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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2:17 PM

MM豆 -【穿成科舉文裡的嫡長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19 03:43 PM 編輯

【書名】:穿成科舉文裡的嫡長孫

【作者】:MM豆

【內容簡介】:

  李念意外穿進一本名為《庶子風流》的科舉文中,成了伯爵府裡的嫡長孫裴少淮。

  原文中:

  男主裴少津是庶出,但天資聰慧,勤奮好學,在科考一道上步步高升,摘得進士科狀元,風光無兩。

  反觀嫡長孫裴少淮,風流成性,恣意揮霍,因嫉妒庶弟的才華做盡荒唐事,淪為日日買醉的敗家子。

  面對無語的劇本,裴少淮:???

  弟弟他性格好,學識好,氣運好,為人正直,為何要嫉妒他?

  裴少淮決定安安分分過日子,像弟弟一樣苦讀詩書,參加科考,共復家族榮光。

  後來,科考中。

  眾人:裴家兩兄弟殺瘋了,天天霸榜!

  朝堂之上,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屢屢建功。

  群臣:真羨慕景川伯,一下子得了兩個好孫兒!

  天子:一門雙星,賞。

  一句話簡介:兄弟聯手,一門雙星

  立意:攜手共進,一門雙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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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2:36 PM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一章 景川伯爵府

  大慶朝。

  成順十三年,京都裴家,景川伯爵府。

  後宅屋裡,一架紫檀木的嬰兒搖床,因為幾代相傳,早已磨出潤色,古樸而厚重。躺在搖床裡亂揮著小拳的,正是伯爵府的嫡長孫,裴少淮。

  奶娃子白白淨淨的,還不到七個月大,尚不能坐著,卻也不十分安分,一會腳蹬蓋在身上的絲衾,一會揮舞著小手,欲抓那掛著的虎頭布囊、七彩繡球,一會咯咯咯地歡笑。

  他模樣長得周正,小小年紀,眉宇出挑,眼眸敞亮,叫人十分稀罕。

  裴少淮的生母,林氏,一身蜜粉色的綢子長衣,只在領口袖口盤繡了些樣式,梳的是傾雲髻,顯得溫婉素雅。

  她趁著孩子自怡的閒暇,端來針線蘿盤,續起昨日裡未完成的活兒,不時輕輕推動搖床,與小娃娃逗趣一番。

  ……

  旁人自然不會知曉,那奶娃子看似天真,可實地裡,是個「成人芯」。

  他原是後世的李念,命數盡時,竟穿進了書中,成了景川伯爵府的裴少淮。

  上一世裡,李念出生書香世家,家庭和美,不料三歲時,醫生檢查出他患有罕見病,無法醫治,活不長久。父母悲傷之餘,並未放棄李念,而是傾家之有,認真教養李念,帶他游歷各地,讓他不虛此行。

  李父常說:「這世上這麼多的學問,能多學一些,便是多賺了一些。」教他不要放棄自己,像平常人一樣讀書學習考大學。

  李念考上了好大學。

  只可惜,大二時,他開始病發,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過半年,躺在病床上,已到了意識模糊的地步。

  李念依稀記得,彌留之際,他聽到母親強掩住悲傷,慈愛平靜說道:「念兒,咱們的緣分盡了,你不要留戀,早些放下,去尋你的新緣分吧。」

  幾分鐘後,心率計便發出「嘀嘀嘀」的警示聲……

  再說穿進的這個世界,乃是李念讀過的一本小說,名為《庶子風流》。

  書中講的是,外強中乾的伯爵府,有個庶子,本不受人重視,卻憑著自己的努力,刻苦讀書,通過科考之道,一步一步走上高位,光復門楣。

  這庶子,位卑時隱忍,遇難時不屈,得意時謹慎,性子十分討人喜。

  只是,李念穿成的「裴少淮」,在書中,原是個性格乖張、貪圖享樂的紈絝子弟,將家產揮霍一空後,草草結局。那位名為「裴少津」的庶子,正是他的弟弟。

  至於書中其他情節,李念只記得個大概,個中細節,興許要見人見事,才能想起一二,還未必能想全。

  ……

  李念是胎穿過來,此時雖已半歲,可腦子清醒過來,不過半月而已。

  這半年,李念受限於奶娃子本能,視線模糊不清,思緒也混混沌沌的,多的時候是睏覺,偶有清醒的時候,便總有人到他跟前逗他,一聲聲「淮哥兒」「團團」地叫。

  如今長大了些,李念也漸漸適應了這小身子,半月前,才慢慢清醒過來,了解自身的處境。

  前世不幸,得了怪病,許多事情都來不及體驗,眼下穿越進來,興許就是「新緣分」罷,理應珍惜才是。縱使有萬般不捨,他還是決定與「李念」道別,去接受「裴少淮」這個新身份。

  他能遇到新緣分,另一個世界的他們也會的,不是嗎?

  他這般想。

  ……

  ……

  裴家的先輩跟隨大慶朝太祖四處征戰,建下了汗馬功勞,始獲封爵,世代承襲,便有了這看起來還算風光的府邸。

  裴少淮的祖父——景川伯裴璞,唯有一子,便是裴少淮的父親,裴秉元。

  裴秉元原先娶的是安遠伯爵府寧家的嫡小姐,可惜,寧氏是個福薄的,不幸患了肺疾,先是好生養著,慢慢調理,以為能好,誰料得寒冬時候竟一再加重,尋來太醫也回天乏術……最後,拋下一雙幼女,去了。

  裴秉元本就是根獨苗苗,豈能無子,於是有了後來迎娶林氏。

  便是說,林氏是個繼室。

  而原先在寧氏跟前伺候的陪嫁丫鬟玉意,便是如今的沈姨娘,是裴少津的生母。

  說來也巧,林氏和沈姨娘都是先生了個姑娘,後頭,才又生了哥兒。裴少淮略比裴少津早幾日出生,既是嫡孫,也是長孫。

  這些,是裴少淮這幾日理清楚的關係。他心想,倒算是穿了個不錯的家境,不說鼎富人家,卻吃穿不愁,府裡的關係也比許多勳爵人家簡單。

  奶娃子身子還小,經不住想太多事情,裴少淮才算計了一小會,便累了乏了,小兒家家有了睏意。

  偏是這時,申嬤嬤帶著丫鬟青荷進屋了,青荷手裡還提拎著小半打的乾燕窩,申嬤嬤神情嚴肅,先是遣走了其他丫鬟和門外小廝,才開口道:「眼下屋裡頭咱們主僕幾個,沒了外人,我才好倚老賣老,跟夫人說幾句掏心話。」

  申嬤嬤原是林氏的乳母,後來留在林家當差,因為忠誠,辦事妥當,成了管事的。原先,林氏出嫁時,並沒有帶上申嬤嬤,生了淮哥兒以後,身邊人手短缺,早幾日,林家才把申嬤嬤、青荷等一干忠僕送了過來。

  好讓林氏身邊能多幾個信得過的婆子丫鬟。

  林氏見申嬤嬤神色認真,不明就裡,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問道:「申媽媽,可是出了甚麼大事?」

  「倒不是甚麼大事,只是平日裡的一些不經意的瑣事,想和夫人商量商量罷了。」申嬤嬤提了提那半打乾燕窩,才問道,「這燕窩,可是夫人讓青荷往逢玉軒送去的?」

  逢玉軒,住的是沈姨娘,還有她的一雙兒女。

  林氏大概猜到幾分申嬤嬤的意思,應道:「大兄給我送來的燕窩,我吃著好,便勻了一些,叫青荷給沈姨娘送去。」

  又道:「早先淮哥兒沒出生前,我也讓丫鬟往她那兒送過不少東西,沒出過甚麼事,不打緊的。」

  在林氏眼裡,自己不是那酸醋汁兒,沈姨娘也是個規矩的,平日裡都是你敬我,我敬你,送些東西過去沒甚麼。

  「夫人還未出閣前,識明理、寬待人,在咱們林府那是人人皆知的,誰不誇一句……可眼下,終究不是在林府裡吶。」申嬤嬤苦口婆心道,「夫人不爭,可她人未必不爭,大舅老爺專程從揚州帶回來的,自然是極好的東西,可那小廝丫鬟總有不長眼、不乾淨的,誰防得住會不會動什麼手腳,若是逢玉軒那邊出了個好歹,真真假假的,誰說得清楚,夫人這不是給自個找了麻煩嗎?」

  又轉頭訓斥青荷道:「你也是個沒眼力見的,大舅老爺專程把你送來,倒只會做個跑腿的。」

  青荷垂喪著頭認錯。

  林氏只覺得嬤嬤看事情看得太偏太重了,可她又覺得,嬤嬤確是真心實意為她好。

  嬤嬤的話,總不是全沒有道理的。

  趁著這樣的機會,申嬤嬤把聲音壓得更低,道:「婆子我初來伯爵府幾日,卻也看得出,老太太總有些瞧不起咱們林家,覺得是林家高攀了,夫人嫁過來,本就不討她喜歡,若是宅子裡再出些幺蛾子,豈不是叫她更加厭煩?」

  裴家和林家的姻緣,確是不太對等的。

  明面裡,裴家對外說,裴秉元娶了八品員外郎的妹妹為繼室。可暗地裡,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那員外郎只是林家大老爺捐的一個虛職,林家實際上,就是個商賈人家。

  林氏豈會不懂這些,申嬤嬤的話,像是小蟻蟲一般,愈發鑽入她的心窩,一時凝眉有所思。

  見林氏未吱聲,申嬤嬤壯了膽,繼續道:「老奴今日是斗膽了,在主子跟前,淨挑這些離間的話來說,可老奴真真是捧著心,才敢這樣出格。夫人,眼下跟早前不同,您便是再好的心腸,也該先替淮哥兒著想才是……得虧是夫人的肚子爭氣,試想,若是肚子晚發動幾日,讓沈姨娘搶了先,這嫡孫不是長孫,豈不叫咱們淮哥兒受了委屈?」

  申嬤嬤意有所指。

  提及淮哥兒,林氏護子心切,眉頭皺得更深了。

  ……

  搖床裡,本已經乏極的裴少淮,有一遭沒一遭地聽著申嬤嬤的話,卻也勉強聽明白了。

  橫豎不過一個意思,提醒林氏莫要婦人之仁,時時提防著對家才好,以免叫人算計了。

  尤其是,盯緊那世襲的爵位。

  沈姨娘是個什麼性子,裴少淮尚未接觸過,自然是不好評判,不過,他記得書中從頭到尾,皆未有沈姨娘迫害他人的舉止,寥寥數句的描述,也多是規勸兒子刻苦學習,自己掙一份前程。

  反倒是林氏,下人屢屢挑唆,加之護子心切,一時紅了眼,原本性子純良的她,做了許多不規矩的事,一朝事發終被休。

  裴少淮暗想,「下人屢屢挑唆」,想必這申嬤嬤就是其中之一了。

  林家送申嬤嬤過來,本是出於好心,叫林氏不那麼操心,裴少淮亦能聽得出,這婆子忠心是忠心的,只是忠心用錯了地方。

  到底不是大戶人家培養出來的嬤嬤,做事只得其表,總盯著眼前的利益,難以思長遠。

  林家此番,算是弄巧成拙了。

  再說說那景川伯的爵位,在裴少淮看來,裴家早已過了那風光的時候,三代無官,游走在朝廷的邊緣,已經在走下坡路,叫得再響亮的爵位,也只是個空名號。

  況且,這麼一個頭銜,也不知哪一任天子新登基,突然就被擼去了。

  為此費心費力去爭去鬥,豈不是一家人自損自耗,叫沒落來得更快一些?

  家和萬事興,和睦能生財,府上和和氣氣的,讓他能安安心心讀書科考,這才是正道。

  ……

  拿定主意,裴少淮打算幫助母親打破僵局,結束與申嬤嬤的對話。

  於是乎,他強忍睡意,勉強睜看眼,打量了申嬤嬤的位置,發現她便站在搖床的邊上。

  裴少淮微微側身,對準,嗖,滋——

  一泡童子尿撒了出去,十分滿意。

  而後抱住絲衾,嚅嚅小嘴,總算是可以安穩睏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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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嬰兒床寓意香火,大戶人家很看重,不會借出去,也不會輕易棄掉。

  裴林聯姻,一是因為裴秉元娶的是繼室,二是因為林家做生意有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2:49 PM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二章 裴秉元

  那申嬤嬤本欲繼續說道,卻聞見嘀嗒嘀嗒聲,側身處一片熱乎。

  「呦,我的小祖宗,撒了老奴好一身的富貴。」申嬤嬤樂呵呵喜道,「老奴領了咱淮哥兒的情。」

  而做此事的正主——小裴,已忍不住睏意沉沉睡去,兩個小拳頭端在身前,長長的睫毛微動,小嘴一嚅一嚅的,似在做甚麼美夢。

  林氏正好借著這個台階,應級而下,將申嬤嬤遣走,好安靜安靜。

  「申媽媽快先去換身衣裳罷。」林氏道,「媽媽方才說的,我都聽進去了,往後行事自當再謹慎一些。」

  「老奴先退下了。」

  申嬤嬤和青荷退下以後,林氏長舒了一口氣,嬤嬤的話叫她平添了許多煩惱,信或不信,她一時還未想通透。

  ……

  裴少淮自打腦子清醒過來以後,便不肯再吃母乳了。

  六七個月大,也整好到了吃輔食的時候。

  林氏只好讓廚房變著花樣做各類吃食——蒸蛋羹、蒸肉糜、果子泥、五穀糊糊……

  那申嬤嬤雖是見識淺的一口三舌,但也著實是個忠僕,私底下對林氏說道:「生兒容易養兒難,凡是淮哥兒入口的,都要謹慎。」於是乎,那盅盅碗碗的,申嬤嬤總是要親自盯著做好,才可送到林氏房裡。

  裴少淮是個「成人芯」,每日想事情多,消耗也多,胃口自然好。在林氏的精心餵養下,奶娃子長壯了不少,臉蛋紅撲撲的,戴上虎頭帽,瞧著可愛極了。

  裴老太太知道大孫子開始吃輔食以後,亦十分歡喜,尋了許多好的食材,三天兩頭叫人將她的大孫子抱來,一同用膳。

  ……

  這日,老太太身邊的嬤嬤又來了朝露院。

  「給大夫人請安。」周嬤嬤款身,笑盈盈道,「老太太一大早便派人去十里酒樓候著,取了些食材,圖個新鮮,這會兒蒸了肉糜,叫老奴抱淮少爺過去嘗嘗。」

  孩子抱去祖母那兒,林氏自然是放心的,可她心裡暗暗有些不喜——

  老太太原先是三兩日派人過來一趟,將淮哥兒抱過去,漸漸地,愈發密集,到如今竟是日日都換著由頭將淮哥兒抱走,待的時間也愈來愈長。

  自己生的孩子,竟半日半日地不在身旁,林氏心中自然有不快。

  林氏將淮哥兒交到周嬤嬤的懷裡,轉頭對申嬤嬤吩咐道:「申嬤嬤你帶些少爺的衣物,也跟著一塊過去罷,別叫少爺溺溲了沒得換。」本意是叫個人跟著,也好到了時辰就抱回來。

  申嬤嬤意會,應道:「是,夫人。」

  「稟大夫人,小娃娃的衣物,老太太房裡備好了,都是現成的,不必再多耽誤個人。」周嬤嬤依舊笑盈盈地,又道,「上回,淮少爺溺在了老太爺身上,老太太還誇淮少爺機靈呢,專挑祖父下手,讓老太爺沾些童子氣……事後,老太太吩咐人替淮少爺備了許多衣物絲衾,以便隨時有得換。」

  裴少淮聽了,心中十分無語,甚麼叫「專挑祖父下手」?他上回尿在祖父身上,是因為景川伯那個小老頭,總拿山羊鬍子紮他,又刺又癢的。

  他只能出此下策,方能脫離「苦海」。

  林氏未想到,自己的話,被周嬤嬤打了個太極拳又推了回來。

  「老太太說,淮少爺用膳後,睡過午覺,等醒來再給大夫人抱回來。」周嬤嬤款了款身,言罷,抱著奶娃子回去復命了。

  林氏看著兒子被抱走,又想想周嬤嬤方才那番話,心裡愈發不是滋味。

  她看出了老太太的心思,偏又沒法子拒絕,若是老太太要將淮哥兒抱過去養,老爺未必會站在她這邊。

  想著想著,心裡委屈,忍不住哭訴出來:「淮哥兒才多大點的孩子……」

  申嬤嬤在一旁安慰道:「淮少爺是夫人生的,夫人只要不肯,他們還能來硬搶不成?」這話也是叫林氏態度強硬一些。

  「總是要她開口了,我才能有機會拒絕,而不是叫她這般,每日換著由頭來抱走,總快到夜裡了,才送回來。」

  林氏還沒想好應對的法子,只能見招拆招。

  ……

  ……

  再說另一邊,裴少淮被周嬤嬤抱到了裴老太太的屋裡。

  正巧,裴少淮的父親——裴秉元,也在屋裡,顯然是專程過來陪老太太用膳的。他平日裡只顧著讀書,十天半個月也未必會過來一次,今日有閒,便過來了。

  裴秉元三十歲出頭,身形頎長,有些清瘦,穿著一身硯藍的蘇綢圓領長袍,束髮,未佩戴甚麼飾品,一身書生氣,十分整潔乾淨。

  再看那相貌,亦十分周正,眼眸深邃,臉龐略有棱角,若真要挑些毛病,便是眉毛太過平順,少了些英氣。

  裴少淮心中暗想,裴父和林氏相貌都如此出眾,自己長大了,大抵也不會差的。

  裴少淮記得,書中所言,他這位父親生性溫和,待人接物謙遜禮讓,不爭不搶,輕易不會跟人紅臉。最大的優點是溫和,最大的缺點,亦是溫和。

  書中還說,裴秉元一輩子醉心於讀書科考,可自從十六歲考得秀才後,無論如何使勁,也難往前再走一步,成就十分有限。精力全數放在科考上,使得他對府上的瑣事興致闕闕,鮮有過問。

  原書中,裴少淮被養成紈絝,與裴秉元的不作為、不教導有很大關係。

  ……

  「老太太,淮少爺抱來了。」

  裴老太太身穿棕色寬袍,髮髻花白,但身子還十分硬朗,見到淮哥兒,臉上堆滿了笑,連連伸手道:「我的乖孫兒,快讓祖母抱抱。」

  裴少淮模樣長得好,性子乖巧,眼神機靈,又是嫡長孫,自然受老太太疼愛。

  「你這當父親的,也抱抱。」老太太將奶娃子遞到裴秉元懷中。

  裴秉元都生了好些兒女了,可抱孩子的動作仍不熟稔,他捏捏奶娃子的臉蛋,淡淡道:「好些日不見,長胖了不少。」

  這一捏,也不講究些力道,叫裴少淮生疼,他一門心思想憋一泡童子尿,滋在父親身上,好叫他長個記性。

  幸好,裴秉元只抱了不大一會,便將奶娃子遞回老太太的懷中,故此逃過了溺溲一劫。

  接下來,三人一同用膳,裴少淮乖乖大口大口吃肉糜,老太太見了,咯咯咯地直樂呵,自言道:「只要咱淮哥兒喜歡,祖母便每日都給你做好吃的。」

  裴少淮說不了話,只能在心裡暗想:「我這般能吃,只是為了健健康康長身子,倒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

  飯後,裴秉元沒有急著走,留下來陪老太太閒聊。

  聊及林氏身邊多了幾個婆子丫鬟,老太太有些生氣,對兒子抱怨道:「不是為娘故意跟她置氣,只是,她從娘家那邊要這麼些僕人,若是傳出去,顯得咱們伯爵府買不起幾個僕人似的,叫人笑話……她若是人手缺了,張個口,我便派幾個穩重的過去了,何至於此。」

  「到底不是大門大戶,小家子氣。」老太太又道。

  林氏從娘家要人,培養自己的僕人,便有些健壯自身羽翼的意思,老太太自然是不喜的。

  裴秉元既是個溫和的,便不喜歡這些宅內婆媳矛盾,寬慰道:「哪有兒媳主動管婆母要人的道理,世珍先是生了英丫頭,如今又生了淮哥兒,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屋裡頭自然是缺人手的……母親早前沒主動把婆子丫鬟調教好送過去,如今真用到人了,世珍從林家要了,母親又怎好怪她不懂事?」

  世珍,是林氏的閨名。

  裴秉元的意思是,老太太若早送人過去,被林氏拒絕了,才能算林氏不懂事。老太太既然沒送,便沒有立場怪林氏自己找人。

  說到這,裴秉元又替林氏多說了幾句,道:「母親也知道這府上的僕人都是個什麼德性,尤其是那些老嬤嬤,世珍從娘家要幾個自己用慣了的人,有人肯聽她的話,才能把您的大孫兒照料得好,不是嗎?……總歸只是幾個僕人的小事,不值得母親生氣,我回去也教訓教訓她,叫她凡事多跟母親商量。」

  一番話下來,叫老太太想明白了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一旁的裴少淮聽了個全,心想,自己這親爹,明事理,也有些規勸別人的本事。只可惜,他總是遇上了才說兩句,管一管,平日裡沒聽到沒見到,便當沒有的事,不會主動去問、去管。

  真是可惜了。

  「當年也是你執意要娶她,我勸不過來,才點頭的。」老太太又開始翻舊賬,喃喃道,「元兒你說,咱們這樣的家世,豈會缺好人家,便也就是你太犟了……就說你莫姨母家的蘭溪表妹,要家世有家世,要教養有教養,不比她強百倍,偏你就是看不上……」

  沒等老太太說完,便被裴秉元打斷了,道:「蘭溪表妹到如今也沒嫁出去,母親總提她作甚麼?……總歸娶回來,不是與母親共處一室,什麼模樣身段,全然無需講究是吧?」

  裴秉元又指了指那漂亮的奶娃子,道:「世珍都給您生了這麼個機靈俊俏的大孫子,母親怎還總翻舊賬?」

  老太太被兒子這一番話噗嗤一聲逗笑了,連說道:「不提了不提了,再不提了。」兒子說得在理,若是娶了蘭溪,未必能生出這麼個俊俏的孫兒來。

  嘖嘖,裴少淮心裡感嘆,果真在婆婆眼裡,沒娶到的姑娘家都是好的……在裴少淮看來,關鍵不在於裴秉元娶了誰,而在於這個家裡頭,理應各行其道,各安其職,才能和睦起來,相互制肘,只會越鬧越僵。

  「蓮姐兒的親事,可有甚麼眉目了?」老太太想起,遂問道,又言,「來年出了夏,可就到了及笄的年歲了,也該抓緊了。」

  蓮姐兒,裴若蓮,便是伯爵府的長孫女,裴少淮同父異母的大姐,乃那已經故去的寧氏所生,因生於六月,取了個「蓮」字。

  裴少淮抖了抖小耳朵,仔細聽著。

  他只記得大姐許的人家是個好的,可究竟是個怎麼好法,卻是忘了。

  誰料,裴秉元把頭別向他處,搖首,道:「恐怕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合適的人家。」

  這……怎與裴少淮記的不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3 03:15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三章 婆媳和解

  老太太一聽,再看兒子別過去的臉,明白事情進展並不順利,追問道:「早先不是說,看好了永順伯家的小兒子麼?」

  各勳爵人家之間,相互聯姻,是最常有的事。

  「說是上個月,定了鎮江府丞家的千金。」裴秉元搖搖頭,語氣無奈帶憂,又道,「母親也知道,眼下,永順伯爵府是甚麼光景,咱們府上又是甚麼光景……」

  裴秉元不忍說下去。

  裴家早不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娶。

  奶娃子裴少淮聽了,心裡了然——祖父裴璞雖承襲了景川伯的爵位,但在朝中並無一官半職。父親裴秉元十六歲通過院試成了秀才,本以為是裴家的希望,可後頭再考,時至今日也未能再進一步。

  加之,家中產業也並不豐厚,僅勉強可維持伯爵府的體面。

  如此境地,想要在勳爵人家裡,給裴若蓮找個合適的夫婿,並不是件易事。

  其實,倒也有些勳爵人家主動前來求娶裴若蓮,可他們背地裡的心思並不單純,一家人豈會忍心讓裴若蓮去跳那火坑?

  又聞裴秉元道:「母親,想要在京都勳爵人家裡給蓮兒說親,恐怕是不能了。」

  房內沉默了半晌。

  老太太終是認了這個現實,細嘆了一聲,道:「蓮丫頭自幼便沒了娘親,身為長姐,是個極懂事的,心裡有苦也從不見她到我跟前來說,在親事上,不能委屈了她……結親的人家,若不是勳貴人家,也應是個清流士家,嫁過去之後是一步步往前的。」

  這算是放低標準了。

  「兒子省得。」裴秉元應道,「兒子再去打聽打聽,若是有合適的,好提前通通氣。」

  裴少淮聽完,這才記起來,原書裡寫的「裴若蓮嫁得極好」,並不是說嫁到了甚麼富貴人家,而是說選對了人家,起點雖低一些,但家宅和睦,夫妻敬愛,家公、夫婿仕途順遂,好比那筍竹,節節攀高。

  對於這樣原定的好事,裴少淮心想,希望它自然而然地發展下去,長姐如原書裡那般平安順遂,與夫君恩愛到老。

  ……

  裴秉元走後,到了裴少淮平日裡午睡的時辰。

  「我的乖孫兒,祖母抱你進屋睏午覺。」

  換作平日,裴少淮精力不足,便會乖乖睡去,好好休息,可今日他有了別的主意。

  他看出來了,老太太有意將他從林氏身邊抱走,抱到自己身邊,親自教養。一方面,老太太確實疼愛裴少淮,將裴少淮視為伯爵府再復往昔榮光的希望,另一方面,老太太瞧不上林氏的出身,認為她難以將裴少淮教養好。

  在原書中,便是從此處開始,伯爵府不再安寧——只因老太太從林氏身邊搶走了裴少淮。

  書中,林氏整日想著如何將兒子搶回來,心思漸漸走偏,又有奴僕在身邊挑唆,原本性子純良的她,慢慢變得偏執癲狂,手段也愈發毒辣。

  孩子成了將她引入死胡同的一根線。

  而老太太,為了將孫子留在身邊,心思亦不在教養上,疼愛變成了溺愛,對裴少淮的要求無不滿足,叫他以為家中有揮霍不盡的家產,總與其他的侯爵子弟攀比,成了活脫脫的紈絝。

  所謂的「隔輩親」「祖母疼愛」,只是為了將孫兒「捆在」身邊。

  ……

  裴少淮自然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他畢竟承了娘親的一份生養之恩。
  孩子被婆母搶走,對一個母親而言何其殘忍。

  府上日日你爭我鬥,一地雞毛的伯爵府又當如何復榮?

  他拈算了一番:

  沒了兒子便會迅速黑化的母親。

  精力仍然旺盛,要將伯爵府牢牢拽在手裡的祖母。

  不管不顧,醉心讀書的父親。

  他頓時感到壓力頗大。

  ……

  心裡捋清楚思路後,裴少淮有了打算。

  老太太如往常一樣,將奶娃子放到床榻上,為他蓋上衾被,輕撫哄他入睡。

  誰料,「咳咳——哇——」奶娃子忽然大哭,豆串般的淚珠滾落,一直在床榻上折騰,不肯安分。

  「呦呦,我的淮哥兒,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趕緊抱起來哄,奶娃子哭鬧聲小了一些,卻是不止。

  周嬤嬤過來幫著查看收拾,發現一切都是妥當的。

  任由她們如何哄,如何逗,奶娃子就是哭,瞧著可憐極了。

  「太太,淮少爺該不是被嚇著了罷?」周嬤嬤低聲猜道。

  老太太先是一凜,但立馬端住,道:「瞎說甚麼,光天白日的,咱們這樣清清白白的人家,怎會被嚇到。」

  奶娃子哭得慘,到了後頭,聲音都有些啞了,老太太心疼不已,只好說道:「先送回朝露院那邊瞧瞧罷。」

  言罷,抱著奶娃子一同往朝露院走去。

  ……

  林氏聽到奶娃子的哭聲,遠遠地便迎了出來:「母親,淮哥兒這是怎的了?」

  「吃飽後,便一直哭鬧。」老太太將奶娃子還回到林氏手中。

  說來也奇怪,奶娃子回到林氏懷裡,很快安分下來,端著一雙小拳,瞌目,似是睏極了。這樣含著淚珠乖巧的模樣,真叫人心疼。

  林氏將奶娃子送回搖床,他伸伸腰,翻了個身,而後沉沉睡去。

  這其中的玄機,唯有裴少淮自己知曉而已——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若是放在明面上搶,此時的林氏必定搶不過老太太,可若是裴少淮自己選了林氏,老太太出於對孫子的疼愛,便只能讓步。

  免得兩人為了一個奶娃子爭破頭,家宅不寧。

  「母親不必擔心,淮哥兒或只是一時耍脾氣,哭鬧不止,叫您辛苦了。」林氏寬慰老太太道。

  老太太瞧著沉沉睡去的奶娃子,又仔細查看了一遍,懸著的心才放下,吩咐道:「你好生守著他,一刻都離不得人。」

  「兒媳省得了。」

  ……

  裴少淮很注意拿捏哭鬧的度,他自以為,若是哭鬧得多了,會傷了祖母的感情,若是不哭不鬧,又不能叫祖母知曉自己的意思。

  往後的幾日裡,老太太還是叫人將奶娃子抱來,裴少淮只好故技重演——

  吃飯用膳的時候,乖乖巧巧的,甚至還在祖母懷裡咯咯咯地笑,表現得十分親暱。可是,一旦老太太要哄他入睡,亦或是許多個時辰也不送他回去,他便哭鬧不止。

  唯有將他送回到朝露院,在他的小搖床上,他才肯安分睏覺。

  老太太覺得有蹊蹺,費了好些功夫,從宮裡叫來了太醫,讓太醫給瞧瞧。

  那太醫寬慰道:「無他,只是淮少爺長大了些,有了脾性,開始認屋、認床罷了,無需太過擔憂。」

  「可有解決之道?」

  太醫笑笑,道:「本不是甚麼要緊的事,何來解決之道?讓他睡在自個的屋裡便好了。」

  ……

  困擾迎刃而解,林氏雖是欣喜,但也心疼奶娃子這麼些天裡,大哭了這麼多場。

  要知曉,自打淮哥兒生下來,還沒這樣聲嘶力竭地哭過。

  娃子的哭聲,聲聲都如刀子一般劃在她心尖上。

  申嬤嬤高興道:「到底是夫人親生的,咱淮少爺打小就懂得向著夫人您,等淮哥兒長大了,夫人就等著享福罷。」

  誰知道,申嬤嬤卻叫林氏好生斥責了一頓。

  林氏道:「申媽媽是個管過事的,往後說話也該注意些了,方才那話我聽著,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向著我……可那不明事理,若是聽了去,曲解出其他意思來,以為是我有意教淮哥兒哭鬧,於我、於淮哥兒都是沒半分好處的。」

  申嬤嬤老臉一紅,認錯道:「是老奴僭越了,竟沒想到這層意思。」

  林氏順勢給她一個台階下,道:「申媽媽也是一時語快,難免有疏忽的地方,咱們往後還有許多要一同擔待的地方,切莫生分了。」

  ……

  只要老太太沒了搶走淮哥兒的心思,林氏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祖母疼愛孫兒,天經地義的事。

  她想了許久,最後下了決心。

  這日早晨,她帶著英姐兒、淮哥兒一同去老太太屋裡請安,婆媳二人聊了好些話。

  林氏佯裝有難處,故意道:「也不知母親可有閒暇,有個小事,想請母親幫幫兒媳。」

  「你直說就是了。」老太太應道。

  林氏將英姐兒拉到身前,款款說來,笑著道:「英姐兒這個年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像個泥猴一般,沒有個安分的時候,每日用膳時總不規矩,兒媳想著,這女孩兒不能打小就沒規沒矩的,要好好端正端正才行……可母親也知道,我如今有了淮哥兒,顧得了這個,便顧不得那個,一人難有六手,一不小心就疏忽了。」

  又道:「不如這樣,每日午膳晚膳時候,我叫人將淮哥兒送到母親這來,叫母親幫忙盯著,也好叫我空閒出來,教教英姐兒飯桌上的規矩……不知母親可否幫兒媳這個忙。」

  老太太讓了她一步,林氏便敬老太太一丈,主動說了這個提議。

  老太太一聽,欣喜溢於言表,道:「說什麼幫忙,幫著照看孫輩,不就是我這把老骨頭該幹的事嗎?你每日叫人將淮哥兒送來就是,保准餵得白白胖胖的,吃了飯便叫人給你送回去。」

  如此,婆媳之間的矛盾化解了,感情還增進了幾分。

  促成者——小裴,十分喜聞樂見。

  再也不用他扯著嗓子假哭假嚎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4:29 PM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章 庶弟少津

  請安完畢,林氏帶著一雙兒女往回走。

  英姐兒牽著娘親的手,仰著小腦袋,好奇問道:「娘親,英兒平日裡,吃飯時明明很乖的,坐得端端正正,娘親為何要在祖母跟前說英兒像個泥猴?英兒才不要做泥猴呢。」

  「英兒莫要生娘親的氣,娘親方才只是同祖母打趣,玩笑話而已。」林氏也愣了愣,她不曾想過三歲的英姐兒會這般敏感,又道,「府上誰不誇咱英姐兒是最乖巧的,往後,娘親再也不說英兒像泥猴了……娘親同你道歉可好?」

  「嗯嗯。」英姐兒這才滿意點點頭,道,「英兒沒有生娘親的氣。」

  這個穿著鵝黃衫襦,黛青褶裙的「小團子」,正是裴少淮的胞姐——裴若英。

  初一聽到這個名字,裴少淮代入後世人的思維,最先想到的是英武之意,直到某日,聽到父親文縐縐地念道「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裴少淮才知曉,自己會錯了意。

  原來姐姐的名字,緣於此處。

  舜英,木槿花也。

  人如其名,這個小團子的容貌十分不俗。林氏容貌已經是姣好,小團子承了娘親的美貌,卻還要更精致幾分。又從父親那承了平順的眉眼,這樣的眉眼放在男子臉上缺了些英氣,可放在小丫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楚楚動人。

  加之又是個安靜的性子,便更顯得端莊典雅,秀外慧中。

  只可惜在原書中,胞弟的不爭氣,家族的節節衰敗,使得整個景川伯爵府虧空。她這樣動人的容顏,沒了家族的保護,非但沒能給她帶來半分好處,反倒招來了好色之徒的覬覦,惹來無妄之災、禍端連連。

  單靠她一人,在這世道裡,無疑是招架不住的。

  那狂徒為了掠走她,苦心經營擺了局、騙了裴少淮,讓他欠下數萬兩銀子。明面上,狂徒是與裴家談了婚娶、行了六禮,八抬大轎把英姐兒娶回家,實際上,裴家是無力償還裴少淮的債務,只能拿她來抵債。

  裴若英平日看著柔弱文靜,骨子裡卻是個烈女子,面對威逼利誘,為報父母養育之恩叫她不能搖頭,事關尊嚴貞潔叫她不能點頭。

  「我就是死,也不會叫你嘗到半分便宜。」最後在花轎裡,一尺紅綾斷了魂。

  木槿花落八月天。

  ……

  裴少淮從書中記憶抽出神來,瞧著這個機靈可人的「小團子」,又對比她原書裡的遭遇,使他頓生不忍,不願胞姐遭遇這些無妄之災。

  這樣一個天真浪漫的人兒,應該開開心心的才是,至於夫君,也應當挑個心儀的。

  既來之,不止要安之。既然承了這個身份,又知曉書中情節,就不能再當一個紈絝子弟,讓那些荒唐事發生,而應立起擔當,不虛一世。

  這也是裴少淮決定好好讀書參加科考的原由之一。

  或許是血脈親情的聯繫,亦或是裴若英的結局太過壯烈淒涼,裴少淮冥冥中對這個胞姐多了幾分疼惜。

  他打算學著做個合格的弟弟。從現在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

  ……

  裴少淮年紀還小,活動範圍全看憑他人抱他去何處,以至於,清醒過來這麼久,也沒能有個機會與庶弟裴少津近距離接觸接觸,許多次都是打了個照面,便錯開了。

  這日,裴少淮在祖母的屋裡多待了些時候,整好遇到沈姨娘抱著裴少津前來問安,給了裴少淮機會。

  「津哥兒近來的胃口可有好一些?」老太太關心問道。

  「勞老祖宗惦記著,津哥兒這幾日胃口見長,也長重了一些。」沈姨娘應道,「老祖宗每日差人送來的輔食,津哥兒都十分喜歡。」

  老太太又問:「院裡頭人手可還夠?若是缺了你便開口,免得教婆子丫鬟耽誤了主子。」

  「回老祖宗的話,院裡人手都是夠的,不曾缺。」

  總之,老太太只要問她有甚麼難處,她皆含笑應著,道沒難處。

  裴少淮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姨娘,只見她相貌平平,但勝在盤了一頭烏黑青絲,膚色白皙,似是透著光。她神態端莊,又時時帶著笑意,外人見了,恐怕猜不到她是從丫鬟抬為姨娘的。

  沈姨娘原是寧氏身邊的丫鬟——玉意。

  早前也說過,裴秉元是個寡淡的性子,並不沉迷男女之事。寧氏走後,裴秉元納了玉意,一方面,是了了寧氏的一份遺願,畢竟寧氏玉意主僕情深,另一方面,老太太覺得裴秉元房裡不能沒個貼身照料的,便親自做了主。

  沈姨娘穿了一身藕色的裙裝,十分低調,硬生生把自己白皙的膚色掩了幾分。裴少淮曾無意聽到下人們討論起,說是早前沈姨娘也十分喜愛蜜粉色、青黛色的這樣素雅的衣物,自打林氏嫁進來以後,便再沒穿過,而改穿藕色、柳黃色這樣稍顯暗沉的衣物。

  可見其何等謹小慎微。

  在原書中,沈姨娘成為了最後的勝者,主要是因為教養兒子得當。

  她在這伯爵府裡活得謹慎,從不去爭去搶府上的任何名利,而是將目光投向別處——督促兒子讀書科考。

  她常對裴少津說:「津兒,你雖生在這伯爵府中,卻不要惦記這府上的一絲一毫,與其去爭去搶,倒不如穩心定神好好讀書,科考,才是你的大前程。」

  一個不識字的丫鬟,能有如此見識,配得上她的結局——謹小慎微十數年,終於迎得狀元郎。

  ……

  裴少淮以為,論心機,沈姨娘必定是有的,不過是大心機,教子之遠見叫人佩服。

  裴少淮轉過身,望向庶弟裴少津——弟弟如今仍是個奶娃子,略比裴少淮瘦一些,承了沈姨娘的膚色,又承了裴秉元的相貌,亦十分俊俏。目光熠熠,專注地打量著周遭的人或者物。

  果然是天降文曲星,打小就比其他孩子更加專注。

  裴少淮曾想過,自己穿越過來,勢必會改變很多事情,眾多微小變化疊加於一起,會不會影響到庶弟裴少津的氣運和前程呢?

  裴少淮不敢打包票影響全無,但他可以保證,他勢必不會像原書一樣妨礙這位優秀的庶弟。

  試想,位卑時隱忍,遇難時不屈,得意時謹慎,這樣一個性子的人兒,豈會不成功呢?又豈能有人阻攔其成功?

  裴少淮要做的,唯向庶弟學習,刻苦奮進,共興門楣。

  ……

  此時,裴少淮正坐在軟榻上自己玩。

  好不容易兄弟處在一塊,老太太便道:「快將津哥兒也抱到軟榻上來,叫他們哥倆一同玩,親近親近。」

  沈姨娘頓了頓,猶豫道:「津兒好動,小孩子沒輕沒重,只怕不小心磕了撞了淮哥兒……」

  老太太擺擺手,道:「有大人在一旁看著,怕這個作什麼。」

  裴少淮聽了祖母的話,主動朝津哥兒揮舞小手,眯著眼咯咯咯地笑,似乎很期待與弟弟一同玩。

  沈姨娘將津哥兒抱了過去,放在軟榻上,與淮哥兒並排坐在一塊。

  兩個奶娃子長得都十分周正,各有各的俊俏,老太太瞧著自己有兩個這麼俊的大孫子,笑得合不攏嘴。

  津哥兒還在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並不熟悉的長兄,裴少淮已經主動伸出小手,輕輕抓住了津哥兒的小手,上下晃了晃。裴少淮暗想,小弟弟,咱倆這可就算是握過手了,往後多多指教。

  奶娃子尚不會說話,卻會咦咦哇哇地叫,津哥兒先對裴少淮「哦」了一聲,裴少淮回了一聲「啊」,津哥兒又回了一聲,就這麼一哦一啊地,好似在說話交流。

  一旁的周嬤嬤趁機插縫,笑盈盈稱讚道:「究竟是親兄弟,這麼快便玩到一塊了,老太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這個理。」老太太笑不攏嘴,又道,「瞧這個樣,多像在一起交流學問,等他們再大一些,便送到他們祖父那,讓老頭子教他哥倆讀書識字,往後再一同上學堂,兄弟二人好照應。」

  周嬤嬤又捧著打趣道:「那可了不得,咱們伯爵府以後要出兩個狀元郎,只怕那報喜的官差剛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咱們這些婆子丫鬟,剛領了一份喜錢,又來一份,可要高興壞了。」

  老太太笑得更歡,沈姨娘在一旁陪著一塊樂呵。

  ……

  ……

  轉眼又過了數月,年關將至,裴若蓮的親事終於有了眉目。

  這日,裴秉元來到老太太院裡,與老太太一同商量,道:「兒子找了個不錯的人家,請母親參謀參謀。」

  「徐大人原是瀘州知州,官六品,上個月被聖上召回京都,賜官國子監司業。兒子打聽到,徐大人已經在京都城南買好了宅子,不日便會舉家遷到京都來,好巧他的次子徐瞻年十七,尚未結親。兒子經同仁介紹,見了徐大人,他亦有意結親。」裴秉元把情況簡要介紹了一番。

  短短一席話,信息頗多,老太太一時沒完全意會,問道:「從知州到司業,豈不是沒有晉升官銜品級?」平級調任,怕是聖上並不喜歡此人。

  「母親多慮了。」裴秉元解釋道,「聖上用人向來謹慎,徐大人剛回京都,坐一年半載的冷板凳,好叫上面的人察看察看,這是常有的事。」

  老太太想了想,又道:「上個月剛買的宅子,豈不是在京都裡沒有一絲根基,凡事都要從頭開始,蓮丫頭嫁過去要吃苦頭罷?」想及此,老太太已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聽著好似聖上要重用徐大人,可萬一沒有重用,這樣的人家在京都又沒有根基,也不知道哪一日就回到哪個州哪個府了,若是裴若蓮嫁過去,怕是也要跟著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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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詩經‧鄭風‧有女同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5:39 PM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五章 周歲禮

  裴少淮這個小娃娃坐在一旁,空有滿肚子的心思,卻開不得口,只能乖巧聽著。

  也不怪老太太打退堂鼓,賭聖上會不會重用徐大人這樣的事本就是有風險的,一招不慎,通盤皆輸。

  可換想,若徐家已受聖寵、前途大好,嫡次子的姻緣又豈會應得如此爽快?說到底,裴秉元看上了徐家的潛力,而徐家初來京都、根基不穩,看上了伯爵府的門面。

  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你真是糊塗。」老太太責怪裴秉元,又道,「平日裡,你忙著讀書,凡事不管不問,這也就罷了……可你一個當父親的,蓮丫頭結親這樣的大事,你豈能如此不上心,找了這麼個沒有定數的人家?」

  老太太拄拐杖頓了頓地,強調道:「咱們伯爵府嫁的可是嫡長孫女。」嫁得太低了,只怕會成為京都勳貴們的笑話。

  裴秉元性子溫和,面對母親如此責備,他也不惱,只是略顯出無奈之色,怨自己沒把情況說仔細了,道:「母親這次可是錯怪孩兒了。」

  裴秉元慢慢解釋道:「徐大人是成順五年二甲進士出身,如今官階雖不高,可短短數年便能有人將他舉薦歸京,足以見得徐家還是有些本事的,官職晉升只不過是遲早的事。再者,徐家長子已過了鄉試,是正經的舉人老爺,只待擇機參加春闈;這次給蓮兒說親的徐家二小子,也在去歲得了秀才……這一家人都是讀書人,婆媳妯娌關係又簡單,蓮兒若是嫁過去,雖不是大富大貴,卻能圖個清靜清福。」

  他為長女尋親,並不為了富貴門第,只要能過得好,無謂高嫁低嫁。

  老太太面色好了幾分,大抵是聽進去了。

  裴秉元接著勸道:「母親再想想,早前那些想與裴家結親的勳貴,有成日鑽勾欄樓找兔哥兒的,有死了兩任夫人的,還有比孩兒還年長許多的……這麼相看,難道徐家不比他們強上千倍百倍?」

  聽完這些,老太太態度已經漸漸軟了下來,靜靜思忖了許久,才開口道:「你再去打聽打聽,若是沒有別的,這徐家也尚可。」

  說是再打聽打聽,可老太太如此表態,便十有八、九會定下徐家了。

  「兒子省得。」裴秉元道,「叫母親操心了。」

  裴少淮在慶幸長姐得了一門好姻緣之餘,又唏噓——原以為景川伯爵府有個「外殼」撐著,還能風光一陣,不成想家族沒落已經初見端倪。

  否則也不至於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敢腆著臉跟裴家求娶嫡長孫女。

  ……

  臨近春節,徐大人一家終於從瀘州喬遷至京都,安置下來。

  這期間,裴秉元找了個由頭前去相看了一番未來的姑爺徐瞻,愈瞧愈是滿意。徐家夫人自然也找由頭來了一趟景川伯爵府,名為拜訪,實為相看裴若蓮。

  裴若蓮畢竟是伯爵府裡精細培養出來的女兒,知書達禮自不必說,待人接物也習得章法,又跟著老太太料理過府上的產業,在人前端莊大方不露怯。

  徐夫人見了,頻頻點頭,眉眼彎彎。

  既雙方都滿意,這門親事算是口頭上定了下來,只待蓮姐兒行及笄大禮之後,徐家便會擇吉日行納采、問名之禮。

  ……

  ……

  風細柳斜斜,正是初春時分。

  景川伯爵府的下人們這段時日忙了起來,無他,再過數日便是裴少淮的周歲禮了,裴家自然是要提前好好準備的。

  裴少淮將滿一歲,本到了伊伊學語、蹣跚走路的時候,可他並不急著展示他超出常人的「天賦」,而是遵循本能,自然而然以行之。

  他滿心想著,等這雙小短腿兒長得足夠強壯有勁的時候,再站起來走路也不遲……這樣,長大以後,才能收獲一雙筆直的大長腿。

  至於學語,他還不急著開口說話,可每日總有人要教他說話——

  「團團,叫阿娘。」

  「淮哥兒,叫祖母。」……

  諸如此類,連他那興致缺缺、寡淡的父親亦不例外。

  這日,裴秉元破天荒允了林氏,讓她把淮哥兒抱到書房來玩。

  裴秉元剛剛接過淮哥兒,手裡略略一沉,道:「許久不見,竟已經長大了這麼多。」

  而後將臉貼近淮哥兒,展現了難得的父子溫情,教他說話,道:「來,淮哥兒,叫爹爹。」

  裴少淮近距離地看著這個「甩手掌櫃」父親,心裡暗道,好幾個月沒抱過兒子,這才發現兒子長大了、變重了,竟還好意思讓叫爹爹。

  裴少淮故意張了張嘴,做了個學說話的口型,但沒有發出聲來。

  裴父以為兒子在學,一時來了興致,教得更加用心了,對兒子道:「爹,阿爹,爹爹……」

  誰成料想,裴少淮調皮狡黠一笑,彎著眉眼,應了一句「嗯嗯」,還一個勁地點頭。

  這是佔了裴父的便宜。

  裴父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竟被家中小兒打趣了,一時間好氣又好笑,道:「好你個臭小子,小小年紀,竟敢耍你老子。」嘴裡說著氣話,卻也歡喜淮哥兒是個機靈的。

  林氏在一旁看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裴少淮又張嘴道:「書,書書。」聲音稚雅。

  叔?

  叔叔?

  裴父又是一愣,不叫爹爹反叫叔?這混小子是怎麼想的?

  林氏趕緊上前,抱過淮哥兒,解釋道:「他正盯著你書案上的書卷呢。」

  裴父這才注意到,兒子確盯著案上的書卷,眼神裡充滿了渴望,原來說的是「書」。於是抽了一本遞到淮哥兒跟前,看他是甚麼反應。

  裴少淮想都沒想,將那本帶著些墨香的書卷抱住,騰出一隻手來,指著門外,對林氏說:「走,快走。」生怕「搶」來的書卷會被父親要回去。

  活脫脫一個得了便宜就趕緊跑路的「小無賴」。

  自這日之後,裴少淮開始幾個詞幾個詞地慢慢說話,叫「阿爹」「阿娘」「祖母」之類的自不在話下,口齒清晰,聲音清亮,老太太很是高興。

  ……

  ……

  裴少淮周歲禮的前一日,大舅林世運攜夫人蔣氏前來探望,明明帶了許多禮件,足足有兩車,但行事卻十分低調,選擇天暗掌燈時候才來的。

  裴秉元夫婦抱著淮哥兒,在大堂裡接待大舅哥。

  「內兄上個月趕往揚州辦事,可一切都順利?」裴秉元寒暄問道。

  林世運神情微怔了怔,他去揚州進貨已是數月前的事了,妹夫這才問起?但他轉瞬掩住了神情,笑呵呵地應道:「勞妹夫惦記著,一切都順利。」

  兩人寒暄了一會,裴秉元便尋了個由頭回了書房,留兄妹二人在此好好說說話。

  林世運比裴秉元年紀還大一些,大方臉、微胖,大抵是行商免不了風吹雨曬的,膚色有些黑。

  在裴少淮看來,這位大舅的經歷,也頗具傳奇色彩。

  原先,林家在京都只是個小小坐賈,在街上買了個店鋪,開門做些布料買賣,過著小富即安的日子。

  誰成想,買賣有風險,林父一朝虧了本,數年經營全數虧空,後來舊疾加心疾,沒能想開,撒手人寰。

  彼時林世運尚不滿二十歲,但作為長子,一家老小的擔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世運膽兒大,決定不再幹坐賈,改做行商,揣著林家僅剩的銀兩,就敢跟著商隊走南闖北。

  他眼尖,又勤思索,每次帶回京都的貨品都能有個好銷路。就這樣,十數載的打拼,慢慢創下了林家如今豐厚的產業。

  只是林家根基淺,沒人庇護,林世運雖掙得多,可打點關係求平安、求機會花得也多,往往是掙了十兩的銀,有七八兩是要送出去的……如此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在這樣世道裡,林世運敢闖敢拼,雖是商賈,裴少淮亦是佩服這位大舅的。

  ……

  淮哥兒已經會說話了,林氏試著教兒子喊道:「淮兒,叫舅舅。」

  裴少淮十分配合,張口道:「舅。」

  林世運樂呵呵的,竟比自家小子叫他爹的時候,還要高興幾分,道:「我的乖外甥,以後定是個狀元郎。」

  言罷,從懷裡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金鎖,徑直掛在裴少淮的脖子上,不管林氏的推辭。

  裴少淮心想,大舅出手果真闊綽,不過這玩意兒委實太沉甸甸、有些壓脖子,他只好伸出小手在身前端著大金鎖。

  林氏又道:「哥哥怎今日就過來了,明日才是淮兒的周歲禮。」

  林世運打呵呵道:「大兄明日沒空,只好提前跑一趟。」並偷偷扯了扯一旁蔣氏的衣角。

  蔣氏意會,連幫著圓場道:「明日娘家有些急事,叫你大兄隨我回去一趟,怕是趕不上淮哥兒的周歲禮了。」

  話雖這麼說,可林氏不傻,豈會不明白兄長嫂子的好意。

  淮哥兒是景川伯爵府的嫡長孫,周歲禮上請來的必定都是京都裡的勳貴士族,林世運一個行商的,若是來了,反會叫裴秉元左右為難,不知道如何安置。

  林氏想著想著,忍不住抽泣,淚珠滾滾掉落,哽咽道:「早知道如此,妹妹便不嫁這樣的人家,叫兄長嫂子受這樣的委屈。」

  「你這是說甚麼氣話。」林世運打量了一番周遭,確認沒有下人,來到林氏身邊安慰道,「你知曉的,大兄並不在意這些……往後不許再說胡話,叫你婆母夫君聽了不高興。」

  又道:「你嫁入了伯爵府,淮哥兒才能有這樣尊貴的身份。你只管好好教養孩子,只要咱們的下一輩,但凡能有個出息的,把咱們林家的民商改成官商,便再也不用忍受這些門戶之見了。」

  蔣氏也抽出手帕,替林氏抹去淚痕,安慰道:「你大兄說得有道理,如今你是咱們林家嫁得最有出息的,可要好好守著福氣……我屋裡頭那幾個潑猴子,以後還要仰仗你這個姑母幫著說親呢。」

  林氏才止住了淚,可心中仍是有苦說不出。

  幾人又聊了許多體己話。

  「時候不早了,我與你嫂子該回去了。」林世運說道,「等周歲禮過了,時機合適的時候,你再帶著淮哥兒回去見見母親罷。」

  林氏點頭。

  ……

  裴少淮明白也理解林世運為何將妹妹嫁入裴家,給人做繼室——有錢未必能培養得出讀書人,既要培養後輩讀書科考,亦要攀附士族與之結姻,雙管齊下,才能更有保障。

  與窮酸秀才相比,裴秉元顯然是一個更好的結姻對象。

  剛好叫林家給趕上了。

  只不過,在原書中林世運賭輸了這一局。如今裴少淮換了個芯,結果會如何,結果尚未可知。

  ……

  ……

  翌日,睡得正酣的裴少淮早早被林氏哄醒了,換上一身喜慶的衣裳,白白淨淨的小娃子,愈發顯得精神機靈。

  家中男丁先是去家族祠堂祭拜了先祖,結束後已是巳時,一家人回到正堂裡迎候賓客。

  裴少淮便這樣被抱著到處顛跑,加之起得太早,昏昏欲睡。

  客人陸陸續續到來——

  「安遠伯爵府寧二老爺來賀!」

  「工部沈大人來賀!」

  「盛昌候府尤四老爺來賀!」

  ……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裴家發出了不少帖子,請的皆是京中勳貴達官人家,那些人家也應邀來了。眾人雖知曉景川伯爵府已在走下坡路,可該給的體面還是會給的,橫豎不過是派個人來賀一賀,走個過場罷了。

  在這京都中,誰知道他哪一日又顯貴起來了呢?世事難料。

  貴人登門,景川伯爵府中熱鬧非凡。

  快到午時了,似乎還有重要親朋未來,裴家人仍在等候,張望著門外。

  愈是等,老太公裴璞的眉頭皺得愈緊,問道:「秉元,你叔父一家,可有提前送了帖子?」

  裴秉元明白父親的意思,應道:「擔心叔父宮中事務繁忙,故早半個月便派人送了帖子,早幾日又叫人去府上通告了一聲。」

  裴秉元的叔父,正是裴璞的胞弟裴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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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5:5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17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六章 裴尚書

  說起這裴玨,便要往上一輩再論論了。

  原來,裴少淮的曾祖父育有二子,長子裴璞,次子裴玨,一母同胞,皆為嫡出,奈何這景川伯的爵位只有一個。

  曾祖父百年以後,裴璞承襲了景川伯的頭銜,成了伯爵府的主君。

  裴玨便只能勤奮讀書,破釜沉舟,為自己謀一份前程。守孝期過後,裴玨參加春闈,得了貢士,後又參加殿試得第十名,憑學識踏入二甲前列。逢年,官家下詔,賜官成都府溫江知縣,官七品。

  溫江縣距京都山長路遠,此一去不知何時還能歸京,兄弟二人商量以後,認為「分府另居」為宜,府上產業與田宅換作細軟,兄弟均分。

  期至,裴玨便帶著妻兒遠赴溫江縣任職。

  因兩地相距甚遠,來回一趟需數月之久,此後二十餘年裡,兩家雖有往來,卻也不多,多是書信報平安而已。

  裴玨到了溫江縣以後,並不倦怠,克己奉公,清正廉明,做出了一番政績,博得了好名聲,一直官至成都府知府,官四品。

  十數年前,成都府江淤堵塞遇了洪災,裴玨領老百姓治水有功,被聖上召回京都,此後一路高歌猛進,官運亨達。先是任工部左侍郎,官三品,任職期間得了聖上的信任,納為親信,調至吏部,如今已是吏部尚書。

  實實在在是聖上跟前的紅人。

  有父如此,家風嚴正,裴玨的一對兒子在科考中亦有所成——長子裴秉盛,次子裴秉明,一個二甲進士出身,一個三甲同進士出身。既考得功名,又有父輩扶持,想必前程將是一片大好。

  所以,如今的京都裡頭論起裴家,眾人首先想起的是吏部尚書裴大人的裴府,父子三人皆中進士。而非落魄的勳貴人家景川伯爵府。

  若是年輕一些的官員,甚至不知道這兩府數十載以前本是一家呢。

  ……

  裴少淮暗想,兄長得了爵位,弟弟背井離鄉,若要弟弟毫無怨言,坦然接受,恐怕也難。加之二十餘載分隔兩地,年年歲歲不相見,家中老人又已辭世,僅剩的一些兄弟之情恐怕也被慢慢消磨殆盡了。

  除了爵位矛盾以外,這兩兄弟或還有其他更深的怨懟,誰又知曉呢?

  是以,等裴玨重回故地,任了京官,景川伯爵府想要重新拾起兄弟胞情,談何容易?

  早就生分了。

  這種事呢,就不能簡單評判為誰對誰錯。至少在裴少淮看來,這位叔祖父的這一段升官奮鬥史,是值得他學習借鑑的。

  不管是讀書還是入仕,破釜沉舟早有籌謀之人,方能抓住機會迎風而上。

  ……

  眼看著府內賓客已經就坐,老太太勸道:「老頭子,要不先抱淮哥兒進去罷,留個人在此候著就是了,免得叫其他親友說招待不周怠慢了。」

  裴秉元亦道:「父親先進去罷,我在此候著。」

  「再等半刻鐘。」老爺子目光濁濁,情緒有些低落,道,「總歸是親兄弟一家人,那邊不至於不留體面,一個人都不來。」

  老太太無奈,喃喃道:「縱是來了,又有甚麼用,不過是添一日光彩罷了。」

  正說著,遠處來了幾輛馬車,緩緩靠近。

  馬車停下,頭車的簾布撩起,一位老婦人緩緩下車,最先隨她下來的是一個約摸十歲的少年。

  老婦人有些消瘦,膚色略有些黑,瞧起來比裴老太太要老上許多,邊攙著人下車,邊樂呵樂呵地道:「他大哥,老嫂子,這大好的日子,是我耽誤了、來晚了,該罰該罰。」她正是裴尚書的夫人王氏,二老太太。

  那少年跟著上前,作揖問好道:「給大爺爺、大奶奶問安,恭賀大伯伯喜獲麟兒。」他乃是裴尚書的二孫子裴少煜,按輩分是裴少淮的堂哥。

  餘下車輛下來的,皆是一眾女眷,再沒見到有男丁過來。

  雖有十餘人,可男丁唯有那十歲少年裴少煜而已。

  屬實是有些敷衍了事。

  裴少煜問好後,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四處瞟看,目光最後落在了英姐兒身上,忍不住讚嘆道:「大伯伯家竟生出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好妹妹。」

  只不過眾人都在寒暄,並無人注意到他說什麼,唯有耳尖的裴少淮聽了去。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老爺子尋不見弟弟的影子,問道,「二弟呢?……哦哦,想來是宮中事務繁重……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他原是要來的,都要上車了,卻突然被叫進宮了……這不,既叫一家人等著他,耽誤了時候,最終又沒能來,真是不該。」二老太太解釋道。

  托詞而已。

  「秉盛,秉明兄弟倆呢?」老爺子又問。

  二老太太始終帶著笑,解釋道:「兄弟倆剛上任不久,不敢懈怠,也都忙。」又是托詞。

  老爺子摸摸一旁裴少煜的頭,讚嘆道:「真快呀,少煜都長這麼高了……少燁呢?怎不見少燁過來頑。」

  裴少燁,裴尚書的長孫。

  一個中年婦人上前,正是裴秉盛之妻袁氏,她笑盈盈解釋道:「回大伯的話,那混小子如今跟個黃花姑娘一般,日日待在書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任憑誰都叫不出來,正一門心思讀書準備來年的秋闈呢。」

  「讀書緊要讀書緊要……」老爺子不好再問什麼,越問越是失落。

  袁氏來到林氏跟前,牽起她的手,讚嘆道:「這位便是小嫂子罷,果真是風姿卓絕,好精致的髮髻,好素雅的衣裳。」

  又摸了摸淮哥兒的臉蛋,道:「淮哥兒這周正的模樣,跟小嫂子一樣一樣的。」

  這番聽似尋常的「好話」如針刺痛著林氏,她臉上神色沉了幾分,卻不好在眾人面前表露出來,只好假借張羅眾人進府,用以掩飾。

  老太太、裴秉元臉上神色亦是不好看。

  如今裴尚書府上,孫輩都已經備考秋闈了,裴秉元身為大伯,卻只是個秀才而已。

  ……

  ……

  午宴過後,許多賓客都已離去,裴尚書家一眾女眷,亦是如此。

  林氏抱著淮哥兒回到屋內,將淮哥兒安置在坐榻上,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倚靠在床邊,低聲抽泣。

  裴秉元瞧見了,緊跟著進來。

  這個寡淡的男子,亦有些溫情的時候,他坐到林氏身邊摟住妻子,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哭,輕聲哄道:「咱們淮哥兒這樣喜慶的好日子,夫人怎偷偷哭了起來,快些擦乾淚水,別叫淮哥兒跟著一塊傷心。」

  林氏見夫君有如此貼心的時候,心裡好受了許多,一邊用手帕抹去淚珠,一邊自責道:「都怪我,都是因為我,才叫外人那樣指桑罵槐,說淮兒長得如我,落了元郎和淮哥兒的臉面,瞧不起伯爵府。」

  林氏是商賈出身,說淮哥兒像她,便是影射小孩子是個商賈面相,上不得台面。

  「我以為是甚麼要緊事,這跟夫人有甚麼干係。」裴秉元哄林氏,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咱們與那邊早就生分了,都是上一輩的糾葛,夫人莫將錯歸結在自己身上。」

  裴秉元嘆息了一聲,又道:「我早勸過父親,各過各的便好,可父親年長了,愈發回念往事,想要挽回兄弟胞情一二,也是可以理解的事……父親既然這般想,咱們這些小輩的,圓了他的念想,受著就是了。」

  這樣的道理,一旁的裴少淮都懂,可他依舊覺得,那個袁氏的陰陽怪氣實在叫人反感。

  景川伯、裴尚書,兩個身份之間的反差感,再次提醒裴少淮,若想活得體面,想要有個前程,想要重振家族,必須在科考道上闖上一闖,竭力而為。

  他的那個小弟弟,也必須和睦起來,否則像景川伯和裴尚書一樣,一家人說兩家話就不好了。

  「擦乾淚珠,抱淮兒出去罷,一會抓周,還有許多事要準備。」裴秉元勸道。

  林氏點點頭,這才擦乾了眼淚。

  ……

  大堂當中,一塊厚實的紅色毯子鋪在地面上,上頭一圈圈地擺滿了許多小玩意,各有寓意。最中間的一圈,放的是書本、筆墨、印章、如意等,再往外,則是尺子、長槍、小木刀、大蔥之類的,最遠處,最外頭,才擺了金子、算盤、包子、桿秤之類的。

  老太爺、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確,便是要他們這個大孫兒去抓跟讀書當官相關的物件,討一分吉利福氣。

  淮哥兒被放在毯子中間,一家人圍著他,個個笑盈盈的,都等著他做出選擇,還紛紛打趣猜想淮哥兒會抓什麼。

  裴父神采奕奕猜道:「這混小子喜歡書本,早前已經從我書房裡捲走了許多書籍,爹,娘,我猜淮哥兒會選書本。」

  林氏也在一旁附和道:「那些書可都藏在他的小床上呢,每日都要翻上一番,小小年紀,像是看得懂似的。」

  老太太則道:「淮哥兒額頭又光又亮,日後必定是個當官的,我猜淮哥兒會拿印章。」

  老太爺跟著樂呵,道:「淮哥兒機靈,選甚麼都是好的。」

  坐在毯子中間的裴少淮一愣,額頭又光又亮?嚇得他趕緊用小手摸了摸自己額頭,護住自己的髮際線,心裡暗道,我的好祖母,你總不能為了說孫兒像個當官的,便假說我是個小禿子罷。

  裴少淮沉思了半晌,而後爬過去,中規中矩拿起了書本和毛筆。

  這原本就在料想之內的選擇,卻令周圍人十分歡喜,個個臉上都十分滿意。

  周嬤嬤趁機恭賀老太太道:「淮少爺選了書本和毛筆,咱們伯爵府要出狀元郎了。」

  老太太高興,一揮手,道:「傳話下去,賞,一概賞半個月例錢。」

  周歲禮總算是結束了。

  ……

  伯爵府裡還有另外一個男孫,弟弟裴少津只比裴少淮晚出生半月而已。

  這日早上問安,老太太問沈姨娘的意思,看怎麼給少津辦抓周。

  沈姨娘應道:「奴婢省得老祖宗疼愛孫子,時時惦記著,只不過早半個月前,親朋們都順道見過津哥兒了,何苦再大費周章去辦,叫親朋們再跑一趟?依奴婢的意思,到了生辰那日,在咱們府裡一家人歡歡喜喜吃頓飯,帶著津哥兒去祭拜祠堂,便極好了,不必再費心費力。」

  也不必費錢。

  老太太誇沈姨娘識大體,道:「那就依你的意思來辦罷。」

  她掏出一把小金鎖,給津哥兒戴上,道:「我叫人打了兩把,這跟他大兄戴的金鎖是一樣的。」

  「謝老祖宗賞賜。」

  沈姨娘是個聰明人,知曉老太太問她,並非真的有意要給津哥兒大辦周歲禮。若是真有此意,早便準備了,豈還會先問她的意思。

  如此,她自然主動遂了老太太的意思。

  沈姨娘明白,即便她爭,也是爭不到的。林大娘子雖是商賈出身,可起碼有個娘家,娘家有一份家業。而她不過是一個被賣進寧家、跟著主子一塊的陪嫁丫鬟,夫君對她也談不上寵愛,她連基本的資本都沒有,何苦去爭呢?

  屆時,爭不到也是徒生愁而已。

  把一對兒女養好,才是要緊。

  裴少津周歲那日,抓周時候,亦十分爭氣,徑直攥著印章不放手,還向眾人舉了舉示意。

  總之,伯爵府裡的這兩位哥兒,一個聰慧,一個專注,各有各的好。

  ……

  ……

  早春一二月,轉眼又是三四月,五月天的時候,草木豐茂,日頭漸漸開始熱起來。

  快到裴若蓮及笄的時候了。

  談及這位長姐,裴少淮的第一感覺便是——早熟、敏感和細膩。

  興許是因為生母走得早,父親又不怎麼關心後宅的事,女孩子性子內斂,漸漸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身為繼女,她本可以找個由頭,不必總到林氏院裡問安的,可她隔三差五便來,見了淮哥兒亦十分親暱,若是有閒暇,還會拉著英姐兒,幫著教她些簡單的女紅。

  任誰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來。

  裴若蓮本就是會讀書寫字的,亦通曉看賬算數,自從去歲知曉自己將嫁到徐家那樣的讀書人家以後,便更勤奮了,端是把一手小楷練得有了些韻味。

  小小的裴少淮都忍不住要稱讚她幾句。

  ……

  這日,一家人跟前,老太太突然對林氏道:「你嫁入裴家有些年頭了,也該跟著學習打理府上的一干事務了。」

  林氏有些受寵若驚,這幾年,不是她不願意協理伯爵府,可老太太把整個府邸攥得緊緊的,根本沒給她一絲機會。

  她應道:「全聽母親吩咐。」

  「你肯學就好。」老太太道。

  頓了頓,老太太這才道出真正目的,說:「下個月初九,蓮姐兒該行及笄禮,你便拿此練個手,一干都由你來操持……你只管大膽去準備,有我在後頭盯著,出不了大差池。」

  伯爵府嫡長孫女的及笄禮這樣的大事,老太太竟讓林氏來練手,任憑是誰都能聽出來這裡頭的深意。

  一旁的裴少淮,亦在心裡盤算著——

  初春的時候,景川伯爵府為了嫡長孫的周歲禮,風風光光大肆操辦了一場,請了京都裡許多勳貴人家,花費不少。這幾個月,伯爵府的幾家酒肆,生意又不甚好,還沒來及將周歲禮的花銷給填補上。

  如此,又哪來的銀子,辦一場隆重的及笄禮?

  老太太讓林氏來操辦,無非是讓林氏來出這一份銀子,至於花多少,辦成什麼樣,就看林氏這個繼母怎麼當了。

  老太太盯著林氏,等著她回答。

  林氏沒有思慮太久,幾乎是立馬就應下了,道:「兒媳一定盡力去操辦,還請母親多多點撥。」若不付出,又哪來的得,她這般想。

  老太太滿意點點頭。

  ……

  承了這麼一件大事,林氏抱著淮哥兒回到朝露院,坐下喝了盞茶,準備梳理梳理思緒。

  申嬤嬤緊跟著進來,關上房門,焦急低聲勸道:「大夫人真是糊塗了呀,怎麼能接下這樣的差事呢,若是大禮上出了半分差池,豈不是叫人數落你這個當繼母的。」

  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18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七章 林氏心緒

  其實申嬤嬤的心思也不壞,她以為是林氏太年輕,聽不懂老太太的意思,又怕林氏費心費神、出錢出力,最後卻討不著好處,於是急著站出來規勸而已。

  申嬤嬤又道:「老太太擺明了是要夫人自掏腰包來辦這場大禮,若是辦得好,未必有人惦記著夫人的心意,總以為理所應當。若是辦得不好,卻叫人在後頭嚼舌根,說夫人輕怠繼女……再說了,有一便有二,繼而連三,這後頭又是嫁妝,又是婚禮送嫁,這麼大的窟窿洞,夫人添補得過來嗎?」

  裴少淮在一旁聽著,心裡暗想——

  這申嬤嬤雖是個一口三舌,有些招人煩的老婆子,可她的這番推斷,也不是全無道理。林氏若是承下了及笄禮,老太太嘗到了甜頭,後頭的嫁妝送嫁,少不了還要打林氏的主意。

  裴若蓮的生母寧氏從安遠伯爵府嫁過來的時候,雖說帶了不少的嫁妝,可養病的那兩三年,細軟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城裡的幾間鋪子,又不在那繁華的地段。真算下來,唯有郊河外的水田還值些銀兩。

  攏共就這幾樣,老太太便是把寧氏留下來的產業錢財,統統讓蓮姐兒帶走了,這嫁妝也是不夠看的。

  裴少淮一時半會,亦拿不准母親是個甚麼態度,因為在原書中,壓根就沒有這一情節。原書裡,因為老太太從林氏身邊搶走了淮哥兒,這會兒兩人鬥得正凶,水火不容,老太太豈會讓林氏操持這樣的大事,林氏又豈會給老太太體面。

  至於蓮姐兒的婚禮,書中並未細述,唯有隻言片語提到,蓮姐兒平平靜靜嫁了過去,未抱怨甚麼,出門後只道「未曾承了誰的好,往後自也不用還誰的債」。又因沈姨娘以前是伺候寧氏的,蓮姐兒念她的一份情,婚後叫自己的夫君不時扶持庶弟一把,為裴少津今後的拜師求學提供了許多幫助。

  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因為裴少淮換了「芯」,家裡關係發生了變化,老太太林氏沒有鬥起來,伯爵府裡還是和睦的。

  此時,婆媳二人心裡雖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可表面上還是相互留著體面敬重的。

  裴少淮心想,裴林兩家聯姻、父親母親成婚,打一開始本就不甚單純,眼下老太太提了長姐的婚事,算是開出了個條件,接下來如何做便是林氏自己的選擇了。

  若是母親手有餘力,願意力所能及幫一把這個繼女,於她自己也是好的。

  說是雪中送炭也好,說是錦上添花也罷,總之,做的是好事,誰不喜歡呢?可以為母親贏得一份好名聲。

  一個家族,若是大家都過得不賴,你幫我一把,我拉你一把,相互扶持著,便會越來越好。反之,若是大家過得都不好,相互妒忌猜疑,你扯著我,我拖累你,任憑你再豐厚的家底也會被拖垮。

  林氏若是不肯,沒有這個打算,那必定也有她自己的理由。裴少淮站在母親的這一邊,後面的事,後面再計量。

  肯與不肯,都應當是由母親自己仔細斟酌考慮後做決定,裴少淮不希望這個嘴碎的申嬤嬤干擾到母親的決定。

  ……

  申嬤嬤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道:「咱們英姐兒才是您的親閨女……」

  未等申嬤嬤繼續說,裴少淮便打斷了她,小手指著案上的點心,鬧著道:「嬤嬤,嬤嬤,點心。」

  屋裡沒有別的下人,申嬤嬤只好去淨了手,將那點心端到淮哥兒跟前,給他掰了一小塊,道:「淮哥兒慢些吃。」

  申嬤嬤打算繼續道:「英姐兒才是咱們淮哥兒的胞姐……」

  一句話沒說完,又見淮哥兒指著案上,說道:「嬤嬤,嬤嬤,喝水。」

  申嬤嬤走過去探了探茶壺邊沿,發覺是涼的,嘟囔一句:「這些丫鬟片子愈發懶了,改日叫我狠狠收拾她們。」免不得親自去取了一壺溫水來,倒了小半碗,用小勺餵淮哥兒。

  這一來一往的,叫她一下子記不起自己要說些甚麼了,苦惱道:「上年紀了,腦子愈發愚鈍遲緩,話都到嘴邊了還能叫忘了。」

  「我知曉申媽媽的好意,你素來都是向著我的。」林氏說道,「此番我承了老太太派遣的事,十成裡頭,只有兩成是因為蓮姐兒早早沒了生母,可憐見兒的,別看她平日裡規規矩矩,不怎麼說話,卻是個心思剔透的,自個藏著心事呢。我既然嫁入伯爵府成了她的繼母,注定跟她有一段緣分,索性就做周全了,免得別人說閒話。」

  及笄這樣的成人禮,沒有娘親在身邊幫著操持,確實是可憐。

  林氏又道:「另外的八成則是我自己的私心。一來我想要個好名聲,不想嫁入伯爵府這麼些年依舊無聲無名,更不想叫人說我虧待了她。二來我聽老爺說過,那徐家是個讀書人家,蓮姐兒嫁過去後,公爹、大伯、丈夫都是讀書人。在勳貴人家,這些聽著好似沒甚麼,卻是林家那頭結交不起的。況且英姐兒、淮哥兒還這麼小,再過個十年八載的,誰又知曉那個時候是個甚麼光景……往後淮哥兒讀書了,我不求她還我甚麼,只需她惦記著,能幫扶一二就成。」

  這世道裡,士族和商賈之間終究是有壁的,林氏意識到,自己碰巧成了兩者間的一個紐扣,豈會放過這樣的良機。

  裴少淮感慨,自己的母親跳出宅鬥的惡性循壞以後,思路愈發清晰了。把買賣的思維,用到人情世故的交往上,有時候也是行得通的——押準了,價低時買入,才有待價而沽的時候。

  申嬤嬤不知道聽懂了幾分,但她聽明白了,這件事夫人已經做好了決定,不必她再規勸甚麼,應道:「夫人有了主意就好,是老奴多嘴了。」

  申嬤嬤方才說那樣出格的話,林氏原是有些生氣的,可看見申嬤嬤盡心盡責照料淮哥兒,又發不出火來,一番責備的話咽了下去,只道:「申媽媽是大兄專程送過來的老人,我若是有什麼不懂的,自會主動與申媽媽一同商討。我精力有所不及,這朝露院裡,上上下下恁多婆子丫鬟,還得靠申媽媽看管著。」

  裴少淮又讚嘆,母親這是拐著彎打一巴掌給個棗——言下之意,我若是沒有主動找你商討,你以後就莫要再說這些出格的話了。話雖如此,我還是十分信任你的,不然也不會讓你看管整個院的下人。

  申嬤嬤眉梢略喜,應著退下了。

  ……

  林氏則盤算著,明日要出去一趟,一是拿錢票從錢莊裡兌換些銀子回來,二是,後頭要操辦這麼多事,她心裡沒個底,涉及拿多少銀子,這裴府裡也沒個能商量的人,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回去問問大兄最合適。

  ……

  ……

  翌日一早,林氏向老太太請安,提了想帶淮哥兒、英姐兒回一趟林家的打算。

  兩家雖都在京都之內,相距亦不遠,可老太太並不想讓林氏把淮哥兒帶回去,沉默了許久,沒有應聲。

  大抵是想到,早前淮哥兒周歲禮時,林家給伯爵府留足了體面,淮哥兒如今已不小,回去看看也是情理,老太太這才開口:「明日再去罷,這月份,日頭漸漸熱起來了,早些出門,午後再回來,當心淮哥兒在車裡熱著、悶著。」

  又道:「也叫我有些時辰,給親家母略備薄禮。」

  「是,兒媳省得。」林氏應道。

  ……

  又過了一日,林氏早早便帶著淮哥兒、英姐兒坐車出門,由京都城東向西走,大概半個時辰的路程便到了。

  到了林家後,林氏許久未見娘親、親人,婦人間戚戚淚流,互述思念,自不必多言。

  坐下以後,裴少淮心中默數了一番,發現大舅林世運算是兒女「成群」了,除了蔣氏以外,還納了兩個妾,小子生了六個,姑娘生了五個。

  三四個半大的小子,好奇地圍著裴少淮,爭著掏出各類新奇的玩意,說要送給表弟拿回家頑,什麼陀螺、彈弓、九連環、小瓷人……堆成了「小山」,任由裴少淮挑。表兄們只怕自己的小玩意不夠奇特,這個小表弟不喜歡。

  那群姑娘則抱著英姐兒,都誇她長得好看。

  三表姐拿出一方算盤,問英姐兒道:「英妹妹,你會打珠盤嗎?」

  英姐兒滿眼好奇,搖搖頭,根本不知這黑漆漆的珠盤是何物。

  「我給你演一個。」三表姐道,「大姐,你幫著出個題,讀個數……今日在英妹妹跟前,我斷不會出錯的。」

  於是啪啪啪打起珠盤,手指靈巧得很。

  小孩兒們玩得開心,林氏和大嫂蔣氏坐在堂前,正閒聊著。

  蔣氏指著幾個小子道:「大的那兩個,已經跟著你大兄,學著料理家中的生意了……四個小的,送去了學堂,你大兄盼著,當中能有一兩個讀書的料,便燒高香了。」

  又指著幾個姑娘道:「你大兄說,你的這些侄女,恐怕難有你這樣的福氣,這幾年找了老先生,教她們識字、看賬、算數,好叫她們學些本領,以後帶著嫁妝嫁出去了,也能自己料理生意。」

  林氏了然,問道:「幾個小子在學堂,學得如何?」

  「聽夫子說,最小的那個反倒坐得住,學得不錯。」蔣氏應道,「其餘幾個,就看長大些能不能開智了。」她也感到無奈。

  林氏只好轉移話題,問道:「大侄子今年十七了罷,嫂子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快別提了,你大兄讓再等等。」蔣氏抱怨,又道,「你大兄說,遙兒貪玩,要挑個有脾氣的姑娘,才能鎮得住他……你說說,哪裡見過父親給自己兒子找個凶婆娘的?」

  林氏略顯尷尬,她知曉大兄在家裡說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定了,斷不會改的。

  大兄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

  一大家子用過午宴之後,林氏才跟大兄聊起伯爵府的事,先是介紹蓮姐兒許了甚麼樣的人家,才說老太太讓她操辦及笄大禮的事,讓大兄幫她參謀參謀。

  「辦,理應好好辦,那嫁妝,你也該給她添置一些。」林世運一錘定音,又道,「你若是手頭緊了,哥哥再給你添補一些。」

  林氏知道大兄是個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只靜靜聽著大兄為她梳理個中緣由。

  小娃娃裴少淮亦眼巴巴地聽著,他前世不過是個大學生,這個世界的許多條條道道,他亦要跟著學習領悟。

  林世運慢慢道來——

  「徐家老爺雖只是個司業,可那是國子監的司業,國子監門生遍布朝中各部,便等於一條線牽住了千百條線,關鍵時候,或許能從這一頭,牽到那一頭。說得簡單些,咱們淮哥兒往後要讀書、要求學罷,單是找老學究,這個親家便能替伯爵府解決不少問題。」

  「你把蓮姐兒風風光光嫁過去了,給了徐家體面,他們多少總會念你一些情分。興許淮哥兒身為伯爵府嫡長孫,不缺那讀書機會……可林家這幾個小子,若是有哪一個長進的,考了秀才,還想讀書,少不得要仰仗你這個姑母幫著引薦找個好學堂。」

  「再說說安遠伯爵府那頭,如今外甥女要說親,他們卻充傻裝楞,佯裝是兩家人,不管不問,只想當個便宜大舅……你這個當繼母的,若是給蓮姐兒抬一抬嫁妝,再找人把消息放出去,到時候,安遠伯爵府那邊或許會送來驚喜。畢竟這京都裡,勳貴人家的臉面比錢財重要。」

  「你這般做,也是在給英姐兒、淮哥兒做打算,伯爵府的嫡長孫女嫁得風光了,名聲好了,等英姐兒大一些的時候,長姐帶她出去見見世面,以後也好找人家。」

  ……

  林世運一條一條地說,中間還添了好幾次茶水,林氏亦聽得仔細。

  後頭,具體到該如何去辦,林世運又給出了自己的意見,譬如找甚麼樣的匠工打造簪子,給甚麼人發請柬,添甚麼樣的嫁妝看著最氣派……不一而足。

  裴少淮的小腦袋瓜子聽得有些暈乎,等到要走的時候,已經睏得不行,埋在母親的懷裡睡著了,不知何時回到了伯爵府。

  他只記得,他那位大舅,心思通透,是個有本事的。

  ……

  ……

  之後的日子,林氏忙碌起來,不能時時陪著淮哥兒。

  裴少淮如今快一歲半,走起路,說起話,都比普通小娃娃要利索一些。

  這段時日,裴少淮總喜歡往父親的書房跑,並非他喜歡這個寡淡的父親,而是他急著向大家發出一個信號——該教我讀書認字了。

  這日,裴少淮又來了父親的書房,一進來便道:「書,書書。」

  裴父已被他捲走了許多書,有些不捨,又怕兒子拿書當玩意,扯壞撕壞,於是,他抽了一本空白的簿子給裴少淮。

  誰料,裴少淮翻開一看,道:「空的,不要。」把簿子扔回了父親的書案上,又道,「換一本。」

  裴父正在寫文章,被吵到,皺皺眉,無奈只好放下筆,重新給裴少淮拿了一本帶字的《詩經》。

  裴少淮終於安分了。

  裴父打算找下人將這個小娃娃抱走,免得打擾他寫文章,卻見淮哥兒小手指著書卷封皮上的「詩」字,仰著頭,巴巴地望著他,道:「爹爹,這是甚麼?」

  裴秉元先是一愣,又是一驚,最後轉為一喜,抱起小娃娃,露出難得的慈愛,問道:「咱們淮兒想識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7:0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18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章 兄弟開蒙

  嗚呼,裴少淮感慨,好不容易,終於叫父親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嗯,想知道這是什麼。」小娃娃點頭,又道,「想識字。」

  裴父心中更是歡喜,大抵是覺得兒子承了自己秉性,生來對詩書文卷格外感興趣……這樣聰明懂事的兒子,豈能叫人不喜歡。

  「為父這便教淮兒識字。」

  裴秉元抱著淮哥兒來到書案前坐下,讓淮哥兒坐在膝上,可惜他的書房中並無孩童蒙學的書卷,裴秉元只好先將就著翻開書案上的《詩經》。

  恰好翻到了《陳風‧衡門》。

  裴少淮沒有選那些復雜的字,而是從「衡門之下,可以棲遲」一句中選了個「門」字,小手指著,道:「爹爹,學這個。」

  「這是『門』字。」裴父輕聲緩語,仔細給小娃娃解釋道,「左邊有一戶,右邊有一戶,兩戶相合,即為『門』也。府裡最大的那兩扇紅門,便是咱們伯爵府的『門』。」

  繁體的「門」字正是由左右兩戶組成。

  裴父說得慢,生怕小娃娃聽不懂,還騰出一隻手拿起毛筆,給淮哥兒畫了門的形狀。

  淮哥兒跟著念道:「一戶,又一戶,門。」

  裴父見兒子小小年歲能夠聽懂,心中頗有成就感,讚嘆道:「咱們淮兒真聰慧。」隨後又教了小娃娃十數個字,只選那簡單的,以識字為主。

  裴少淮聽得認真,並非裝出來——他雖是識字的,前世學的卻是簡體字,如今面對繁體,少不了要從頭再學,免得以後一個失手露了破綻。

  讀書人對字帶有敬畏之心,多一筆少一筆、寫長了寫短了都不行。

  再者,裴秉元肚子裡是有學識的,講解時,細細講了字的來源,為何是這個形狀、如何演化成筆畫,聽著饒有趣味。

  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個多時辰,裴秉元只顧著教兒子識字,忘了自己原先是打算寫文章的。

  若是旁人見了,定會大為讚嘆這父慈子孝的場景。

  要知曉伯爵府這位大老爺,是出了名的「一心讀書,不問他事」,若打攪了他寫文章,縱是平日性情溫和,也是會嚴厲教訓人的。

  ……

  從父親的書房中出來,小娃子裴少淮想起書中情節——

  在原書中,裴少淮、裴秉元這對父子相處得並不好,愈到後頭愈是相看厭惡。

  因爭奪淮哥兒,老太太和林氏相互鬥狠,後宅不寧,使得裴秉元不能安心讀書,是以裴秉元並不喜歡這個長子。

  後來,淮哥兒長大了些,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四處招惹事端。裴秉元本就不喜歡出門交往,卻被逼著出去替兒子料理那些事端,人疲心疲,他愈發覺得裴少淮這個兒子是老天派下來催債的。

  等到裴少淮成了紈絝,背負惡名,一向溫和的裴秉元質問老母親,道:「瞧你養的好孫兒,寵成了甚麼樣,整個京都城都沒他這般混賬的。」

  老太太痛心,應道:「你只管生,不管養,如今反倒怨起我來了。」

  裴秉元無奈,仰天嚎啕發問:「我不過是想安靜讀書,怎就這般難?生了這樣的兒子,此生恐怕再不得安穩,科考無望矣。」

  言罷,折了筆,封了書,燒了書房,那等場面實在叫人唏噓。

  ……

  現如今,此淮哥兒非彼淮哥兒。

  裴少淮心中暗想,他勢必不會讓這個府邸像原書那般烏煙瘴氣,亦不會到處闖禍惹事,父親想安安靜靜讀書,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至於父親最後能否在科考上有所建樹,裴少淮就不得而知了。

  ……

  翌日,裴秉元找到老爺子、老太太,說起了昨日淮哥兒主動要識字的奇事,還說淮哥兒天資聰慧,學得很快。

  兩位老人自然是歡喜,卻不全信,畢竟淮哥兒尚不足一歲半,遲疑問裴秉元:「此事當真?」

  「當真,母親若是不信,不如親自問問淮兒。」

  老太太抱著淮哥兒,問道:「淮哥兒,告訴祖母,你昨日跟父親都學了些甚麼?」

  小娃娃指著外頭,應道:「門,府上的大門。」

  裴秉元在一旁補充道:「孩兒昨日教了他『門』字。」

  老太太歡喜加欣慰,笑得眼角都有些濕潤了,彷彿看到了伯爵府日後的希望,一口一個乖孫兒,又問道:「咱們淮哥兒想讀書?」

  小娃娃點點頭,應道:「想,讀書,識字。」

  「為什麼呀?」

  「喜歡。」

  為什麼?裴少淮穿到這裡尚不足兩年,對整個世道一知半解,小娃娃腦子又時常迷迷糊糊,哪裡說得上究竟是為何讀書呢。

  只是直覺告訴他應當讀書罷了。

  趁此,裴秉元道出了自己的打算:「爹,娘,既然淮兒有此心性,孩兒想,索性就早些為他開蒙,免得耽誤了他的天分,不知爹娘意下如何?」

  老爺子、老太太雖是歡喜,但並不糊塗,談及要給淮哥兒開蒙,他們反倒謹慎起來。

  這麼個小人兒,坐得住、吃得消嗎?

  別的人家,孩童五六歲才開蒙,即便是極富貴的人家,金貴教養,也至少等到兩三歲才會開蒙。

  而淮哥兒才一歲半。

  老太太道:「淮哥兒才這麼點大,是不是太早了些?」她是擔憂拔苗助長,適得其反。

  「說是開蒙,倒也不是正經開蒙。」裴秉元昨天夜裡早便考慮過這些問題了,娓娓道來,「他還同往常一樣,該睡睡,該玩玩,只當他閒下來的時候,送到孩兒的書房裡來,教他認些字,說說那有趣的典故,亦或是背背詩詞,全當是半玩半讀,好讓他曉得這書裡頭有這麼多有趣的事兒,為往後打些基礎。」

  原來是這個意思的「開蒙」,裴少淮心想,這不就是古代幼兒園嗎?也太小看我讀書的決心了罷。

  裴秉元又道:「淮兒筋骨還未發育全,力道不夠,我不會急著教他端筆寫字,斷不會叫他勞累著的。」

  裴少淮為達成目的,奶聲奶氣幫腔道:「書房,好玩,好多書。」

  老太太點點頭,但仍舊有疑慮,道:「你的想法是的好的,只是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去找這麼一位塾師?」

  在這科考至上的朝代,想要請一位好老師可就太難了。「但有三碗糧,不當孩子王」,但凡有些學問的讀書人,不到窮途末路,未必肯去當私塾先生。那中了舉的,已半隻腳踏入了官途,必定奔著前程去,餘下的便只有秀才公了。

  縱是景川伯爵府這樣的人家,想要找個西席名師,那也是不易的。

  「淮兒年歲小,得是連教帶哄,想要請塾師恐怕不易,加之外頭的先生良莠不齊,我亦不放心……我思量著,不如就由我與爹一同教罷,不知爹意下如何?」裴秉元提議道,「我教他識字,父親給他講講典故、詩詞,也費不了多少時候。」

  老爺子、老太太都有些詫異,兒子竟肯費這樣的功夫。

  又聞裴秉元道:「離下次秋闈還有兩年,孩兒日日耗在書房裡,也不見長進,倒不如抽些時間出來教教淮兒。」

  老爺子欣然同意,道:「那自然是好的。」

  ……

  恰好,沈姨娘帶著津哥兒前來拜安,在外頭聽了全,她沒有貿然進去打擾。

  等到裡頭談完了,她才讓嬤嬤進去通報,帶著津哥兒款款走進去。

  「方才遠遠的,就聽到了老祖宗的笑聲,可是發生了甚麼歡喜事?叫我們一起也聽聽。」沈姨娘問道。

  每次前來問安,她素來是老太太問甚麼,她答甚麼,今日竟主動開口挑了話題。

  「我們方才正說著,要給淮哥兒開蒙呢。」老太太樂呵呵地應道,下一瞬,老太太注意到跟前問安的津哥兒,明白了沈姨娘話裡的話。

  老太太抱來津哥兒,問道:「津哥兒,叫你跟著祖父、爹爹,一同識字好不好?」

  津哥兒哪裡懂甚麼叫識字,這話在他聽來,就同「祖母帶你去玩好不好」是一樣的,於是點點頭,奶聲奶氣道:「好。」

  老太太喜上眉梢,炫耀道:「瞧瞧,咱們裴家的兒孫,小小年紀就都懂得要讀書認字。」

  老爺子亦道:「那就都學,兄弟二人往後一起,相互照應,相互扶持。」

  裴少淮這個奶娃子略感歉意,於是屁顛屁顛跑到津哥兒身邊,牽起他的小手,說道:「弟弟,一起識字。」

  此時,他心裡想的滿是——津弟,為兄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你也捲進來了。我本只是閒著無聊想學學繁體字,打發時間,可從來沒想過要把你也拉入坑,往後你可不要怪我……

  可又一想,庶弟是個極有天分的讀書人,做事刻苦專注,讓他讀書或許是適得其所。

  裴少淮心裡繼續暗想——津弟啊,想必你以後也是要成為捲王的,晚捲不如早捲,不如就跟著為兄一起,兄弟齊心,捲死外頭的那些人。

  津哥兒很乖,任憑長兄牽著,點點頭,應了一聲「嗯嗯」。

  ……

  傍晚,等林氏閒暇一些的時候,沈姨娘帶著津哥兒來了朝露院。

  寒暄片刻,沈姨娘說明來意,說是帶津哥兒來感謝長兄的,敬重而客氣。

  林氏白日不在府上,不明就裡,沈姨娘便同她說了「開蒙」的事。

  林氏聽後,心裡歡喜,詫異自家兒子白日裡還幹成了這樣的大事,面對沈姨娘的謝意,她應道:「我當是甚麼大事,他們兄弟二人一同讀書識字是好事,快別提甚麼謝不謝的……他們兄弟倆這般親近,別叫我們反倒生分了。」

  面對沈姨娘,林氏素來都是一個態度——都是陰差陽錯下進了這個府邸的婦人,不必相互為難,各自教養好自己的兒女便好。

  沈姨娘走後,林氏開心抱起兒子,親了好幾口,道:「我的乖兒子。」

  兒女乖巧,繼女敬重,妾室規矩,林氏覺著這深院大府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有盼頭了。

  ……

  自這日以後,淮哥兒、津哥兒兩兄弟開始讀書認字。

  只不過,兩兄弟喜歡的「課程」略有不同。裴少淮喜歡父親教他識字,學習繁體字,追溯字的來源,裴父還專程挑了漂亮的字帖來教識字,賞心悅目,這讓裴少淮覺得,這些古樸的文字一撇一捺都那麼有韻味。

  裴少津還小,識字慢,但聽得很專注。他喜歡聽祖父講典故,甚麼曾子殺豬、草船借箭、孔融讓梨……原來短短幾個字,裡頭有這麼多的故事,津哥兒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每日午休完,津哥兒便急著去書房,嘴裡念著:「快點,快點,祖父該說典故了。」

  總之,兄弟二人小小年紀,讀書識字,過得很是開心。

  ……

  ……

  五月中旬,是日,林氏帶來了個裁剪婆子,把伯爵府的幾個姑娘都叫了過來,說是量一量身段,準備做今年的夏裙了。

  那婆子測量蓮姐兒身段時,最是仔細。

  等到蓮姐兒帶著幾個妹妹回去之後,林氏這才來到老太太屋裡,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做夏裙只是個幌子,主要是為了給蓮姐兒量身段。

  「這及笄大禮上,采衣、初加、再加、三加,每個環節的衣制都有講究,短褂、襦裙、曲裾深衣、大袖長裙……樣樣都少不得,還要縫製精巧,樣式得體,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做出來的。這本應由蓮姐兒的親舅母那邊訂製好送來,不是我操心的事,我也早叫人傳話了,可那安遠伯爵府遲遲沒有回信,也不知曉有沒有準備,只怕到了時候,胡亂送了幾套過來,大禮上落了咱們裴家的臉面,又傷了蓮姐兒的心。」林氏說道。

  安遠伯爵府那邊的反應,讓林氏心裡沒底。

  又道:「兒媳便擅作主張,叫人來量一量蓮姐兒的身段,自個兒做一套好的衣裳備著,有備無患。蓮姐兒心思細,我也不能叫她知道了多想,才說是要做夏裙。這家店去歲替戶部許尚書家的女兒做過衣服,兒媳見過,料子和手藝都是極好的……等織長裙綢面的時候,我再叫人送些金線過去,暗織在裡頭,貴氣而不顯,一定好看。」

  最後才問:「母親覺得如何?」

  林氏就是有意說給老太太聽的,既然是自己真心實意做的事,也費心思了,就理應說出來,叫婆母知道知道。

  「你費心了,是你考慮得周全。」老太太點點頭,又道,「你叫那店鋪不要聲張,暗地裡做就好……萬一安遠伯爵府那頭送來了好的,還是用他們的,也不能直接駁了他們的面。」

  「兒媳省得了。」林氏應道,「過兩日,我叫他們送些時興的料子過來,母親替蓮姐兒選個好的。」

  老太太點頭應下。

  衣制解決了,老太太問起頭飾,道:「大禮上用的簪子、釵冠,你甚麼打算?」簪子釵冠的打製比衣袍更費時間,也比衣袍更重要。

  此事林氏亦早有準備,回答道:「母親還記得上回參加勇國公家小孫女的及笄禮罷?那金釵冠上鑲了多少的瑪瑙寶石,瞧著多氣派……兒媳沒本事,折了好幾折才打聽到是哪個店鋪打造的,正巧那家店手裡沒活兒,便承了這單生意。當然,咱們伯爵府不能似勇國公那麼闊氣,鑲那麼多寶石,免得被人說了閒話。我同掌櫃商量過,在側邊、後頭換一些珍珠、翡翠,效果也是極好的。」

  老太太又是點點頭,很滿意。縱是裴府有那麼多銀子,也不敢像國公府那樣,鑲滿寶石……凡事講究規矩,不能僭越。

  老太太問:「可有甚麼難處?」

  林氏點頭,取出了一份賓客名單遞給老太太,說道:「這是兒媳列的單子。」

  趁著老太太看的時候,林氏說明道:「母親也知曉兒媳的出身,若是要請這些正賓們,或許還要母親出面……這單子上,若是有寫得不齊全的,也請母親好好指點指點。」

  這一套下來,既明說了自己的功勞,又給足老太太面子。

  ……

  在林氏的辛苦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轉眼便到了六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19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九章 及笄大禮

  眼瞧著及笄大禮的日子就要到了,安遠伯爵府終於差人送來了全套的衣制。

  果真如林氏所擔憂的,送來的衣制大有敷衍之意——粗略乍一看,款式都是好的,用到真金白銀的地方卻草草略過。譬如說,那大袖長裙,理應用上好的織金緞料來做,寧家卻將金絲換成了黃線。

  這樣的小伎倆,大禮上豈能逃得過貴人們的眼尖,這不是讓正賓們看笑話嗎?

  事後,寧家一句下人疏忽了便可掩過,可蓮姐兒卻要長久被其他貴女指指點點,說她是勳貴裡的破落戶。

  林氏將衣物拿來給老太太看,老太太又氣又惱,哀道:「果真是人走茶涼,他安遠伯是沒把蓮兒當外甥女看。」

  又道:「那便改用你做的那套罷。」心中慶幸兒媳早做了準備。

  林氏問道:「那寧家送來的這套當如何處置?」

  老太太不是個怕事的,語氣冷了半分,道:「當作是安遠伯爵府送來的賀禮,同其他賓客送來的禮件放一塊擺出來,叫大家看看。」又囑咐,「擺在最中間。」

  「兒媳省得了。」

  ……

  說起恩怨糾葛,安遠伯爵府如此對待裴若蓮也並不奇怪。安遠伯爵府如今當家的,並非寧氏的親兄弟。

  寧氏早早地去了,娘家又無親兄弟,後來裴若蓮的外祖母亦去了,如此情形之下,寧家豈還會有人惦念著蓮姐兒、蘭姐兒此姊妹二人?

  怕是早當燙手山芋推出去,生怕裴家找上他們。

  總之,這勳貴人家的高牆裡,家家都是祖宗三代家務事,難言盡之。

  ……

  到了初九那日,蓮姐兒行及笄大禮。

  裴家餘下的幾個姑娘——裴若蘭、裴若竹、裴若英,皆早早被叫起來梳妝打扮,跟在祖母和林氏身後,接迎參加大禮的各府女眷。

  寧家大夫人黃氏來了,大抵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心情大好,一開始臉上堆滿了笑。

  不料,寧大夫人才走進大堂,便一眼看到堆放禮件的八仙桌上,擺著自家送來的那套及笄衣制,最是矚目。老狐狸略微思索,當即明白被擺了一道——這裴家是故意的,擺明了要安遠伯爵府難堪。

  再無好臉色。

  老太太見了,面不改色,趁著勇國公府、順國公府和盛昌候府的幾位老夫人皆在場,側了半個身子擋在了寧大夫人跟前,樂呵呵道:「蓮兒她舅母,勞你們費心送了這麼貴重的衣制來,每一件用的都是極好的料子……恁好的玩意兒,我也不好藏著掖著,當叫眾位一同看看。」

  只需正賓們看了那黃線織的緞料,便會明白裴家為何不用安遠伯爵府送來的衣制。

  寧大夫人知曉老太太話裡有詐,礙於眾人面前,她又不佔理,只能應道:「理應的。」言罷,找了個由頭,訕訕往邊上去了。

  ……

  大禮開始。

  有司吟誦道:「裴家有女,始加元服,今棄幼志,成善成德……」

  而後,原先定好的幾位正賓貴婦人,依次為裴少蓮加衣。

  一加素色絹衣,二加曲裾深衣,三加大袖長裙——青織金妝花過肩雲鶴緞衣。

  最後,老太太親自為嫡長孫女盤髮,戴上金釵冠,一切妥當,引著蓮姐兒出去,給諸位長輩拜禮。

  禮成。

  那衣制那釵冠,任誰都看得出是精心打造的。加之蓮姐兒身形娉婷,相貌不俗,有氣質加持,令觀禮婦人們頗有讚詞,都誇景川伯爵府的嫡長孫女德貌非凡。

  寧大夫人在席上,如坐針氈,只盼著早些結束。她沒有料想到,這已經在走下坡路的景川伯爵府,竟還能拿出銀子這般風風光光替孫女大辦及笄禮。

  那些正賓們,只要看了八仙桌上那套衣服,再看寧大夫人時,眼光眼色就變了,叫她好不窩火。

  裴若蓮的未來婆母徐夫人亦來觀禮了,裴家這般看重裴若蓮,及笄禮如此隆重,讓她臉上有光。

  一旁的貴婦低聲問徐夫人:「裴家這位嫡長孫女,是許了你們家二小子罷?」

  徐夫人心中雖喜,但不張揚,笑吟吟回應道:「我家是求娶了,但要裴家點了頭,才能算是我家小子的福分。」意思是及笄禮後徐家提親納采,裴家應下,才算是真的定下來。

  還有一層意思,是他們家徐瞻求娶裴家嫡長孫女。給足了裴若蓮和伯爵府體面。

  那貴婦人稱讚道:「徐夫人好眼光。」

  賓客們散去,徐夫人卻沒急著走,她去找了裴若蓮,牽著她的手,笑呵呵說了幾句賀詞:「姑娘今日及笄,如此風光,在這府上父母疼愛,幼弟敬重,是個有福的,往後必定也是事事順心,不會受半點委屈。」

  話中有深意。

  蓮姐兒款身行禮,道:「謝嬸嬸吉言。」

  ……

  小娃娃裴少淮恰巧見了這一幕,聽了這些話,心中暗想,有時候這些繁重的虛禮,亦有它存在的意義。

  林氏費了整一個月的辛勞,將大禮辦成,便是為了告訴外人,伯爵府很疼愛、很重視裴若蓮,她是伯爵府裡的一塊寶。

  娘家人重視,出嫁女才更有底氣,未來婆母亦會跟著多敬重幾分。

  換想,若娘家人都不看重,又豈能叫沒有血緣的婆母去看重?

  不過,凡事沒有定論,此一事論一事而已。

  ……

  再說蓮姐兒那親姨母,寧氏的胞妹,專程從保定府跋涉而來。

  回到後院裡,姨母抱住蓮姐兒、蘭姐兒哭成了淚人,瞧著長大成人、亭亭玉立的蓮姐兒,在及笄禮上穿得如此華貴隆重,她十分欣慰,道:「你娘親福薄,若是能見到蓮兒今日的風采,也算是安心了。」

  又真心誠意對林氏表示感激,反復道「辛苦你了」「兩個姐兒有你這樣的母親是她們的福分」「對親閨女也不過如此」……諸如此類。

  「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林氏應,又道,「是兩位姐兒乖巧懂事,老祖宗疼愛她們。」

  隨後退下,留姨母在此與蓮姐兒、蘭姐兒說說體己話。

  ……

  ……

  裴若蓮既已及笄,到了年歲,按照早先定好的,徐家選了個黃道吉日前來提親,行納采之禮。

  兩家相談融洽,喜氣洋洋。

  隨後,問名、納吉等事,皆一一按照規制辦妥。

  等到納征之時,徐家送來了八十八抬彩禮,一路上上下下顛簸,可見沒有一抬是虛的,引得路人爭相圍觀。

  裴徐兩家商議,等徐瞻參加完來年的秋闈歸來之後,再行迎娶大禮,以免影響徐瞻溫習備考。

  ……

  婚期已定,徐家也送來了彩禮,便該裴家考慮讓蓮姐兒帶甚麼嫁妝了。

  伯爵府裡,一家人均在。

  老太太先是誇讚林氏及笄大禮辦得好,後續跟徐家夫人商量婚事,亦辦得妥當,才道:「你操持府上事務這數月,我是極省心、極放心的,現今也該考慮蓮姐兒的嫁妝了,我思量著,還是由你這個當母親的來操辦,更為妥當一些。」對林氏的態度較之前已大不一樣。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林氏並不意外,應道:「還同先前一樣,兒媳操辦,勞母親在後面指點著。」

  蓮姐兒起身,來到林氏跟前行禮,道:「辛勞母親了。」

  「都是一家人。」

  林氏又道:「那兒媳這幾日便先列個單子出來,若是有甚麼不妥的,再往裡頭一樣一樣添。」

  老太太點頭,道:「就依你的意思來辦。」

  林氏既知道要承這活兒,心中自然早就有了打算,許多事原先都考慮過了,是以列單子時,並不費多少時間。

  夜裡,林氏在哄英姐兒、淮哥兒睡覺時,喜歡對著一對兒女輕言訴說,自言自語道:「娘親這幾個月雖支出了不少銀兩,跑上跑下,十分辛苦……但不費我一番苦心,收獲了不少。」

  「從前,你們祖母把產業都攥在手裡,我連府上幾個鋪子幾畝田地都不知曉,如今好歹是讓我知道了這伯爵府的底。」

  「明明都是位置極好的鋪面,怎就掙不到銀子呢?有時間還得回去問一問你大舅,讓他支支招。」

  「我嫁入伯爵府已有六年了,先前一個帖子都沒收到過,上個月卻收到了兩個,淮兒你說奇不奇?雖只是去吃茶,卻認識了好些夫人。」

  「蓮姐兒風風光光嫁出去,咱們裴家女兒的名聲好,往後給英兒說親的時候,也多些籌碼,多些選擇。」

  林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裴少淮卻聽出了娘親更大的野心——她想把伯爵府的產業支起來,亦想認識更多貴婦人。

  這時,裴少淮忽而很是心疼娘親。真正令娘親高興的,其實不是掌家,也不是認識了貴夫人,而是她在偌大的伯爵府裡,再不是被人算計錢財還被人看輕、看低。

  卑微而真實。

  裴少淮側過身子抱了抱娘親。他畢竟是個孩童身,經不得太多的折騰和思索,聽著聽著,不知覺便睡著了,只嘟囔著小嘴,應著母親的話:「嗯嗯,嗯嗯……」

  ……

  幾日後,林氏拿出幾份單子,交到老爺子、老太太和裴秉元手裡。

  待大家略略看完,林氏才站起來,說出自己的考量:「咱們伯爵府嫁嫡長孫女,那徐府送來的彩禮自然是要隨著蓮姐兒出嫁一塊兒抬回去的,此乃第一部分。」

  「蓮姐兒的親娘給一雙女兒留下的鋪子、水田,這一部分兒媳不好做決斷,不如由老祖宗來親自定奪。」

  「我在城南有兩間鋪子,一間售賣布匹,一間售賣藥材,鋪子不大但生意不差,這便當是淮哥兒給長姐的一份禮,一同給添進去。另外,蓮姐兒喊我一聲母親,我也要當得起才是,我再添兩千兩銀進去。此乃第三部分。」

  這兩樣,比寧氏留給蓮姐兒的,都不逞多讓了。

  廳內眾人,都同時抬起了眼。林氏拿出了這些,伯爵府不用再添甚麼也夠了。

  一旁的裴少淮心裡知道,這伯爵府其實也拿不出甚麼來了,全府上下要維持基本的體面,不可能拿更多的東西出來,給裴少蓮作嫁妝。

  娘親這是化解了伯爵府的燃眉之急。

  老太太頻頻點頭,誇讚道:「你是個爽快大方的,以後這個家交給你操持,我很放心。」

  大堂裡氣氛很好。

  等大家都把話說完了,坐在最邊上的沈姨娘才開口,她讓下人端上來些物件,道:「這些都是服侍主子時,主子留給奴婢的……既然是蓮姐兒親娘給的,便也讓她帶著,權當添個零頭罷,算個心意。」

  主子,指的是那已過世的寧氏。

  沈姨娘身邊的婆子端出兩個方形木托盤,一盤放著些零零碎碎的珠寶首飾,另一盤上面是銀子,瞧著約摸有兩百兩。

  憑沈姨娘的月例,恐怕是省吃儉用許久才能湊出這麼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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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自網上禮儀用詞,有修改

  衣服名稱參考自伊永文《明代衣食住行》

  納征:大概就是送彩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19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十章 兄弟攔親

  蓮姐兒的嫁妝大體是定了下來,但林氏心裡,一直記著那日回林家,大兄提點她的——

  適時把她給繼女添嫁妝的消息放出去,安遠伯爵府那邊,興許會送來「驚喜」。

  林氏決定試試。

  ……

  機會很快便來了,林氏打聽到,安遠伯爵府打算與敬英侯府結親,讓嫡長孫娶敬英侯的小女兒,正是說親的關鍵時候。

  好巧不巧,永順伯爵府女眷送來帖子,請林氏到府上吃茶敘話。

  林氏去了,發現敬英侯的大兒媳趙氏也來了,林氏立馬意識到,必須抓住今日之機,失不再來。

  於是暗暗打好腹語,計量著適時說出來。

  大家都知曉裴若蓮與徐家二小子的親事,敘話期間,自會有婦人主動問起:「你們家蓮小姐快要出嫁了罷,你打算添些甚麼嫁妝,說出來叫我們聽聽。」眾人都知曉林氏是繼母,故格外好奇。

  林氏等的正是這話,應道:「蓮姐兒生母是寧家的嫡大小姐,她上有祖父祖母疼愛著,外有安遠伯這位大舅關照著,這嫁妝哪裡輪得上我這個繼母插手,我不過是表個心意罷了。」

  聽這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再添太多,是個性情薄涼的。

  又有人站在道德高位,言道:「總歸是要添幾樣罷,免得叫別人在背後說你。」

  「這是自然。」林氏呷了一小口茶,風輕雲淡說道,「不過是城南的一間布匹鋪子,一間藥材鋪子,外加兩千兩官銀,略表我這個當後娘的心意,添個零頭罷了。」

  又道:「這大頭,還得看蓮姐兒的祖父祖母,還有她那位大舅。」

  「那蓮小姐這嫁妝當真是不薄了。」有人道。

  眾夫人聽了,表面波瀾不驚,可心底都有些驚訝——林氏這當後娘的足夠大方了。

  林氏趁著喝茶,偷偷瞟了一眼敬英侯府的趙氏,發覺她聽得最是仔細,於是心滿意足,開始聊其他話題。

  上回及笄禮上,寧大夫人織金換黃線,已經讓安遠伯爵府鬧了一次笑話,現如今,他若還敢敷衍了事,就莫怪別人背後說他當大舅的還不如蓮姐兒的後娘。畢竟,這寧伯爺雖不是親的,卻是蓮姐兒外祖母一手養大的。

  薄情寡義可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

  此外,敬英侯爺知曉了,恐怕也要再考慮考慮,看敢不敢把小女兒嫁入安遠伯爵府。

  ……

  果真如林世運所料,勳貴人家臉面比銀錢重要,沒過幾日,安遠伯爵府那邊來人了。

  陣仗不小,生怕別人不知道。

  寧伯爺親自送來了房契和銀兩,說是給外甥女添些嫁妝,又說前陣子的衣制,是寧大夫人手下的婆子貪心,私自偷走的金線,才鬧了那樣的誤會。

  老爺子、老太太見好就收,裴璞應道:「都是親戚,你們的心意我們自然是明白的。」

  兩家喜笑顏開地散了,可私底下,各自究竟是甚麼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是次年秋日,桂花香飄。

  秋闈結束,桂榜揭曉,徐家派人來傳話,說徐瞻此次秋闈略有失手,未上正榜,只中了副榜第九名。

  副榜不算中舉,只能當是個「安慰獎」,另外附送國子監就讀名額。

  裴家感到可惜,若是徐瞻中舉再成親,便是雙喜臨門。

  不過,徐瞻並未氣餒,對其父親道:「兒子第一回參加秋闈,想必是修行還不夠,文章筆力不足,才落副榜。既如此,那便繼續苦讀,三年後再試。」如此心性,難能可貴。

  裴少淮十分看好這位未來姐夫,只因他記得,徐瞻第二次參加秋闈得了解元,殿試中被聖上欽點為二甲第五名,朝考名列前茅,順利留京,進入翰林院成為了庶吉士。

  又籌備了數月,佳期已至,兩家將舉辦迎娶大禮。

  此時,裴少淮三歲半,個子長高了不少,穿著一身青藍色的小版直裰,腰間束著銀邊雲紋錦帶,烏髮被林氏用青玉色小冠整齊束好,安安靜靜的時候,瞧著是帶著幾分奶氣的小公子哥。

  若是動起來,眉眼彎彎,又顯得活潑頑皮。

  大人們都在忙上忙下,以圖籌備得周全,裴少淮一個人看書有些倦了,便去找弟弟裴少津玩。

  裴少津自小便十分乖巧專注,這幾日,祖父、父親沒有空閒給他授課,他便一個人在房裡,將大字帖拿出來,獨自練習識字,認識的字放一堆,不認識的字則放另一堆。

  「津弟,津弟,我來找你商量事。」淮哥兒門外喊道。

  「兄長甚麼事?」津哥兒回頭。

  淮哥兒說明來意,道:「明日是長姐的成婚大禮,咱們兄弟被祖母叫去攔親,不如一同想想策子?」

  津哥兒平日裡同兄長一塊讀書,自然知曉兄長鬼點子多,遂道:「都聽兄長的。」

  淮哥兒湊到弟弟耳畔,低聲說了主意:「咱們這樣……」

  津哥兒聽後,乖巧點頭,道:「我聽兄長的。」

  如此,兩個半大的小屁孩達成了一致。

  ……

  翌日,大喜之日,景川伯爵府紅綢喜字,處處喜慶。新人梳妝著衣,裴家迎賓待客,正是那歡聲笑語一片之景。

  吉時將到,迎娶隊伍的奏樂聲漸行漸近,不一會,裴少淮便見到迎親隊伍了。

  那徐瞻騎在駿馬上,穿著喜服,意氣風發,一表人才。

  到了伯爵府跟前,徐瞻下馬,準備進門迎親,這便到了攔親的時候。

  大慶朝文風鼎盛,天下百姓崇文,加之新郎官是個讀書人,是以攔親亦跟「文」相關,無非是吟詩作對道賀詞,考校考校徐瞻的學識學問。

  裴家這邊的後輩小生,紛紛拿出早就備好的題目。徐瞻是個有真才實學的,鎮靜自若,談笑風生,笑吟吟地一一擊破,不過一刻鐘,就已經順利走完台階,來到大門跟前。

  不料這時,兩個穿著喜慶的小男娃子竄了出來,並排張開雙手,攔在了徐瞻跟前,正是淮津兩兄弟。

  淮哥兒仰著小腦袋,先開口:「姐夫今日想進門將長姐迎娶歸家,恐怕要先過我們兄弟這一關。」

  津哥兒亦學著兄長,有模有樣道:「聽說姐夫既是秀才,又進了國子監,我們要考校考校你。」

  稚嫩的童聲傳出來,加之淮津兄弟二人童真可愛,引得圍觀的賓客哄堂而笑——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子,竟然要考校姐夫的學問。

  又充滿好奇,景川伯的這兩個小孫子,到底會出甚麼題目。

  徐瞻亦覺得有趣,先朝兩位小舅子作揖,笑吟吟道:「懇請兩位內弟出題。」

  只聞,淮哥兒說了上句:「池上並蒂蓮。」

  津哥兒說了下句:「花開年年笑。」

  最後兄弟二人齊聲:「打一賀詞。」

  原來是類似猜燈謎,旁人也跟著一塊思索起來,還別說,這兩句燈謎用詞喜慶,又將新娘子的閨名化用其中,倒也十分有趣。

  賓客們只當是孩子的父親或是祖父替他們想的。

  「這前一句,蓮花並蒂,自然是『同心』無疑了。」徐瞻端著手思忖,眉頭微皺,一下子沒能想出來,道,「這後一句嘛……」

  他還真一下子沒想出典故來。

  幸好,跟著他一同來的兄長徐望,低聲提醒他道:「年年歲歲即為永。」

  徐瞻恍然大悟,喜道:「對!是永樂,同心永樂。」

  可兩個小娃子並沒有讓出路來。

  「兩位內弟,是我答錯了嗎?」徐瞻問。

  淮哥兒應道:「答案正是『同心永樂』,姐夫好學問。」

  「那為何?」

  淮哥兒笑笑,與津哥兒一同伸出小手,道:「姐夫得了我們兄弟的賀詞,還不快些掏喜錢。」

  這一番話,再次惹得場下賓客捧腹大笑。眾人都在想,裴秉元那樣寡淡的性子,竟生得了這麼一對機靈的活寶,真是有福氣。

  「是姐夫疏忽了,疏忽了。」徐瞻笑著,從身後兄長徐望手裡接過兩錠金子,分給兩位小舅子。

  淮津兩兄弟得了好處,分居大門兩側,鞠躬,道:「姐夫請罷,祝姐夫長姐同心永樂。」

  ……

  諸多禮節已畢,該是裴若蓮出門上花轎的時候了。

  淮哥兒聽從祖母的安排,前往長姐的閨房,道:「長姐,我來了。」

  裴若蓮無胞弟,只得是淮哥兒送嫁。淮哥兒還太小,不能背著她出門,她便伸出手,道:「勞弟弟牽我出門。」

  淮哥兒牽起長姐的手,道:「長姐,走罷。」

  姐弟二人,一大一小,淮哥兒很矮,倒更像是裴若蓮牽著他出來的。不過,淮哥兒很努力地走在前面,小手將阿姐的手攥得緊緊的,甚至都有些生汗了——他要好好完成自己的使命。

  蓮姐兒則把步子走得小一些,免得小弟弟步子跟不上。

  上了花轎,又來了徐家。

  姐弟二人即將分別,淮哥兒仍攥著長姐的手,望著長姐,認真道:「此一進門,長姐莫忘了,家中我與津弟,會是長姐的靠山,我認長姐,也望長姐認我。」

  裴若蓮沒有說話,一顆淚珠劃過臉龐,滴落喜袍上,朝裴少淮點了點頭,而後轉身,在徐瞻的牽引之下進了徐家的大門。

  ……

  這邊剛送親結束,伯爵府那頭,後院亂了起來。

  只因那蘭姐兒瞧著長姐嫁了出去,傷心不已,原先在長姐面前憋住的淚珠,再也不能忍著,嘩嘩直流。

  蘭姐兒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任憑誰來勸,都不肯開門,只埋著頭哭,傷心道:「阿姐嫁了,往後我再也不知道該同誰人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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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試:也稱館選,殿試之後的加試,是一個綜合復試,不僅看學問,還看相貌門第各方面,排名靠前進入翰林院為庶吉士。一甲的三位肯定入翰林,任編撰、編修。(20220627更正)
明朝中後期非翰林不入內閣,本文沒有參考這一點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20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十一章 二姐若蘭

  說起這蘭姐兒也是個可憐的丫頭。

  寧氏才生下她沒多久便患了肺疾,臥病在床,不能親自照料女兒。那年寒冬臘月,寧氏去時蘭姐兒也不過四歲餘而已。

  寧氏走後,蘭姐兒養在祖母身邊。

  彼時蓮姐兒將滿十歲,已經懂事,她知曉娘親走了,故格外疼愛蘭姐兒這個胞妹。

  蘭姐兒六歲時生了場風寒,咳嗽數月不止,蓮姐兒整日憂心忡忡,生怕妹妹病情加重,同娘親一樣突然就去了。

  蓮姐兒寸步不離守在妹妹身旁,日日夜夜,餵她吃藥,哄她入睡,替她添衣,期盼著妹妹早些好起來。

  待蘭姐兒痊愈,蓮姐兒卻瘦得脫了樣,可以見得她們姊妹情深。

  長姐如母,蘭姐兒一直將姐姐視作自己在伯爵府裡的依靠。

  ……

  念及過往又想到長姐出嫁,躲在閨房裡的蘭姐兒哭得愈發傷心了。

  門外婆子丫鬟聲聲句句都在安慰規勸,但並沒有用。

  院子外,前來賀喜的賓客們開懷暢飲、笑逐顏開,整個伯爵府仍是歡鬧非凡,愈發顯得這個偏院冷清。

  落日餘暉透過窗櫥,斜入屋內,蘭姐兒臉上淚痕斑斑,眼睛已經哭腫了,她喃喃自言道:「往後我若是病了,再也無人管我的死活了……」她抱緊衾被,如同一隻受了傷的貓兒蜷在床榻一角。

  伺候的婆子規勸不了,只好出去尋人。

  婆子碰見林氏,便先同林氏報了,道:「大夫人,二小姐一個人在屋裡哭得傷心,不肯出來。」又把情景細細描述了一番。

  「這丫頭不似她大姐那般,心裡是藏不得半點事。」林氏心思細,想得明白蘭姐兒的心情,說道,「此時我若是去了叫她見到,恐怕她更氣更惱,哭得更傷心……你去稟老祖宗罷,她或還能規勸一二。」

  她這個後娘難當呀。

  「是。」

  林氏想了想,又道:「蘭姐兒素日裡常去逢玉軒,你見老祖宗後,再跑一趟逢玉軒,叫沈姨娘帶著竹姐兒也一同去勸勸。」

  「是。」

  婆子走後,林氏仍有些不放心,思忖片刻後對身邊的申嬤嬤道:「申媽媽,你去後廚叫人做些溫潤的吃食,時時備著,蘭姐兒開門了便立馬送過去。再讓人備好熱水藥浴,替蘭姐兒舒緩舒緩,別叫哭出病來了。」

  都吩咐明白了,才出去繼續招待賀喜的貴婦人們。

  ……

  另一邊,小娃娃裴少淮送親歸來,聽聞了二姐的事也是唏噓不已。

  他心想,二姐心裡失了依靠,傷心在所難免。若說勸,旁人皆不管用,那能勸的人剛剛才嫁出去,縱使是等回門也要三天以後了。

  此時只能讓二姐哭得痛快了,自己想明白了,才能作罷。

  原書常常將蘭姐兒描述為「刁蠻任性」,養了一身貴小姐的毛病——喜怒顯露於言行,言行總不過腦子。

  也不知道是自幼缺了關愛,環境使然,還是生性如此。

  她不似蓮姐兒那般懂得把心思藏起來,不懂換一副面孔保護自己。相反,她常常把情緒心思顯露在臉上,口無遮攔想說就說,即為「刁蠻」;她心裡有自己的一把尺,總按著自己認為對的去做,我行我素不聽勸,即為「任性」。

  喜歡什麼便似飛蛾般撲過去,不管不顧。

  這樣的性子,在書裡,自然得不了甚麼好結局。

  書中寫道,長姐出嫁以後,蘭姐兒心裡愈發空虛孤獨,左觀右看總覺得府上無人疼她愛她,孤苦伶仃。她平日裡素愛看話本子,十分羨慕書生小姐的淒美愛情,隨著年紀大些春心萌動,蘭姐兒愈發渴望能遇到一個溫和似水有才情的如意書生,將她捧在心尖尖上,一生一世一雙人。

  有了這樣的心思,便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後來,蘭姐兒與寒門書生幽會、私相授受,被老太太發現。

  那書生品行不端,心性狡猾,為了賴上伯爵府,早早做足了準備,防的就是高門大府殺人滅口不認賬。

  一面,蘭姐兒哭著鬧著要嫁,說要與書生同甘共苦;另一面,書生以名聲相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最後,伯爵府無奈,只能湊了一副嫁妝低調將蘭姐兒嫁了出去。

  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消息傳出去,景川伯爵府再次淪為京都勳貴人家的笑話。

  起初老太太心疼孫女,蘭姐兒時時有娘家的周濟,倒也過了幾年安穩日子,中途還生了個女兒。

  後來伯爵府徹底衰敗,爵位被撤,家產虧空,自身不保。蘭姐兒在婆家沒了依仗,她的苦日子便來了。

  丈夫屢試不第,又無銀子花天酒地,便將氣全部撒在她的頭上,對她又打又罵,罵她是剋夫的掃把星。婆母嫌棄她生不出孫子,處處刁難,教她規矩不說,還把她們母女當下人使喚。家中小妾見她如此卑微,更是直接騎到她頭上,羞辱她沒用,說再貴的鞋也有穿破的一日。

  蘭姐兒原先在府裡瞧著厲害,卻只是一個窩裡橫,如今嫁入農門,婆婆小妾皆是悍婦,她心機不夠哪裡招架得住這些,若不是為了女兒,早便飲恨去了。

  這一切都是她以死相逼換來的,是自個兒找的,她沒有臉面去跟長姐哭訴,只能咬著牙一個人捱著。每次見長姐,蘭姐兒都將自己掇拾得盡量體面,試圖掩飾這不堪的日子。

  等到津哥兒學成歸來,無意間發現不妥,帶著長姐將二姐從苦海裡解救出來時,蘭姐兒已經被折磨得死了心,眼眸裡再無當初的半分靈氣。

  ……

  唉——

  小團子裴少淮再次唏噓,若是讓二姐按原書的情節走下去,這樣的下場未免太過淒慘了一些。

  家裡千嬌百寵長大的,卻所嫁非人受磋磨。

  裴少淮對原文裡的蘭姐兒有幾分憐憫,又氣其糊塗、不夠自愛。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有何錯呢?錯的不是這個,錯的是沒有擦亮眼睛找個品行端正的。

  裴少淮穿越而來,既知曉二姐會有這麼一段遭遇,又豈能袖手旁觀?

  興許他眼下年歲尚小做不了什麼,但數年之後,待那書生出來時,他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試著想法子讓二姐看清楚那醃臢潑才的本性,以免行錯走偏。

  裴少淮並不否認,樂意看見母親幫助長姐裴若蓮,他是帶有私心、目的性的——因為他知道徐家是一支潛力股,姐夫徐瞻大有前程,日後必定有要依仗的地方。

  但他試圖幫一幫二姐裴若蘭,並非喜歡她這樣的性子,而是不忍——他前世受父母的百般疼愛,開懷過了近二十年,相比之下,裴若蘭小小年紀便無母親庇護,心中缺愛,實在可憐。

  二來也不希望府上的其他女眷受二姐牽連,為其錯誤買單。

  不管成功與否,但求問心無愧,他不忍看到裴若蘭被如此摧殘。

  裴少淮掰著小手計算,長姐十七出嫁,二姐便十一了,這樣看來,過不了幾年那個混球書生就會出現。

  他該好好盯著點了。

  ……

  至於後院那邊,在老太太、沈姨娘雙雙勸說下,蘭姐兒也哭夠了,等到入夜的時候終於開了門。

  三日之後,徐瞻與裴若蓮一同回門。

  裴若蓮梳起青絲,挽了婦人髮髻,臉上紅暈,添了幾分成熟溫婉。

  蘭姐兒又見到了長姐,高興得差些撲了過去,臉上又有了笑容,才過了三日卻好似有三年未見一般。

  一家人聊起大婚那日淮津兩兄弟攔親一事,當徐瞻得知那賀詞謎語竟是兩位小舅子自己想出來的,頗為震驚,畢竟這兩兄弟年紀還小,問道:「兩位小舅子這般年歲,便已經識字了?」

  「除了識字,還聽了些典故,能背些詩詞。」裴秉元頗為自豪,應道,「他們兄弟都喜歡讀書,我與父親便教他們些簡單的。」

  徐瞻連連讚嘆:「生來就是讀書人,十數年後兩位內弟必定大有前程。」

  一家人聞之皆歡喜。

  午宴之後,裴若蓮領著裴若蘭來到朝露院,與林氏敘話。

  蓮姐兒行禮,道:「女兒給母親問安。」

  蘭姐兒跟在後頭,只敷衍蹲了蹲身子不作聲,長姐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看著地板不情不願喊道:「給母親問安。」

  林氏知曉蘭姐兒的古怪脾氣,並不計較,含笑道:「快快起來,都是好孩子。」

  蓮姐兒來找林氏,無非是感激林氏前前後後替她操辦及笄禮、嫁妝和婚禮,跟林氏說說徐家的事,請教如何為人新婦……諸如此類。

  末了,丫鬟捧上一雕刻精美的檀木盒子,蓮姐兒道:「母親,這是官人從西北得的一塊洮河硯,聽聞弟弟已經開蒙識字,特意讓我帶來的。」

  林氏出身商賈之家,自然對洮州綠石的名聲有所耳聞,知曉這塊硯台價值不菲。

  同書畫美玉一樣,金銀有價,好物難求。徐瞻裴若蓮夫婦帶來此等物件,是誠意滿滿的。

  再者,讀書人家送來的硯台更是意義非凡。

  「他又還沒開始執筆寫字,送這個給他作甚麼。」林氏推辭道,「縱是寫字了,也不能叫他糟蹋了這樣的好東西。」

  「弟弟以後一定會用到的。」裴若蓮說道,「這是官人的意思,讀書人之間傳贈的物件,禮輕情意重,母親萬不可推辭。」

  這關乎讀書氣運。

  林氏才滿心歡喜地收下了。

  ……

  蓮、蘭姐妹二人從朝露院出來。

  蓮姐兒斥責妹妹道:「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懂些事了,原本答應得好好的,怎到了地方卻耍起小孩子脾氣。」氣妹妹在繼母面前擺架子,連面上功夫都不願意做。

  「姐姐好大的威風,一回來便教訓起我來。」蘭姐兒嘟囔嘴,道,「她既沒生我,又沒養我,憑什麼讓我叫她母親?我的母親早早就去了,不在了。」

  說著眼裡又泛起了淚花,好不委屈。

  蓮姐兒心軟,語氣輕柔了幾分,道:「左右不過是個稱謂,又不是叫你真把她當母親。咱們娘親福薄走得早,跟她是沒有半點干係,憑何她要受你這樣的氣?再說了,自她嫁入伯爵府以來一直到我出嫁,所做的樁樁件件,哪個不是仁至義盡?蘭兒你要曉得,這世上並無哪個人本就該對你好的,她對咱們好了,咱們也該心領,想著如何回報才是。」

  她及笄出嫁,確實承了繼母的一份情。

  「又不是我求著她對我好的,嬌嬌說了,這天底下的後娘就沒有一個好的。」

  裴若蓮的話,根本說服不了妹妹。

  蘭姐兒又道:「我與她,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總歸我想要的,又不是一份豐厚的嫁妝,只需有個一心一意對我好,把我放在心尖的,有沒有嫁妝又何妨。」

  裴若蓮聽聞這番些諷刺她的話,停下了步子,再無那溫柔語氣,斥道:「如今連我的話,你都聽不進去了是嗎?以前只覺得你是任性些,如今說話做事,愈發不過腦子了。」

  裴若蓮本是極疼愛妹妹的,可想到自己已經出嫁,不能再時時盯著了,若今日不說重一些,妹妹愈發肆意妄為,日後勢必要吃虧的。

  「你若是不肯聽我的,往後就不要認我這個長姐了。」裴若蓮道。

  蘭姐兒哪裡見過姐姐發這樣的脾氣,再不敢頂嘴。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20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十二章 糕粽筆粽

  蘭姐兒低著頭,手拽著衣角,不敢對視長姐,低聲道:「姐姐不要生氣了,我知道錯了。」

  「你錯哪了?」

  蘭姐兒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裴若蓮怫然道:「可見你根本不知曉自己錯在哪裡,更罔論會改。」

  言罷,將蘭姐兒帶回到房中關上門,再作教訓。

  裴若蓮在心裡反復思量,幾度將火氣壓下去又升起來,道:「方才那一番話,可見你已是何等地驕狂驕恣,今日我若不管教你,他日你闖下禍端,再沒人能救得了你。」她第一次對妹妹說這樣重的話。

  蘭姐兒原以為長姐回門,兩姐妹可以親近親近,不成想長姐竟會因為一點小事對她厲聲載罵。她愈想愈委屈,長姐還沒開始說甚麼,她便又哭了起來。

  「今日,你便是哭成那水簾洞,也得給我站直了聽著記著。」

  嚇得蘭姐兒兩眼汪汪,只能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裴若蓮道:「嬌嬌說嬌嬌說,你倒是把她的話放心裡,怎不見你聽我一言半句,難不成我會害你不成?你是不是覺著,柳嬌嬌與你一般都早早沒了娘親,同病相憐,於是與她惺惺相惜?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那柳家寵妾滅妻,逼死了正室把妾室扶上來,柳嬌嬌才會沒了母親……這樣名聲的人家,這樣不講廉恥的家事,別人巴不得遠遠躲著,你倒好,自己上趕著去柳家找她玩。」

  這是裴若蓮最氣的地方,兩家的情況豈能同類而語?拿柳家的事與伯爵府比,這不僅羞辱了林氏,還羞辱了整個伯爵府。

  「我再同你說一遍,朝露院主母是父親明媒正娶抬回來的大娘子,她沒曾害過人,你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都給我敬著,休叫我再聽見你提柳家一字半句。」裴若蓮愈說愈氣,道,「甚麼嬌嬌碧碧的,她們自家的事院牆裡自個擺布去,小小年紀教人搬弄是非,教你與大娘子作對……從今日起,我看哪個奴才敢縱著你去找她,我定狠狠把她給發落了。」

  裴若蓮也在心裡責怪自己,以前總想著有自己在身邊看管著,妹妹出不了大差池。

  如今嫁為人婦,才明白總會有所不能及。

  再回頭,蘭姐兒已經成了這樣。

  「聽見沒有?」

  「聽見了……」蘭姐兒抽泣著應道。

  「此乃你第一錯。」裴若蓮繼續道,「你口口聲聲要找個把你放心尖上的,我看你是被話本子迷了心竅,一個姑娘家說出如此不知廉恥的話,若是傳出去,你還嫁人不嫁人?你自己不要名聲,伯爵府裡的其他姑娘還要名聲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樣樣都依著你,難不成這個家還不夠把你放心尖上?此乃你第二錯。」

  「第三錯,也是叫我最寒心的。」裴若蓮把臉別過去,背對著蘭姐兒,沉著聲音問道,「你我同胞姊妹,我問你一句?你是不是覺著阿姐只顧著為自己謀一份豐厚的嫁妝,才三番五次拖著你去朝露院,逼著你向大娘子請安?覺得阿姐是在巴結她?阿姐沒想過你會這般看我……你誠心答我,若真是如此,便不算是你的錯,而是我的錯。」

  她背過去,是怕自己流出來的淚水過於狼狽,叫胞妹看到。

  因為心裡難受,她說話時胸口悶得慌,一頓一頓地發悸。

  「世上再無第二個人比長姐對我更好,我只怕長姐以後再不會疼我,豈會把長姐想得如此不堪。」蘭姐兒跑過去,從背後抱住姐姐,把頭搭在她的背上嗚嗚地哭,她知曉自己說的話傷了長姐的心,承諾道,「我錯了,我聽長姐的,都聽長姐的,往後再也不去柳家,再也不看話本子,再也不在家裡耍小性子……只要長姐時時記得多回來看我。」

  裴若蓮擦了擦淚,慢慢平靜下來。

  她並不糊塗,不會因為蘭姐兒這麼說,就大事化小,而是說道:「今日回門,有所不便,改日我會再來,跟祖母商量換了你身邊的婆子丫鬟,收走那些雜書穢物。此外,往後初一十五,逢年過節,你給我規規矩矩去朝露院向主母請安,平日要待在房裡勤懇練習女紅、學寫字學算賬……若這些最基本的你都做不到,那就說明,你方才哭的都是假的,我再不管你。」

  「我答應長姐,蘭兒一定做到。」蘭姐兒再次承諾道。

  ……

  蘭姐兒院裡這樣大的動靜,豈能逃得了下人們的眼睛。

  申嬤嬤從外頭小跑回來,關上門,來到林氏跟前道:「夫人,蓮小姐方才把二小姐狠狠教訓了一頓。」又將蘭姐兒在房外說的那些話,說給了林氏聽。

  旁邊的裴少淮正好聽了個全,心裡一凜——原以為蘭姐兒是缺了愛,衝動行事,飛蛾撲火,才釀了錯。

  如今聽來,她這惹禍的性子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他阻止蘭姐兒犯錯的心思是沒變的,竹姐兒、英姐兒兩個姐姐不能因為她受到牽連。

  「都叫誰聽見了?」林氏問。

  「除了老奴,還有一個婆子、兩個丫鬟,正叫人看管著,都是賣了契的。」

  「管得住嘴的就留著,管不住嘴的,就送莊子去罷。」林氏道,「今天是蓮姐兒回門的好日子,別叫這些閒言碎語傳出去了。」

  申嬤嬤為林氏打抱不平,道:「夫人光想著別人,也該想想自己。」

  林氏不甚在意,道:「蘭姐兒早便這樣想我了,只不過今日被長姐說了幾句不痛快,心裡的話脫口而出罷了。我計較有甚麼用,我一個當繼母的既打不得她,也罵不得她,我要做的,是防著她做了出格的事,耽誤府上其他姑娘。」

  裴少淮眼睛一亮,心想,母子所見略同。

  又感慨,母親確比他謹慎許多。

  林氏吩咐申嬤嬤道:「趁著蓮姐兒給她換丫鬟婆子的時候,選兩個精明的放過去,多盯著些。」

  「老奴省得了。」

  ……

  幾日後,蓮姐兒與老太太一齊,將蘭姐兒的院子上上下下整治了一番,又給她立了許多規矩,自不必多說。

  ……

  ……

  經此小風波之後,伯爵府重新回歸平靜日子。

  老太太開始讓林氏操持全府上下事務,把鋪子門店交由她來經營,只不過那祖宅契田此類的,老太太還牢牢攥在手裡。

  老太太覺得這是裴家的命脈,守住這些,裴家再不濟也還能當個土地主。

  她自己拿著心裡才能安穩。

  初初接手這麼多鋪子店面,林氏亦不敢大刀闊斧,只將幾個生意不好的酒肆改成了糧鋪子、布匹鋪子。結果收益見增,整個伯爵府過得不再那麼「捉襟見肘」,各個院的月例都提了二兩銀。

  做出了成效,林氏有了底氣,她聽從大兄的,把城東地段最好的那間茶樓裝潢一番,搭了個台子改成戲樓。原先的一應茶具既沒有浪費,又能做新的生意。

  林世運對林氏說的原話是:「別人家要在城東開戲樓,得先花大把銀子打通關係,你們倒好,本就住在城東,守著一個伯爵府卻不敢做這買賣……那茶樓賣個茶水一日能掙幾個錢?」

  能住在城東的,都不是等閒之人。果不其然,這戲樓開起來後,生意雖不比老戲樓、大戲樓,卻掙得比茶樓多得多。

  老太太原是想再開個金銀鋪子,卻被林氏勸住了,說是:「金銀鋪子看著體面,卻不過是掙個工匠費,再說了,城裡那些公府侯府的,家家都在開金銀鋪子撐面子,咱們伯爵府就不摻和這個熱鬧了。」

  老太太聽了林氏的話,穩重起見,拿自己的銀兩多開了一間糧店,每月都有不少的進賬。老太太對諸位孫子孫女,出手愈發闊綽。

  ……

  裴秉元讀書科考,仍不見有甚麼起色。

  裴若蘭收斂不少,但與主母的關係仍是不融洽。

  沈姨娘守著一對兒女規規矩矩,從不逾越。那竹姐兒本是個活潑好動的,十分機靈,性子好強,只是沈姨娘一直有意壓著她,叫她不要人前出頭。

  因此裴少淮常見到竹姐兒規規矩矩地站著沈姨娘身邊,但眼珠子卻滴溜滴溜地在轉,不知道在想些甚麼好玩的事。

  淮哥兒與津哥兒依舊跟著祖父、父親識字,背誦詩詞。有時候,兩兄弟閒暇也會比比誰認的字多,淮哥兒自然戰不無勝,只不過,某次祖父讓他倆背古詩,背到第十首時,裴少淮便輸了。

  這不禁讓他思索,是津哥兒太勤快,還是自己太懶了,亦或者是,津哥兒太過聰慧?是個過目不忘的天才?

  ……

  ……

  五歲生辰那日,天邊尚未露白,裴少淮如同往日一般還睡得可香可沉。

  「淮兒,淮兒,該起身了,今日是開蒙禮。」屋內掌亮了燭火,林氏輕輕推動淮哥兒喊道。

  尋常人家,通常是何時入學堂,何時行開蒙禮。可裴家不同,淮津兩兄弟早早開始識字,卻未曾行開蒙禮。如今他們將滿五歲,到執筆寫字的年歲了,祖父裴璞決定在淮哥兒五歲生辰這日,為兩個孫兒正式行開蒙禮。

  即為「破蒙」。

  裴少淮揉揉眼,睡眼惺忪,林氏的身影漸漸清晰,他問道:「娘親,是該朝沐了嗎?」

  「是,快些起來,娘親幫你洗。」林氏柔聲道,「你父親已經去國子監接請張學究,估摸著天亮便要行禮……時辰不早了,我們要麻利些。」

  這位張學究並非給裴少淮當老師,只是作為上賓,來替淮津兄弟二人主持開蒙禮。

  張學究學問深、名聲好,是國子監裡的名師。這是徐家幫忙引薦的。

  在大慶朝,讀書是件神聖的事,看書前尚且要焚香淨手,更何況是開蒙這樣的大禮。於是乎,淮哥兒被放入了一個大澡盆中,便是那一刻,他一下子清醒過來——這洗澡水的味道實在太沖了。

  那上面飄著厚厚一層不知是何物的草藥,又摻了許多松葉、柏葉、竹葉、桂葉。

  林氏親自動手,與申嬤嬤一同幫淮哥兒開「涮」,林氏道:「好好洗洗,多沾一些松柏之氣,這是讀書人該有的氣味。」

  淮哥兒捏著小鼻子,心裡暗想,這「讀書人的氣味」怕是三五日都未必能散掉。

  好不容易讓林氏洗得徹底了,淮哥兒換上一身青玉色的直裰衣袍,頭戴上儒巾,已是小小讀書郎。

  淮哥兒被帶至祠堂,見到了津弟,走近一聞,亦是一股「讀書人的味」,想必也被刷得不輕,淮哥兒心裡頓時平衡了不少。

  「聽說讀書人每日都要朝沐。」淮哥兒低聲打趣道。

  「大兄可別嚇唬我。」看來津哥兒亦不喜一大早被人拎起來一頓搓,他道,「咱們父親身上可沒這股味,可見是大兄唬我的。」

  若是有,那股味想掩都掩不住。

  隨後祖父裴璞來了,帶著兩個孫子祭拜祖先,無非是禱告先人,說今日兩個後輩開蒙了,祈禱祖先保佑他們步步高升,諸如此類。

  從祠堂出來,天已大亮,裴父已請接老學究歸來,簡單寒暄之後,開蒙禮開始。

  孔夫子畫像高掛,八仙桌上已然焚香,幾樣少不了的「點心」被端上來——

  先是細細長長的粽子,形如毛筆,稱之為筆粽,諧音「必中」。

  再是方方正正的粽子,形如官印,稱之為印粽,祈禱高中當官。

  最後是定勝糕,旗開得勝,糕與粽相配,即為「高中」。

  裴少淮心中暗笑,世人為了讀書科考,取個好兆頭,可算是把諧音梗玩得明明白白了。

  張學究執起朱筆,依次在淮哥兒、津哥兒額間一點,留下朱色,此為開智,再帶著兩個小童向孔夫子行禮,念道:「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淮津兩兄弟稚聲跟著念:「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禮成。

  事後,張學究對裴家人道:「景川伯這兩個孫子,語出不凡,都是讀書的好料子。」

  一家人歡喜之時,兩兄弟卻在底下商量著——

  「大兄,你說這些奇奇怪怪的粽子能不能吃?」

  「那筆粽若是加些鹼水,再沾上蜂蜜,或許味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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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蒙禮參考自廣東人民出版社潘劍冰《瘋狂的科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11:24 PM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十三章 貢監名額

  淮津兩兄弟既已正式開蒙,若還單靠祖父、父親來教習,顯然力有不足,況且裴秉元還要忙著備考來年的秋闈。

  伯爵府幾經嚴選,終於為兄弟二人請了兩位塾師——葛夫子與曹夫子。

  葛夫子是個和藹的小老頭,年將六十,身無功名,但寫得一手好字,書寫姿勢、指腕用力、筆尖技法,皆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他仿得顏氏、柳氏兩派的筆法,已有七八成相像,館閣體亦寫得極好。

  雖只是仿,但教淮津兩兄弟寫字已經足夠了。

  相比之下,曹夫子的性子要清高許多,冷冰冰不苟言笑。他是位老廩生,數十載未能中舉,不得已才當了夫子。因教過許多富貴人家的孩童,在京都城裡小有名氣。

  每日,兩位夫子輪換著,葛夫子教識字寫字,曹夫子教讀書習文。

  ……

  授課的第一日,葛夫子先考校了兩兄弟,發現兄弟二人已經認得《千字文》《朱子小學》裡所有的字,驚喜又詫異,樂呵呵道:「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紀幾乎把字認全,往後不可限量矣。」

  於是,開始教他們如何執筆。

  「寫字時,細末之處在於指,筆劃行進在於腕,工整平穩在於肘,是以,指、腕、肘各處,配合得當,用勁得當,方可寫出好字。」

  光是練習執筆姿勢,懸腕、懸肘,就叫兩兄弟吃了好些苦頭。

  裴少淮前世用慣硬筆,糾正執筆姿勢尤為費勁,一個不小心就前功盡棄、原形畢露,他只好不停放空思緒,從頭再來。他知曉,若想科考一道上有所建樹,練一手好字是必不可少的。

  津哥兒亦十分刻苦,端筆端得額間冒汗,只要夫子不喊停,他便咬牙一直挺著。

  「每一個字裡頭,以你們之見,甚麼最重要?」葛夫子問。

  裴少淮前世雖未專門練過書法,但讀書多年,自然知曉「字以結構為美」的道理。只不過小小年紀不宜顯露太多,免得讓葛夫子生疑,遂道:「學生以為是筆劃,一筆一劃方成字。」

  「你呢?」

  津哥兒應道:「我同大兄想的一樣,從一筆一劃入手,由簡到難。」

  「非也。」葛夫子耐心解釋道,「若將字比作房屋,這一筆一劃就好比是屋子的木樑,不管是多好的木材,若是搭建不當,一推便倒,並不牢固。是以,寫字最重要的是掌握其結構。筆劃只能成形,結構才能成美。」

  後邊的課堂裡,葛夫子又細細跟他們介紹了各類字形的結構。

  兩兄弟恍然大悟。

  至於選擇甚麼樣的字帖來仿練,葛夫子亦有自己的見解。他道:「讀書人追求科考,館閣體圓潤端正,筆勁內斂,最適合考場內書寫,於是深受讀書人追捧,這本無錯……只不過以我之見,倒不急於一開始就以館閣體為帖,早早限制了自己,你們若是將腕力、技法練好了,日後想寫館閣體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葛夫子是見兩個小子頗有天賦,才說了這樣的話。畢竟,換了那不善寫字的,規規矩矩練館閣體,這是最有效率的。

  每次課堂結束,葛夫子都會給兄弟二人一張紙,右下角蓋有葛夫子的章,他道:「今日讓你們回去練的字,你們要練好了,才能謄在這張紙上,僅此一張,不得塗改,下次課堂交給我。若是敢敷衍,叫我看出來了,可要打手板子。」

  於是,每日下了學堂,兩兄弟只能苦哈哈地留下來練字,不敢麻痺大意,都仔細寫好了才會一同散堂回到各自院裡。

  等到月末,葛夫子會將他們交上來的字拿出來擺在一起,道:「自個兒瞧瞧,可有長進。」對比十分直觀。

  如此訓練之下,淮津兩兄弟的書寫能力循序進步。

  ……

  再說那教讀書習文的曹夫子,他的教學方法則傳統得多,他把教其他孩子的法子照搬過來,直接用在淮津兩兄弟身上。

  應裴璞的意思,曹夫子不必再教《三字經》《弟子規》等蒙童書籍,可直接從《四書》開始。

  曹夫子的教學法,可以稱之為「包本法」,和後世的「填鴨式教學」頗為相似。

  每日一開堂,行禮之後,曹夫子坐在講榻之上,道「取出某書,翻到某卷」,然後開始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帶著淮津連兄弟讀書卷上的內容。

  中途並不講解。

  讀完一遍,翻回去,從頭再來,如此反復三遍之後,便到了下堂的時候。

  曹夫子道:「回去將今日學的,仔細背下來,明日我要考校。」

  如此反復。

  這「包本法」的精髓便在於,趁學童小的時候,先教他們把四書五經背下來,背得滾瓜爛熟,等到年歲大些,再慢慢講解含義,年歲愈大領悟愈為深刻。

  倒不是曹夫子敷衍了事,而是大慶朝各地的學堂私塾,夫子教導幼童時,十之七八應用此法。他們覺得學童年歲小,講了也不甚明白,倒不如先背下來把底子打牢,往後再慢慢消化。

  對於此法,裴少淮談不上反對或是支持,既然盛行就說明自有它的用處。那縣試、府試所考的帖經題,不就是要考生一字不差地將原文默寫下來嗎?這是科考路上的必備技能,總歸遲早都是要背的。

  不過,對於搖頭晃腦讀書,兩兄弟都不甚喜歡。

  津哥兒道:「每次扯著嗓子喊,便覺得自己像那屋頂上的公雞,聲聲啼叫喊得日頭升天。」

  淮哥兒則道:「我倒覺得自己腦袋像那婆子漿洗衣物時用的棒槌,邦邦直敲撞得頭昏腦漲。」

  聲聲啼叫喊得日頭升天,邦邦直敲撞得頭昏腦漲,好巧對仗了。

  可兄弟倆有甚麼法子,若是不搖不晃,曹夫子便會說他們體態不端,還要挨手板子。

  這日,曹夫子又在課堂上考校他們背書,背《論語》公冶長篇。

  裴少淮先背,雖略有磕絆,但總算是背全了。

  輪到裴少津,句子停頓顯然不如裴少淮,但背得又快又流利。

  裴少淮心裡自嘲,剛穿過來時,還曾想是不是要藏拙,免得被人發現過於聰慧,視為妖孽。如今看來,哪裡用得著他藏拙呀,在真正的「妖孽」面前,他也就仗著自己是個「老妖怪」,才不至於太遜色。

  津弟這記憶力,是真的沒得說。

  而且還特別用功。

  無怪是原書裡的天選男主。

  正當裴少淮略開小差之時,忽聽聞曹夫子道:「你且停下來。」

  津哥兒背書聲止。

  「我方才讓你背哪一篇目?」

  「回夫子,公冶長篇。」

  曹夫子又問:「你背到哪了?」

  津哥兒想了想,才吞吞吐吐應道:「雍也篇。」並默默伸出手,準備挨一尺子。

  原來,他背得太快,不知不覺竟背到了公冶長的下一篇,問題在於曹夫子還沒有教他們雍也篇……

  曹夫子並沒有打津哥兒手板子,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哪裡出了問題,又問道:「你還背了其他哪些篇目?」

  只見津哥兒緩緩從書案上拿起了論語第二卷書。

  一旁的淮哥兒目瞪口呆,深受打擊,自己第一卷還沒背完,津弟就已經背到第二卷了。

  津哥兒發現自己拿錯了,放下,又緩緩拿起了論語第三卷書,道:「已經背到第三卷衛靈公篇了。」

  淮哥兒:……

  淮哥兒沉默了,夫子也沉默了。

  「昨夜吃壞了肚子,不然理應背到季氏篇了。」

  淮哥兒只想衝上去捂住津弟的嘴,道:「我的好弟弟,你說得已經夠多了,快放為兄一條活路罷,兄弟之間,不必內捲。」

  當然,這是玩笑話而已。裴少淮只覺得讀書科考果然不易,這世上勢必不止津弟這麼一個天賦異稟的天才,若想出頭,他只能更勤奮些,既要發揮自己的長處,亦要彌補自己的短處。

  果不其然,下堂的時候,曹夫子對淮哥兒說道:「你若有餘力,也接著往下背罷。」

  「是,夫子。」

  夫子走後,兩兄弟留在書房裡寫課業。

  「津弟好狠的心,自己夜裡偷偷勤勉也就罷了,還叫夫子看出來,把我也拖下水。」淮哥兒伸伸懶腰,佯裝抱怨道,「看來我今晚是要挑燈夜戰到天明了。」

  兄弟二人自幼一同讀書,習慣了開玩樂,於是津哥兒打趣道:「待我回到院裡,叫小廝給大兄送些燈油過去,免得大兄明日渾說燈油不夠,戰不到天明。」

  「好你個津弟,原是你沒藏拙連累了我,如今還好意思拿我取樂。」淮哥兒又道,「往後遇到不懂意思的字,休要再問我了,你自個兒去找曹夫子罷,看他說不說與你聽,興許他會叫你趕緊背章句集注,哈哈哈……」

  兄弟二人就這般打打鬧鬧,回到了各自的院子。

  自這日以後,曹夫子上課陷入了一個怪圈子——

  他才做好了課教計劃,淮津兩兄弟:我們已經學完了。

  叫他不得不好好考慮,應當如何去教這一雙兄弟。

  ……

  ……

  翌年秋闈,又出桂榜,果真如裴少淮記得那般,姐夫徐瞻此次發揮出色,居正榜第一得解元。

  又逢蓮姐兒為徐瞻生了一子,取名徐言歸,雙喜臨門。那徐夫人更是逢人便誇家中一對兒媳,都大方得體,做事穩重,心思通透,使得家宅和睦,一雙兒子能安心讀書,方能取得如此好名次。

  再說景川伯爵府。

  姑爺高中,女兒生子,本應是可喜可賀之事,但裴家沒有慶賀,府上氣氛反倒有些壓抑。只因裴秉元也一同參加了今年的秋闈,結果再次落榜。

  他分明覺得自己今年答得比以往都好,沒出疏漏,怎還是不中?

  裴秉元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如往常一般,甚至張羅著要去同女婿賀喜,可家裡人都看得出,他心中很是鬱鬱,落寞得要緊。

  裴少淮唏噓,心想,父親多年不中,必定是文章火候不夠,缺了點什麼,可這把火候如何去補,並非多讀書或是多背書便可燃起……或是天賦,或是時機,或是實踐,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便是科考的殘酷之處,不管前頭走得多快,只要關鍵的秋闈春闈過不去,一切都是白搭。

  幾日後,親家徐大人前來伯爵府拜訪。徐大人在國子監任司業兩年後,調至禮部下的鴻臚寺,如今已是鴻臚寺卿,官四品。

  頗受聖上重用。

  徐大人朝中事務繁重,能抽出時間過來一趟,自當是有緊要事。

  餐宴上,幾盞下肚,徐大人才對裴秉元道:「親家,前幾日,我在國子監的那位舊友說是今年貢監出了些小差池,簿子上少了一人,想把名額放下去,又怕下面的各州各府爭搶不休、鬧得不痛快,於是找了我。」

  隨後的話,徐大人便不說出口了。如此明了,又豈會有人聽不明白?

  說是出了差池,實際上恐怕是徐大人費了好些功夫,特意拿來的入學名額。

  貢監,即向朝廷進貢人才,自國子監畢業之後,亦可為官。雖起點低了一些,但畢竟是一條入仕之道,許多未中舉的秀才,都排著隊等貢監名額。

  如此機會,換作他人,自是一口應下了。

  可裴秉元舉盞的手定住了,神色遲疑,久久都未開口。

  --------------------------------

  顏真卿、柳公權兩派書法

  後面所有關於書法的,都是作者自己杜撰的,大家練字不要當真

  包本法:參考自馮友蘭《三松堂自序》

  鴻臚寺卿:簡單理解,類似現在的外交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2-3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2-5 09:21 PM 編輯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十四章 裴父立身

  裴秉元將那盞酒一飲而盡,勉強擠出一絲笑來,道:「我都這個年歲了,還擠進國子監同那些少年郎在一塊,恐怕不合適罷。」

  多少老廩生,五十餘歲才排到貢監名額,進入國子監。裴秉元如今尚未滿四十,比他年長的大有人在,哪裡說得上不合適呢?

  不過是他臉皮薄,不好明說拒絕,找了個由頭罷了。

  「無妨無妨,此事也不急著馬上就定下來。」徐大人並不惱,他對於裴秉元的性子還是知曉幾分的,又道,「親家不若再多考慮幾日,甚麼時候拿準主意了,讓瞻兒知會我一聲就行。」

  這是給裴秉元留了迴旋的餘地。

  徐大人走後,裴璞規勸兒子,道:「秉元,三年又三年,中了秋闈還有春闈,有這時日蹉跎,不如進國子監辛苦三四年……出來後品級雖低了一些,可也算正經走上官途了。」

  國子監畢業,授官僅八品。

  裴璞又道:「那中了進士的,倘若留不了京,也不過七品知縣而已。」

  老太太亦附和道:「徐大人一份好意,不好辜負了。」

  依他們的意思,都想讓裴秉元應下來,進國子監讀書。

  「父親母親知道的,孩兒並不是為這個。」裴秉元嘆氣,無奈道,「徐大人與我做親家,已經官四品,秉盛、秉明兩位堂弟進士出身,如今已調至兵部、工部任職,官六品。孩兒的那些同窗們,要麼中舉外任了,要麼早早放下學業,承了家裡的產業,唯獨我這麼些年不管不顧一直考著,一年復一年……孩兒十六歲就是秀才了,如今年近四十,卻要領著一個貢監的名額入國子監進修,這叫孩兒如何應得下來?」

  如何放得下臉面,又如何放得下執念——裴秉元始終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的。

  大堂內沉默著。

  許久了,裴老爺子才道:「都考了這麼多年,也夠了……」

  「不夠。」裴秉元情緒陡然激動,額上青筋冒了出來,道,「我寧可讓別人罵我是頭倔驢,也不願別人叫我懦夫。」

  見此情景,老太太急忙出來打圓場道:「今日就到這裡罷,回頭再慢慢商議。」

  ……

  夜裡,失眠的不僅僅是裴秉元,還有小小少年裴少淮。

  在原書中,本是沒有徐大人替裴秉元爭取貢監名額這一情節的。興許是如今裴徐兩家感情更加親近,於是發生了這一幕。

  身邊的人或是事,都在微妙地變化著……他將會面對越來越多的未知。

  裴少淮剛剛踏上讀書之道,父親遇到這樣的選擇,對他的衝擊很大。試想,若是換成自己,又該如何選擇呢?一邊是寒窗苦讀堅持了二三十年的荊棘路,前途未卜,繼續走下去未必有好結果;一邊是退而求其次的捷徑,唾手可得。

  他為旁觀者尚且不知如何決斷,更何況父親這個當局者呢?無怪父親會如此躊躇不定。

  裴少淮心裡唯想著,珍惜少年時光,再刻苦一些,把功夫做足了,往後才能避免遇見這樣的兩難境地。

  ……

  此後又過了兩三日,裴秉元或獨自一人待在書房內,或對著院中落葉枯枝沉思,一直沒有鬆口的意思。

  老爺子、老太太皆嘆氣連連,兒子不肯他們又有甚麼法子,只能如此了。

  這日曹夫子下堂之後,淮津兄弟如往日一般主動留堂,先是口中念念有詞背記《論語》,等背得差不多了,再取來筆墨,將方才所背的一一書寫下來。

  既是默寫,也是練字。

  兩個小子並不圖快,一筆一劃都寫得極認真。

  等到斜陽慢慢將屋外的影子一點點拉長,最後映入到課堂當中,兄弟二人才發現父親的影子落在桌前,頎長而筆直。

  原來,裴秉元一直站在窗外,背著手安靜地看著兄弟二人背書寫字。

  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小時候讀書習字的模樣。

  「父親。」兩兄弟起身問好。

  「為父打攪到你們溫習功課了。」

  「不曾。」

  見到兩個幼子頗具天分,又如此刻苦,裴秉元很是欣慰,他笑了,原先的愁眉緩緩舒展開來,問道:「《論語》背到哪一卷了?」

  津哥兒不好意思先答,便輕輕扯了扯兄長的衣袖。

  淮哥兒如實應道:「弟弟已經背完了四卷,我比弟弟慢一點,才背到第三卷的為政篇。」

  「為政篇?」裴秉元自然忘不了,緩聲念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聲音漸停。

  淮哥兒則順著父親的話,稚聲往下念道:「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一切都是恰好,裴秉元恰好來了,淮哥兒恰好背到了這一篇目。

  裴秉元拿起淮哥兒默寫的紙張,紙上正默寫著這幾句。孔老夫子只告訴了世人,十五立學,三十立身……但世人常常容易忽略,書間紙上十五與三十兩個數,只有寥寥數筆,於一個人而言,卻是漫長的十五年。

  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到一點點將自己收斂起來的中年人。

  本是讀過千百次的幾句話,今日再讀,裴秉元心間咯噔頓了一下。

  「甚好。」裴秉元誇讚,道,「你們繼續溫習功課,為父不打攪你們了。」

  「是。」

  ……

  隔日一大早,伯爵府備了馬車,裴秉元親自前往徐家,應下了貢監之事。

  回到家,他對老爺子解釋道:「家中淮兒津兒都是難得的讀書之才,我未竟的願、未達成的事,由他們接著去做罷,他們往後的風光,便是我的風光。我既已到了這個年歲,也該試著走走其他的道了。」三十五六不小了。

  裴老爺子欣慰道:「你能想明白便好。」

  又過月餘,這日,裴秉元啟程前往國子監進修。兩地雖同在京都城內,但依照國子監的規矩,他入學之後,唯有初一十五休沐之時才能回家。

  裴秉元告別父母後,與林氏說:「這幾年,辛苦你一個人費心操持這個家。」

  「是我的本分,官人莫惦念著。」

  最後,裴秉元對淮津兩兄弟說:「為父不在,你們要聽祖父的話,要聽夫子的話,用功讀書,不可懈怠,但可今日完成之事,絕不可拖到次日。」

  「孩兒知曉了。」兄弟倆應道。

  ……

  伯爵府內,日子悉如往常。

  英姐兒比裴少淮大三歲,現九歲,已是半大的姑娘,相貌身段愈發出挑,平日裡喜著青衫,不愛繁瑣,反倒顯得容顏天成、不經雕飾。

  年紀增長,性子也跟著顯露出來。

  她與竹姐兒已經跟著女先生把字認全了,林氏便開始張羅著,從各府打聽,找來老嬤嬤幫兩位姐兒再提一提、端一端言行舉止。那教琴棋書畫的女先生,亦是輪番前來。

  林氏是煞費苦心,可英姐兒卻興致缺缺。

  這日,英姐兒又帶著丫鬟在後院裡打理她種的那些花花草草,忙得十分開心。

  沒一會兒,林氏風風火火趕來,遠遠就道:「我就曉得你躲在此處……那女先生前腳剛走,竹姐兒還留在房裡繼續練琴,你怎就偷偷跑了,又來擺弄這些花花草草?」

  「母親,我已做到答應你的,上課好好練琴,你怎出爾反爾,又來這裡管教我?」英姐兒嘟囔道。

  「那你倒是說說,都半月有餘了,你的琴藝怎不見一點長進?」

  英姐兒狡辯道:「學了未必能懂,懂了又未必能彈出來,彈出來也未必有那韻味,這琴藝增進,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母親您每日這麼辛勞,就莫要太操心女兒的事啦。」一邊說,手裡的小鏟不忘給黃苓草鬆土。

  林氏見女兒這古靈精怪的樣子,真是又氣又好笑,道:「辛辛苦苦給你找的女先生,你是一門都沒學上,反倒是三丫頭,見一樣學一樣,樣樣都有模有樣。」

  「那是竹姐姐有天賦,又勤奮,勤奮是不會虧待她的。」

  林氏又道:「你若是不肯學這些也罷,及早跟著我,學著打理府上的產業,免得以後甚麼都不會。」

  這話,林氏不是第一次跟英姐兒說了,聽得她都能倒背了。

  英姐兒一邊將那盆玉竹端到牆角陰涼處放著,一邊應道:「母親若是要帶我去郊外莊子、藥園,或是城南藥鋪,學習打理,我自然是極願意的……若是母親說的打理,是叫我坐在屋裡頭,整日整日地看賬本,只怕是賬本認得我,我未必認得它。」

  頓了頓,英姐兒又道:「對了,母親若是想教看賬、算數,不如去教竹姐姐罷,上回三表姐來我們家,臨時起興表演打珠盤,我瞧見竹姐姐站在沈姨娘身旁,眼珠子都看直了,若不是沈姨娘管著她,她怕是要湊到三表姐跟前去。」

  「就你長進,一日日竹姐姐竹姐姐的,也不見你能有三丫頭的一半要強。」林氏說道,「我早找人教她了,還用你提點我。」

  「我是娘親生的,又不是竹姐姐生的,自然不會像她那麼要強。」

  「說話愈發沒規矩了,叫人聽見了笑話你。」林氏教訓道。

  英姐兒笑嘻嘻道:「我在外人跟前,自不會說這些趣話的……別人想聽都聽不著,我歡喜與母親說笑,母親反倒教訓我。」

  林氏被女兒逗笑,不再教訓她,又有些發愁,說道:「英丫頭,你這琴也彈不好,畫也畫不好,書……書尚可罷,往後可怎麼給你找人家?」

  「上回弟弟跟我討一碗蓮羹吃的時候,說了,自有那不看琴也不看畫的人家……而且女兒只是不精於此,又不是全然不懂。」英姐兒對弟弟的話深以為然,繼續道,「弟弟還說,若是沒有這樣的人家,他便替我撐腰,我看上哪家,他便叫那一家人不看琴也不看畫兒。」

  「你弟弟才多大,你就打他的算盤。」林氏揶揄道。

  「誰叫他是我弟弟呢。」

  英姐兒往一個小瓷盆裡裝入潤土,仔細將一株綠色小植栽入其中。

  「這回種的又是甚麼花草?」

  「弟弟替我挖回來的積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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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論語‧為政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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