕點點頭:「那我能不能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們皇帝當初真的想娶我姐姐嗎?」

  軍師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我說,」小奕上前兩步,「皇帝根本就沒有想娶我姐姐,是你告訴城主皇帝要娶她的,也是你攛掇他以駐軍之權換得姐姐和親的,你知道他一定會答應的,因為當初去草原接城主回來的人就是你,你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的心意,我說得對嗎?」

  「你——」軍師目光一閃,抬手就欲掐住小奕的脖頸。

  小奕兔子一般往後竄了半步,急急道:「你殺了我,拿什麼跟皇帝交差?」

  「到底是個小鬼,你猜到了那麼多,難道就沒猜出來,皇帝根本不在乎西汗國,更不在乎你的死活,他只在乎這軍城嗎?」

  「說得不錯,你倒是比我還瞭解皇帝陛下。」廊後傳來一陣突兀的掌聲,李稷帶著一眾軍城將領信步走了出來。

  軍師臉色煞白,抬腿欲走,卻被兩個將領用力按住,三兩下就捆了起來。

  軍師是軍城的屬臣,李稷作為城主,完全有處置的權利,門口的皇家駐軍將領一臉懵逼,只能眼睜睜看他被人押走,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表情彷彿吞了隻蒼蠅。

  七日前,李稷收拾完東西準備出發的時候,被小奕攔住了,隨後他冷靜地命令李稷的一名親兵換上了他的衣服,趁著夜色出了城。

  小奕說:「我姐姐從來沒聽說過誰要把她嫁給你們的皇帝,告訴你這個消息的人,和讓你以駐軍權換和親的人,如果是同一個,那他一定是皇帝的人,你必須把他除了,才能離開軍城,否則等你回來的時候,這軍城大概就不再姓李,我不想我姐到時候跟著你去要飯。」

  「如何除?」

  「我想,我是個很好的餌。」

  「行吧……」

  李稷在城主府的柴房裡劈了七天柴,終於等來了軍師。

  十一

  一年後,十六歲的小奕個頭已經很高,他一襲青衫,手持軍城虎符,與軍城諸位將領立於城外,身形雖然依舊瘦削,卻隱隱有了幾分文士風采。

  李稷鬍子拉碴,騎著一匹老馬,在他的身後,一個姑娘英姿颯爽,身披鐵灰色鎧甲,眉目含笑。

  鏗然一聲甲冑的碰撞聲,眾將領齊齊下跪:「見過城主!見過城主夫人!」

  李稷咧唇一笑,走到小奕面前。

  一年不見,當初那個頭髮黃黃、總愛皺著眉頭轉小心思的小鬼到底長大了,他習慣性伸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把,小奕咧唇嘿嘿一笑,把個什麼東西急急塞進了李稷手裡,仔細一瞧,正是一年前交給他的軍城虎符。

  而小奕已經兔子一般躥到了他身後,星辰笑著一把攬住撲過來的他。

  「姐,我不會武功也可以幫你們守城,你快讓姐夫封我做軍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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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10:55 PM

第九章 公主的俘虜 星辰公主和紈褲子弟城主

  星辰覺得她抓回來的那位俘虜大約是有病。

  一

  星辰是在戰場上抓到他的,作為蒼狼王的閨女,她自幼喜歡練武,也頗有天分,十五歲就跟隨父親上了戰場,半年前剛在血與火的洗禮下完成了自己的及笄禮。

  那天又是一場惡戰,死了許多人,星辰只是愛練武,但她並不愛殺人,是以當她檢視戰場的時候,發現那個一臉血的傢伙不僅活著,還在望著草原上高遠的藍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她心裡是欣喜的。

  但那人穿的是漢人的鎧甲。

  星辰拔劍,橫在他的脖頸上,冷冰冰地說:「老實點別亂動,你還在流血。」

  然後那人就不笑了,他哭了起來。

  並且是掙扎著爬起來抱住星辰的小腿嚎啕大哭。

  星辰覺得這個小兵大約是嚇出毛病來了,於是伸手在他亂糟糟的頭髮上擼了兩把,權當安慰。

  星辰一隻手把他提了起來,想想公主抱未免顯得太過難看,於是轉了個身背起他就走了。

  拾掇完畢發現這人還長得挺清秀,擱南方大約換上峨冠博帶就是能被姑娘扔鮮花的才子德行,可惜不知咋的來了戰場。

  真是想不開,是姑娘不夠熱情還是花粉過敏?

  星辰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始考慮另一個重大的問題。

  這個俘虜現在趴在她的塌上睡得穩如泰山,她睡哪兒?

  要知道她雖然是蒼狼王的閨女,在軍中唯一的特殊待遇也就是這獨一間的帳篷了。

  星辰琢磨了會兒,塌上那人也不知道幾天幾夜沒闔眼,微微蜷著身子睡得很香。

  他很安靜,不打呼不磨牙不說夢話,連動都很少動。

  星辰實在睏得不行了,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臥榻夠大,這人睡覺也老實,不如乾脆睡旁邊湊合一宿算了。

  她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幹了。

  星辰睡得很淺,隱隱聽見了什麼動靜,眼睛還沒睜開,手就先握上了腰間的短劍,摸了個空。

  星辰炸出一身白毛汗,一睜眼,發現她扛回來的俘虜手裡拿著她的短劍,對著她的銅鏡,仔仔細細地剃鬍子。

  見她醒了,那人晃了晃短劍:「早上好。」

  不等星辰開口,他又笑起來,說:「哎你知道不,在中原,如果一個男的跟一個女的說我想和你睡覺,那就是耍流氓,但是如果說我想每天對你說早上好,那就叫浪漫。」

  星辰對此的回答是一個過肩摔把他丟了出去。

  天亮之後星辰去見主帥,把這貨一個人留在帳篷裡,這貨笑瞇瞇地揮揮手:「早點回來,我想吃烤羊排。」

  然後星辰從主帥那得知,和他們交手的是中原軍城城主的親兵,全軍覆沒,但是城主失蹤了。

  星辰看了一眼那張城主畫像,眼前陣陣發黑,詭異的是在這檔兒裡,她居然還有心情想這畫像的太不走心了,明明真人要好看不少。

  是了,她抓回來的是軍城城主李稷。

  她一陣風似的回到帳篷,生怕他已經跑了,孰料李稷笑瞇瞇地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帳篷前曬太陽:「我的烤羊排呢?你不能虐待俘虜呀!」

  朝陽初升,暖紅色的陽光照在李稷的臉上,又從他懶洋洋的眼睛裡反射出來。

  星辰覺得這八成是個假城主。

  二

  可惜這位兄弟隨手就把城主大印扔給了星辰,笑瞇瞇地說:「我是李稷,能不能用這個跟你換烤羊排?」

  堂堂蒼狼王的公主自然不會因為一方印鑑而大驚小怪,她掂了掂,從善如流地揣進懷裡,轉身去弄來半隻羊,兩壇酒。

  李稷烤串兒倒是嫻熟,一邊烤一邊哼哼,荒腔走板的也不知道唱的些啥,大抵是些十八摸之類的粗野詞調,聽得星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忍無可忍塞給他一壇酒把他嘴堵上了。

  李稷咂著酒嘻嘻笑:「軍城有句話,沒有什麼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他說著目光轉到星辰臉上,「咱倆吃完這頓,就是朋友了好唄?」

  星辰烤著羊排,聽到這話冷不丁一扭頭,發現李稷靠著帳篷喝酒,一雙眼睛微微瞇著,一臉的笑容。

  她微微蹙眉,沒說話。

  李稷便自顧自地說:「當朋友好,不當敵人,當什麼敵人呀,我一大好青年,朋友遍天下,飛鷹走馬,美人在懷,這才是我應該過的日子呀!兄弟們讓我好好活下去,我當然得好好活,我得開心,得笑,得活得滋潤……」

  「別說了!」星辰低喝了一聲,戰場上養出來的氣勢,頗有幾分威懾力,李稷果真不說了,星辰把手中羊排直愣愣地戳他眼前:「吃!」

  李稷默默接過,啃了一口,剛要說話,星辰又道:「閉嘴。」

  李稷委屈巴巴,嘎嘣兒咬了一口、又一口……

  星辰深吸了幾口氣,放軟了聲調:「說吧,我知道你心裡有事兒憋著不痛快。」

  「烤焦了……」

  三

  星辰賊煩李稷那副笑瞇瞇的樣子,你說這人,當個俘虜,走路笑瞇瞇,吃飯笑瞇瞇,幹啥都笑瞇瞇,你他媽的又不是賣笑的,能不能有點城主的威嚴?

  要說這南方也是怪,第一軍城城主丟了這麼大的事兒,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莫不是這城主實在是不得人心,聽說死在戰場上了於是普天同慶奔走相告麻利兒地擁立了新城主?

  李稷更怪,絕口不提回中原的事兒,在星辰這住得很是習慣,不過倒是不搶睡塌了,自己捲了個鋪蓋卷,在帳篷角落裡席地而睡,星辰倒是提過一回給他找個帳篷住,結果丫梗著脖子說我是你抓回來的,你得對我負責。

  我負責你個五彩六合八卦頭哦!

  李稷天天要吃烤羊排,自己烤自己吃,可是他吃烤羊排的樣子絕對算不上享受,他瞪著眼機械地咀嚼著,一聲不吭,努力吞嚥,神情扭曲如同服毒自盡。

  有天星辰實在看不下去了,一伸手奪了下來,猛地扔到地上:「別吃了!有事兒就說,你們中原男人都這麼磨磨唧唧跟蘆花雞似的嗎?」

  李稷低著頭看了一會兒那塊被他撕咬得不規則的羊排,不知道被這句話刺到了哪兒,猛地站了起來,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怒吼道:「你胡說什麼!我中原的男人都是純爺們兒,你憑什麼侮辱他們!」

  星辰冷笑起來:「他們?他們是誰?」

  李稷脖子上青筋畢露,喊破了聲兒:「他們是我的兄弟!是我一起飛鷹走馬的兄弟!我們說好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最後他媽的一個個都死了,就為了我這麼個沒用的玩意兒,全他媽死了!你幹嘛要救我?你讓我死在那裡不行嗎!我早該死了!我比誰都該死!」

  他吼得聲嘶力竭,積蓄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緒噴薄而出,吼完了他搖搖晃晃地蹲下來,捂著臉嚎啕大哭。

  星辰伸手在他頭髮上胡亂擼了兩把,權當安慰。

  見他還沒停的趨勢,乾脆豎掌為刀,一下將他敲暈了扔塌上去了。

  當夜星辰又沒地方睡了,塌上那孫子完全不復往日的克制自律,睡得四仰八叉,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眼淚淌濕了鬢角,嘴巴裡含含糊糊地叫了一串名字,星辰聽都沒聽過。

  星辰倚著案几打瞌睡的時候,突然被一聲驚叫驚醒,眨了眨眼睛,她這才意識到,李稷喊的是「對不起。」

  折騰到天光大亮,星辰才倚著案几沉沉睡去,晨光從門氈的縫隙裡透進來,落在暗處,像一道被撕開的傷口。

  李稷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那道光,他的臉色一片平靜,墨色的眼眸微微閃了閃,落在星辰的睡顏上。

  他嘴角牽了牽,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四

  自打那之後李稷就不笑了,雖然白瞎了他一張好臉,不過看起來倒是順眼許多,軍情暫歇,和談的事情自有政客去接手,他們迎來了一段休整期。

  此時正值秋季,草原上秋草枯黃,牛羊肥美,難得的好風光。

  脫下戎裝的李稷更像個公子哥兒,舉手投足都能看出曾經的落拓不羈,偶爾有姑娘經過,他有意無意的一個眼神都能撩得姑娘兩頰通紅。

  星辰看到他這個樣子更氣了。

  她覺得自己抓回來的這個俘虜大約真是個神經病。

  這天星辰又來給他送吃的,自打那天之後星辰再也沒給他送過羊肉,每日粗茶淡飯,他吃得一臉嫌棄,可卻總能吃得乾乾淨淨,也不知是真嫌棄還是假嫌棄。

  當然星辰是不管這些的,俘虜麼,給啥吃啥,哪來那麼多要求。

  李稷抱著一塊粗糧餅子慢條斯理地咀嚼,星辰看他那樣兒不免腹誹,真是個養尊處優的太子爺,吃個粗糧餅子還能吃出優雅來。

  李稷吃完餅子搓了搓手,喝了口粗糲的茶葉沫子水,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伸手摘了片葉子,折了折湊和吹出個響兒來。

  試了幾聲之後,一曲簡單悅耳的小調兒從那片葉子裡飛了出來,星辰扭頭一看,這廝微微低著頭,垂著眼瞼,長長的眼睫毛壓住了那雙有些清冷的眸子,倒顯出幾分認真和深情來。

  星辰別別扭扭地想,這人真是天生的撩妹高手,摘個葉子都能吹得這麼好聽,也不知曾經禍害過多少女孩子。

  一曲終了,李稷突然開了口。

  「我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除了吃喝玩樂啥都不會,我爹是軍城城主,又是坐擁軍城的異姓王,位高權重,連皇帝都懼他三分。

  我命好,自小要啥有啥,還處了一群過命的兄弟,一起喝酒吃肉打架生事,闖了很多禍,但不要緊,有我爹罩著,啥事沒有,紈絝麼,不就是這樣,你說是吧?」

  星辰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稷便繼續說:「後來我爹死了,軍城很是兵荒馬亂了一陣子,皇帝忌憚我們家,一直想逼我們裁軍,我爹在他不敢,我爹死了,還沒出頭七聖旨就來了,我跪在我爹棺材前,除了接旨謝恩好像什麼都不能做。

  軍城和你們蒼狼王打了幾十年,我曾經以為我們是敵人,卻始終沒想過,為什麼打了這麼多年,我爹從來不談勝負,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有的時候,有敵人,自己才能存活下去。

  那年你們的蒙脫將軍進犯中原,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迫於聖旨裁掉了五萬老兵,又藉軍情緊急為由重新招募了新兵,皇帝無話可說,那一仗打了三個月,糧草靡費良多,軍城卻終究是完完整整到了我的手裡。

  從那之後,我就知道了,如果不想做一條喪家之犬,我就得有仗打,還得會打仗,於是我入了行伍,從斥候做起,我的兄弟們也紛紛隨我入了伍。

  斥候的要求很嚴格,我和我的兄弟們戒掉了所有紈絝的毛病,吃飯不超過三十息,睡覺不允許動彈分毫,我們能以人眼分辨不出來的動作潛行,整整三年,我和我的兄弟們這群紈絝居然熬了過來。」

  星辰想起那一日,自己那樣警醒的一個人,居然被他從身上摸走了短劍還毫無知覺,頓時忍不住冷汗涔涔,這種頂配紈絝她真是生平僅見。

  「可是皇帝不死心啊,你知道這次我們為什麼會全軍覆沒嗎?」李稷說完這句扭頭看向星辰,星辰震驚地發現,他的眼裡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可他卻在笑,星辰幾乎想摀住他的嘴巴,她不想聽接下來的那些事,能把這樣一個頂配紈絝擊垮得在她面前嚎啕大哭的,能是什麼好事?

  「皇帝斷了我們的糧草,攔住了我們的援軍,我們在經歷了多場惡戰之後,彈盡糧絕,三千精銳,全部戰死,最後僅剩下我和我的兄弟們,我們一路打一路逃,逃了整整七天,我的一個兄弟,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來烤給我吃,騙我是烤羊排,我吃了,他死了,其他的兄弟,替我擋刀,替我擋箭,一個接一個地死,他們每個人都對我說,我是城主,我不能死,我得好好活下去,我還得活得開心,把兄弟們的份兒一起活了……」

  五

  李稷怔怔地回過頭,星辰眼睛通紅,一聲不吭。

  他艱難地咧嘴笑了笑:「你在同情我嗎?」

  星辰豁然起身,怒聲道:「娘們兒唧唧的,死都死了,你還能把他們換回來不成?你整天半死不活的做什麼?指望我養你一輩子嗎?我告訴你,草原上不養閒人,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滾回軍城,當你的城主去!」

  李稷斂了笑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揚起頭,眨了眨眼睛:「我是該回去了。」

  他站起身來,昂首挺胸,去了帥帳,星辰不知道他和主帥談了什麼,只看見一隊斥候連夜去了南方,相信那裡的和談很快就會有結果。

  星辰鬆了口氣,心裡卻空落落的,直到李稷晃晃悠悠地回到她的住處,一顆心方才在不經意之間落停下來,那廝站在漆黑的夜色裡,火光明滅,他一雙眸子閃著光,撩得人心慌。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李稷,軍城城主。」他伸出一隻手,笑容俊朗灑脫。

  星辰伸手掏出那枚印鑑,沒好氣地扔給他:「裝什麼。」

  和談結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初冬,李稷的出現打亂了中原皇帝的佈置,活生生多訛了三成的糧食,李稷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並不意外,軍城裡大軍仍在,他死了倒也罷了,現在知道他還活著,皇帝迫於大軍的壓力自然只能屈服,不過是些糧食錢財而已,皇帝付得起。

  軍城的人來接李稷那天,草原上第一場雪落了下來。

  李稷當然沒有再住在星辰的帳篷裡,星辰晨起練功,穿了一身白底鑲紅的練功服,長髮紮了個高高的馬尾,簡潔俐落。

  她掀開門氈,李稷就站在門外,不知道站了多久,肩上已經落了一層雪花,睫毛上也是凝結了一層霜花。

  「你要走了?」星辰抿抿唇,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嗯。」

  星辰抬起眼來,面容肅然:「戰場再見,你我仍是敵人,我不會留情。」

  李稷不置可否,眼神有些躲閃,欲言又止。

  星辰無端有些氣惱,簡直想打他一頓,可一咂摸又不知道自己在氣啥。

  驀地一隻手伸過來,星辰下意識一縮,那隻手卻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李稷又笑了笑,伸手扯過她的袖子,從懷裡掏出那枚印鑑,哈了哈氣,端端正正地在她衣袖上印了一道。

  星辰秀目圓瞪:「你做什麼?」

  「蓋個章先。」

  「什麼?」

  李稷別開眼,臉色隱隱發紅:「沒什麼。」

  星辰瞪了他一眼,便要離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拔出腰間那把短劍,直愣愣地戳到他眼前:「拿著。」

  「送我?」

  「送你。」

  李稷接過那把短劍,乍一觸到星辰留下的殘餘體溫,心頭一片熾熱,彷彿眼前的綿綿飛雪盡皆融化成了江南的一池春水。

  再抬起頭,星辰已經走遠了,天地之間白雪茫茫,他的視野裡唯餘那道英姿颯爽的背影。

  六

  很久之後,李稷用軍城的駐軍權向皇帝換得了迎娶星辰的機會,蒼狼王一脈卻在星辰大婚前夕遭遇蒙脫將軍的背叛,一夜之間分崩離析,星辰將二弟塞進了自己的花轎,送往軍城避難,三弟阿史那默被蒼狼王親兵護送逃亡,而星辰自己,卻一人一劍殺進了叛軍之中。

  一年後,李稷終於得知星辰下落,前去尋找,又一年,李稷在北海找到了自己尚未完婚的妻子。

  那一日北海大雪紛飛,幾乎遮住了他的眼,可他依然一眼看到了站在北海邊的星辰,她憔悴消瘦了許多,可她依然像從前一樣耀眼,是他生命裡的星辰。

  李稷鬍子拉碴,一身狼藉,瘋了一樣撲過去,一把攥住她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星辰,我早就蓋了章,你是我的!我這次不會再放你走了!」

  星辰眉眼彎彎,粲然一笑:「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1 11:45 PM

第十章 北海情落 阿史那奕和他的射鵰手姐姐

  阿史那奕第一次見到白檀的時候,很沒出息地流了鼻血。

  一

  他是去北海尋找弟弟阿史那默的,如今距離阿史那家族分崩離析已經過去了近三年,他受中原第一軍城城主李稷的庇護,安穩地過了三年,姐姐星辰公主也於半年前被李稷尋回,與李稷琴瑟和鳴,很是幸福,如今更是有了身孕,不便外出流離。

  只有滿打滿算還不到十歲的小弟阿史那默依然飄零在外,不知所蹤,近日得到線報,在這北海邊上似乎有阿史那默一行人的行跡,於是他便帶著一隊親兵來了北海。

  北海不是海,是一片大湖,當地人把它叫做白亭湖。

  時值盛夏,水草豐茂,有南來的野鵝在深藍的湖水裡嬉戲,阿史那奕站在水邊,擰眉沉思,忽聽嘩啦一聲,下意識抬眼一看,頓時僵在當場。

  是個姑娘,不知道在水下憋了多久,此刻忽然鑽了出來,一身小麥色的肌膚在陽光下泛出了健康的色澤,長長的頭髮垂至腰間,水珠順著腰窩滾落下去,隱入水面。

  他驀地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下意識咕咚一聲嚥了口口水,而後鼻尖一熱,他伸手抹了一把,一手猩紅。

  撲通一聲,摔進了湖裡。

  最後看見的,是那個光著身子美得發光的姑娘甩著一雙修長的臂膀,一邊緊張地呼喚著什麼,一邊奮力朝他游了過來。

  二

  白檀是個善良大度的姑娘,絲毫沒介意自己洗澡的時候被阿史那奕看光了,事實上阿史那奕自幼身子骨弱,如今雖然已經滿了十六歲,身量較之從前躥了不少,卻依然偏於瘦弱,加上唇邊那點明顯剛剛冒出來的細細密密的鬍鬚,白檀心裡下意識便拿他當了小孩。

  她不厭其煩地開導著因為羞愧而不願意把臉從毯子裡鑽出來的阿史那奕:「你身子虛,最近暑氣太盛,氣候乾燥,所以才會流鼻血,快出來吃點東西,補補身子才會好。」

  怎麼說呢,一個正值青春期、敏感又要強的少年,被這句身子虛,把個自尊心戳成了篩子。

  阿史那奕又氣又難過,毯子裡還悶熱得厲害,一個沒緩過來,又暈過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白檀守著他沒闔眼,不知這姑娘咋修煉的,一雙眸子點漆似的,半點睏倦之色都沒有,見到他醒了,溫柔一笑,面頰上的酒窩似乎盛滿了星光。

  她有些無奈地在他頭上輕輕戳了戳:「真是個小孩子。」

  咕嚕嚕——

  一燈如豆,只照個巴掌大的地方,沒照到阿史那奕的臉上,於是他放心大膽地摸著肚子臉紅了。

  白檀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拍拍他的頭:「起來,我給你溫了羊奶。」

  羊奶香濃,飢腸轆轆的阿史那奕抱著羊奶一連喝了兩碗,覺得渾身熨帖,他捏著空碗想了想,又看了看一臉笑意的白檀,或許是白檀的酒窩太美,又或許是一天之內在白檀面前丟臉丟多了,總之一向對人存著七分戒備的阿史那奕非常不要臉地伸出碗去:「再來一碗。」

  三

  其實已經不餓了,阿史那奕抱著羊奶掀開氈房門簾走了出去,漫天星光燦爛,遠處有風聲嗚嗚作響,阿史那奕蹲在門外,驀地覺得心情開闊起來。

  白檀也出來了,坐在他身旁的大石頭上,望著遠處看不到頭的黑暗,小巧的下巴支在自己的膝蓋上,眼睛濕漉漉的,像一隻驚惶的小鹿。

  「你怎麼還不休息?」阿史那默突然很想跟她聊聊天,他不喜歡聊天,但這個明顯比自己大好幾歲,一雙眼睛卻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清澈乾淨的姑娘讓他起了點交流的興致。

  「我在等人。」白檀垂下眼瞼,臉色有些黯然。

  「等誰?」

  「我的兄弟和族人。」

  她伸出手指,遙遙指著遠方:「那裡,白亭部落與哲西部落正在進行一場混亂的戰爭,自從統一草原的蒼狼王隕落,草原上就全亂了。蒙脫將軍撤到了西邊,成立了西汗國,阿木將軍居東,名義上以蒼狼王的正統自居,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並不是。我們這樣的小部落原本安居一隅,可是因為某些人的野心,卻不得不捲入了這場混戰。」

  她扭過頭,看著阿史那奕,好看的眼眸裡不知道是星光還是眼淚:「太多人死在了這場混戰之中,如今的白亭部落裡,只剩下一群老弱婦孺,我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傳來我的兄弟族人全部戰死的消息,不知道哪一天,殺紅了眼的敵人就會殺到我的氈房外,所以我不敢睡,我整夜整夜地等著……」

  她的聲音低下去,最後甚至帶了些哭腔,不得不說,她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個草原女人都不一樣,她柔弱得像一支南方的柳枝,纖細敏感,豐沛的眼淚如同南方的雨水一般,絲毫沒有草原女人的彪悍爽朗。

  阿史那奕驀地有些生氣,他覺得她這個樣子,不應該待在這裡,不應該被戰爭的恐慌所籠罩,他想帶她走。

  「你呢?你來這裡做什麼?」白檀吸了吸鼻子,調整了一下情緒,換了個話題。

  阿史那奕搖了搖頭,沒說話,他並不想過多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白檀見他沉默,也便沒再多問。

  四

  白亭部落依著白亭湖而生,白亭湖給了他們良好的生存環境和豐沛的食物,在捲入這場戰亂之前,人們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阿史那奕和白亭部落的人相處得不錯,因為他瘦弱的外表,這些健碩的婦女們總是用憐愛的態度對待他。

  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別扭小孩,對牧民們的善意照單全收,見人就叫姐姐,嘴巴甜得很。

  唯獨對白檀,總是梗著脖子連名帶姓地叫。

  有時候白檀故意生氣:「是我帶你回來的,怎麼你對她們比對我還好?」

  阿史那奕別過臉,神色冷硬:「沒有。」

  白檀磨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子:「沒有什麼呀?我可聽見了,你叫她們叫姐姐叫得可甜,怎麼到我這就連名帶姓叫得這麼生疏呢?」

  阿史那奕別過臉不說話,冷不丁臉頰上一涼,他下意識一個激靈,卻被白檀一隻手輕輕鬆鬆地按住動彈不得。

  白檀拿塊布巾子給他擦臉:「小奕長大了,該剃鬍子了。」

  阿史那奕閉上眼,涼涼的刀鋒在他臉上輕柔地移動,男孩子的第一茬鬍鬚,細細軟軟的,覆在唇上和腮邊,白皙的皮膚一點點地在刀鋒下顯露出本來的模樣。

  阿史那奕心裡彷彿有湖風吹過,吹開那些屬於少年的迷惘,顯露出最本真的心意來。

  白檀看著他白白淨淨的模樣心裡高興,忍不住伸手在他下巴上撓了撓:「我們小奕真好看。」

  白皙的皮膚一點點泛起血色,連耳朵都燒得通紅。

  白檀又忍不住逗他:「我比你大八歲,你怎麼就不肯叫我一聲姐姐呢?」

  阿史那奕猛地站了起來,白檀躲閃不及,鋒利的刀鋒在他的臉頰上劃開一道淺淺的傷口。

  殷紅的血滲出來,襯得他臉色煞白,屬於十六七歲男孩的戾氣從他的眼裡迸射出來。

  白檀嚇了一跳,看著足有拇指長的傷口,她又忍不住眼圈發紅。

  這姑娘眼淚可真夠多的,阿史那奕隨手抹了一把血漬想道,殷紅的血痕在他線條柔和的臉上留下一道野性的印記。

  「對不起……」白檀一臉自責。

  阿史那奕神色陰晴不定,盯了她半晌,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一個字沒說,咬著牙掀開門氈走了出去。

  五

  相處久了,阿史那奕發現白檀不僅眼淚多,還是個徹頭徹尾的聖母心。

  小羊羔被狼咬死了,她能哭半天,小狼崽子被牧民打死了,她還是能哭半天……

  除此之外,她還常撿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被母親遺棄的小旱獺,受傷的野鵝,掉進湖裡的阿史那奕什麼的……

  這天她又撿回來一個孩子。

  那孩子不過十歲的樣子,腿上受了傷,畏畏縮縮的,看著很可憐,白檀正準備幫他處理傷口,阿史那奕手裡拿了把刀走了進來。

  「你不是白亭部落的人,說,你來自哪裡。」他皺著眉,毫不掩飾渾身的戾氣,刀鋒閃著寒光,輕輕落在那孩子的胸口。

  那孩子瑟瑟發抖,含著眼淚看了白檀一眼:「我……我的族人都死了……」

  白檀伸手推開阿史那奕:「你做什麼?你嚇到他了。」

  阿史那奕梗著脖子不肯讓開:「來歷不明!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別處的奸細?」

  那孩子哭得抽抽噎噎,卻是不再說話,白檀急了:「小奕!你別鬧了!」

  阿史那奕冷笑一聲:「我鬧?他的傷口是箭鏃造成的,這種帶倒刺還帶血槽的箭鏃只有戰場上才會用,離這裡最近的部落有三天的馬程,你撿到他的時候見到他的馬了嗎?那你告訴我,他是如何帶著戰場上留下來的傷口一個人走到這裡的?」

  他死死盯著白檀,臉色近乎猙獰。

  白檀氣急:「我知道你很聰明,可是小奕,你不能不善良,他還是個孩子,他來歷不明,你不也來歷不明嗎?」

  「白檀!」阿史那奕猛地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卻被她伸手一帶一抹,輕描淡寫地脫開身。

  「出去!」白檀背對著他,幫那孩子擦乾淨了眼淚,溫聲細語地哄著。

  阿史那奕丟下刀,鏗然一聲響,獨自走了出去。

  七

  白檀好幾日不曾看見阿史那奕了。

  那孩子的腿傷總不見好,竟然還有了潰爛的趨勢,白檀想盡了辦法也止不住傷口的惡化。

  她心裡又忍不住地責怪阿史那奕,這樣可憐的一個孩子,他居然要來懷疑他,可是想著想著她又禁不住一驚,她已經好幾日沒見著阿史那奕了。

  晚上又溫了羊奶,白檀忍不住想起阿史那奕喝奶的樣子,明明經常擺出一副聰明老成的模樣,喝起奶來卻像個孩子,總喝得嘴唇上一層白。

  門氈忽然被人掀開,多日不見的阿史那奕一身風塵,臉上鬍茬冒出了淺淺一層,不過幾天時間,居然瘦了一大圈。
他二話不說一把將白檀推了出去,怒聲道:「別進來!」

  塌上的孩子瑟縮了一下,無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其實他已經不甚清醒了,連日的高燒讓他奄奄一息,阿史那奕掀開毯子,一把扯開那孩子的衣服。

  白檀正好進來,阿史那奕猛然回頭,正好對上她震驚的眼神。

  阿史那奕拔出刀:「我去了哲西部落,他們感染了瘟疫,這孩子是他們送過來的,你們的族人在戰場上苦苦支撐,很多人死於瘟疫,但是剩下的人一步也不敢退,他們生怕多退一步,你們的家園就離瘟疫近了一步。」

  白檀摀住嘴,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用人為的方法傳播瘟疫,這是草原上最令人膽寒的手段,非滅族之恨不會動用。

  原來草原上的戰亂,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白檀看著那孩子胸口大片的水泡,那顯然是疫病的症狀,難怪他腿傷總不見好,難怪他越來越虛弱……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頭來。

  「小奕,你出去。」

  八

  「白檀!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聖母心嗎?你看清楚,他已經救不活了,甚至還有可能把瘟疫傳播給你的族人們!」阿史那奕快要瘋了,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六天,終於查探到了確切的消息,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擔心,擔心來不及救白檀。

  「你出去。」白檀又重復了一遍,阿史那奕突然愣住了,就在這一瞬間,他覺得白檀似乎變了。

  下意識地,他遵從了她的話。

  半晌後,一陣大火沖天而起,白檀的帳篷在火舌中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搖搖欲墜。

  「白檀!」

  阿史那奕失聲衝進火海,卻被一股大力猛地推了出去。

  白檀一身披掛自火海中走了出來,她背著一把大弓,渾身散發出一股殺氣凜冽的氣息,可她的神情是那麼悲傷,彷彿下一刻就會墜入火海,親赴死亡。

  阿史那奕從來沒見過白檀這個樣子。

  他一直以為,白檀是柔弱的、需要人保護的,他不止一次想要把她帶回去,讓她永遠不要遇見不幸,她的眼睛太過清澈,不應該總是被眼淚擋住。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白檀她並不柔弱,為了族人,她同樣可以變成一個戰士。

  「他——」阿史那奕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檀低下頭:「我動作很快,他走得沒有痛苦。」

  「你——」

  白檀看著他,牽了牽嘴角,眼神卻如死水一般平靜:「我是白亭部落這一代的射鵰手。」

  射鵰手,傳說中白亭部落每隔二十年才會決出一位射鵰手,每一個射鵰手都是部落的保護神。

  阿史那奕後知後覺地想起白檀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和她身高差不多的自己從湖邊背回來,她一隻手就能讓他動彈不得,她本能地動作能輕而易舉地化解他的攻勢……

  他想起那一夜,她坐在帳篷外,目光清澈,望著遠方。

  她其實不是在等兄弟族人歸來,她等的是需要她拿起武器上戰場的時刻。

  是她表現得太過多愁善感,以至於讓阿史那奕忽略了這一切。

  白檀伸出手,習慣性地想在阿史那奕的臉上掐一把,卻半途縮了回去:「小奕,我和那孩子接觸太多,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我懇求你,幫我照顧我的族人,好嗎?」

  「我知道你來這裡只是為了找人,你的隨從總會不時出現,向你匯報消息,他們個個都是高手,動作非常隱秘,可是你知道的,這些逃不過一個射鵰手的眼睛。我明白你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我只求你,庇護一下白亭部落的婦孺,直到我的族人們回來,若是他們一個都回不來了,我求你庇護白亭部落十年,只要十年,這裡的孩子就能長大成人,就能有自保之力,可以嗎?」

  她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近乎哀求地看著阿史那奕。

  「你休想。」阿史那奕一臉戾氣,猛地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白檀渾身僵住,本能地掙扎起來,可阿史那奕抱得那麼緊,他並不強壯的臂膀像兩道鐵箍,緊緊地將他們捆在了一起。

  阿史那奕獰笑著:「白檀,現在我們距離夠近了嗎?你若是感染了瘟疫,我也逃不掉,你休想把白亭部落丟給我,自己去戰場上送死!」

  「小奕你瘋了!」白檀幾乎帶了哭腔,她嚇壞了,她真的害怕阿史那奕因為自己感染上瘟疫,可是掙扎著掙扎著,她卻有些捨不得了。

  這個比自己小了整整八歲的男孩,用屬於少年的暴戾和霸道,將她牢牢圈在自己單薄的懷抱裡,他那麼聰明,輕而易舉就猜到了她的意圖,他不允許她去戰場。

  「小奕。」白檀終於哭出來,為了白亭部落,她必須殺了他,她沒辦法原諒自己,只有去戰場上,把自己的生命留在那裡,或許能緩解一二。

  眼淚流下來,淌過嘴唇,可是很快,她的嘴唇被另一個人的唇霸道地攫取,她瞪大了眼睛。

  阿史那奕的面容近在咫尺,他閉著眼睛,渾身都在發抖,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蓋住了他滿是怒氣的雙眼。

  直到唇上傳來一陣刺痛,她才回過神來,阿史那奕喘著粗氣,眼睛裡全是不顧一切的瘋狂,臉上帶著一絲得逞的笑容,他稍稍鬆開了手,舔了舔唇上的血跡:「白檀,你不是總問我為什麼不肯叫你姐姐嗎?我現在告訴你,因為在我心裡,你和她們不一樣,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九

  啪——

  白檀一巴掌打在阿史那奕的臉上:「你會死的!」

  阿史那奕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半晌,一字一頓道:「同生共死。」

  白檀終於說不出話來,方才的氣勢一瞬間消彌殆盡,她怔楞了許久,火勢沖天,燒焦的皮革味道刺鼻得很,熏得人幾乎落下淚來。

  她背著那把巨弓,雙目無神,雙手徒勞地在身側握緊,墨色的蒼穹亙古渺遠,把寧靜的星光灑落下來。

  阿史那奕臉上的瘋狂之色緩緩褪去,彷彿是大夢初醒,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多麼瘋狂的事情。

  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唇,柔軟的觸感還殘留著,可白檀失神的模樣卻像火一樣順著他的唇舌灼燒起來。

  是了,他想起來,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愛戀都會得到回報,白檀對他很好,非常好,跟星辰姐姐一樣好,但也僅限於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終於承受不住,白檀緩緩蹲下身,把臉埋在掌心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後悔嗎?不後悔。

  少年是沒有後悔的資格的,但是他恐懼,他深深地恐懼著。

  他幾乎不敢上前,又幾乎想要衝進火海徒勞地把那個孩子的屍體搶出來。

  但這些都沒用。

  他蹲在白檀身邊,呼吸著混合有可怕氣味的渾濁空氣,不知所措。

  他所有的才智加起來,也解不出面前的難題,他覺得自己似乎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阿史那奕一瞬間覺得非常地累,他已經六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他的心在懊悔和悲傷之間煎熬,可饒是如此,他也不敢閉眼,他幾乎是機械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白檀,生怕她會突然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記得風吹得他骨頭都冷了,他於半睡半醒之間,感受到了一股無法反抗的力量,他拚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身不由己地軟軟倒下。

  白檀重又站了起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繞道了阿史那奕的身後,一記掌刀落在他的脖頸上。

  昏迷前的最後印象,是遠方晨光初露,給那個離他遠去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

  那背影纖細、脆弱,像一支紅柳,在風裡搖搖欲墜。

  他拚命喊了一句什麼,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麼,只是徒勞地想要發出點什麼聲音,徒勞地想留住她。

  十

  半年後,哲西族敗退,瘟疫耗盡了他們最後的力量,苟延殘喘的白亭部落戰士在熬過一個冬天之後,終於確定自己沒有染上瘟疫,重新回到了白亭湖畔。

  除了白檀,她再也沒有回來。

  而對阿史那默的尋找又陷入僵局,阿史那奕終於決定離開,離開前,他又去了白亭湖邊。

  天寒地凍,湖上已經沒有了野鵝,更沒有沐浴的姑娘。

  阿史那奕終於想起來,那天,他昏迷之前對著白檀的背影說了什麼。

  他說:「白檀,我一定會找到你,我們一起活,一起死,你休想丟下我。」

  阿史那奕閉了閉眼睛,遠處天闊雲垂,這世界大得無邊無際。

  但我總會找到你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2 09:58 AM

第十一章 保護射鵰手的熊孩子 熊孩子阿史那默的故事

  白檀其實不是白亭部落的人,她是白亭部落上一代的射鵰手從狼群裡撿回來的孩子。

  狼孩本來是部族裡的大忌,人們認為,這種小孩的天性裡藏著野獸,總有一天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所以部落裡許多人從一開始就對她指指點點。

  但白檀和別的小孩不一樣。

  她從剛剛學會說話就乖巧得不像個草原上野蠻生長的小孩,有見識的部落長老說,她這樣子秀秀氣氣的,倒是很像南方那些漢人家的大小姐。

  於是她被部落裡的人陰陽怪氣地叫了十六年的大小姐。

  後來這位大小姐打敗了部落裡所有的孩子,奪得了這一代射鵰手的稱號,震驚了所有人。

  但沒有人知道,狼孩、以及陰陽怪氣的「大小姐」這些稱呼給她帶來的影響。

  她從小就活得小心翼翼,連一隻螞蚱也不敢殺死,她害怕別人說她是野獸的孩子,身上帶著野獸的天性。

  但她的養父不在乎,他教她練武,並且鼓勵她去參加射鵰手的比賽,她的養父對她說,人都是很蠢的,他們之所以敢奚落你背後罵你,只是因為你看上去太好欺了,如果你更強一點,比他們所有人都強,他們就再不敢罵你了。

  後來,她成了射鵰手,部族裡的人果然沒有人再罵她,她過了好些年平靜的日子。

  直到她親手殺死了那個孩子。

  二

  說起來,雖然部族裡的人對她不甚友好,但也沒真的把她怎麼樣,就連她剛抱回來,養父粗枝大葉的,連羊奶都沒準備,部族裡剛生完孩子的大嬸一邊嫌棄狼孩不詳,一邊給她餵了好些日子的奶。

  所以不管如何,白檀始終覺得自己是屬於白亭部落的人,成為射鵰手之後,她更是覺得自己有保護部族的責任。

  那個孩子誠然是無辜的,他不過是戰亂的犧牲品,他染上瘟疫,被族人拋棄,都不是他自願的,可他的存在威脅到了整個白亭部族,她不得不親手殺了他。

  白檀抱著那把屬於射鵰手的強弓已經在荒原上走了很久了。

  戰爭已經結束了,她沒能如願死在戰場上,瘟疫也過去了,她很幸運,並沒有被那個孩子傳染。

  可她的心裡一片荒涼,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她親手殺了一個無辜的小孩子,她因為練箭而布滿繭子的手是一副殺人的凶器。

  這雙手,大概這一生都不配擁有一些美好的東西。

  比如說,那個如月光一般清冷固執的少年拼盡全力想要展露給她的一顆心。

  三

  白檀遇到那個熊孩子的時候,正是她滿心絕望一門心思想死的時候。

  她沿著草原上最凶險的路線走,殺死了不少臭名昭著的匪盜,但她其實更希望自己能在某個瞬間被人殺死。
然後她在某個黑店遇到了那個泥猴一般的熊孩子。

  店主是一對夫妻,據說會對落單的旅客下手,甚至有人說他們店裡的包子是人肉餡兒的。

  白檀見到那個泥猴兒的時候,他抱著傳說中的人肉包子正躲在角落裡啃。

  那包子且不論餡兒是什麼肉,大約是別人丟棄的,表皮上沾了不少泥,白檀不忍,走過去輕聲細語道:「別吃這個了,來吃姐姐的麵。」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低頭用力咬了一口包子。

  白檀見他吃的滿嘴都是泥,伸手去搶,誰知道這泥猴兒居然迅速偏開頭,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及反應,白檀本能地甩了出去。

  這泥猴哪兒經得起一個射鵰手的一甩,頓時飛了出去。

  白檀急著衝過去接,泥猴就地一滾,躲開了她的手,落在她面前,抬起眼來惡狠狠地盯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

  她一瞬間幾乎失去理智,那個無辜被她殺死的孩子彷彿一瞬間又在她的手下活了過來,睜著茫然的眼睛,似乎在問她為什麼要殺他。她無意識地嗚咽一聲,一把拔出腰間匕首,刺在右手臂上,殷紅的血滴落下來,在傷口附近,還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那泥猴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慢慢爬起來,繞過發怔的白檀,大搖大擺地捧起她的麵碗,呼嚕呼嚕扒了個乾淨。

  吃完發現白檀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人小鬼大地嘆了口氣,從凳子上蹭下來,走到白檀面前。

  白檀乍然醒悟過來,有些侷促地問道:「你……吃飽沒?還要吃什麼嗎?」

  泥猴不說話,解開衣服,伸手拿過白檀的匕首,從相對乾淨的裡衣上割了一塊,細細地纏在她的傷口上。

  白檀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正在這時,那凶神惡煞的店老闆娘走出來,砰一下丟給泥猴一包烤得熱乎乎的餅,惡聲惡氣道:「小崽子命好,趕緊走吧!別耽誤老娘做生意。」

  白檀望著她粗壯的腰肢慢慢扭回屋裡,忽然間淡了殺心。

  四

  白檀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塞給這泥猴,然後打算離開。

  她自己一腔求死之心,若非是身為射鵰手不可輕生的誓言在,她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這樣的她,說不得還不如這泥猴過得安穩,她怎麼能帶他走?

  但泥猴顯然不這麼認為。

  等到天色漸晚,身無分文的白檀尋了個避風擋雨的山洞打算將就一宿的時候,這泥猴吭哧吭哧背著一個不小的包袱來了。

  他也不說話,離得遠遠的坐在另一邊。

  白檀無語片刻,只得說:「你坐過來一些,這裡有火堆。」

  那熊孩子掀了掀眼皮:「我怕你再把我甩出去。」

  白檀一愣,熊孩子卻接著說:「到時候你再割自己一刀,不劃算。」

  白檀:……

  熊孩子你有點會撩。

  白檀離火堆遠了點,熊孩子慢吞吞地挪過去,從包袱皮裡掏出兩個餅,找了兩根乾淨的樹枝,串了放在火上烤得金黃,遞給白檀一個。

  啃到一半,熊孩子又掏出一個竹筒遞過去,白檀嗅了嗅,是清水,難為他想得周到。

  吃完東西,他自己找了個乾爽的角落,脫下外衣蓋在身上睡了。

  白檀慢慢啃著烤餅,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淪為被一個熊孩子照顧的地步。

  五

  次日清晨,白檀醒來的時候發現熊孩子已經不在了,她心裡莫名鬆了一口氣,剛走出山洞,就見他一身水汽從外面走了回來,手上還拎著一條不大的魚。

  熊孩子不知道在哪裡洗乾淨了手和臉,身上也乾淨了不少,連一頭長髮都用手仔細梳過,看起來像個講究的小公子,跟昨天的泥猴兒判若兩人。

  不等她開口,熊孩子道:「出門左拐,有一處小水塘,可以洗漱,等下記得回來吃飯。」

  等她洗漱完畢回來,發現小鬼用鐵鍋燉了一鍋魚湯,鐵鍋壁上貼了幾塊撕開的餅子,餅子一半浸在魚湯裡,另一半被鐵鍋烤得金黃,有些誘人。

  白檀:……

  這小鬼是哪來的妖怪?

  吃飽喝足,小鬼自顧自地收拾起他的鐵鍋竹筒一應用品,白檀訥訥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幹嘛,竟然莫名覺出一種羞愧來。

  「你——」

  「我跟你走。」小鬼單刀直入。

  「我可能會死。」白檀認真道,她這一路本就是去赴死的,能走多遠走多遠,怎麼可能帶上一個孩子。

  熊孩子理所當然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知道,所以我得跟著你。」

  白檀心頭一跳。

  熊孩子補充道:「我會照顧你,不讓你死。」

  幾個月前,那個少年咬牙切齒地抱著她,跟她說同生共死,可這會兒,卻有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熊孩子跟她說,我會照顧你,不讓你死。

  她驀地生出一股荒謬來,她戰戰兢兢活了二十多年,習慣了遷就別人委屈自己,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個少年凶狠地抱住她要與他同生共死,更沒想過還有個不到十歲的小鬼會信誓旦旦地說要照顧自己。

  她忍不住多看了小鬼兩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這小鬼和小奕有幾分相像。

  六

  小鬼說他叫阿瓊,白檀對這無名無姓的稱呼有些茫然,小鬼便解釋道:「一個老乞丐撿到我,說本來以為逮到了一隻肥羊,結果發現我比他還窮,所以給我取名叫阿瓊。」

  白檀:……

  阿瓊果然言出必踐,說跟著白檀就跟著白檀,行囊自己背,一日三餐全靠他動手,下河摸魚,打洞捉旱獺,簡直無所不精。

  白檀與他同行了幾日,頗有些過意不去,見雨後草原上冒出不少蘑菇,便自告奮勇幫他採了一兜蘑菇。

  阿瓊拿到蘑菇,嘆了口氣,遠遠扔開。

  白檀疑惑:「為什麼?」

  阿瓊燃起火堆:「沒什麼,那兜子蘑菇,也就夠毒死七八十個我們吧?」

  白檀驚出一身冷汗,她倒是無所謂,但一想到可能會害了阿瓊,又忍不住一陣後怕。

  正胡思亂想,阿瓊忽然站了起來,迎著風吹來的方向仔細分辨了一會兒,扭頭迅速踩滅火堆蓋上沙土,拉著白檀藏到某個土丘之後。

  「應該是這一帶的馬賊,大約七八個人,如果你想殺他們,現在就可以開始佈置了。」阿瓊人小鬼大。

  「佈置?」白檀有些茫然,她一向都是單槍匹馬上,先放箭,再近身搏鬥,僅有的武器是那把屬於射鵰手的骨靈弓和一把匕首。

  「那你能活到現在可真是長生天眷顧。」

  ……被熊孩子嘲諷了。

  阿瓊是個行動派,自顧自從他的包袱裡掏出一根絆馬索,又摸出幾枚鐵蒺藜,還有一小瓶不知道什麼東西。

  七

  來人被絆馬索絆得人仰馬翻的時候,白檀下意識摸出了弓箭,卻被阿瓊伸手攔住。

  七八個馬賊就地一滾,一邊喝罵一邊巡視周圍。

  一個人伸手去灰燼裡摸了一把,道:「還熱著,肯定在附近。」

  話剛說完,他覺得指尖一痛,很快,半個身子都麻了,砰一聲倒在地上,同伴大驚,挑開灰燼才發現,裡面埋了幾枚鐵蒺藜。

  他罵了一聲,伸手想要扶起同伴,卻發現原本躺在地上的同伴驟然坐起,抬刀向他劈來。

  不及細想,他的刀已經楔入了同伴的脖頸。

  鮮血刺激了其他人,靠近灰燼的幾人也不知道各自看見了什麼,舉刀就砍,上一刻的同伴,這一刻變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

  白檀渾身冷汗涔涔,阿瓊靠著那一會兒功夫布下的東西,轉眼這個看起來頗有戰力的馬賊團伙就只剩下兩個離火堆比較遠的還站著。

  阿瓊拍拍她的肩膀:「到你了。」

  張弓搭箭,兩箭齊發,兩人聽到風聲的時候,脖頸已經沉重的鐵木箭射穿。

  「這些……是什麼?」

  阿瓊伸出手:「你教我武功,我就告訴你。」

  白檀:……

  熊孩子還挺精。

  八

  絆馬索比一般的絆馬索更細更韌,鐵蒺藜上塗了毒藥,火堆上撒了一些粉末,隨著熱氣上升,靠近火堆的人吸入之後一段時間就會產生幻覺。

  絆馬索設置的地方離火堆不遠,摔下去剛好能看見被掩蓋的灰燼,摸灰燼溫度來探查敵人的距離是常識,於是把鐵蒺藜埋在灰燼裡。

  中毒的人只有一個,但他躺下了勢必會有人來查看,只要能停留一段時間,就會吸入足夠的粉末產生幻覺自相殘殺。

  這就是熊孩子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佈置出來的粗糙陷阱。

  白檀真心覺得這孩子如果想殺人,沒必要學什麼見了鬼的武藝。

  「那個粉末……到底是什麼……」

  阿瓊眼也不眨:「和你剛才採的東西差不多,毒蘑菇而已。」

  而已……

  這回不等臉色發僵的白檀問,阿瓊主動坦白:「一個神經病給我的,說是江湖上人保命常用的東西,我只有這一點點,用完就沒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你得趕緊教我武藝,否則,我的東西用完了就保護不了你了。」

  白檀:……

  這個徒弟我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

  九

  當然來不及。

  白檀沒想到這個無所不能的熊孩子也會生病。

  熊孩子話不算多,但也絕對不算少,且經常語出驚人,有事沒事還喜歡逗這位便宜師父,著實熊得一言難盡。

  又是一日野外露宿,晨起的時候,白檀沒有聞到熟悉的早飯香味,四下打量發現熊孩子蜷著身子,縮在乾草堆裡發抖,她湊過去一看,才知道熊孩子發了高燒。

  「阿瓊!」白檀其實並不太會照顧人,阿瓊燒得不輕,渾身都在發抖,白檀背著他跑了一天,才找到一家破舊的醫館。

  醫館老闆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白檀幾乎花光了二人身上的錢,才換來一碗退燒藥。

  是夜,破落的氈房四面漏風,白檀守著阿瓊,面對著眼前沉沉如海的黑暗,她心底裡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來,或許沒有她,阿瓊就不用受這份兒顛沛流離,或許那些傳說是真的,她生來就是會給人帶來不幸的。

  她伸手撫上手臂上的傷疤,一道又一道,那是她一輩子也解不開的心結。

  在這一片令人絕望的死寂和黑暗裡,白檀幾乎被自己的念頭壓垮。

  忽然阿瓊翻了個身,顯然還沒清醒,迷迷糊糊碰到了她的手臂,伸手抱緊了,白檀渾身一僵。

  「娘。」阿瓊帶著哭腔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

  像一道閃電撕開濃黑的夜,白檀被他這一聲叫得心顫,她從來沒想過熊孩子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直至此刻,她才想到,阿瓊小小年紀獨自流浪,他到底有過怎樣的身世呢?他跟著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他總是人小鬼大,開口閉口我照顧你,我不讓你死,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但他一個小孩子,為什麼要這樣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白檀伸手攬緊了阿瓊,挺直了脊背。

  相依為命。

  她的心裡冒出了這幾個字。

  「你想活,我就陪你活下去。」在被鋪天蓋地的疲憊打倒之前,白檀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好在熊孩子就是熊孩子,皮實得很,那一夜淒風苦雨之後,他靠著一碗粗劣的草藥退了燒,重新活蹦亂跳起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乖巧地窩在白檀懷裡,頗為不自在。

  而在得知白檀幾乎花光了兩人所有的盤纏之後,他又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師父,人說窮養兒富養女,想必您的長輩在這方面做得很是周到。」

  白檀一巴掌抽在他後腦勺上:「沒禮貌,叫師祖。」

  十

  白檀與阿瓊走走停停,一路向東,走過乾旱的沙地,也走過人煙稀少的城鎮。

  熊孩子彷彿是天生的射鵰手,他天生神力,五感清明,他能根據風裡的氣味遠遠判斷來人的數量,能靠一點點細微的聲音確定數十丈之外敵人的位置,白檀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但和熊孩子比起來,簡直平庸得令人喪氣。

  熊孩子安慰她:「別氣餒,我有個姐姐,和你差不多大,她比我還厲害,可惜她不喜歡學箭,卻喜歡學南方人用長劍,後來還喜歡上了一個南方的紈絝,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你起碼沒嫁給一個沒用的紈絝不是?」

  白檀氣得想教他一番何為尊師重道,但是熊孩子眉眼彎彎,眉目間跟那個不顧一切表白心意的少年越發相像,她一顆心又忍不住沉沉落下來,低頭不語,專注地做手中那把完成了一半的弓。

  她的骨靈弓熊孩子還拉不開,一路走過的窮鄉僻壤也找不到什麼好弓賣,她便決定自己動手做一把。

  弓做好的那天,熊孩子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孩子氣的笑容,白檀望著他的模樣,陡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想過死亡的問題了。

  她習慣了一日三餐有熊孩子打理,習慣了一路上熊孩子層出不迭的小手段,也習慣了把自己畢生所學一點點教授給熊孩子。

  她已經很久沒記起那個無辜被她殺死的孩子了,她的手臂上也很久沒有多出傷痕了,甚至在熊孩子第一次射出連珠箭的時候,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軟軟的頭髮。

  就像她的養父從前對她做的那樣。

  熊孩子大呼小叫地試著自己的新武器,不遠處樹後似乎有隻鹿,他沒多想一支箭射了過去。

  射中了,他跳起來跑過去,半路蹭蹭幾聲,腳底下一軟,頓時被一張網吊了起來。

  白檀嚇了一跳,見沒有後續動作,忙安慰道:「別怕,應該是獵人的陷阱,沒關係。」

  說罷將匕首甩出去割斷繩索。

  「別割!」熊孩子只來得及說了兩個字就一陣失重,被白檀接在了懷裡。

  「閃開!」熊孩子猛一用力,將白檀撲倒。

  嗖一聲,一支足有拇指粗的黑羽箭不知道從哪裡射了出來,勁風擦過白檀的耳畔,釘在枯葉堆裡。

  白檀一身冷汗:「有弓箭手。」

  下意識摟著熊孩子就要滾向一旁。

  熊孩子幾乎咬牙切齒了:「別動!」

  白檀沒動,果真沒了下文,風聲寂寂,一絲異常也沒有。

  熊孩子爬起來,小心翼翼伸手在旁邊扒拉了幾把,找出了幾枚閃著幽藍色澤的鐵蒺藜,跟他之前用的如出一轍。

  他又去檢查那隻鹿,發現它被用堅韌的細線拴住了蹄子,難怪躲在樹後沒地兒跑。

  先用鹿的動靜引人前去查看,再用看似普通獵人的繩網陷阱讓人放鬆警惕,割斷繩索,就會牽動遠處擺好的弩箭,如果能躲開,人下意識會靠滾動來躲避接下來的箭,旁邊帶毒的鐵蒺藜等著你。

  熊孩子咬牙冷笑:「才四重嗎?你是老了還是懶了?」

  一樣的連環陷阱,一樣的鐵蒺藜,白檀再遲鈍也意識到了點什麼:「是誰?」

  熊孩子伸手解開鹿的繩索:「一個神經病。」

  剛說完,手指一痛,仔細一看,繩索上居然有幾根細若牛毫的刺,麻木感順著手指頓時侵佔了半邊身子。

  熊孩子終於氣急敗壞:「五重,阿史那奕我要殺了你!」

  白檀整個人都僵住了。

  十一

  好在最後只有麻藥,且量很少,估計這最後一環是打算用來留活口審訊的,熊孩子灰心喪氣地靠著樹,等待麻藥的勁兒過去,神情沮喪得很。

  好一會兒,才發現白檀眼神復雜地望著自己:「你剛才說,他是誰?」

  熊孩子僵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剛剛氣急敗壞口不擇言把那人名字說了出來。

  他盯著白檀的眼睛:「你是阿木的人?」

  白檀搖搖頭。

  「那你是蒙脫的人?」

  白檀再搖頭。

  熊孩子舒了口氣,只要不是這兩尊大神的人就行。

  好歹做了快一年的師徒,熊孩子決定坦白從寬,當然,主要他覺得自己這個便宜師傅實在是個爛好人,告訴她無妨。

  「師父,我叫阿史那默,是蒼狼王最小的兒子,我有個哥哥,叫阿史那奕,比我大七歲,是個陰險狡詐的神經病,他不能練武,就喜歡折騰毒藥陷阱這些破爛東西,還死不要臉非要傳授給我,這陷阱是他布的,不過不是針對我們,這裡是阿木可汗的地界兒,他八成是被人盯上了。」

  熊孩子倒豆子一般倒了個底兒掉,白檀一陣暈眩。

  時隔一年,她終於知道了那個少年的身份,並且是從她的徒弟,他的親弟弟口中知道的。

  這感覺,略有些微妙。

  感嘆之後白檀第一反應就是快跑。

  熊孩子端詳著她的神色變化,敏銳地覺察到一些問題,小心翼翼問道:「我哥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兒?」

  不等白檀回答,他一本正經補充:「師父,罪不連九族,我哥是個混蛋,但我是無辜的,如果你恨他我可以幫你對付他,反正他打不過我。」

  「對了還有,如果你不想見他,我們得趕緊走,順著來時的方向走,他肯定會回來查看獵物的。」

  白檀悚然而驚,背起熊孩子就走。

  熊孩子在她背上眨眨眼睛,看了看白檀略有些發紅的耳朵,心想:「那混蛋……到底幹了啥?」

  十二

  順著來時的路走確實沒遇上阿史那奕,但是遇上了阿木的追兵。

  阿史那默一巴掌拍在自個兒腦門上,恨不得抹脖子自殺。

  早該想到的,阿史那奕設下陷阱,就是為了這群人,陷阱沒觸動,這群人肯定是還沒到,自己還一頭撞了回去。

  偏偏領頭那人眼神兒好,一眼看見了背著孩子的白檀是個頗有姿色的姑娘。

  「站住。」那人馬鞭一揮,凌空抽出一聲尖銳的嘯鳴之聲。

  白檀低眉順眼地站住,阿史那默耷拉著眼皮,趴在白檀背上默默罵他哥。

  「你們從那邊過來的?」

  白檀不卑不亢:「是的。」

  「有沒有見過一個少年帶著七八個人騎馬從那邊走過?」

  「沒有。」

  那人問路本來就不是目的,見白檀始終不肯抬頭,有些急躁,一打眼看見蔫不拉幾的熊孩子。

  「這孩子是誰?他怎麼了?」

  「是我兒子,大人,他在林子裡貪玩,摔傷了腿。」

  那人明顯臉色一僵,這麼年輕的姑娘,居然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嘖。

  熊孩子趴在白檀背上,拚命憋笑,沒想到白檀看著生活不能自理,關鍵時刻還是挺機靈的。

  就是不知道阿史那奕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不過無所謂,反正他打不過我。阿史那默很自信。

  前面林子上空忽然炸出一片飛鳥來,有眼尖地道:「大人,前面有動靜,肯定是他們!」

  那人終於遺憾地放棄了繼續問話的打算,手一揮:「走!」

  白檀背著阿史那默走了一段路,腳步慢了下來。

  阿史那默嘆了口氣:「師父。」

  白檀站住了,半晌才開口:「剛才那人說,他帶了七八個人。」

  「嗯。」

  「那群人有——」

  「連為首那個色狼,一共二十一騎。」阿史那默悶悶道。

  「我們破壞了他的陷阱。」

  「也不一定……我哥那麼壞,應該還有別的佈置。」阿史那默的聲音越來越小。

  白檀忽然輕輕舒了一口氣:「你也不確定是吧?那就是沒有了。」

  「師父……」

  十三

  阿史那奕的確遇上了麻煩。

  原本追著他跑的只有三四個人,沿路陷阱便佈置得簡單了些,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洩露了他的身份,還想抓個活口來問問的,結果沒想到,他的陷阱不知道被哪個缺了大德的王八蛋破壞了,毛都沒給他剩下一根走了。

  阿史那奕鐵青著臉查看現場的時候,聽見了馬蹄聲。

  很多。

  要死。

  跑!

  倉促間回頭看了一眼,阿史那奕頓時眼前發黑,是灰隼的人。

  灰隼是阿木手底下的一個情報組織,迅疾如風,侵略如火,專幹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一但被他們盯上,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也得脫層皮。

  阿史那奕作為一個戰五渣,所能仰仗的不過是敵明我暗,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來佈置足夠的陷阱,但現在他的陷阱被缺了大德的王八蛋破壞了,還騙得他回來查看,一頭跟追兵撞上了!

  阿史那奕覺得今日出門大抵是忘了看黃曆。

  護衛都是姐夫李稷的親兵,個個武功高強,但後面的追兵有二十一個,每個人的身手都不弱,不過一會兒工夫,護衛已經折了三個,追兵卻開始放肆大笑提前慶祝。

  阿史那奕悶頭狂奔,不時被林子裡垂下來的枝枝蔓蔓抽在身上臉上,生疼生疼的,十分狼狽,且憋屈。

  這狼狽中竟然還有一絲詭異的慶幸,他慶幸自己這幅德行沒被那姑娘看見,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當初那麼狼狽的模樣都被她見過了,在她面前維持臉面似乎並沒有必要。

  如果這回逃不掉,那死前能見她一面,不管多狼狽我也願意啊……

  有破空之聲傳來,一支粗大的鐵木箭穿過莽莽林海,落在一名追兵的背心,又自前胸冒出森寒的箭鏃來。

  白羽箭去勢不止,在追兵胸口震蕩出一個拳頭大的血洞,裹挾著鮮血紮進前面一個人的心臟。

  阿史那奕愣了愣神,扭頭望著那支紮在追兵身上的鐵木箭,頓時有些移不開眼。

  「快走!」一名親兵咆哮一聲,將騎在馬上搖搖欲墜的阿史那奕一把扯了過來,揚手一把匕首紮在馬屁股上,瘋了一般向前躥去。

  「白——」阿史那奕徒勞地伸出手,到底還是沒能把那個名字喊出口。

  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阿史那奕苦笑了一下,她躲自己還來不及,怎麼會上趕著過來。

  十四

  白檀想過很多次自己會怎麼死,是被草原上窮凶極惡的匪盜砍死,還是因為困厄而死,抑或是遇上抵擋不住的天災無奈赴死。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願意接受。

  但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人抓進幽暗的地牢裡被刑訊至死。

  作為一個射鵰手,這種死法大約有些不夠體面。

  阿史那奕應該逃走了吧?他應該沒發現我,這樣就好。

  便宜徒弟麻藥解了吧,這熊孩子當小乞丐都能活得風生水起,應該不用為他操心。

  白檀耳邊聒噪得很,灰隼的人一直在問些不知所謂的問題,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任由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跑馬燈似得轉。

  又一鞭子落在她的背上,外衣被抽爛了,露出白皙的背部,殷紅的血珠滾下來,白檀悶哼了一聲,想起熊孩子那天給她包紮的模樣。

  而熊孩子此刻正和阿史那奕蹲在城外。

  「這三年,你死哪兒去了?」阿史那奕語氣硬邦邦的。

  阿史那默冷著臉,針鋒相對:「反正沒死,倒是你,廢材一個,怎麼活下來的?」

  阿史那奕不說話,哼了一聲:「跟我回去。」

  「回?回哪兒?咱家就在這兒,你回一個我看看?」熊孩子皺著眉,眼裡迸出戾氣,跟白檀面前人小鬼大的模樣判若兩人。

  阿史那奕不說話,半晌扭頭看過去,才發現這熊孩子低著頭啪嗒啪嗒掉眼淚。

  到底才十歲,一個人流浪了兩三年,從錦衣玉食的小公子變成小乞丐,他被送走的時候身邊有十來個護衛,如今卻一個都不見,可想而知這一路的艱難險阻。

  阿史那奕想起三年前自己被星辰送到軍城的時候,怕是比阿史那默還不如,換了他一個人流落草原,他不一定能活下去。

  很難得的,這對打小不對付的兄弟有了片刻的平和。

  阿史那奕伸手摸了摸熊孩子軟軟的頭髮:「別哭了,難看。」

  熊孩子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驢脾氣,」阿史那奕揪了一把他的頭髮,「跟我回軍城,咱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回去跟姐姐姐夫商量一下吧!」

  阿史那默難以置信道:「姐真嫁給那個廢物了?」

  阿史那奕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你吐一個我看看?」熊孩子斜眼看他,滿臉都寫得不服來打一架。

  見阿史那奕不搭理他,他又悶悶道:「我不回去。」

  「不想回去你幹嘛來找我?」阿史那奕覺得這孩子腦子怕是有病,其又熊又蠢的特質簡直讓同一母胎的他感覺到了連坐的羞辱。

  「我不能回去,我要去救我師父。」熊孩子突然抬起頭,「你難道不問問是誰救了你們嗎?」

  阿史那奕心頭一跳。

  十五

  阿史那默不笨,他其實很聰明,他看得出來誰是好人誰對他有惡意,他流浪了兩年,跟野狗爭食,跟蒼鷹爭食,吃過有毒的果子,也吃過發餿的飯菜,中途還被人拐賣了兩回。

  他遇見白檀的時候就知道她和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是不擇手段地求生,只有她一心求死,他想一個求死的人總不會是什麼壞人,更何況他認識射鵰手的弓。

  他才十歲,他迫切的需要保護,他一個人快支撐不下去了,所以他追了過去,跟她說:「我保護你,不讓你死。」

  其實不是他保護她,是他需要她的保護。

  「我得去救她。」阿史那奕眼睛都紅了,什麼計謀安排全都不管,他恨不得直接衝進城裡去把人搶回來。

  熊孩子沉吟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老實說,你對我那便宜師傅做了什麼?」

  阿史那奕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頓時沉默了下來。

  「我親了她。」

  熊孩子:……

  牛逼還是老哥你牛逼。

  「那麼我只有一個疑問,憑你這個戰五渣的廢柴身板,是怎麼親到一位射鵰手的?」阿史那默虛心請教。

  阿史那奕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一把揪住熊孩子的衣領:「我要去救她!你跟不跟我一起幹!」

  「不跟。」熊孩子嘆了口氣,「哥,算上我咱們只剩下六個人,六個人去闖灰隼的監牢救人?」

  十六

  白檀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身上傷痕纍纍,疼到麻木,連沾著鹽水的鞭子抽在背上也沒了太大知覺。

  她努力回想著自己被養父訓練成射鵰手的日子,她能在冰天雪地裡一動不動地潛伏三天,只為了找到最佳的射擊時機,她的身體從溫暖變得冰冷,雪水融化,浸透她的衣服,又很快帶來更加冰冷的觸感,渾身的每一寸肌膚都像在被針刺,她咬著牙,一聲不吭,直到渾身麻木。

  但她的手是靈活地,她小心翼翼地不停地舒展手臂和手指的肌肉,努力讓它們不受到一點傷害,確保她在拉開弓弦的那一剎那,是最完美的狀態。

  她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呼吸,減慢自己的心跳,減緩自己流血的速度,她不怕死,她甚至是期待著死亡,但是此刻她還不能死,憑著對自家便宜徒弟的瞭解,那熊孩子只要發現她被抓走了,一定不會善罷罷休。

  外頭喧囂聲響起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

  濃煙滾滾,不知道從何而來,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走水」的聲音,圍著白檀的幾個人慌不擇路想要離開。

  就在此時,有人大聲道:「別慌!小心中計!我留下來看管犯人,你們出去查探一下!」

  眾人感激地應了一聲,一邊咳嗽一邊匆匆跑了出去。

  白檀咬牙不吭聲,心裡有些失望,若是這些人趁機大亂,自己還有一搏的機會,卻沒想到……

  哢嚓一聲,吊著手腕的繩子被人割開,不及細想,白檀閃電般伸手,一雙手牢牢扣住了來人的咽喉。

  「我是瓊少爺派來的!」正是先前趁亂大吼的人。

  白檀一愣,手上已經被塞了一把弓和一袋鐵木箭。

  「快出去,瓊少爺和其他人在外面放火。」

  白檀一把扣住他的肩頭:「你是阿史那奕的人。」

  想也知道,阿瓊一個熊孩子,到哪兒找幫手,肯定是找了阿史那奕。

  那人不說話。

  「小奕在哪裡?」

  白檀心念電轉,忽然醒悟:「他去找阿木了?」

  阿史那奕總共不過四五個人,別說救她,連進來都是問題,唯一能進來的方式就是阿史那奕的身份。

  十七

  阿史那默在王庭之中生活了七年,他生性好動,熟知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放火放得得心應手。而阿史那奕就不一樣了,他被暴怒的阿木一聲令下,脖子上架了數把長刀。

  白檀衝出濃煙滾滾的監牢,旁邊冷不丁伸處一隻手,熊孩子阿瓊緊繃著小臉,背上背著她送他的弓:「跟我走。」

  白檀心頭又酸又澀,這地方對阿史那兄弟來說無異於龍潭虎穴,他們冒冒失失闖進來,就為了救她這麼一個有心求死的人。

  「阿瓊,」她的聲音微微發抖,熊孩子不理他。

  「阿瓊……」白檀伸手扯了扯他的手臂,熊孩子咬著牙悶頭往前。

  白檀停了下來。

  熊孩子扭過頭,眼睛通紅。

  「你和小奕,感情很好吧!」白檀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頭髮。

  熊孩子別別扭扭地偏頭躲開,硬邦邦道:「沒有。」

  白檀趁勢揉了兩把:「真是個小孩子,小奕也是,你倆挺像的。」

  阿瓊脫口而出:「誰跟他像了!我說了我會保護你,而他只會佔你便宜!」

  白檀:……

  小奕你是瘋了麼,怎麼什麼都告訴熊孩子?

  阿瓊咬著牙:「他是個混蛋,廢柴,連我的弓都拉不開……」

  白檀蹲下來,溫柔地看著他:「這一年,我基本把我會的都教給你了。」

  阿瓊震驚地抬起頭,以他的腦子不難發現,這句話的遺言味道有些重。

  「但還有一樣,最重要的,我從來沒有機會教你,今天,我教給你。」

  十八

  「在這個世界上,飛得最高最快的,是草原上的海東青,每一個射鵰手都以能射中一隻雄健的成年海東青為榮。

  但是海東青飛得太高了,所以我們只能爬上最陡峭的山崖上,海東青飛得很快,我們必須拉開最強的弓,才能比它更快。

  但這些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射鵰手的心。

  不能恐懼,不能後退,不能遲疑,從你看見目標的那一刻,你就必須堅信,自己一定能射中它。」

  白檀站在高高的角樓上,鐵灰色的角樓在烈風裡穩穩矗立,這裡沒有守衛。王庭的守衛多在甕城,這處角樓早已廢棄,若不是熊孩子帶路,很難繞過重重守衛走到這裡來。

  「這裡距離他們所在的地方有百丈之遠,幾乎是我手中這把骨靈弓的極限距離,今日風大,會影響箭的角度,你必須與去感受風,與風融為一體,讓它成為這支箭的助力……」

  從角樓上俯視而下,遠處廣場上劍拔弩張,阿史那奕被重重包圍,阿木可汗一張臉因為盛怒而漲紅,大聲咆哮著什麼,阿史那奕被數把刀壓在脖子上,笑得好整以暇。

  白檀的箭對準了盛怒的阿木:「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我只有一箭的機會,你看好了。」

  忽然,阿瓊冰涼的小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不要殺他。」

  阿瓊皺著眉頭,眉頭緊擰:「他不能死——」

  白檀忽然明白過來,阿木死了,阿史那奕也別想活。

  嗡一聲,弓弦發出低沉的震動,鐵木箭乘風而出,越過重重阻礙,劃過長空,在阿木身前的護衛胸口開出一朵鮮豔的血色花朵來。

  十九

  阿木驚出一身白毛汗,眾護衛再也顧不上阿史那奕,紛紛以身為盾,攔在了阿木身前,忽然間嘶鳴四起,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了大量的駿馬,這些事馬房裡的戰馬,方才馬房著火,被人驅趕到了此處。

  阿史那奕哈哈一笑,翻身上馬,狠命一踢馬肚子:「走!」

  幾名親兵隨著馬匹衝出來,為阿史那奕斷後,煙塵四起,人仰馬嘶,好一齣熱鬧景象。

  一路衝至甕城,白檀帶著阿瓊共乘一騎從側面衝過來,阿史那奕又驚又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阿瓊坐在白檀身後,瞥了阿史那奕一眼,無聲地翻了個白眼,伸手親暱地抱住白檀的腰。

  白檀一僵,這熊孩子一向人小鬼大,鮮少有親暱的舉動,只有生病了才會露出小孩的留戀之態,怎麼這會兒——

  還沒想完就感覺到了旁邊火辣辣的目光,扭頭一看,阿史那奕死死盯著熊孩子。

  白檀一時又好氣又好笑,這對兄弟真是天生的冤家,都什麼時候了還鬥氣。

  白檀收回目光,臉色重新凝重起來,他們靠著混亂和大量的馬匹阻攔了追兵,但是甕城的守衛還在,他們要想逃出去,還有一重生死關卡。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聲音從四周紛紛響起,這個聲音阿瓊再熟悉不過,是弓箭的聲音。

  果不其然,甕城裡安排了大量的弓箭手。

  白檀咬咬牙,正要伸手拿骨靈弓,卻碰到了身後的熊孩子。

  熊孩子用力抱了她一下:「我說過,我會照顧你,不讓你死。」

  白檀心頭一跳。

  阿史那奕神情一變:「混小子,你要做什麼!」

  阿史那默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自家兄弟:「保護好我師傅。」

  二十

  在箭雨落下來之前,阿史那默一把扯掉了上衣,又將一把小小的匕首紮在馬屁股上,而後身子一扭,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他皮膚呈小麥色,才十歲出頭的身體已經出落得頗為健壯,在他的肋下,蒼狼王嫡系血脈獨有的狼頭刺身在陽光下很是扎眼。

  他咧唇一笑,從地上爬起來,面朝阿木可汗的滾滾追兵。

  在他的身後,猝不及防的白檀被發狂的駿馬狂奔著帶走,阿史那奕目眥欲裂,卻最終重重揮鞭,緊隨其後。

  在他的面前,阿木可汗喝止了弓箭手,狂亂的駿馬從他的身側擦肩而過,阿木帶著一眾護衛眼睜睜看著白檀一行人離開,卻沒有追擊。

  阿史那默站在那裡,微微一笑,挺直了胸膛。

  「阿木將軍,我是阿史那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2 10:19 AM

第十二章 阿布和後媽 小正太可汗的故事

  一

  阿布的母親生下阿布就去世了,留下阿布他爹老阿木帶著三個兒子囫圇過日子。

  老阿木是東邊汗國的可汗,當時東邊汗國連年戰敗,牧場被西邊汗國吞併了大半,人口只剩下幾萬人,老弱病殘佔了一大半,老阿木天天打仗,因為形勢緊張,老阿木不放心別人照顧阿布,便自己親自動手。

  阿布沒奶吃,老阿木找來一隻剛生完小羊的母羊,把阿布往羊肚子下面一扔,說:「喝!」阿布嗷嗷哭,哭累了自己摸到母羊的乳房,喝得吧唧吧唧。

  阿布沒衣服穿,老阿木找來狼皮,剪了幾個洞就往阿布身上套,粗硬的狼毛紮得阿布嗷嗷哭,哭累了自己掙掉狼皮襖子,光著身子縮在母羊奶媽肚皮下抱著小羊羔取暖。

  牧雲被老阿木帶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個光屁股的小孩縮在母羊的肚皮下和一隻小羊羔頭拱頭的一起喝奶,喝一會兒還停下來對著小羊羔笑笑,一人一羊換個位置繼續喝。

  老阿木臉上掛不住,一把把阿布拖了起來,對著屁股啪啪就是兩下。

  阿布瞪著眼睛,氣鼓鼓地,又委屈又可愛,肚子還咕嚕嚕地叫了一下,顯然沒吃飽。

  牧雲一把把阿布摟過來,沖老阿木吼道:「你幹什麼呢?把孩子打壞了怎麼辦?」

  二

  老阿木和東邊一個大部落達成了合作,一起對抗西邊汗國,為表誠意,老阿木娶了部落頭領的女兒,也就是牧雲。

  牧雲成了阿布的後媽。

  牧雲把阿布洗得乾乾淨淨地,穿上柔軟的小棉衣,給他喝煮得熱乎乎的乾淨羊奶,阿布仍然瞪著眼睛氣鼓鼓的,一個勁兒想爬回去和小羊羔一起睡。

  阿布一歲了,還不會說話,牧雲拖他去洗澡,他大叫:「啊——」

  牧雲淡定地把他扛上肩頭:「小崽子,叫媽。」

  阿布憤怒地蹬腿兒:「啊——」

  牧雲捏了捏他臉蛋:「小崽子咋這麼笨?」

  阿布就這麼兵荒馬亂地長到了8歲。

  牧雲24歲了,整天笑瞇瞇的,每天就想著怎麼騙阿布叫她一聲媽。

  老阿木說:「想有人叫媽還不簡單,你生一個唄。」

  牧雲一雙眼睛把他從頭到腳剮一遍:「男人年紀大了,生出來的孩子比較蠢,我不要蠢兒子。」

  老阿木囧囧有神地走了,牧雲繼續逗阿布:「叫媽,叫一聲我給你做奶糕吃。」

  阿布扭過頭,對著老阿木給他的地圖擰著眉頭不說話。

  牧雲伸手擋住地圖:「叫媽,我教你看地圖。」

  阿布撥開她的手:「我看得懂。」

  牧雲眼珠子轉了轉:「叫媽,我教你認漢字。」

  漢字,阿布知道的,在南邊,有一個強大的王朝,他們的文字叫做漢字,傳說他們有很厲害的兵法,靠著那些兵法,那些吃大米和蔬菜的南方人,把他們這些吃肉騎馬的北方人攆得遠遠地。

  阿布眼也不眨地盯著牧雲:「教我。」

  「叫媽。」

  阿布梗著脖子:「不用你教。」

  牧雲一跺腳:「嘿你個壞小子,我偏要教你,教到你慚愧,教到你覺得欠著我,教到你肯叫我媽!」

  阿布學會了漢字,讀了許多漢人的兵書。

  還是沒肯叫媽。

  三

  阿布十歲那年,同已經身強力壯的哥哥們打了一架,哥哥們罵他是東邊來的妖女養大的災星,說他害死了母親。

  東邊來的妖女,這是他們對牧雲的稱呼。

  哥哥們像父親,脾氣暴烈,一言不合就操傢伙上。

  阿布被打得鼻青臉腫,被牧雲養得白白嫩嫩的臉蛋上掛了好幾道口子。

  「災星!害死母親的災星!呸!」二哥沖阿布吐吐沫。

  牧雲不知道從哪裡衝過來,像護崽的母狼一樣擋在阿布身前,惡狠狠地盯著阿布的兩個哥哥。

  「妖女!妖女和災星!」哥哥們繼續罵。

  阿布衝上去打架,被牧雲死死抱住,阿布掙不脫,喉嚨裡發出狼一樣的哀嚎聲。

  兩個哥哥罵罵咧咧地走了,牧雲站起來,一巴掌拍在阿布腦袋上:「小崽子,會打架了啊!」

  「啊——」阿布大吼一聲,將牧雲推倒在地,沒頭沒腦地跑了出去。

  牧雲坐在地上,垂下眼瞼,耷拉著肩膀,像是沒有了力氣站起來。

  她苦笑著望著阿布的背影自言自語:「我能怎麼辦?他們又不是我生的,我總不能打他們吧!哦差點忘了小崽子你也不是我生的……哎,做後媽真難啊!」

  阿布一口氣跑到了一個山谷裡,這裡牧草及腰,鬱鬱蔥蔥地一大片,阿布一頭紮進草叢裡,發洩一般地大吼大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

  山谷深處有個山洞,乾燥避風,阿布發洩夠了,就坐在山洞裡發呆,半晌,他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在山洞壁上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漢字:

  今天和哥哥打架打輸了,不開心。

  四

  阿布回去的時候看見兩個哥哥小雞崽子一樣跪在帳篷裡,老阿木凶神惡煞地在旁邊數落著,牧雲在旁邊面無表情地喝茶。

  等到老阿木終於說夠了,大手一揮道:「你們快向她道歉!」

  牧雲悠悠開了口:「說完了吧?說完了出去吧!」

  老阿木一愣,還是依言走了出去。

  牧雲放下茶杯,直視著跪著的兩人,年少氣盛的少年,目光像狼一樣狠厲。

  「起來吧,不用道歉。」

  兩人一愣,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仇視我,是我佔了你們娘的位置,可是沒辦法,你父親他需要我娘家的幫助,我不比你們大幾歲,我也不指望你們能當我是長輩,可是做人得講道理,我和阿布沒對不起你們,你們也不該來欺負阿布,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兩人咬著牙不吭聲。

  「行了,你們回去吧,自己擦點藥,阿布這小子下手也挺黑,回頭我教訓他。」

  阿布扭頭就往外走。

  「回來!跪下!」牧雲手中茶杯重重一頓。

  阿布梗著脖子走回來,就是不肯跪。

  「向哥哥們道歉!」

  「憑什麼?」阿布粗著嗓子吼道。

  「憑他們是你的哥哥!」

  「我不!」

  「道歉!」牧雲一巴掌打在阿布的臉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阿布愣了很久,眼睛裡眼淚都快憋不住了,才一字一頓道:「對、不、起。」

  哥哥們走了,牧雲伸手摸上阿布的臉頰,眼淚突然撲簌簌掉下來。

  阿布一把掙開他,扭頭就往外走。

  「回來,聽說我。」牧雲的聲音不大,卻牢牢黏住了阿布的腳步。

  「你聽我說,阿布。」牧雲深吸一口氣,「他們是你的哥哥,你父親早年受傷太多,現在身體已經不行了,將來登上汗位的肯定是他們兩個的其中一個,你還太小,沒有能力和他們爭。我不信草原上的兄弟親情,所以,你一定一定、不能和他們交惡,你得先活下去,才有機會變得強大,你知道嗎?」

  「可是你打我。」阿布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牧雲一愣:「還疼嗎?」

  「可是你打我。」阿布抬頭盯著牧雲,又說了一遍。

  「我……」

  「可是你打我!」阿布大吼了一聲,眼淚流下來。

  牧雲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小崽子!我還不能打你了?你見過孩子打架做父母的打別人家孩子嗎?還不都是打自家孩子出氣!」

  五

  老阿木身體果然不行了,沒能熬過這個冬天,兩個哥哥為了汗位爭得你死我活,最終二哥被大哥一箭穿心,大哥滿心歡喜地登上了汗位,卻發現牧雲和阿布不見了蹤影。

  牧雲帶著阿布在逃命。

  目睹了阿布二哥的慘死之後,牧雲放棄了帶著阿布同大哥交好的打算,連夜帶著阿布往北逃,逃到了牧雲娘舅的部落裡。

  躲了半年,終於安穩了。

  牧雲最後給阿布做了一頓飯,笑瞇瞇地看他吃完,道:「我要走啦,你好好在這裡住著,要努力練功,努力讀書,知道不?」

  她的語氣太輕鬆了,輕鬆得像是在說「今天的飯合不合口味?」。

  阿布懷疑自己聽錯了,冷靜地喝了口水:「你說什麼?」

  牧雲嘆了口氣,目光悠悠飄向了窗外高闊的天空:「我從小就有個理想,我想去南邊看看,看看那裡的房子,那裡的街道,那裡的人和那裡的書,可惜,十六歲那年,父親把我嫁給了你爹。」

  「其實我不想嫁啊,他又老又醜,一點都不符合我心中如意郎君的形象,可是沒辦法,誰讓我是部落首領的女兒呢?結果一去就看見了你,一點點大,光著屁股和小羊羔擠在一起喝奶,又可憐又可愛。」

  「我把你當自己的孩子養大,雖然你從來沒叫過我一聲媽,雖然你脾氣又臭又硬,可是看著你一天天地長大,力氣變大了,功夫變好了,讀的書也多了,我又忍不住為你驕傲,阿布,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媽為你驕傲。」

  「現在你安全啦,你可以安安穩穩地長大,如果你願意,將來還可以去奪回汗位,啊對了,還有啊,以後你娶媳婦我可能不在你身邊了,不過媽跟你說,娶媳婦不能娶性子太野的,你脾氣不好,要娶個脾氣軟綿綿的,笨一點最好了,也不用娶多,一個就夠了,知道不?」

  「這些我都幫不了你什麼了,你得靠自己。」

  她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況且,誰還沒點自己的理想呢!我還惦記著我的理想呢,我要去南邊王朝看看,還想嫁個南邊王朝的男人,聽說那裡的男人個個溫潤如玉,還會吟詩作賦呢!等我找到了,我就回來看你……」

  阿布沒等她說完,起身走了。

  次日清晨,牧雲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準備離開,卻一眼看見了站在路口的阿布。

  阿布一身白霜,不知道等了多久。

  牧雲笑了笑:「小崽子,沒白養你。」

  阿布捏著拳頭不說話。

  牧雲上前抱抱他,把他身上的霜拂掉:「回去吧,天冷。」

  阿布一動不動,說:「你走吧!」

  牧雲故作輕鬆地點了點頭:「好啊!我這就走了,等我回來看你呀!」

  走出老遠,牧雲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媽——你不要我了!」

  六

  阿布長到十八歲,沒有等到牧雲回來,倒是東汗國被大哥的窮兵黷武弄得烏煙瘴氣,牧民大批大批地向北逃亡。

  阿布默默收攏了兵馬親信,在某一個深秋的早晨奇襲了大哥的王城,奪回了汗位,花了一年時間穩住了局勢,其後兩年,打敗了西汗國,奪回一部分牧場,兩邊暫停了長達數十年的戰爭。

  又兩年,阿布派出信使南下,與南邊王朝建交,南邊王朝欣然同意,邀請阿布親往交流。

  收到信的那天,阿布去了許久不去的山洞,洞壁上是他五年前打敗哥哥的時候刻下的一句話:

  和哥哥打架打贏了,不開心。

  他捏著石塊,又刻了一行字:媽,這次去南邊,我能找到你嗎?

  看了許久,又一筆一劃地劃掉了。

  南邊王朝果然富庶非常,走在街上的人個個都光鮮亮麗的。

  媽長得漂亮,穿這些光鮮亮麗的衣服一定更漂亮。阿布想。

  南邊的君主很熱情,還想把女兒嫁給他,群臣宴的時候,他一抬頭,看見對面坐了兩個姑娘,前面那個打扮得高貴典雅,眼珠子卻滴溜溜直轉,像個野丫頭。

  一群大臣個個正襟危坐,屁股都不敢全壓在腳後跟上,吃東西一樣吃不到一口,那姑娘卻一個勁兒地大吃大嚼,不僅自己吃,還盡挑好東西往後面那姑娘手裡塞。

  後面那姑娘臉蛋圓圓的,大眼睛有點憨,嘴巴一鼓一鼓地吃東西,像個小松鼠。

  他愣了一下,伸手捅了捅身邊作陪的小白臉:「喂,那是誰?」

  「柏華公主啊!」

  「我說後面那個。」

  「柏華公主的丫鬟啊!」

  阿布笑了笑,莫名就想起來牧雲當初說的一句話。

  「媽跟你說,娶媳婦不能娶性子太野的,你脾氣不好,要娶個脾氣軟綿綿的,笨一點最好了……」

  媽,我想娶這個,看起來脾氣軟綿綿的,還有點笨,你覺得怎麼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2 10:31 AM

第十三章 牧雲掙錢記 後媽的故事

  一

  牧雲牽著那匹因為走了太遠而瘦得皮包骨頭的棗紅馬走進東市的時候,對著琳瑯滿目的商鋪和摩肩接踵的人群驚嘆了半個時辰。

  天可憐見,她一個在草原長大的姑娘,對於長安所有的認知都來源於書上有限的那點東西,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記錄,此刻見到真實的東市,牧雲覺得過去的八百本長安見聞錄都白讀了!

  女人最大的愛好是什麼?

  買買買啊!

  這柄刀不錯,阿布小崽子肯定用得上!

  這把弓也不錯,阿布小崽子力氣大,以後用它百步穿楊沒問題!

  哎呀這套軟甲也不錯,阿布穿上肯定好看!

  謔!這個人也……等等?為什麼會有個人?

  牧雲震驚地看了看周圍,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販賣奴隸的人市……

  而對面發賣的那人,長身玉面,身材偏瘦,站在那裡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倒是個長相斯文的漢子,牧雲想,如果不是面頰上的刺字太惹眼的話。

  那是黥刑的痕跡,看那刺字,這人是個逃奴。

  真是可惜了,看這人面相端正,不像是個奸邪之輩,可是臉上被刺字,一輩子算是毀了。

  發賣人口的牙婆見她停了半天,以為她是有心要買,笑瞇瞇地揮著手帕走了過來:「這位大小姐,我跟你講,你別看他這樣,其實啊,他老實著呢,又孝順了,為了安葬母親才做了逃奴,後來被抓回來,不得已才被發賣。他力氣大,脾氣好,聽說還懂管賬,要不是……咳咳,那可就是做管家的一把好手。不過就算不能當管家,當個得力家丁也是好的……」

  牧雲認真考慮了一下,自己帶著全部的積蓄來長安,就是為了做生意的,以後小崽子肯定要回去搶奪東汗國的汗位的,沒錢沒兵馬怎麼行,所以她得賺錢!賺大錢!

  也好,那便先買個管賬的人吧!

  「多少錢?」牧雲問道。

  牙婆掩唇一笑,拋了個媚眼兒:「五百金。」

  牧雲咬唇、猶豫、糾結、心疼。

  媽的好貴。

  媽的長安物價怎麼這麼貴。

  媽的我那點錢做本錢都不夠,怎麼給小崽子掙家底?

  「你開價太高了,這樣是賣不出去的。」

  牧雲震驚地抬起頭,發現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竟然開了口。

  牙婆:「哦喲!你終於肯開口啦!」

  她笑瞇瞇地走過去,在那男人下巴上輕佻地一挑:「我說小郎君,你都在這三個月了,也沒見你說過一句話,怎麼,今兒見到合意的主人了?」

  男人別開頭,聲音有點慵懶:「也不好意思老吃您白飯,所以給您提個中肯的建議,你看我也不太好賣,三個月來連個問價的都沒有,你不如便宜點賣給她,對你對我對她都好不是?」

  牙婆點點頭:「那倒是,那你說,多少錢合適?」

  男人目光隨意一掃,牧雲心裡一驚,下意識捂緊了錢袋,男人目光頓了一下,嘴角牽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古怪笑容。

  「我看,就那匹馬吧!那匹馬出自極北的草原,骨骼粗大,四肢健壯,年齡也才不到五歲,就是瘦了點,好好養養就是千里馬的料子,怎麼樣?」男人對牙婆道。

  牙婆上前對著牧雲的那匹棗紅馬左瞧右瞧,嘖嘖有聲:「好像真挺像那麼回事的。」

  「怎麼樣?成交?」男人微微昂起下巴,似乎他才是主顧。

  牧雲終於反應過來開了口:「喂!這是我的馬!而且,我什麼時候說要買你了?」

  男人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頭,漆黑的眸子對上她的,微微一笑:「選馬還是選我?」

  「選你。」牧雲老老實實道。

  二

  一個時辰後,牧雲帶著——不,是男人帶著牧雲出了東市。

  男人叫瓊海,牧雲一聽就是假名兒,不過既然男人不願意多說,她也不會多問,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老遠,瓊海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別心疼了,你那馬是好馬不錯,可是勞累過度,傷了根骨,不值多少錢的。」

  牧雲點點頭:「哦。」

  瓊海回頭看她:「買我虧了?」

  「啊?」牧雲有些慌亂地抬起頭,對上瓊海那雙漆黑的眼睛,有些慫:「沒,我想我家小崽子呢?」

  瓊海卻不移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伸手在自己臉上指了指:「你也介意這個?」

  牧雲瞪大了眼睛:「這麼有個性的紋身我為什麼要嫌棄?」

  瓊海一愣:「你不認識漢字?」

  牧雲無辜地點點頭。

  瓊海盯著她看了半天,這才挪開眼睛:「沒事,放心,我會證明我比那匹馬有用。」

  牧雲躲在他背後拍了拍胸口:媽的,幸好老娘反應快。

  「你說……你家小——你有孩子?」出乎意料,瓊海似乎很樂意跟牧雲聊天。

  牧雲一聽就笑了:「那當然了,我家小崽子可帥呢,三歲會騎馬,五歲會射箭,百步穿楊不成問題……」

  瓊海面無表情聽她吹了半天:「那你怎麼不帶他來中原?」

  牧雲擺擺手:「誰知道中原是什麼樣的啊?我帶他來多危險,我一個人來掙錢就好了,回家給他娶媳婦。」

  然後牧雲突然反應過來:「哎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中原人?」

  瓊海頭疼地在額頭上敲了敲:「我連你的馬來自哪裡都能看出來,能看不出來你來自哪裡?」

  「哦,也對。」

  牧雲和瓊海就在京城租了個小院子住下了。

  既然要做生意,首先要選個行當,牧雲合計了半天,鹽鐵?不可能,朝廷控制著呢!綢緞?老娘自己都沒見過幾種綢緞,不被人坑死才怪!茶葉?算了,我喝啥都是一股子樹葉子味……

  牧雲愁,然後就見到瓊海丟過來一串鑰匙。

  「這啥?」

  天熱,瓊海在外面走了一身汗,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半張面具,擋住了刺字。他擦了擦汗,不緊不慢道:「你的本錢太少了,我們先做點沒本錢的買賣。」

  牧雲震驚:「大哥我們是遵紀守法的良民!不能幹違法的事!」

  瓊海瞥了他一眼:「我說相馬。」

  牧雲縮了縮頭:「哦。」

  京中這兩年颳起了一股騎射之風,達官顯貴們都以擁有一匹絕世好馬為榮,瓊海是相馬的高手,牧雲來自草原,自然也不會差,於是瓊海花了一點錢租了個小小的鋪面,掛了個招牌就開始做生意了。

  三

  生意做得不錯,瓊海是個生意高手。

  一年後,瓊海的相馬之術在京中頗有盛名,而牧雲精於騎射,自從一次偶然的機會出手幫一位顯貴降服了一匹烈馬之後,於是請牧雲降馬也成了千金難求的事。

  牧雲數著大把的錢樂得合不攏嘴。

  這天她正在店裡數錢,突然闖進來幾十號人,把小小的鋪面塞得滿滿當當。

  牧雲吞了吞口水:「好漢有事好說。」

  「主家好!」幾十號大漢齊聲吼道,嚇得牧雲差點沒趴地上。

  瓊海從人群後面走過來,目光淡淡地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情況你們都知道了,這一趟生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三個月後,我希望你們一個不少地回來,銀錢上主家絕不會虧待你們!」

  「是!」又是一聲齊吼。

  牧雲哆哆嗦嗦,牽了牽瓊海的袖子:「瓊海啊,你還是決定要去做沒本錢的買賣了嗎?」

  瓊海頭疼地揉了揉額頭:「咱們本錢賺了不少,我給你組了個商隊,咱們接下來往西域跑生意,以後咱們就不用去相馬了。」

  牧雲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這波賺了。」

  果然是賺大了,兩年後牧雲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少錢了。

  牧雲算算時間,三年了,阿布十四歲了。

  是時候了,牧雲下定了決心。

  這天,瓊海又帶了一隊人回來。

  牧雲已經習慣了自己不斷擴張的商隊,揮了揮手:「瓊海你看著辦就好。」

  瓊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這支商隊跟你去草原。」

  噗——

  牧雲一口水噴了出來。

  「兄弟你是住在我腦子裡嗎?你連我打算去草原了都知道?」

  瓊海把人安排下去,依然是三年前那副有點慵懶的面癱模樣:「該回去給你兒子娶媳婦了。」

  牧雲尷尬地咳了咳:「沒……我兒子還小……」

  瓊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走了。

  四

  牧雲帶著大量的布匹茶葉鐵器回到了草原,瓊海早已給商隊安排好了商路,帶隊的管家也是做生意的好手,一路打點一路賺錢。

  走到一半,牧雲找來管家:「改變路線,我們去木西部落。」

  管家笑瞇瞇點頭:「好的,一切聽從主家吩咐。」

  牧雲震驚了:「你都不反對一下的嗎?我擅自改變路線,前期的打點全部白費,不知道會遇到什麼,萬一虧錢怎麼辦?」

  管家依然是那副笑面佛樣子:「瓊海先生吩咐過,主家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賺錢也沒關係,主家您想做什麼就做,瓊海先生說了,主家您如今的身家,經得起任何折騰。」

  牧雲:「……」

  牧雲帶著商隊放飛了自我。

  她挨個兒拜訪了老阿木可汗的舊部,許以重利,布匹不成那就鐵器,鐵器還不夠那就暗中從中原走私上好的武器藥品,她是草原長大的女子,對於草原上的人缺什麼最清楚不過。

  一切都只為了一個目的,這些舊部能夠站到阿布那邊去,將來能幫阿布奪下汗位。

  阿布這小崽子一定回去奪汗位的,沒幾年了,他一定會出手的,那是她養大的小崽子,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幫他把路鋪平了墊穩了,不過,她看了看遠方,小崽子,媽並不打算讓你知道這些,所以啊,媽現在還不能回去見你。

  這一趟虧得牧雲心直抽抽。

  回去之後瓊海翻著賬本面無表情,跟翻那些西域商隊一本萬利的賬本一樣的表情。

  牧雲有些心虛:「對不起,我可能不適合做生意。」

  瓊海淡淡道:「娶媳婦麼,總是需要錢的,沒關係,西域那邊行情好,這點虧空不算事。」

  牧雲咬了咬牙:「其實,我一直想問你——」

  瓊海看著她:「什麼?」

  牧雲又慫了:「沒什麼,我就是想問,你老戴著半邊面具,臉不會被曬得一邊白一邊黑麼?」

  瓊海第一次露出了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

  媽的,好尷尬。牧雲想。

  半晌,瓊海忽然道:「你希望我摘下它?」

  牧雲點點頭又搖搖頭:「隨你啊,反正你又不醜。」

  「那我要是變醜了呢?你還要我不?」

  「哈哈……怎麼會,我還指望你幫我賺錢呢!說起來,我這輩子做得最成功的一筆生意就是買了你……」牧雲笑得心虛,不知道在心虛啥。

  五

  牧雲在深夜裡聽到了一聲沉悶的低吼,她心中奇怪,便穿上衣服循著聲音出了門。

  是瓊海。

  瓊海手中拿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臉上是一塊血肉模糊的傷口,烙在了刺字上。

  牧雲吃了一驚,可她到底是經歷過大風浪的,還不至於被這點傷口嚇壞,熟練地上了藥,包紮好,開始數落。

  「你說說你,你這是幹什麼?不就是刺字麼,不就是黥刑麼?別人在乎,我又不在乎這些,你愛戴著面具也好,不戴面具也罷,對我來說有什麼區別?」

  牧雲覺得自己操心得像個更年期的媽。

  「你知道是黥刑?」瓊海冷靜地開口。

  牧雲心想,要死,說漏嘴了,尷尬。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一開始就知道?」

  「你認識漢字。」瓊海最終輕描淡寫地下了結論。

  牧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哎呀好啦好啦,我認識字啦,我是不是很棒棒?」

  瓊海毫無預兆地猛然站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牧雲發現他眼睛有點紅。

  大概是疼的。

  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瓊海不再戴著面具,頂著一塊有些猙獰的傷痕又開始做生意。

  又過了兩年,草原上的事基本定了,從她得知的情報知道,阿布這兩年已經開始秘密接觸老阿木的舊部了,當然,接觸的結果非常順利。

  能不順利麼,那些個部落不響應牧雲能直接斷了他們武器藥材糧食布匹等一切的供應,七寸都被人掐住了,不老實點那就不是一條兩條人命的事了。

  牧雲心滿意足地垂手而治,當了個威名遠揚的女財神。

  哦對了,牧雲在道上有個諢名,叫商路財神。

  六

  俗話說,飽暖思淫慾。

  牧雲單身了許多年,如今錢也賺夠了,兒子那邊也一切順利,牧雲有點蠢蠢欲動想談個戀愛。

  其實這麼些年她身邊一直不缺少俊,雖說她已年過三旬,可她天生一張娃娃臉,一派天真,青春靚麗較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也不匡多讓,更加上這些年的沉浮,自成一派氣度。

  只是從前沒這念想,現在有了這個念想之後,倒覺得不妨一試。

  少俊們很給力,鮮花一車一車地送,為了出門約個會親手佈置畫舫,還能順手準備一大片的煙花。

  倒是挺有幾分戀愛的感覺。

  就是完事兒了少俊們都會來這麼一句:「家父此次西域之行還望牧雲姑娘照拂一二……」

  呸!騙子!

  騙我的人可以!騙我的錢不行!

  這可是我給我家小崽子掙的家底,憑你們也想染指?!

  第N次約會失敗,對面的少俊有些氣急敗壞,抬腳踹爛了一車鮮花:「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商人,你有錢了不起啊?你長得漂亮了不起啊?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

  牧雲冷冷一笑:「老娘長得美就是了不起,老娘錢多就是了不起,你有什麼意見?」

  少俊拔腿就走。

  牧雲獨自一人坐在漆黑的畫舫中,也不點燈,望著星星點點的水面微光發了好久的呆。

  直到有人在她肩上披了件大氅。

  牧雲感動得眼淚汪汪:「瓊海,還是你對我最好。」

  瓊海淡淡地遞過來一沓賬本:「北邊有消息了,你的買賣賺了。」

  是阿布贏了,阿布奪回了汗位,將他大哥流放到了北海。

  牧雲嗷地一聲抱著瓊海嚎啕大哭。

  瓊海無奈地杵著,任由她把眼淚鼻涕糊了自己一身,有點尷尬。

  七

  女人最大的愛好是什麼?

  買買買啊!

  比如說雲珠可敦最愛的事就是買買買。

  此刻,她帶著一群甲士正在新來的商隊裡挑揀貨品。

  「這是長安新出的精鋼軟甲,輕便結實,能擋三石弓。」

  雲珠伸手掂量了一下:「吹吧你就,這個最多能擋一石弓,不過也比以前的強多了……哎你這價格高了,一套一百金頂了天了……不行?不行那我走了……哎我就說嘛,早說不就行了,來五百套!」

  商人搓著手:「好說好說,您是行家。」

  「這是西域新款的匕首,您看這寶石,是用得最純淨的寶石鑲嵌的,沒有一絲雜質。」

  雲珠手都懶得伸:「我是買匕首還是買寶石哪?」

  商人無語。

  雲珠翻了個白眼:「樣子貨,不要。」

  雲珠一路走一路看,武器甲冑軍械機關之類的東西買了不知道多少車,她眼光毒辣,砍起價來毫不手軟,一眾賣家唯唯諾諾心有餘悸目送她遠去……

  媽的,比我們主家還會砍價的女人不多見啊!

  「這位姑娘,我賣的脂粉可是在南方很有名的,我看你皮膚很好,五官也長得周正,哎呀呀這脂粉簡直是為你來的!」一個看不出年歲的漂亮女人將雲珠攔了下來。

  雲珠停了下來:「您好,我不買脂粉。」

  女人笑靨如花:「不買脂粉也沒關係,我這還有首飾,包你喜歡。」

  嘩啦一聲,女人抖出了一大包各式珠寶首飾,亮閃閃的晃瞎了一眾狗眼。

  雲珠禮貌地擺擺手:「不好意思,我趕時間,我不需要首飾,我還要去看點別的東西。」

  女人伸長脖子看了看雲珠身後甲士們拖著的戰利品:「喔,喜歡武器呀!早說呀,我這也有!」

  哐當一聲,後面兩個光膀子大漢抬了一個大箱子過來。

  「看看,這是長安最新的精鋼短刀,削鐵如泥,絕不卷刃。」

  雲珠伸手拿起一把,細細看了看,又敲了敲,側耳聽了聽音色,搖搖頭:「不對,這個短刀不是精鋼的,雖然鋒利但是很脆,非常容易斷,恕我直言,也就適合用來切菜。」

  女人下巴一抬:「你這可不講理,我做這行好幾年了,你能有我懂?我說它是精鋼的,它就是精鋼的,騙你我是你媽。」

  雲珠好脾氣地嘆口氣,搖搖頭放下短刀打算離開。

  女人倒是不依不饒了:「站住,你誣蔑我的好刀,現在我的刀賣不出去了,你要對它們負責。」

  「怎麼負責?」

  「全部買下。」

  雲珠搖搖頭:「這不行,我只買有用的,況且我沒有誣蔑你,你的刀真的不好。」

  「你怎麼證明我的刀不好?」

  「很簡單啊,隨便拿一把正常的刀對砍一下就知道了。」雲珠無奈,從身後叫了個甲士來試刀。

  女人哼哼兩聲:「哼,小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這就是好刀,我說了,騙你我是你媽!」

  哢嚓一聲。

  刀斷了。

  「媽!」

  雲珠愣了一下,這是……

  她扭頭,身後是阿布可汗,八尺大漢虎目含淚,剛那一聲媽就是他喊的。

  女人笑盈盈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阿布走過來,撲通一聲跪下:「媽!」

  他拉拉雲珠,雲珠連忙也跪下,可汗抹了把眼淚才道:「雲珠,這是我媽,媽,這是我媳婦雲珠。」

  女人撿起那把斷掉的刀,對著雲珠努努嘴:「怎麼樣,我說的吧,騙你我就是你媽。」

  雲珠:「………………媽。」

  八

  阿布:「媽,你不是說要找個南邊的男人的麼?」

  牧雲:「男人算什麼?錢!賺錢才是王道!」

  阿布:「…………」

  牧雲:「對了,你挺有眼光啊,你媳婦真會持家,眼睛毒,會砍價,還不亂花錢,不錯。」

  阿布:「那你還欺負她。」

  牧雲:「你懂個屁啊小崽子!自古婆媳勢不兩立,你知道為啥嗎?那都是婆婆的良苦用心啊,我欺負她,她才能知道這個家裡只有你才是她的依靠,這樣她就會對你更好懂不懂?」

  阿布:「…………不是很懂。」

  帳篷外。

  雲珠:「我都聽說了,這些年,多謝你照顧媽了。」

  瓊海搖搖頭。

  雲珠:「說起來……你喜歡她吧?幹嘛不在一起呢?阿布不介意的。」

  瓊海搖搖頭。

  雲珠:「你不喜歡她?還是你只把她當主人?」

  瓊海沉默了很久,才說:「我把她當我的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7-12 10:44 AM

第十四章 好閨蜜,一被子 後媽和她的小閨蜜

  一

  京城物價很貴,而牧雲很窮。

  窮得她開始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跑到山溝溝裡去幹點沒本錢的買賣。

  可是新買來的掌櫃瓊海冷嗖嗖地瞥了她一眼,讓她把那點欲言又止徹底嚥回了肚子裡。

  和諧友善愛崗敬業自由平等……

  可是還是窮。

  想她牧雲來中原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賺錢嗎?

  她受夠了草原上的貧瘠,她想吃香的喝辣的把從長安見聞錄上看到的一切都體驗一遍,最主要的是,她要給她家小崽子阿布攢家底。

  牧雲吃不香睡不好,走路都在想怎麼賺錢。

  街邊有人蓬頭垢面,腳邊放了個牌子:「沒錢回家,求助車費二兩銀子。」

  牧雲呵呵一笑:「老梗。」

  她心情不好,於是便上前打算教訓一下這位騙子。

  「年輕人,我跟你講,詐騙是不道德的,你這種把戲我見多了。你說你手腳俱全,幹點什麼不好?非要幹這行?」

  那人抬起頭來,一隻手撩開頭髮,露出另一隻空蕩蕩的袖管,邪魅一笑:「誰說我手腳俱全?」

  牧雲震驚:「這年頭騙子入行門坎這麼高了?」

  二

  阿黛不是騙子,她是躲在商隊的草料車裡來中原的。

  阿黛跟著牧雲回了她臨時住的小院落。

  哦對了,阿黛她金髮碧眼,一看就不是中原人,牧雲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來自一個叫羅斯之地的國家,據說離這兒非常遠。

  有多遠,比草原還遠。

  牧雲一時有點同病相憐。

  但是她還不忘循循善誘:「姑娘,我跟你說,流落異鄉不要緊,你看我不也是?但我有一顆想要賺錢的心,你說你天天在那騙人能賺幾個錢?」

  阿黛嘩啦一聲將衣服撕了下來,露出潔白的胴體。

  牧雲摀住眼睛:「啊喲男女授受不親!」

  阿黛冷哼一聲:「你是男的?」

  牧雲一想,哦。

  欣然上前幫忙。

  阿黛的一條手臂被斬了,也不知道傷了多久,包紮得很糊弄,傷口癒合得很不好。

  牧雲瞅著心驚肉跳,忙不迭翻出了自己珍藏的傷藥。

  阿黛嗤啦一聲將黏在傷口上的衣服撕下來,眉頭都沒皺一下,牧雲眼睛一跳:鐵血真漢子!

  重新包紮了傷口,換下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衣服,阿黛丟下一個錢袋。

  「這啥?」

  「錢。」

  「你騙來的?」

  「走江湖的事,怎麼能叫騙?」阿黛擲地有聲。

  牧雲打開一看,亮閃閃的黃金晃瞎了她的眼。

  她一把抓住阿黛那隻完好的手臂:「你那牌子呢?借我用用!」

  阿黛慢條斯理地用一隻手扣好扣子:「你不說騙人賺不了幾個錢的嗎?」

 牧雲振振有詞:「走江湖的事,怎麼能叫騙?」

  三

  牧雲到底沒拉下臉去騙錢。

  她買來的便宜掌櫃瓊海用她剩下的一點錢租了個鋪面,倆人做起了相馬的生意,阿黛留在家裡養傷兼職看家。

  生意很難做。

  因為牧雲是個拋頭露面的單身女人。

  中原不比草原民風粗獷,流行的都是些什麼套馬的姑娘你威武雄壯,這裡流行烈女傳、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哦還流行士農工商的排行。

  牧雲作為一個女商人,出門一趟收獲的白眼如果能按斤賣,她覺得自己早就發財了。

  阿黛的傷慢慢好了,她是個樂觀的性子,少了一條手臂也不覺得有啥大不了的,除了不能紮頭髮,幹啥都沒問題,於是她就天天纏著牧雲紮頭髮。

  院子太小了,只有兩間臥室,瓊海住了一間,她自然只能和牧雲住一間。

  阿黛每天晚上都要興致勃勃地給牧雲表演單手解胸衣。

  當然是解她自己的。

  牧雲冷哼一聲:「胸大了不起哦!」

  阿黛好看的藍眼睛翻出一個清新脫俗的白眼:「不服比比?」

  牧雲氣得吃了好幾天的木瓜。

  吃得看誰都像木瓜,尤其是看那些對著自己翻白眼的傢伙,恨不得拿把鉋刀刷刷削過去。

  四

  這天有人來店裡找瓊海去府上相馬,瓊海不在,只有牧雲一個人,那管家陰陽怪氣地「喲」了一聲:「女人開的店,靠譜麼?」

  牧雲是個有氣性的,一聲不吭扭過身去,給對方一個堅貞不屈的背影,半晌,數完了錢袋裡的餘額轉過身來,字字鏗鏘:

  「這位爺,我不是中原人,我相馬的技術好著呢,看您面善,打個八折,但凡有一點差錯,我都不要錢,您看如何?」

  管家目光狎暱地在她身上逡巡了兩圈,似乎在尋思著什麼,突然間眼睛一亮,滿臉堆笑地點了點頭:「那跟我走吧!」

  近兩年京中流行騎射,但凡有點小錢的都喜歡四處淘買好馬,趕上個踏春秋獵啥的,哪家拿不出一兩匹上相的馬,那京城X少排行榜鐵定是沒戲了。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權貴家族,沒啥權勢,靠著祖蔭養了一堆紈褲子弟,牧雲進了門就開始暗暗驚嘆。

  瞧這大門上的黃銅鉚釘,拆下來得賣不少錢吧?

  瞧這大魚缸子外面這層鍍金,這得多少金子啊?

  見識少的牧雲不知道那楠木大門比黃銅更值錢,也不知道那魚缸子裡面養的魚每一條都比她全部身家還要貴。

  這就是權貴啊!

  牧雲嘖嘖驚嘆著,被帶進了馬場。

  一匹神俊異常的烈馬在馬場裡桀驁地嘶鳴著。

  「管家,這還要我相啊?不瞎的都知道這是匹千金易得的好馬啊!」牧雲覺得這家人是不是腦子有點拎不清。

  管家嘿嘿一笑,伸手拉過牧雲的袖子,牧雲只覺得手心一沉,多了一錠黃澄澄的金錠子。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少爺他啊,愛烈馬,更愛看人降烈馬,我看姑娘氣度不凡,又是草原出身,想必降服這匹烈馬不在話下。」

  牧雲雖然腦子有些慢,但是絕對不傻,一看這管家前後不一的態度就知道自己這是被誆了。

  媽的,這家的少爺是變態吧?

  牧雲神色凝重,這馬脾氣暴烈,肯定是匹還未被人降服過的野馬,且看這個頭,怕是個馬王都不奇怪,自己騎射技術是打小練的,但是降馬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的。

  管家見她猶豫,二話不說,又塞了一枚金錠。

  牧雲當機立斷:「成,我上!」

  五

  這是匹鬃毛如火的棗紅馬,身量比普通馬足足高出半頭,骨骼粗壯,身材勻稱,每一分肌肉都恰到好處。

  最重要的是,這馬的眼神裡透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味道。

  馬中極品啊!

  牧雲倒是被激起了好勝心,一個輕盈地翻身進了馬場。

  她的步子很輕,肢體動作也很圓融,避免了任何一點可能激怒烈馬的動作,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

  馬背上沒有馬鞍,也沒有帶馬嚼子,牧雲伸手抓住馬鬃,足尖一點,上了馬背。

  「好!有賞!」

  冷不丁傳來一聲喝彩,牧雲眼角一瞥,發現西北角的角樓裡有個渾身金光閃閃的年輕人,饒有興味地看著馬場,他身邊赫然是點頭哈腰的管家。

  他這一聲喝彩來得突然,再加上背上突然增加的壓力,烈馬瞬間暴怒,長嘶一聲人立而起,而後箭一般竄了出去。

  牧雲死死貼在它的背上,臉色發白,凜冽的風聲刮過她的臉頰,她纖細的手指幾乎要扣進烈馬的皮膚中去。

  「媽的,這馬超凶。」牧雲欲哭無淚。

  不停地蹦跳、奔跑、急停,烈馬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精力,拚命想把背上的牧雲甩下來,這馬鬼得很,有幾次甚至蹭上了馬場的圍牆,想把牧雲撞下來,得虧牧雲身量嬌小靈活,才沒被撞到。

  折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烈馬終於累了,鼻孔裡呼哧呼哧噴著白汽,牧雲手腳發軟,抱著馬脖子開始嘀咕:「馬兄,馬大爺,馬祖宗,你行行好,我就想賺點錢而已,你給個面子,別鬧騰了,成不?」

  烈馬長嘶一聲,竟然似乎聽懂了,安靜下來,慢慢踱著步子,牧雲長出一口氣。

  六

  遠處觀看的那位少爺正在興頭上,此時有些意猶未盡,想了想,對那管家招呼了一聲,管家應了一聲就走了。

  不多時,馬場的一道門忽然打開了,又一匹野性難馴的烈馬進入了馬場。

  那少爺撫掌大笑:「哈哈哈哈兩雄爭霸,美女與野獸,這才夠勁!」

  牧雲臉都白了,身下的烈馬卻彷彿一瞬間恢復了氣力,不管不顧就衝了過去。

  兩匹暴烈的兒馬相遇是什麼光景?

  牧雲以前沒見過,現在也不想見。

  因為這倆兒馬中間還隔著她。

  她在馬背上拚命閃躲,既要避免碰擦,又要避免被甩下馬背,兩匹烈馬受到對方的刺激,動作更是大開大闔,牧雲脫力地伏在馬背上,手指已經沒有了知覺,掌心也因為用力過猛被鬃毛劃破,鮮血淋漓。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手,一旦放手,等待她的就是被鐵蹄踩踏致死的命運。

  牧雲嗚嗚哭了起來:「快停下啊,我還不想死,嗚嗚嗚我還有小崽子要養,嗚嗚還有個胸大無腦的賠錢貨在家等我投餵……瓊海救命啊……」

  她的眼前開始模糊不清,腦子裡轟轟作響,只有遠處那少爺刺耳的叫好聲還在耳邊兀自不休地回響。

  七

  忽然,她覺得身下的烈馬動作慢了下來,她茫然地抬起頭,卻發現有一人不知道從哪裡翻進了馬場,吸引了另一匹烈馬的注意。

  那人身量高挑,身材纖瘦,一頭金髮胡亂披散著,被風吹起,逆著光,像個菩薩。

  她微微弓步,一條手臂向後屈起,那烈馬嘶吼一聲衝到她面前,她不退不動,猛地一拳砸過去,正砸在烈馬巨大的前額上。

  烈馬晃了一晃,轟然倒下。

  身下這匹馬似乎被嚇呆了,徹底安靜了下來。

  阿黛晃了晃拳頭,長髮一甩,大步走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牧雲一臉呆滯,還沒緩過勁兒來。

  「沒人幫我紮頭髮,我去找你沒找到,聽隔壁的說你來這兒了。」

  「哦……」

  阿黛皺了皺眉:「你剛說誰是胸大無腦的賠錢貨?」

  牧雲有些呆:「說我自己……」

  阿黛丟她一個白眼:「呸,你也好意思說自己胸大?」

  遠處的少爺嗷嗷叫著撲過來,看了看自己壯烈倒下的愛馬,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阿黛晃了晃拳頭:「幹什麼?想打架?我讓你一隻手!」

  少爺一縮脖子,慫了。

  管家見狀忙打發兩人離開,阿黛卻站著不動,一手把剩下的那匹馬也拉到了跟前。

  管家快哭了:「姑娘,您還想怎麼?這馬老貴呢,死一匹老心疼了,不用你賠。」

  阿黛梗著脖子:「賠?誰說不用賠?」

  管家:「啊?」

  阿黛冷笑一聲:「說好來相馬的,怎麼就變成降馬了?降馬也就算了,還上來兩匹馬,你不覺得應該賠償我們點精神損失費嗎?」

  管家愣了愣,見少爺沖他拚命使眼色,這才忙不迭地拿出錢袋伸手掏錢。

  阿黛一把拽過錢袋,管家臉色一白。

  阿黛伸手從鼓鼓囔囔的錢袋裡掏出一塊碎銀子,管家臉色一喜。

  阿黛把碎銀子塞進了管家手裡,把錢袋往牧雲懷裡一揣,拉著她揚長而去。

  牧雲震驚:「你就這麼把他的錢全搶來了?」

  阿黛振振有詞:「江湖人的事,怎麼能叫搶?」

  牧雲:「可是做生意得講……」

  阿黛:「囉嗦,回家給我紮頭髮。」

  牧雲忍了半晌,還是把話說完:「你最後給他留點幹啥,一兩銀子也是錢啊!」

  阿黛:「……」

  八

  牧雲的生意越來越好,阿黛卻開始常常往外跑,不知道在幹啥。

  這天晚上,阿黛回到家,半個肩膀都是血。

  「個賠錢貨你又去打架!」牧雲急的直嘮叨,忙不迭幫她處理傷口。

  阿黛卻嘿嘿傻笑,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傻了啊你?被那個妖精把魂勾走了?」牧雲手上加了點力,有點氣。

  阿黛哼了一聲,瞇著眼睛笑道:「一個威武雄壯的妖精。」

  牧雲腦補了一下,畫面太美,打了個哆嗦。

  阿黛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說今天出於某種不可描述的原因,她去了南山佛寺,結果正遇上一場刺殺,那個威武雄壯的妖精眼看就要被人捅死了,她當時腦子一熱就撲了過去,一拳砸飛了三個刺客,就是妖精長得太好看了,自己有點晃神,這才被刺傷了肩膀。

  牧雲目光閃閃發亮:「有多好看?」

  阿黛哼了一聲:「你這麼八卦幹啥?我看上的男人,你不許跟我搶,再說了,你家瓊海護你護得跟眼珠子似的,你還敢喜歡別人?」

  牧雲乾笑了一聲:「不八卦,還當什麼女人?」

  阿黛思考了一下:「有道理。」

  倆人呱唧呱唧聊了一夜,連阿黛以後和那個妖精生個女兒叫啥名兒都想好了,還約定要把阿黛家的女兒嫁給牧雲家的小崽子做媳婦,以後老了倆人一起帶孫子……

  九

  過了幾天,牧雲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天在南山佛寺禮佛的只有一撥人,那就是當今聖上和他媽!而全京城無人不知,那天皇帝遭遇了刺殺,有一獨臂女俠救了皇帝一命。

  牧雲覺得自己要昏厥,阿黛看上的妖精是皇帝啊!

  阿西吧!

  阿黛知道之後倒是毫不在意:「管他是誰,長得好看就行,不說了,我約會去了。」

  牧雲:「啥?」

  阿黛無辜地眨眨眼睛:「南山佛寺呀,他上次約了我今天南山佛寺再見的,我走啦~」

  牧雲悵然若失地坐在屋子裡,眼睜睜看著阿黛挺著傲然的胸圍去征服她看上的妖精了,心情有些復雜。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有時候對閨中密友的佔有欲比對男人還強,自己明明知道阿黛找到了喜歡的人應該替她高興,可是一想到以後阿黛就不能天天和自己睡一張床,每天晚上給自己表演單手解胸衣,天天早上起來纏著自己幫忙紮頭髮,她心裡又說不出的失落。

  還有不能晚上呱唧呱唧聊一夜的八卦,從剛看上的男人聊到以後定個娃娃親孫子一起帶了……好失落……

  十

  阿黛被皇帝抓起來關進了天牢!

  晴天霹靂!

  牧雲被這個消息震得半頭沒緩過神來。

  瓊海已經在走動關係,奈何天牢守衛嚴密,又被人下了死命令,除了有皇帝的令牌,誰也不能進。

  牧雲眼睛都紅了:「給我砸錢!買通能買通的所有人!我要見皇帝一面!」

  瓊海瞭然,走了。

  牧雲掙了大半年的家當砸進去一大半,終於成功混進了宮裡,在御書房旁邊的茅廁邊堵住了皇帝。

  果然是個威武雄壯的妖精。

  牧雲瞇著眼睛,目露殺機。

  「站住!死渣男!」

  皇帝一驚:「叫我?你誰?」

  牧雲二話不說一把劍就架到了皇帝脖子上:「你別管我是誰,你只要知道,阿黛不是你想泡就泡,想甩就甩的!」

  「阿黛?」皇帝扭過頭打量了她一眼,目露欣喜,「你就是阿黛說的好姐妹牧雲吧?」

  「呸!阿黛是你叫的嗎?你憑什麼把她抓起來?她救了你的命,你居然恩將仇報,你什麼居心?死渣男!」

  牧雲氣得直哆嗦。

  皇帝急忙安撫:「別急別急,我可以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那我不說了。」皇帝無奈。

  「不說我殺了你!」

  「……」皇帝想起某位先賢曾說過,這世上最難對付的是女朋友的媽,第二難對付的是女朋友的閨蜜。

  先賢誠不欺我。

  十一

  「所以,你是羅斯之地的王儲?你被你叔叔奪了皇位,還被一路追殺?」

  三人盤膝坐在天牢裡,終於從皇帝的解釋中明白過來的牧雲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阿黛。

  阿黛點點頭,伸手去抓牧雲的手:「牧雲,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實在是……」

  牧雲嘆了口氣:「我知道,我沒啥本事保護你,你說了更危險。」

  皇帝點點頭,訕笑道:「阿黛決定嫁給我,不回羅斯之地了,彈丸小國,誰愛當國王誰當去,不過還有幾批人馬在京城不安分,他們就躲在南山佛寺,阿黛去了幾趟都沒能全部揪出來,於是我和阿黛商量了一下,乾脆利用這次機會,把他們引出來一網打盡。」

  牧雲低著頭,半晌不說話。

  阿黛討好地晃晃她的手:「別生氣啦……」

  牧雲又嘆了口氣,忽然扭頭看向皇帝:「你知道我為了見到你花了多少錢嗎?」

  皇帝立刻拍板:「我賠!不,雙倍!」

  牧雲把阿黛的手放到皇帝手裡:「啥也不說了!阿黛交給你,我放心!」

  尾聲

  阿黛大婚那日,是牧雲親手梳的頭髮,宮裡規矩多,髮髻樣式繁雜,牧雲為了這天特地找宮裡的老嬤嬤學了好幾天。

  阿黛生得好看,嫁衣如火,眉目如畫,牧雲幫她蓋上蓋頭的時候,莫名覺得有些鼻子發酸。

  「賠錢貨,以後你就不能常常見我了。」

  阿黛忽然一把抱住了牧雲的腰。

  「喂喂,別把妝弄花了,脂粉也很貴的!」

  「牧雲……」阿黛的聲音有點嗡嗡的,「我捨不得你。」

  牧雲抬起頭,深吸一口氣,止住了眼淚,「有啥捨不得的啊,我又不走,想見我差人來說一聲我就進宮,咱倆還睡一張床,把你那妖精趕到書房去睡,你記得給我表演單手解胸衣,咱倆還可以聊一夜八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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