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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陽光晴子 -【銀子的約定II之】掌廚王妃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標題: 陽光晴子 -【銀子的約定II之】掌廚王妃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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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父母雙亡還被迫和離,又有兩個年幼弟妹要扶養,
趙莎華卻挺樂觀,畢竟她有一手御膳房出身的娘親直傳的好廚藝,
果然趙家食堂風風火火,連嘴刁得快餓死的鄰居賀先生都被她收服,
兩人非親非故他卻老對她管東管西,還對投奔她的親戚大吃飛醋,
為了吃她親手煮的私房菜,不惜簽契約每天給她十兩銀,
甚至為了她犯事的家人放棄閒雲野鶴的生活,領著她回京調查,
鄰里鄉親都說他是再嫁的好人選,其實她早已掌控他的胃,
他更雙手奉上他的心,可他倆身分天差地別,她嫁誰都不可能嫁他……

【出版日期】    2020/1/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15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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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09:31 AM 編輯

【序言】   治癒人心的美食

  小編有一群吃貨朋友,沒事就熱愛相約吃美食,不管是臺菜、日式料理、美式速食、下午茶甜點,又或者壽喜燒、火鍋吃到飽,都有我們的足跡。

  有時相約是因為有些事情要聊要商談,或許是工作、或許是感情、又或許是家事等等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然而當美食入口,那些縈繞心頭的煩躁焦慮等種種負面情緒,竟神奇的一瞬間被美食所淨化,全身心都因為口中的美味而感到幸福與治癒感。

  身為吃貨一族,每當小編看到關於美食的故事,卻只能忍著腹中飢餓的折磨,猶如拷問一般看著一行行美味的描述,就份外期待吃飯時間,好歹能暫時止飢。

  好不容易忍耐到了下班時間,小編就會迅速揪朋友出去大吃一頓,犒賞飽受折磨的自己,或許也是如此,體重才會步步高升從沒有下來的時候吧。

  這次陽光晴子的《掌廚王妃》,也是一本讓小編飽受折磨的美味故事,女主角趙莎華與拋棄糟糠妻的渣男前夫和離後,帶著年幼弟妹開了間食堂討生活,她有著習自御膳房出身的娘親的好廚藝,很快就在鄰里間打出口碑。

  這也救了住在她家隔壁因為嘴刁餓得快死的男主角賀仲岳,吃慣了美食的他,雖也喜愛那些五湖四海的特色料理,然而他很快就吃膩了,沒有美食的人生,對嘴刁的賀仲岳來講絕對是黑白的,幸好趙莎華的手藝重新為他的世界染上色彩,也把餓得瘦到皮包骨的他重新養回俊美的模樣。

  對賀仲岳來說,廚師滿天下,偏生能滿足他的僅有一人,可這個小廚娘卻不是專屬於他,她對過來投奔的親戚親親熱熱,甚至對方還得到自己沒有的私房菜!

  是可忍孰不可忍,賀仲岳直接砸錢與趙莎華簽下長期契約,以每天十兩銀的代價讓她專門供餐,後來還要求同桌而食,不料他這樣的舉動竟不知不覺把自己的一顆心也交代了。

  胃被掌控,心也淪陷,賀仲岳看得出來趙莎華對自己不是沒好感,怎麼說他「現在的身分」也是個學富五車、飽受學子們歡迎、被鄰里尊敬的夫子,而且他長得俊美無儔,對趙莎華和她家的兩個小蘿蔔頭弟妹都盡心盡力的照顧,偏偏他都掏心掏肺的告白了,她卻不願答應嫁他為妻……

  想知道趙莎華煮出了什麼美味佳肴?賀仲岳又是如何與趙莎華展開攻防戰,突破萬難,不只獲得一輩子的私房菜,連終身伴侶都追到手?

  馬上翻開下一頁,一起品嘗這個美味的故事吧!



【楔子】 嘴刁的男子

        賀仲岳靜靜的躺在床上,雙手交握,放在扁扁的肚子上,他感覺到飢餓。

        驀地,屋裡飄起飯菜香,隨侍呂勇跟羅英提了食盒進來。

        「主子,試試吧。」

        賀仲岳從床上起身,看著圓几上那滿滿近二十道山珍海味,五花八門,一看就是複雜精緻的手工菜,然而菜餚的各種味道夾雜,瞬間又沒了胃口。

        「拿出去。」他再度躺下來。

        「主子……」

        「出去!」

        兩名隨侍憂心的互看一眼,只好將菜餚一一放入食盒,再度提出去。

        賀仲岳闔上眼眸,自己不會就這麼餓死吧?

        五年多前離京,他四處遊盪,漫無目的,最後選在這裡落腳,開一間私塾度日,大門上方的匾額還親自提了「惜園」二字。箇中緣由只有他清楚,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他卻擁有第二次,得以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

        惜園佔地適中,他一分為二,前面做學堂,後院住人,陸續收了幾個還算有天分的學生,他轉換身分,過起平淡的生活。

        一切都還算習慣,就是自小嘴巴被養得太刁,原先還能靠著一些地方風味的新鮮感熬日子,但時日一久,新鮮感消失,胃口每況愈下,竟能把自己餓到消瘦。

        不就是吃而已?怎麼就這點口腹之慾都難滿足?他長聲一嘆。

        呂勇跟羅英將食盒交由下人送回廚房便站在門後,表情一致,屋內那一聲輕嘆,內力深厚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神情轉為自責愧疚。他們原本是在主子身邊辦大事的,威嚇逼供甚至殺人栽贓樣樣在行,然而主子突然放掉籌謀已久的一切佈局,離京隨意漫行,一年多前更是低調來到魏城,過起閒散如老百姓的生活。

        他們這兩個暗衛頭子也只能跟著閒置下來,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負責搜尋廚藝精湛的廚子或美食餵食主子,然而,就這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也做不好,再怎麼厲害的知名大廚,在惜園都待不到一個月就走人。

        究其原因,名廚們看到自己嘔心瀝血煮出的佳餚幾乎原封不動,自尊心大傷紛紛淚奔求去,於是名廚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最後無人可找,廚房大鬧空城計,他們只好尋求外食,但是依然讓主子打了回票。

        無奈之下,一個廚藝只有三腳貓功夫的暗衛被他們押著進廚房,結果主子更是一點胃口都無,即便他們變著花樣讓人做飯、買外食,主子仍日日消瘦下去,如今,他們已無計可施。

        突然,一陣誘人的菜香隨風飄來。

        「好香啊,你聞到沒?」吃貨呂勇吞了口口水。

        「我也聞到了。」羅英眼睛也亮了。

        同時,屋裡傳來主子喚人的虛弱聲音,兩人連忙走進去,再出來時,笑咪咪的嗅著氣味來到一牆之隔的隔壁宅院。

        原來,相鄰的宅院前陣子住進了人,還開了間食堂,今日頭一天開張,光聞飄過來的香味就讓人食指大動,也讓主子枯竭的胃口甦醒過來了,兩人興奮的過去要為主子買外帶,結果—— 

        「不好意思,趙家食堂是採會員制販售。」店小二抱歉哈腰。

        他們一愣,這些年來,一些精緻高價的酒樓、茶棧或一些玩樂的莊園都打著「會員制」的由頭限制進出的人數,以提高服務品質,沒想到這股風潮也吹到這兒來了!

        「我們加入會員不就成了?」呂勇說得理所當然。

        店小二還是一臉為難,「不行耶,這有規定的……」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解說後,兩人傻眼了,這世道是怎麼了?他家主子開私塾收學生有怪規定,隔壁鄰居開食堂也一樣有不成文的規定?

        他家主子錢多多,收學生不過是打發日子,但這食堂規模小,裝潢普普,怎麼看也不是有底蘊的人家,竟還將生意往外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10:07 AM 編輯

【第一章】 為吃飯使盡手段

        初夏,天氣微暖,藍藍天空下,賀仲岳坐在石桌前執筆寫字,全身散發著一股清冷幽微的氣質。驀地,幾聲稚氣嗓音隨著雜沓腳步聲同起—— 

        「先生!先生!」

        五名穿著玄色袍服的小蘿蔔頭雙手抱著本子一路從屋內奔向亭臺,在看到年輕夫子略帶冷淡的俊顏時,連忙一一站好,面帶恭敬,輕聲說著自己已完成先生交代的功課。

        賀仲岳輪流檢查功課,指點幾句後,就將一旁已備好的五個顏色不同的風車交給孩子。

        這五個約四、五歲的孩童笑咪咪接過,再動作一致的行禮,異口同聲的說:「謝謝先生。」

        「去玩吧。」

        五個孩童頓時像脫韁馬兒般奔跑起來,伴隨著清脆愉悅的笑聲,而這些迎風旋轉的風車及孩子們嘻笑的臉孔皆落在一牆之隔、從雕花牆洞中窺視的三雙眼中。

        「姊姊,妳看吧,先生看來冷冷的,可是阿春還有其他人都不怕他。」

        「姊姊,就這個先生好不好?我也想要風車。」

        說話的是一對剛滿四歲的龍鳳胎,兩人心有靈犀,對啟蒙先生的人選已有共識,這才拖著姊姊來這裡偷窺。

        趙莎華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位賀先生,雙手輕拍身前的弟妹安撫,他們藏身的地方剛好有一株枝繁葉盛的老松,畢竟沒做過這種事,她心裡多少緊張,要弟妹小聲再小聲。

        這面牆與亭臺距離不遠,她得以將賀先生打量清楚,他不過二十多歲,全身散發出一股清逸出塵的氣質,只是氣色蒼白、唇色淺淡,一襲白袍下的身子相當單薄,有些弱不禁風,身體似乎不太好,但不能否認他五官生得極好,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狹長眸子,深邃迷人。

        「姊姊,好不好嘛?」

        弟妹焦急壓低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低頭看著兩張仰起的粉粉嫩嫩圓臉兒,對父母老來得子的弟妹,她不是不想成全,畢竟兩家只隔著這道牆,弟妹上下學都方便。

        只是這個看來冷漠脫俗、有股高華清雅之姿的年輕夫子,開的私塾採「喜好制」,要收什麼樣的學生由他說了算,毫無規矩可循,因而他的十名學生裡,有富商之子,也有交不出束脩的貧戶,雖全是男孩,但年齡不一,最小的四歲,最大的竟然也有十歲。

        「姊姊,就賀先生嘛,我跟哥哥在這裡偷看好多次了,他對阿春他們雖然不怎麼笑,可是阿春他們都很喜歡他。」

        「就是啊,姊姊要幫我跟妹妹找學堂,找我們喜歡的先生學習不是更好嗎?」

        她看著弟妹,再透過枝葉半遮掩的牆壁縫隙看過去,賀先生手拿一本冊子,那張臉看起來冷漠疏離,她心裡忐忑,但為了弟妹,還是點點頭,「好,明天,姊姊就帶你們去。」

        兩個小傢伙頓時開心得要叫出聲來,嚇得趙莎華急急摀住他們的嘴,壓低聲道:「但話說在前頭,先生收不收你們,可不是姊姊可以決定的。」

        「一定可以的,阿春跟我們說,先生這裡的廚子換得可快的,因為做的東西太難吃了,姊姊做的菜那麼好吃,只要姊姊請先生來咱們食堂吃飯,先生一定會答應教我們的。」趙歆亞眼睛熠熠發亮的將阿春說的話完美複述。

        這事趙莎華倒是有聽食客們聊過,說惜園的廚子總是待不久,換得快。

        「真的,姊姊幫先生解決吃的問題,他當我們的老師,這不是很棒嗎?」

        聽來是個雙贏的方法,趙莎華也不想讓弟妹失望,「好,姊姊明兒就試試。」

        殊不知,就在三人頭頂上的茂密樹葉中,一名隱身其中的黑衣人也無聲的高舉手臂,擺出勝利的姿勢。另一名黑衣人則速速以內功傳音稟報主子。

        兩名黑衣人遙遙對視,都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與主子親近的心腹都知道主子的嘴有多刁,這幾個月更是到了厭食的地步,衣帶漸寬,好不容易對趙莎華的手藝有興趣,卻發現要吃到還有條件,主子也是想方設法才有今日這一齣戲。

        翌日,趙家食堂休息,天氣晴朗,近午膳時分,趙莎華一手提了食盒,帶著弟妹前來私塾拜訪,她慶幸並未被擋在大門外,還被有禮的引至學堂後方的院落。

        穿過一道門,便見四周花木扶疏,而院內的主廳堂雕梁畫棟,頗為豪華。

        賀仲岳已然在座,身後站著羅英。

        「這是我家主子,也是賀先生。」呂勇向趙莎華介紹後,就退到主子身後。

        趙莎華暗暗做了個深呼吸,示意弟妹跟著自己走上前,趙京亞、歆亞眼睛發亮,乖巧的上前。

        一大兩小神情恭敬的行禮,接著,趙莎華為自己的冒昧打擾致歉,簡單介紹自己與弟妹的身分後又道:「聽聞賀先生近來食慾不振,府上廚子因故離開,咱們是鄰居,小女子備了些飯食,若是先生不嫌棄,小女子開的食堂很歡迎先生過來用餐。」

         她一一將食盒裡的食物挪到桌上,也藉此緩和緊張紊亂的心跳。

        賀仲岳頷首,「趙姑娘這一席話真是及時雨,賀某正為家中廚子一事煩心,既是如此,今後三餐,就要麻煩姑娘了。」

        她回以一笑,「不麻煩的,從今而後,賀先生就是我趙家食堂的會員,至於相關事宜,等先生方便過來用膳時,我再同你說,可好?」

        「好。」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盤盤讓人垂涎三尺的佳餚上,不知有多久,他終於對食物又起了食慾,其中一道野菜更是吸睛,旁人不知他在前世征伐時,曾因缺糧而食用不少。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解釋,「這是萹蓄,是一種野菜,也是藥材,採嫩莖幼苗食用,對身體極好,還有清熱解毒除濕殺蟲之效,全草可入藥。」

        「沒想到姑娘也通藥理?」

        「並沒有,只是父親懂醫,曾說了些,我便記住了。」

        賀仲岳點點頭。

        趙莎華應該離開讓他好好用餐,可是她的目的未說,弟妹還眼巴巴的看著賀仲岳,但他的眼睛卻定在桌上的食物不動。

        美食在前,賀仲岳也發現自己忽略兩個可愛孩子,他俯身伸手輕拍他們的頭,見兩個孩子眼睛骨碌碌的轉啊轉,微笑道:「趙姑娘的弟妹應到了啟蒙的年紀。」

        她眼睛一亮,「是。」

        「先生,您願意收我們當學生嗎?」龍鳳胎迫不及待異口同聲的問了出來。

        賀仲岳勾唇,「你們的姊姊都送餐過來了。」

        趙莎華看著這綻放笑意、頓時從高冷變為親切的俊美男人,竟看直了眼,雖然消瘦,但他的相貌真是不同凡響……不對,她在想什麼?他這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答應了!

        弟妹們比她反應更快,笑咪咪的學起那些學子們的動作,舉手作揖又跪下正式拜師。

        待三人離去後,賀仲岳舉箸吃了一口萹蓄,愣了一愣,伙食兵煮的大鍋野菜自是帶著略苦的澀味,咀嚼再三勉強能嚥下,但這盤菜竟帶了點甘甜極好入口,而且……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好像曾經嚐過?

        一再思索也無所得,他搖搖頭,不再糾結。

        同日,賀仲岳成了趙家食堂的會員,雙贏。

*             *             *

        時光匆匆,一年已過,在一個寂靜而尋常的夏日午後—— 

        「你說趙姑娘收留一個俊帥的年輕小夥子,還跟著她一家子同吃同住,伙食特別好?」

        「是啊,爺,趙姑娘的私房菜啊,說是只給自家人做的,就連熟客都沒有。」

        惜園的書房裡,賀仲岳濃眉一蹙,修長白皙的右手輕輕敲著黑檀木書桌。

        呂勇在主子身邊侍候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他在思考的動作。要知道,主子想方設法繞了一大圈才吃到趙家食堂的美食,只要事關食堂的人事物都劃入他們兄弟的重點保護範圍,不容任何差池,所以一得到趙莎華收留一名來路不明的男子時,他立即將這個消息稟報。

        賀仲岳點點頭,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

        呂勇拱手退了出去,另一名隨侍羅英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引來呂勇一個調皮的眨眼,意謂著這太過平靜無波的生活總算能蕩出點漣漪了。

        羅英靜靜的為主子磨墨,屋外又傳來一陣夏蟬唧唧聲。

        陽光灑落屋內,照亮賀仲岳的半張俊顏,他抿著唇,深邃黑眸不見波動,拿了毛筆沾墨,久久卻沒有下筆,又將狼毫放回筆擱上,腦海中不由得想起手藝出眾的隔壁鄰居。

        趙莎華,七品小官之女,十五歲嫁予長她六歲的劉韋軒,對方乃趙父門生,出嫁兩年後父母意外身亡,劉韋軒得了富貴不想要她這名糟糠妻,加之妻子欲將年齡差距甚大的弟妹接來同住,劉韋軒想方設法與她和離,再娶身分頗為顯貴的敬國公府的嫡女姜映薇。

        趙莎華則帶著弟妹輾轉返回父親的故鄉魏城,如今住的也是趙家老宅,因承襲母親的一手好廚藝,才開食堂營生。

        她的食堂與他開的私塾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將宅子一分為二,前面做食堂,後面住人。她身為下堂婦,帶著一對年幼弟妹生活,為避免成為被欺負的對象,她的飯館別出心裁的採取會員制。

        由於趙父有一手好醫術,在尚未赴京擔任編修之前救治過不少病人,因而擇定的食客就是這些被救治過的人,新客人則必須由這些舊客人介紹才行。

        不得不說,如此篩選來客,聰慧的她著實有先見之明。

        如今她年不過十八,一對弟妹粉妝玉琢,自己亦相貌脫俗,一身沉靜溫柔的氣質,令魏城裡不少有身分地位的男子視其為納妾或續弦首選。然而短短數月,多少媒人婆上門都被她堅定婉轉的拒絕,不管對方家世條件多好,連帶兩個弟妹拖油瓶進門都同意,她還是說不。

        世道對女子苛刻,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的自立刮目相看,也對她多了份敬重。

        至於那些感念她父親進而支持她而成為食堂會員的鄉親,見她潔身自好,沒有被那些富貴迷了眼,也是大大的鬆口氣。但這時候她突然收留個男人,還是引來不少閒話及側目,眾人雖私下議論,也實在沒有立場對她的婚事干涉。

        但賀仲岳並不這麼想,丈夫就是女人的天,若這個叫孫容的陌生男子真成了她的天,便有機會左右她開的食堂。想到此他就蹙眉,悶悶的將幾個學生的作業翻閱批改完,再拿本書翻看,又看了看時間,夏季天色黑得慢,一輪火燒般的落日將天空暈染得紅紅橙橙。

        賀仲岳將書籍闔上,起身步出書房,羅英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青石板道上,拐進另一間偏廳。

        呂勇已在此等候,一見主子進來,立即行禮,侍候主子淨手擦手,再將食堂提來的食盒擺到桌上—— 蓮藕排骨湯、玉筍青蔬、醬燒牛肉、脆皮鴨寶、鮮蝦滑蛋、一碗米粒分明但晶瑩剔透的白飯、兩個鮮肉湯包、兩塊鹹水晶凍,另還有甜品。

        色香味俱全,這是一桌讓人胃口大開的菜色,連佈菜的呂勇都忍不住吞嚥了口水。

        羅英瞟他一眼,主子並不小氣,趙家食堂辦會員時主子也讓他們加入,但主子身分尊貴,身為下屬可不敢與他同食,因此另外招了一名廚藝不錯的廚娘,負責他們的吃食。

        賀仲岳坐下來開始享用餐點,習慣性的先喝一口湯,暖湯下肚,連胃都舒服起來。

        回想當趙家食客這一年,一開始,趙莎華顯然以各種菜試探他的喜好及份量,第二個月,她已抓到重點,他的用餐時間、食材要求、份量及喜好都掌控得極好,及至第三個月開始,可以說是他來到魏城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淡而無味的平靜生活,佐以一道道入口好菜,總讓他不禁道一聲夫復何求。

        儘管一道菜裡有好幾樣食材,趙莎華總能適時呈現出各自的特色卻又不顯突兀,這是她拿手的作法,又不會出現多種調味,菜餚給人的感覺溫潤不張揚。

        再加上從她父親那裡得知的一些可食用藥材的知識,配合四季,將藥材適量入菜煲湯,養生溫補,不得不說,她的食客因此個個身強體壯,少有病痛。

        呂勇跟羅英在一旁看著主子優雅的用餐,桌上的菜一點一點的消失,他們不約而同抬眸打量主子,這一年來,原本消瘦的臉龐已生肉,氣色絕佳,整個人看來更為卓爾出塵。

        兩人目光相對,慶幸魏城有趙莎華,心裡更是佩服趙莎華小小年紀就有一身好本事,能讓挑剔非常的主子願意吃下肚的手藝就足以傲嬌天下,要知道,在她之前,有多少自信頂天的名廚被主子嫌棄到一無是處,差點沒憂鬱成疾。

        所以,趙莎華等同主子的健康守護者,那突然冒出來的孫容最好是個安分的,不然,他們不介意做最擅長的事—— 無聲無息的處理掉,連屍身也灰飛煙滅。

*             *             *

        翌日,惜園大門迎來幾個年紀不一的大小學子。

        「賀先生早安、呂先生早安、羅先生早安。」

        一聲聲清脆的問安聲同時響起。

        賀仲岳的私塾只上半天課,就佈了作業讓孩子回家,但在第二日會抽背、默寫或檢查。

        上過課的大小學子也清楚,這所謂的半天課程,賀仲岳只上半堂,後半堂就由他兩名隨侍接著上。

        兩人看來十七、八歲,呂勇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個性活潑,極容易跟學生們打成一片,羅英卻是個白面書生,寡言安靜,幾乎是一號表情,但他們輪流接續賀仲岳的課程倒也上得一板一眼,曾經有學生家長知悉後上門表達不滿,賀仲岳直接退了束脩,不教授該名學生。

        事後,年齡最大的十歲學生私下不平的說,這兩人的才情學識可比他先前在江南的一名舉人先生的才情更高,教授幾個開蒙的娃兒根本是大材小用,偏偏有些人還嫌棄。

        還有孩子將兩人寫的字拿給家長看,那毛筆字寫得比城裡畫坊賣的字畫都要有風骨,得知消息,那被退了束脩的家長急得想再將孩子送回學堂,卻被拒於門外,怎麼求也求不來。

        總的來說,不管是賀仲岳這個主子,還是兩名看似隨侍的呂勇或羅英,確實很神祕,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但不管是主還是僕,身上那股過人氣質都讓人不敢小覷。

        而且他們來此小住也有兩年,安分守己的守著私塾,雖沒有與鄰里熱絡交好,生活甚為低調,但教出的學子在品格、德行及教養上倒是有模有樣,曾經性情頑劣者也變得知禮。

        課堂上,賀仲岳對幾個小娃兒上的是《三字經》、《弟子規》及《千字文》,他聲音清冽,釋意簡潔易懂。且他因才施教,把年紀大一點、腦筋較轉不過來的孩童分在同一個班,其他八、九歲的孩童則講習《大學》、《論語》、《孟子》、《中庸》,教材上循序漸進。

        而他教授時間不到半堂課,就會由呂勇接手將一干蘿蔔頭帶到後院去跑步。

        這些學子年紀小,不該都拘在學堂內枯坐聽講,身心健康與學識得並重。

        蔚藍天空下,一群娃兒在後院嘻嘻哈哈的玩耍追逐,賀仲岳獨自待在亭臺內翻閱書籍,孩子們的笑鬧聲半點也沒有影響到他,孩子們也鮮少貿然進亭臺打擾。

        上課時的先生還算隨和,但一離開學堂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讓人不自覺的緊張,但並非每個孩子都有這樣的感覺。

        此時趙歆亞就咚咚咚的跑到賀仲岳身邊,「先生。」

        「嗯?」他的眼睛並未離開書本。

        「我有問題,」小小粉嫩的圓臉上竟有一種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來特別可愛,「毛婆婆怕你會嫌棄我姊姊嫁過人。」

        賀仲岳對這沒頭沒腦的話直覺要無視,但經過一年時間相處下來,這個娃兒古靈精怪、人小鬼大,老問些超齡的話,他知道她的話沒說完,便耐著性子等待。

        「先生當我姊夫好不好?」年約五歲的她眼睛亮亮的,「新來的孫大哥老是霸佔著姊姊,兩人說話總是靠得很近,說得很晚,還小小聲的,我跟哥哥怎麼偷聽也聽不見,他昨晚還抱著姊姊……啊!毛婆婆說這事不能對外面講,對我姊姊不好,嗚嗚嗚……我說出來了!」她突然臉色大變,摀著臉哭起來。

        賀仲岳濃眉一皺,「放心,先生不會說出去。」

        但他的保證無法制止小女娃那一顆顆順著眼眶滾落下來的淚珠,他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注意到她的雙胞胎哥哥看向這邊不說,還拔腿往他們這裡跑,他口氣更加溫和—— 

        「歆亞,先生向妳保證不會說出去,快別哭了,妳的小哥哥見妳哭,會哭得更兇的。」這是經驗談,男女有別,這對龍鳳胎女娃兒理性,男娃兒感性,不哭則已,一哭就淚如雨下。

        「那打勾勾,騙人的是小狗狗。」她抽抽噎噎的伸出小指頭。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小拇指,趙京亞也跑過來了。

        「妹妹怎麼哭了?」

        才說呢,那雙相同的黑白明眸也盈聚了淚水。

        「沒事,只是說到最近與你們同桌用餐的哥哥。」

        「孫大哥很好,妹妹為什麼說到哭?」他皺眉不明白的看著妹妹。

        趙歆亞搖搖頭,不肯再說話,倒是賀仲岳開了口,「他怎麼好法?」事關他的胃,他能多瞭解孫容也好。

        趙京亞想了想,開始說起那位新哥哥會幫姊姊做很多事、一起吃飯喝茶,也會教他們功課等等。

        隨著他的話,趙歆亞慢慢停止哭泣,也跟著開口說了些孫容的事,最後還皺著眉頭下了結語,「孫大哥當姊夫好像也沒那麼不好……」

        「但我比較喜歡賀先生。」趙京亞童言童語。

        「我也是。」趙歆亞稚嫩嗓音跟著附和。

        兩張幾乎一致的粉面仰頭看著賀仲岳,為了「姊夫」這件事,多少有心、無心人都湊到他們面前問些有的沒的,像「你們姊姊有個男人來疼好不好?姊姊就不用那麼辛苦」等等。

        但那些所謂的姊夫候選人,高矮胖瘦不一,年紀大至四十小至十多歲皆有,他們怎麼看都不順眼、不喜歡,看來看去,還是賀先生跟姊姊站在一起最好看。

        「小孩子胡思亂想會長不大的,去玩吧,」賀仲岳神情平靜的看著兩個孩兒在他的勸說下跑去加入其他的學子一起玩。

        姊夫?他腦海中浮現趙莎華那張花容月貌,這一年來,兩人交集有限,他知道她的廚藝甚合他的胃,知道她待弟妹甚好,知道她的生活重心除了食堂就是弟妹,是一個極安分守己、個性溫婉堅韌的女子。

        孫容若是個良人,她肩上的擔子確實會輕些,想到這,他做了個決定,他該去會會他。

*             *             *

        五月天,魏城一片繁華景象,平坦的主街道旁,各色商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車不斷,還不時響起攤販此起彼落的叫賣聲。

        趙家食堂就位在主街一隅的靜巷內,門開側邊,供餐時間只有固定時段,卯時中到酉時末,早午晚三餐都只有供應一個時辰,屋內窗明几淨,總共只有十張桌子,佈置大方簡潔。

        食堂供給無菜單料理,全權由她來配菜,食客皆篩選過,雖不到非富即貴,但一頓套餐收五十文錢,尋常人家還是覺得貴了些。不過由於食材多元,手工程序複雜,她又清楚食客的口味喜好,對大多數食客而言,每一頓皆是物超所值。

        此刻正是午間供餐時段,飯香四溢,店裡已有不少客人,這些來客多是舊識,俐落的店小二毛小凱來回的招呼送菜,見賀仲岳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呂勇,忙笑著上前招呼。

        熟識的老客皆知這對主僕的身分,一些個性較熱情的也跟賀仲岳點頭示意。

        「先生今天來這裡用餐嗎?」毛小凱笑咪咪的問。

        對這名私塾的年輕夫子,他可是又敬又愛,雖然供餐一年來,賀先生大多時候都在自家用膳,由家中隨侍過來提食盒,但一個月裡也有幾次會過來食堂用餐。

        賀先生那張臉特別吸睛,不止相貌出色,行走間步履優雅,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使人仰望卻不可高攀的淡漠氣質,再加上那波瀾不興的狹長雙眸,別說是女人,就是男人都會看直了眼,他跟婆婆私下就討論過,也許就是如此,賀先生才多在惜園用餐。

        食堂大廳裡熱絡的向自己打招呼的多是熟面孔,賀仲岳一如以往禮貌點頭,就往後方廚房走去。

        食客們繼續邊吃邊聊,但仍忍不住話題一變,開始繞著賀仲岳與趙莎華轉,這對俊男美女外表登對,雖說大家也不甚清楚賀仲岳的來歷,但至少是個談吐不俗的夫子,身邊還有人侍候,總比那不知打哪兒來、還讓趙莎華收留的陌生男子好。

        再說,趙莎華的手藝全是她母親手把手親自教授的,她母親可是在宮裡御膳房待過的,侍候過宮裡的貴人,父親又是個文官,身分不差,只是她已嫁過一次……唉,就這一點怕賀仲岳嫌棄。

        在食客們嘀嘀咕咕的交頭接耳聲中,賀仲岳已穿過食堂到後方院子的廚房。

        這一年來,因龍鳳胎與他這夫子越發熟悉,有時就拉著他往廚房走去,趙莎華從一開始的靦腆,到主動關切弟妹的課業,一來二去的請教,兩人倒是熟悉不少。

        時間漸長,不管在廚房裡幫忙的毛婆婆,還是在外招呼的毛婆婆的孫子毛小凱,皆習慣他淡漠著一張俊顏在廚房進出。

        士農工商,讀書人在老百姓眼中都是高人一等,兩鬢斑白的毛婆婆一見到他掀簾入內,立馬將雙手往身上的圍裙擦拭,笑咪咪的彎腰行禮,「賀先生來了。」

        他微微點頭,目光就落在正在灶前忙碌的趙莎華。

        她黑髮挽髻,髮上僅有一根玉釵,再以白色頭巾包著,防止髮絲掉落,那張巴掌臉上,一雙沉靜明眸、微翹的鼻子、菱形唇瓣,端是清婉柔美。

        一身對襟束袖長裙,繫著連身圍裙,素淨的臉上雖有汗水,卻怎麼看都覺得舒服,她的動作不急不躁,轉眼,一盤清脆誘人的炒豆芽菜就已完成。

        廚房不大,但鍋碗瓢盆樣樣擺得整齊,通風與採光都做得極好,不似廚房一貫給人熱呼呼或油膩膩的感覺,一干食材乾料也擺放的井然有序,一目瞭然。

        「姑娘,賀先生來了。」毛婆婆忍不住喊了一聲,又看了他一眼,即使看了幾個月,還是看直了眼。

        這謙謙公子早先搬來魏城時,五官也是極為俊俏,但不到數月竟消瘦得好像風一吹就能倒,再怎麼精緻如畫的五官,在那種營養不良的蒼白菜色與皮包骨的狀態下,實在讓人讚美不了。

        但這一年,他的轉變可真讓人大開眼界,面如冠玉,髮上僅一根銅刻髮笄,一襲玄色寬袖袍服,俊美非常,與趙姑娘站在一起就是一對璧人,可惜趙姑娘已經嫁過人,賀先生的家世看起來就不一般,雖然做個妾室還是可以,只是她先前偷偷問過姑娘,姑娘表示此生不願做妾,想到這裡,毛婆婆不由得嘆了一聲。

        趙莎華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就見毛婆婆一臉遺憾的看著自個兒,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老人家又在想湊對的事兒,這陣子沒少為她的婚事嘆氣,但一朝被蛇咬,她還真怕了。

        「先生請稍等,我快好了。」她回頭將手裡的鍋鏟再順勢炒了幾下,香味更濃了。

        他的身高比她高出不止一個頭,一眼就看到鍋裡炒的可能就是所謂的私房菜,至少印象中他不曾品嚐過。

        她調了味道翻炒,俐落的將菜起鍋裝盤,再拿到另一邊的一張小桌上,上面已有三菜一湯,她正要開口,卻見呂勇已拉開椅子,賀仲岳則優雅入座。

        呂勇對這廚房也很熟悉,主動替主子拿了碗筷並侍候他淨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相當自然。

        趙莎華怔忡一下,一回神,即溫婉提醒,「賀先生,這些是家常菜,是給莎華自家人吃的,而且今午的食盒不是由羅先生拿去了?是不合您的胃口嗎?」

        客人食用的多是她改良過的平民版御膳菜,在食材用料上務求新鮮,再添幾樣價高的,但自家人求的只有新鮮,總是不同。

        「我不能試試這些?」他語氣平靜。

        試?她蹙眉,供餐一年來,她眼中的他就是個嘴刁的饕餮化身,所備膳食不僅得樣樣新鮮,菜色、擺盤及餐具也得是一絕,而在個人喜好口味皆有些不同的食客之中,他就是那萬中選一最挑剔的食客,有些菜色該微辣,不辣不吃;該酥脆的炸物含一點油不吃;糕點不鬆軟不吃;炒菜不清爽不吃,更甭提過甜、過鹹、過辣、過油膩全都拒吃。

        曾經有一回,毛小凱將另一名口味稍重的食客的餐點端錯給了他,他竟然動都未動,寧願餓肚子不吃,她這才真正明白他挑食到什麼程度。

        在她思緒翻飛間,仍不忘維持微笑客氣的表情,「平心而論,這些菜不合賀先生的口味,還是別吃了。」

        賀仲岳抿唇,定定的看著她,「姑娘非我,焉知我吃不得?」

        趙莎華尷尬,下意識回答,「那就依賀先生。」說完又覺得無奈,這人其實不張揚,話不多,但一開口說話就挺直的,容易得罪人,偏偏他除了一個夫子的身分外,還有一身過人的淡漠氣質,讓人不自覺的起了敬重之心,不敢輕慢,也不由自主的保持距離,不敢與他太過接近。

        呂勇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拿了小盤各撥些菜,放到主子眼前。

        賀仲岳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細嚼慢嚥,豬肉乾絲肉嫩汁多,乾絲略有咬勁,越嚼越香,素菜湯包一咬,蔬菜清甜,微燙的汁液跟著包子更容易入口,若這是民間百姓的家常菜,他還真沒嚐過,他一樣接一樣夾入口,道道新鮮,出乎意料的溫潤好吃。

        其中一道更特別,是燙青菜再淋上一道紅色醬汁,微酸但很順口,他向她詢問,才知這是將某種植物的種子搗碎煎汁再加醋而所成的醬汁,對身子極好,也是一種可活血的藥材。

        「這也是妳父親告訴妳的?」

        趙莎華點點頭,因為只能杵在旁邊,看他的目光又回到菜餚上。

        不得不承認他人長得好看,吃東西的樣子更好看,不快不慢,優雅迷人,連帶地,他吃的東西也感覺特別好吃。一個對吃如此要求的人,上天可得多眷顧他些,不然,要滿足他的胃還真不簡單。

        她邊想邊回身,從料理臺上倒了杯溫和的清茶,送到他面前。

        賀仲岳優雅的拿起棉巾先擦嘴,再接過她的茶杯,喝了一口,剛剛入口的溫度讓他覺得有一種滿足感。

        此時,廚房門簾被掀開,一名身形略瘦的高䠷年輕男子走進來,乍見到他愣了一下,但隨即反應過來。食堂菜色皆由她掌杓,客人多是不被允許進入廚房,只有唯一一個特例,就是趙莎華弟妹的夫子。

        門簾再次晃動了下,趙京亞跟趙歆亞跟著進來,一看到賀仲岳,兩人禮貌的拱手行禮,稚氣的喊了聲,「先生安。」

        賀仲岳微笑點頭,隨即看向那名陌生男子。這是孫容吧?見他毫無遲疑的靠近趙莎華,兩人視線迅速對上又分開,莫名的,見他們比肩站立,距離極近,他突然覺得此畫面很礙觀瞻,有些刺眼。

        「新來的孫大哥老是霸佔著姊姊,兩人說話總是靠得很近,說得很晚,還小小聲的,我跟哥哥怎麼偷聽也聽不見,他昨晚還抱著姊姊……」

        趙歆亞的稚語突然閃過腦海,他挑眉看向孫容,竟越看越不舒服。

        不配!趙莎華值得比孫容更好的男人。

        趙莎華不懂賀仲岳的臉色為何轉為嚴峻,但依禮她還是為兩人介紹,兩人眼神直勾勾的對上,空氣中似乎碰撞出火花。

        孫容貌相俊逸秀中帶了股英氣,皮膚略黑,一身黑色布衣,論個子,比賀仲岳矮了一個頭,再論相貌,賀仲岳也能將他甩了幾條街遠。

        但這些都不是賀仲岳眼下在乎的,在他單方面認為孫容配不上趙莎華後,他心裡冒出一個更讓他計較的差別待遇—— 這個陌生男子竟然可以簡單的、大剌剌的享受趙莎華的私房美食,不需要交一文錢、不需要絞盡腦汁的加入會員,憑什麼!

        孫容也直視著他,雖然已聽趙莎華提過他是少見的美男子,但趙莎華生性善良溫柔,在她眼裡從不曾有什麼難看的人,所以他從不當回事,但眼下見了,真是有點嫉妒討厭啊。

        一個大男人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黑眸漠然卻湛亮,鼻若懸膽,如桃花瓣的姣好唇形,一襲低調但貴氣繡著繁複精緻竹紋的玄色袍服,這都比一個真女人要傾國傾城,只是他眼中透露的不屑是啥?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連趙京亞跟趙歆亞都覺得氣氛怪怪的,來回仰頭看著兩人。

        「孫公子在甚好,我有些話想說。」賀仲岳看向兩個孩子,目光溫和,「餓了吧?我讓羅先生先帶你們出去吃東西。」

        「不用那麼麻煩的,毛婆婆,請妳幫忙將這些菜端到側廳,妳就跟著京亞、歆亞一起用餐。」趙莎華明白他要說的話弟妹不宜在場。

        毛婆婆要將菜餚放入食盒,賀仲岳讓呂勇幫忙,再提起食盒跟著毛婆婆及兩個娃兒步出廚房到另一邊的小側廳。

        一行人離開後,孫容看著賀仲岳,直覺的,他不會喜歡他即將要說的話。

        趙莎華看著賀仲岳一臉嚴肅,小臉兒也不由得繃緊,「賀先生有話直說。」

        「趙姑娘收留孫公子,身為妳弟妹的夫子,我有意見。」對孫容這半路殺出來的小子,不用管什麼會員制就能登堂入室的留宿、吃飯,還有趙家大小三口陪他用餐,這種待遇未免太好,他只覺甚不公平!

        「知人知面不知心,妳可知他的來歷?你們之間並無瓜葛,同住同吃總是不妥,孫公子若是無地方可去,我那裡還有空房間。」說到後來,他嚴峻的目光已放在臉色青紅不一的孫容身上。

        「謝謝賀先生,但我只是暫時收留孫公子,是我攬下的責任,怎能改由先生承擔?何況,孫公子是個好人。」趙莎華言語堅定。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賀仲岳知道她是外柔內剛之人,也太過善良,「妳從哪裡看出來他是好人?」

        她被問得語塞,可茲事體大,她總不能直言她認識孫容的時間比他更長。

        「賀先生可是質疑我的人格?」孫容挺直腰桿,眼中可見怒火。

        「趙姑娘一家三口皆是婦孺,俗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是外人不假,我當你的面質疑,總好過在你背後說些是非,更何況,我還願意提供住所。」

        儘管賀仲岳眼神坦蕩,孫容仍感不悅,「是孫某不識好人心,不過,趙姑娘一家無男丁,我住這裡也可以保護他們,何況借住此處,已得到趙姑娘的允許。」弦外之音是主人家都答應了,他這個鄰居就不必管太寬了。

        賀仲岳蹙眉看向趙莎華,她連忙點頭,證明他的話是真的。

        「好,這段日子,精緻菜色我也吃膩了,明日起,我也過來一起用餐。」他直言宣佈,帶著不容辯駁的語氣。

        趙莎華一愣,想也沒想的就道:「不妥,這些都是較粗俗的家常菜,先生吃不慣的。」尤其他那刁鑽的嘴,別人不知,光準備他的三餐她可是費心又費力啊!

        他挑眉,「不妥?這個來歷不明,與妳毫無瓜葛之人,都能與妳同桌同吃,難道賀某比他還不如?」身為龍鳳胎的夫子,他都未曾要求特別待遇,她竟拒絕?

        她急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傢伙什麼意思?怕他對趙莎華會做什麼壞事?人品再度被質疑,孫容難掩怒氣,「說到底,賀先生就是信不過我!」

        沒想到賀仲岳竟坦承,「我是,所以,你更該高興我願意給你機會證明我錯了,我與你一起同食,藉由日日相處,便知你值不值得信,不是嗎?」

        孫容一噎,再次無法辯駁,但心情真的很糟,這男人實在能言善辯!

        「呃……我們的日常吃食,莎華是真的怕賀先生吃不慣。」趙莎華頭疼了。

        「我不擔心,山珍海味吃久了,清粥小菜,另有一番風味。」

        他怎麼那麼堅持?莫名的,她心中產生一種氣堵的感覺,「賀先生—— 」

        「趙姑娘若再推辭,便是覺得在下的身分遠遠不及白吃白住的孫公子,既然如此,歆亞及京亞的課便上到今日。」賀仲岳的語氣轉硬,隱隱有發怒的前兆,「左右我也聽說,孫公子也會檢查妳弟妹的功課,想來,為妳的弟妹啟蒙的才識亦是綽綽有餘。」

        意思是她若不應,他便不教?她倏地瞪大了眼,這、這怎能混為一談?何況弟妹相當喜歡他,若不教,他們有多失望?

        偏偏孫容還唯恐天下不亂,下顎一抬,「教兩個稚兒有何難?教就教!」

        「別說了。」趙莎華滿心糾結,答應與不答應都兩難,可一想到日後賀仲岳這麼尊貴的人要與他們同坐廚房一角用餐,那多彆扭,但能怎麼辦呢?

        儘管心中也有怒火噴發,但她逼自己要保持和顏悅色,只是,很難,從離開那段難堪的婚姻後,她有多久沒有被人半逼著答應做事?

        或許是帶著不平的悶火,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道:「賀先生真要與我們一起同吃是沒什麼,但一日三餐,總不能全是家常菜,一些私房料理都得端上桌,這我不是虧了嗎?算算,每天可得加收十兩銀才划算。」貴了吧?不願意了吧,那最好……

        「我應了。」

        「什、什麼……」

        她還沒回過神來,賀仲岳已向她頷首微笑,步履從容的離去,呂勇也隨即跟上。

        她呆了呆,一回神,急著脫下圍裙要去追人,孫容卻拉住她。

        「做什麼?」

        趙莎華急道:「每天加十兩銀,不是搶人嗎?他還是京亞跟歆亞的先生呢。」

        孫容卻覺得沒啥關係,銀兩也不是白拿的,買賣雙方心甘情願就好,何況他餓了,會揪住她,就是不讓她去把這上門的財富推出去。

        趙莎華還想說話,毛婆婆就帶著趙京亞跟趙歆亞走進來,兩個小娃兒眼裡有著滿滿的好奇,「賀先生回去了?」

        「嗯,吃飽了吧?你們先回房小憩,醒來後就做功課,知道嗎?」

        趙京亞跟趙歆亞雖然很好奇,但他們是乖孩子,點點頭便回自己的房間。

        趙莎華讓孫容先去用餐,接著又做了幾份餐點,等食堂進入午休階段,她總算能跟毛小凱坐下吃頓飯,接著又與毛婆婆整理廚房。整理好後,毛婆婆祖孫先回家休息,待備晚膳前一個時辰再來上工。

        孫容見祖孫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正想跟趙莎華談談那怎麼看都不順眼的賀仲岳,但看她面露疲憊又覺不忍心,「妳也去小睡一下吧。」

        趙莎華也覺得自己該讓腦袋休息一下,正要回房小憩,食堂卻響起敲門聲。

        趙莎華跟孫容對視一眼,孫容直接去開門,原來是羅英。

        孫容來食堂也好多天了,自是見過羅英或呂勇多次來為賀仲岳拿食盒。

        「趙姑娘,打擾了。」羅英將手上一式兩份的契約書放在桌上,再道:「這是預繳一年份的銀票,這是契約,我家主子都簽名了,一式兩份,還請姑娘看過內容後簽名。」

        這份契約上明明白白寫著,只要賀仲岳一日能繳上十兩銀,趙莎華都得無條件供應一日三餐,食材不拘,但必須由她親手烹煮。

        趙莎華看了有些手足無措,拿起契約就要塞到羅英手上,「這約不用簽,而且這金額……我只是開玩笑的。」

        羅英表情瞬間變得為難,「可是我家主子說了,若趙姑娘不簽,姑娘的弟妹也不必去學堂了。」

        趙莎華難以置信,怎麼能這麼較真呢?虧他還是個先生。

        孫容卻拉著她的手腕退後兩步,靠近她耳畔道:「這種錢幹麼不賺?那個賀先生一看就是錢多多。」他放開她,快步走到櫃檯拿了硯臺及毛筆走回來,將沾了墨的毛筆塞到她手裡,「簽。」

        「收費不合理,不行。」她搖頭,她開食堂賺的每分錢都要心安理得啊。

        「可是若咱們要去京城查案,樣樣都要用錢來打點啊。」他又在她耳畔輕聲說,眼眸裡都是憂心。

        趙莎華遲疑了,孫容用力點點頭,她握著毛筆,再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羅英,接著深吸一口氣,「好吧,我簽,只是,若哪一天賀先生手頭不方便也不打緊,我一樣會供餐,這一席話還請羅先生幫我轉述。」

        「我家主子說,一切都照契約走,白紙黑字不得反悔,請姑娘簽上自己的名字便是。」他再次強調。

        趙莎華真心覺得過意不去,但想想賀仲岳自己願意當冤大頭,她也沒什麼好內疚的,畢竟日後每一餐,都有他這尊大佛一起用餐,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消化不良?再者,十兩銀啊,她不能怠慢,肯定得多費些心思。

        趙莎華頭昏腦脹,但還是提筆簽了約,自己留底一份。

        羅英鬆了口氣,向她拱手稱謝後拿了一份契約離去。

        一回到惜園,他直接前往書房。

        賀仲岳坐在黑檀木書桌前,一手白棋、一手黑棋,自己跟自己下棋。

        「爺。」他先行禮,再上前將手上那份契約放到桌上,一邊將趙莎華簽約前後的言行舉止,包括孫容二度在她耳邊說悄悄話一事說了,他會讀唇語,耳力也好,自然將孫容的話聽得明白。

        「查案?」賀仲岳落子的手一停。

        「是,依屬下看,趙姑娘與孫公子怎麼看都不似初識的人。」

        賀仲岳抬手示意他退出去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熱燙的香茗,再凝視著桌上那張契約,看著她簽的字,人如其字秀美端正,不過,她跟孫容的親密的確很可疑。

        也好,日後共食見面的機會便多了,他也能替趙莎華把把關,畢竟一個女人帶著兩個稚兒過日子甚是不易,若孫容有心算計她,他當然不能袖手旁觀,若是趙莎華身心受創,無心經營食堂,自己不得溫飽,不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12:23 PM 編輯

【第二章】 孫容的真實身分

        清晨天未亮,賀仲岳起身在私塾前院打了一套拳,練完武後回房洗漱一番,從窗外看出去,那一牆之隔的食堂後院早點亮燭火。

        廚房裡,趙莎華已開始忙碌,她頭髮挽起戴上頭巾,忙得汗流浹背,灶上的鍋子已有不少半成品,且香味四溢。

        負責到巿場採買新鮮魚肉蔬果的毛婆婆祖孫更是天才泛魚肚白就過來了。

        其實,幾個人的工作並沒有分得特別清楚,但趙莎華主要負責掌杓,一些較好食材的乾貨則麻煩店家直接送來,毛婆婆大多幫忙洗碗筷、清理食堂、廚房;毛小凱主要負責外場,招呼客人並結帳。

        食堂的三餐皆有限定供餐時間,如此做,也是保障食物的新鮮及口感,畢竟再好的食材烹煮好後放久了也不可口,這也是食客採會員制的原因,是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

        此時,食堂尚未營業,賀仲岳已帶著呂勇從食堂後方的小門走進來。

        按過往的習慣,趙莎華、孫容、毛婆婆祖孫皆比食客們要更早用早膳,賀仲岳要同桌用餐,也只能按照他們的習慣來,因而趙莎華在前一天就通知他們,還附上一把小門的鑰匙,卻沒想到他來得這麼早,她還沒準備好呢。

        她歉然的跟他打招呼,「早膳還得稍等,賀先生請先坐。」

        「嗯,妳忙。」

        賀仲岳說完在圓桌前坐下,呂勇站在他身後,主僕的眼神同時看向杵在一邊的孫容。

        孫容抿抿唇,心不甘情不願的也向他點個頭,接下來就在趙莎華身邊打轉,當起助手。

        趙莎華正在做筍子肉餡,筍子選嫩的切成小塊狀,肉摔打好後剁成小塊,加點調味料,接著俐落的以擀好的麵皮包起,再放進蒸籠。嫩白的豆腐切成薄片再切細絲,放置一旁,待會兒要做大煮乾絲,至於濃稠的地瓜粥早已熬好,灶上的火雖小,但怕粥底焦了,得時不時的去攪拌。

        趙莎華一心二用,做其他菜色時還不忘分心去顧粥,賀仲岳注意到,不止一次孫容在幫忙時碰到她握湯杓的手,沒道歉外還輕拍她的手,說「我來就好」。

        是無三不成禮嗎?見他的毛毛手又碰到趙莎華的手,賀仲岳半瞇起黑眸,「男女授受不親,孫公子還請注意。」

        孫容翻了個白眼,不快的看著坐著等吃的男人,「我視趙姑娘為姊姊。」

        他好看的薄唇揚起一個弧度,「你看起來比她年長。」

        這是重點嗎?「你眼睛有問題!」孫容炸毛了,恨恨的瞪著他,他明明比趙莎華小兩歲的。

        但賀仲岳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兩相比較,你的皮膚較粗糙,不若趙姑娘膚若凝脂,你的眼睛混濁,不若她的澄澈如湖,你的眉宇可見滄桑世故,不若她的清風明月,這比的只是外貌,內在就更不需比了。」

        孫容咬牙切齒,氣得語塞,偏偏毛婆婆祖孫還頻頻點頭,他對這個英挺貴氣的男人更討厭了。

        被公然拿來當話題的趙莎華只有一種無言感,「吃飯了。」

        孫容忿忿不平的坐下,沒好氣的瞪著賀仲岳,他跟他的梁子是結大了。

        兩個小傢伙也過來了,笑咪咪的跟賀仲岳道早安,原本毛婆婆跟毛小凱也要一起用餐,但在知道賀仲岳要同桌後,早已打定主意分了些飯菜到另一張小圓几去吃,這樣也自在些,於是賀仲岳、孫容、趙莎華及弟妹就同坐一桌。

       但賀仲岳的面前,明顯多出三道分量不多的精緻佳餚,他不解的看向趙莎華。

       「賀先生一天多了十兩銀,怎能只吃家常菜?」她這銀兩拿得不安心,只能更加用心。

       「就隨姑娘安排,我不挑嘴。」他笑說。

        不挑嘴?他這話說得她忍俊不禁,但他對孩子挺好,京亞跟歆亞嘴饞的往他的餐點多看幾眼,他不吝惜的讓呂勇分些給孩子吃,也撥了些給她,不過卻對眼巴巴看著他的菜的吃貨孫容視而不見。

        趙莎華下意識要將碗裡的挾給孫容,賀仲岳見狀挑高濃眉,「那是我的,我願意與誰分享是我的自由。」

        「同一張桌上為什麼只有我沒有?厚此薄彼,你就這麼討厭我!」孫容氣得站起身來,右手還握緊筷子。

        賀仲岳淡淡說著,「我是,身為男人,我為你感到羞愧,不懂你的臉皮是如何養成如今的銅牆鐵壁?」

        「賀先生……」趙莎華蹙眉,怎麼都不明白他怎麼一直跟孫容槓上。

        孫容氣得咬牙切齒,「賀先生以為以言語相激,我就會離席?我偏不,你的激將法對我沒用!」他氣呼呼的又坐下,逕自吃起早餐,也因為太生氣,吃相有些狼吞虎嚥。

        桌上又響起賀仲岳涼涼的聲音,「京亞,你是男子,先生教過你要見賢思齊,孫公子的言行舉止千萬不要學。」

        「是。」趙京亞受教的點頭,學著先生的模樣慢條斯理的用餐。

        趙莎華看到孫容臉都氣得通紅,連忙開口,「賀先生,其實孫容只是……」

        「食不言。」賀仲岳直接打斷她的話。

        她一怔,見弟妹吃著飯憋笑,她兩頰染上緋紅,不得不閉嘴,但忍不住又瞟賀仲岳一眼,話題不是他先提的嗎?真是雙重標準。

        孫容是氣得心肝兒疼,看賀仲岳哪裡都不順眼,就連他出色的長相都想抓來批評,但趙莎華似乎要他息事寧人,特意用湯匙舀了他最愛吃的醬燒雞肉放在碗裡,向他搖搖頭。

        趙莎華見孫容悶頭吃飯,這才鬆了口氣,看向賀仲岳。

        賀仲岳對她眼神裡的小小譴責無感,他吃得心安理得,吃得愉悅,不管是清蒸水煮、燒烤燜燉,她總能做到助味而不奪真,火候控制、刀工俐落,鮮脆嫩的標準,她完全達標。

        也因食不言,眾人安安靜靜的用完餐,賀仲岳就跟兩個小傢伙說:「你們先去整理書袋,準備上課。」

        「是,先生。」兩個小孩乖巧的先行起身離座。

        孫容喝完飯後也要起身,賀仲岳突然抬頭看他,「孫公子日後可有什麼打算?還是就此依附在這裡當米蟲?」

        「只要趙姑娘沒有趕我走,我都能留在這裡。」他恨恨的回答。

        「男子漢大丈夫,孫公子的志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賀仲岳刻意停頓一下,揚眉說道。

        孫容頓時氣得牙癢癢,看著在一旁灶上忙活卻皺著眉的趙莎華,明白她肯定聽到兩人的交談,「還是莎華姊妳不要賺賀先生的錢了,他顯然很不待見我。」口氣挺委屈的。

        「可是我已打了契約。」趙莎華回頭看向兩人,其實她是願意解約的,才第一餐就吃得這麼火花四射,她實在不敢想像接下來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若是賀仲岳能自己提解約那是再好不過。

        賀仲岳將茶杯放下,挑眉,似笑非笑,「趙姑娘實誠,至於孫公子,你在這裡白吃白喝,臉皮倒厚,叫付費的走人,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不知你師從何人?真是誤人子弟。」

        孫容忍無可忍偏又駁斥不得,氣血上湧,卻只能氣呼呼的走人。

        趙莎華咬咬唇,看著仍慢條斯理喝著茶的賀仲岳,悶聲開口,「其實孫容有苦衷,賀先生不要對他那般嚴厲……」

        他眼神陡地一沉,她不得不噤聲。

        「一個男人窩囊的躲在女人背後過活是理所當然?趙姑娘若是真心為他好,就該對他嚴厲。」賀仲岳不懂她為何一再偏袒那小子,是真的喜歡上了?一這麼想,他胸口憋著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濁氣,讓他覺得這裡悶透了。

        他驀地起身,拂袖離去,呂勇也連忙跟上。

        廚房裡頓時一片靜悄悄,只有灶上的湯鍋不時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毛婆婆吐了口長氣,看著趙莎華,眼裡都是認同,「其實賀先生說得沒錯,哪有女人養男人的道理?」

        趙莎華有口難言,孫容的私事不好對外人言,但她完全沒想到,賀仲岳與孫容的這場戰爭只是號角初鳴。

        接下來的每一天、每一餐,兩人總是不對盤的唇槍舌劍,見面如水火,每每到劍拔弩張的時刻,她不得不挺身出來打圓場,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賀仲岳的言語一天比一天犀利,堪稱毒舌派,只是孫容自己作死一樣讓她無言。

        「我心悅莎華姊,相信要不了多久,莎華姊也會心悅於我。」孫容單方面的認為每一個靠近趙莎華的男人都會喜歡她,基於他實在沒有可以誇耀或壓賀仲岳一頭的事,只能拿趙莎華氣氣他。

        賀仲岳眸子一斂,口氣淡淡,「人要有自知之明。」

        「賀先生什麼意思?莎華姊就不能心悅於我?」

        「無才無貌,渾身上下沒半分優點,每一頓飯都要她施捨給你,也不知你哪兒來的自信?」

        孫容氣得七竅生煙,偏偏駁斥不回去,「莎華姊,妳說有沒有可能發生?」

        趙莎華好無言,明知不可能的事,怎麼吵到較真了?但在孫容頻使眼色都要抽搐下,她只好硬著頭皮,乾巴巴的說了聲,「未來的事,咳……誰也說不準。」

        賀仲岳挑眉,目光落到趙莎華那張無奈又尷尬的麗顏,胸臆間驀地燃起熊熊怒火,「趙姑娘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孫容會是良婿之選?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失敗一次不可恥,妳若真的想要再嫁—— 」

        「沒有,我完全沒有那種心思。」趙莎華急著打斷他的話,但也不明白他有必要那麼生氣嗎?瞧著他那張臉上肅冷冒火的黑眸,她就算想再嫁也不干他的事吧?

        孫容又氣沖沖的跟他槓上,「她再嫁不行嗎?看上我就是眼睛不好,那誰適合?你嗎?來啊,試試看!」

        趙莎華扶額,覺得好無奈,其實她和離的事在魏城不是祕密,賀仲岳知情她也不意外,只是她真的好懷念先前他只派隨侍過來提食盒的日子,不似現在天天過來蹭飯,天天嗆孫容,迫使孫容每每用餐都吃得火大,最終拿食物出氣。

        她總找時間私下勸孫容,但孫容一直認為是賀仲岳在挑釁、瞧不起他,一個月匆匆過去,她可以確定先挑釁的就是孫容,而且屢戰屢敗,卻不怕死的也要再戰。

*             *             *

        「這是莎華姊特別做給我吃的,賀先生不要太嫉妒啊,我不必多付十兩銀。」孫容得意洋洋的指著盤裡那一看就柔嫩好吃的牛肉煨筍子。

        「對一個除了擁有厚到穿不透的臉皮便一無所有的男人,我還真生不出一絲嫉妒來。」賀仲岳優雅的端起茶杯,他也不懂,怎麼有人從不掂量自己有幾兩重?偏要撞上來討罵,有這麼欠罵?

        「你!」孫容氣得差點沒吐血,在吃這道特別烹煮的牛肉煨筍子時,視為賀某人的血肉狠狠咀嚼,最後吃得過量,抱著微凸的肚子難受的離去。

        趙莎華輕嘆一聲,看著賀仲岳仍神定氣閒的喝茶,幾次欲言又止,還是穿起圍裙,走到灶前處理肉丸子。

        將一鍋水燒開,再將已調味好的肉餡來回攪和甩打至黏稠,再以拇指扣住食指轉指一繞,就掐出個肉丸子入鍋,一顆顆圓滾滾的肉丸子浮在水面,她再以大漏杓入鍋撈起放到另一個鍋內。

        她眼角餘光看到賀仲岳仍坐在椅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茶。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會坐在這裡靜靜看著她處理下一頓的食材,一開始她還有些彆扭,但一日日過去,習慣他的存在後倒也沒那麼不自在了。

        剛煮熟的肉丸子濃郁的香味撲鼻,她想了想,拿湯杓舀了兩顆,沾了點醬置入瓷盤,回身走到他面前,「剛做好,你試試,小心燙口。」

        由於她以竹籤串著肉丸,他得以拿起就食。

        她看到他眼睛浮現笑意,便知他是滿意的,想了想,她順勢開了口,「孫容他遇到些不好的事,年紀也小,賀先生何須與他計較?」

        他細細品嚐這道家常菜,滿口鮮美,讚了句好吃後拿了棉巾擦拭嘴巴,才回答她的問題,「人貴在自知,他不招惹我,我便容他。」

        「他的個性是孩子氣些。」因為私交,她還是忍不住幫孫容說話。

        「因為他幼稚,我就容他?那他有機會長大?」

        賀仲岳口氣淡淡,身後侍立的呂勇聽出來主子有些不滿了,但同為男人,孫容的確很窩囊,趙莎華的目光實在不怎麼好。

        趙莎華不想生氣,但很難,賀仲岳一定比孫容年長,還是才識過人的夫子,怎麼就不能寬待孫容?

        「人生在世,總有不順遂的時候,在他人困難時多些包容,這不是待人處世之道?」

        「自重人重,對一個只想躲在女人身後當廢材米蟲的男人,憑什麼包容?」

        趙莎華覺得胸臆間隱隱冒火,兩人相處至今超過一年,在簽約同食之前一直保持著嚴謹的食客與供餐者的關係,但同桌而食後,因為孫容,兩人的關係也改變了,他的話多了些,更刻薄尖銳、心眼也小。

        賀仲岳對她對於孫容的過分偏心也是不爽,那個沒志氣、沒責任的男人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對他那麼好?在他面前,她一向溫婉和悅,卻為了維護孫容露出幾分真性情,他才知她並非沒有脾氣,可見孫容之於她是特別的,但她的目光也太差,前夫就是一個渣男,怎麼還是沒有記取教訓?

        「我去看一下京亞跟歆亞,上課時間快到了。」她悶悶的解下罩在外面的圍裙,回身去麻煩毛婆婆幫忙注意爐火就先行離開。她知道自己得走開,不然她有可能跟賀仲岳吵起來,他終是弟妹的夫子,若是小心眼的不教了,她便對不起弟妹了。

        這還是兩人相識以來,頭一回她敢這麼膽肥的將他晾在這裡,賀仲岳頓時抿緊唇。

        毛婆婆也是目瞪口呆,趙莎華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啊?

        趙莎華知道自己臉色不好,連吐連吸幾口氣,揉揉繃緊的額際,她怎麼也上火了?

        她走到後院左側的屋子,兩個孩子同住一房,不過分了兩張床,分別擱在左右兩邊靠窗的位置,兩人還各有一副桌椅。

        雖然年紀小,但男女有別,兩張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趙京亞桌上的小櫃子裡放了一些奇怪的小石頭,趙歆亞的小櫃子裡則是一些小而精緻的珠花耳環。

        兩人看到姊姊還愣了一下,他們書包整理好了正要出去。

        趙莎華陪著弟妹從側房走出去,往隔壁的惜園走,趁這小小一段路沉澱一下心情。

        「姊姊,阿春問我比較喜歡賀先生還是孫大哥當我的姊夫……」趙歆亞很困擾的抬頭,皺著眉頭問。

        「當然是賀先生。」趙京亞是絕對的挺夫子派。

       「嗯,不管是毛婆婆還有張爺爺,哦,還有鐵大娘、鐵大叔,說人不以相貌論,但要讓女人來養男人就是不行,那不是男子漢,是小白臉、是吃閒飯的,姊姊會選賀先生吧?」趙歆亞也皺起秀氣的眉頭。

        看弟妹索性站定不動,仰著頭等著她回答,趙莎華微微一笑,摸摸兩個人的頭,「姊姊誰也不選。」

        「可是,大人們都說姊姊很年輕,要再找一個好的男人來疼,再生幾個小娃娃啊。」

        「是啊,我跟哥哥就能當姨姨跟舅舅。」

        兩個小孩哇啦哇啦的交談著,越說越興奮,也沒注意到心事重重的姊姊根本沒有接話。

        趙莎華不想去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對生兒育女一事早已心如止水,儘管她也曾經那麼的想要一個孩子,思考間,突聞一陣吵鬧聲—— 

        「又來了!」

        趙京亞、趙歆亞對這些略微尖銳的女聲倒是熟悉,表情如出一轍,不開心的撇撇嘴,一邊將最近發生在學堂門前的事向姊姊說了。

        原來是學生的某個姊姊或某個親戚未婚的女眷,藉由陪同孩子來上學,纏上賀仲岳,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從賀仲岳住到這裡就有不少人打聽他,巧遇或是送什麼湯啊飯的感謝夫子的皆有。

        但賀仲岳為人淡漠,又有羅英跟呂勇兩個門神,時間一久,惜園就平靜下來,至於為何這段日子又死灰復燃,從兩個娃兒說出來的話,竟然跟她有關。

        原來眾人以為賀仲岳春心萌動,一日三餐進趙家食堂就是為著趙莎華,是擔心孫容橫刀奪愛,這些人的心思也重新動起來,覺得先前賀仲岳是無心,現在既然有心,家中未出閣的姑娘就算長相差趙莎華那麼一點點,但至少是原裝貨,總之,來試試見見面,總是有機會,也許就一見鍾情了?

        說話間,姊弟妹三人也來到惜園大門,就見附近鄰居幾個正值青春的小姑娘個個盛妝打扮,圍著臭著一張臉的賀仲岳,而阿春的姊姊正在跟另一個學生的姊姊鬥嘴,兩人都正值花漾年華,卻爭得臉紅脖子粗—— 

        「我不就邀請賀先生去我的生辰宴,是礙了妳的眼?」

        「那天我家也有設宴,請了賀先生他都說沒空,妳幹啥一直要強人所難?」

        兩人吵得兇,賀仲岳正要甩袖走人,就見這些臉上抹紅塗綠的姑娘中,出現趙莎華那張素淨清新的臉孔,想也沒想的,他便喚了她。

         「趙姑娘,京亞跟歆亞的功課有些問題,麻煩妳跟我進學堂。」

        語畢,他還刻意看了呂勇跟羅英一眼,兩人明白主子要他們阻擋那些糾纏不休的姑娘們,遂擋了擋,幫助主子突圍。

        賀仲岳看著在混亂中跟著進入惜園的兩個小娃兒,「你們先進教室自修,我跟你們姊姊到書房說話。」

        兩個娃兒乖巧的往大廳旁的教室走去,趙莎華則跟著賀仲岳穿過栽花植樹的小道,往後方園子走。她進園的次數不多,每一回都覺得他的園子修繕得特別漂亮,處處可見精緻靈秀。

        兩人走進寬敞舒適的書房後,一名小廝送上兩杯茶又退了出去,瞬間茶香盈室。

        賀仲岳坐在書桌後方,趙莎華則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等著他說話,卻見他一口一口喝著茶,她忍不住問:「賀先生,我弟妹的學習上有什麼問題?」

        他抿抿唇,放下杯盞,「沒什麼,只是藉妳脫身而已,那些女子吵得我頭疼。」偏偏學生在,他總不能放肆吼人,損了夫子形象。

        趙莎華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煩躁的模樣,脫口而出,「怪不得她們,賀先生才貌出眾,氣質非凡,動心是理所當然。」就不知他有無妻室?只是這問題涉及隱私,她再好奇也不好探問。

        「是嗎?」他略微沉吟,「妳亦動心了?」他那雙黑眸突然定定的看著她。

        「我……」她粉臉驀地漲紅,急急的搖頭,「沒有!當然沒有。」

        「對我沒有,對孫容卻有意思?」

        他明明說得淡淡的,但她突然有一種感覺,她要是答「有」,她的麻煩就大了!

        「沒有,當然沒有,他更不可能的。」她急急的道。

        更?賀仲岳敏銳的抓到這個字,看來他的某個猜測沒錯,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卻說了重話,「既然如此,妳的一些行為舉止,分寸的拿捏更要注意。」

        她這是被訓了?他在暗指她行為不檢點?她粉臉倏地繃緊,「賀先生是不是誤會什麼?」

        「不要他人誤會,更要謹言慎行,免得引來更多閒言閒語,白白汙了清名。」他語重心長。

        奈何她越聽越不悅,眸底也漸漸染上火氣,不得不低頭掩飾,話不投機半句多就是這個感覺吧,明知他是為自己好,但這人說話怎麼就這麼刺耳?本想為將他晾在廚房一事道歉,此刻卻說不出口了。

        賀仲岳不是沒有看出她燃起怒火,但仍不疾不徐的說著,「妳一肩扛起撫養年幼弟妹的責任,自立又堅強,我是欣賞妳的,但妳畢竟是女子,別萬事逞強,需要人幫忙時可以來找我。」

        她一愣,飛快的抬頭看他。

        「我去上課了,茶不錯,妳喝完再走。」他微微一笑,起身步出。

        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這一席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看出什麼了?

*             *             *

        夏末,樹上的葉子有的已開始轉紅,魏城一如既往,天泛魚肚白,人車開始在街上走動,晨光下,惜園的學堂裡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次謹言,汎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

         賀仲岳站在臺上講課,幾個娃兒搖頭晃腦的看著書本朗誦。

         不一會兒,小娃兒們正襟危坐的看著夫子在臺上揮毫,教他們寫字。半晌換他們練習,娃兒們套上連身兜一一坐好後,拿起毛筆認真的伏案一筆一劃寫字,沒多久,他們的兜衣就沾了墨汁,有的連臉上也沾到了,活像小花貓。

        呂勇跟羅英兩個助教已備好毛巾與水盆,在小娃兒們寫完幾個大字後,讓他們一個個上前脫髒掉的連身兜洗手淨臉,再回座位。

        賀仲岳右手拿著書冊繼續上課,學堂外的門窗旁則有一窈窕身影佇足。

        其實賀仲岳、呂勇及羅英早就看到趙莎華,只是仍在上課時間,主子沒開口,兩個屬下當然也只能視而不見。

        趙莎華其實也很糾結,廚房裡還有很多活兒要做,她是覷個空過來的,想確認他那天說的話——她真的可以來求他幫忙嗎?

        本想晚上過來,又覺得不妥,萬一招來流言徒增困擾,但白天來好像也不適合。

        不過,認真的男人真的很吸引人,賀仲岳對那些聒噪的孩童倒有耐心,孩子聽不懂一問再問,他不厭其煩的回答。一些晦澀難懂的經義對這些娃兒自然深奧了些,他卻以這些經義為基礎,編成簡單易懂的白話故事,也難怪孩子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不知他可有功名?若他去考試,或許舉人、進士都是手到擒來吧?他如此聰明,就不知孫容的事,他能不能幫上忙?

        眼見課程仍在繼續,趙莎華猶豫不決,畢竟孫容女扮男裝這事能不能透露給賀仲岳知曉,她應該先問過她的意願才是,思及此,她轉身就走。

        「有事?」

        冷不防聽到賀仲岳的聲音,趙莎華生生嚇了一跳,踩上階梯的腳驀地一滑,整個人往前摔去。

        也不知賀仲岳是怎麼動的,眨眼間,她只感到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扣住自己的腰,一個旋轉,她整個人竟然已穩穩的靠在他懷裡。

        她微喘著氣兒,怔怔的瞪著他,有些回不了神。

        賀仲岳也有些恍神,他一直知道她生得極好,沒想到抱著她的感覺竟然也這麼好,她幾乎沒什麼重量,那張粉臉瞬間飛上兩抹嫣紅,很美。

       「羞羞羞——」

        不知何時學堂的娃兒們全探出頭來,一個個笑得賊兮兮的看著兩人,膽子大的還出言打趣,趙京亞跟趙歆亞更是笑呵呵。

        趙莎華急急推開賀仲岳,無措的站著,想想又不對,急急一福,「謝謝,我、我先回去了。」

        賀仲岳看著她倉皇離開的纖細身影,嘴角微彎。

        趙莎華急匆匆的回到食堂,毛婆婆正看著灶裡的那一大鍋湯,一聽到聲音,回頭看向她,「回來了?不是要跟賀先生談事情,這麼快?」

        「呃,賀先生在忙,沒能談事,毛婆婆,你休息一會兒,我來吧。」她上前接手灶上熬煮的湯底,將剛剛那事兒全拋諸腦後。

        大鍋裡有全雞,鴨骨架、豬大骨,再加上火腿等等一起熬煮,撈去雜質,一直煮到湯色白似乳,就是一道好的湯盛。

        接著,毛婆婆將一早帶著毛小凱採買食材拿的單據交給她,之後就是供餐時間,陸續有食客進店裡,趙莎華更沒有時間去想那意外的一抱,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早餐時段的營業時間結束。

         毛小凱將食堂關門,掛上「休息中」的牌子後,便回到廚房與毛婆婆清洗碗筷,再提前將午膳要用的食材分類切洗。

        趙莎華就近坐在流理臺旁的小桌前,上方擺著一本舊帳本及算盤,她拿起毛筆記帳,買的食材、耗掉的食材……

        驀地,廚房的門被推開,一早就不見人影的孫容臉色蒼白的走進來,眼眶泛紅的看著趙莎華,下一瞬,她快跑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氣氛一下凝滯,毛小凱睜大眼睛,毛婆婆急急上前拍打孫容的手,凶巴巴的罵,「快放開!快放開趙姑娘!」

        「莎華姊怎麼辦?怎麼辦?」孫容一再哭問,對毛婆婆的言行完全無感。

        「那個……你們先回去休息吧。」趙莎華可以感覺到孫容的驚慌害怕,只能先打發毛婆婆祖孫離開。

        祖孫倆如何能放心?但趙莎華頻使眼神要他們回去,他們不得不走,一離開食堂,毛婆婆卻沒往回家的方向走,反而忿忿的轉往惜園。

        「奶奶?」毛小凱傻了,連忙叫住氣呼呼的她。

        「小凱,你先回去,我請賀先生過去一趟。」她對孫容越看越不喜,一個大男人像個女人那樣哭,還抱著人不放,也不知後續會發生什麼事?毛婆婆揮揮手,腳步越走越快。

        廚房裡,孫容痛哭好一會兒,在趙莎華一再低聲安撫下,總算冷靜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弟弟有消息了?」她的心也是七上八下。

        孫容哽咽點頭,將兩人還有私下能送訊息的管道說了,可這幾日她發出的訊息都石沉大海。「莎華姊,你說他是不是出事了?」

        「容兒別急,也別自己嚇自己,我們再等看看。」趙莎華忍不住再給她一個擁抱。

        「可我真的放不下心,想回頭去找他又不知往哪裡去?留在這裡又怕會拖累你……」孫容真的是無處可去才不得不來投靠,但自己的出現明顯讓趙莎華為難了,她不是沒有聽到外面那些蜚短流長,因此雖然老跟賀仲岳鬥嘴,但也慶幸有他同桌吃飯,至少一些對趙莎華較負面的流言停止了,畢竟賀仲岳為人正派,還有夫子的好形象。

        「傻容兒,我們什麼關係,說什麼拖累呢?你當然要留下,我對你絕對不離不棄——」

        「天啊,你們怎麼還抱——」

        驚呼聲突起,毛婆婆急急摀住嘴巴,她將賀仲岳帶進來,聽到一句不離不棄就算了,這兩人竟還抱著,她有點後悔,不敢看向賀仲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趙莎華一向矜持,怎會對孫容說出不離不棄這種話?而且,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賀仲岳也看著眼前的一幕,由於孫容個頭較高,趙莎華嬌小,她便成了小鳥依人的模樣,基於不久前他才擁她入懷,莫名的,他很不開心!

        賀仲岳直勾勾的看著她,也不說話,一雙眼睛明明一如過往的平靜無波,趙莎華卻覺得涼颼颼的。

        「抱歉,打擾你們了。」他的聲音也一樣涼涼的。

        「賀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想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他對她的人品肯定看低了,稍早才發生那件糗事,現在又……

        「趙姑娘以為我怎麼想的?莫非你的言行合情合理?」他的口氣相當不善,「稍早前因為狀況特殊,我與姑娘不得不有肢體接觸,我還跟學子們仔細解釋一番,但看來,應該要上課的人是你。」

        肢體接觸?孫容跟毛婆婆同時將好奇的目光看向趙莎華,急得她連忙解釋當下情形,兩人頓時明白,那真是個意外。

        但賀仲岳好像沒打算就這麼饒過趙莎華,「身為京亞跟歆亞的先生,我應該有資格也有義務提醒趙姑娘,你的身教重於言教。」

        他的話故意說得重,自是因為相處以來這些日子,他看出孫容這個雄雌難辨的俊帥小伙子壓根就是個女人!兩個女子在人後如此親密,難道不怕他人誤會?傳出什麼不堪的流言?屆時名節受損她如何自處?說白了,他就是氣她沒有考慮到自己,一味的心善。

        他這一席話瞬間就將話題繞回來,毛婆婆忍不住就念了,「姑娘不會真糊塗了吧?孫容長得是比咱們這魏城年輕小伙子帥了點,但絕不是良人啊,你怎麼想跟他……唉。」

        她是恨鐵不成鋼啊,賀先生美玉在前,怎麼會看上孫容?難怪賀先生說過趙姑娘眼睛不好的話。

        「毛婆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們……孫容……」趙莎華不知所措,索性將低著頭的孫容拉到另一邊,「還是你跟他們坦白你的身分,我相信賀先生不會說出去的,毛婆婆更不會。」

        「可是……」孫容也猶豫不決,頓了頓,才點頭,「好吧,但你幫我說。」她心亂如麻,根本不知該從何說起。

        趙莎華回頭看向賀仲岳,那雙淡漠的黑眸彷彿已洞悉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拍拍孫容略帶冰涼的手,徑自走到他面前,「賀先生,不瞞你說,孫容其實是我的手帕交,也是我的弟媳,而我隔房弟弟此刻被官府通緝中,她實在無處可去,只好女扮男裝來投靠我。」

        毛婆婆目瞪口呆,怔怔的瞪著尷尬走過來的孫容,她、她是女的?

        賀仲岳雖然早知孫容是女兒身,但不知道她跟趙莎華的關係,聞言也是一怔。

        於是四人都坐下來,孫容一想到這段日子的逃亡與憂心,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毛婆婆連忙拍拍她的背,一邊聽著趙莎華談起她的事。

        孫容其實是京城同慶坊大老闆孫鋒最疼寵的麼女,個性大而化之,老是女扮男裝的在家中幾家商鋪進出,與趙莎華的隔房弟弟趙晉元算是不打不相識。

        趙晉元出身宛平趙家,也是極有權勢的百年世家之一,只是上上一輩的兄弟分家後成就大大不同,二房長居京城,趙晉元就是其摘出次子,原是在金吾衛當差,卻被牽扯進一宗連續殺嬰案。

        「他是被冤枉的,他明明救了奄奄一息的嬰兒,卻被陷害栽贓成殺嬰案的凶手,他說要去查個水落石出,還自己清白,先前他還有派人傳訊息給我,這一個月卻無聲無息,他一定出事了!嗚嗚嗚——」孫容忍不住插話,連珠炮的說完就痛哭出聲。

        毛婆婆連忙低聲安撫,拿帕子替她拭淚。

        賀仲岳蹙眉看著趙莎華,將事情問得更仔細後,沉吟了好一會兒。

        「你會幫容兒吧?」趙莎華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自己過分了,憑什麼要非親非故的他幫呢?

        他卻回答她,「你很希望我幫她?」

        她臉兒驀地一紅,還是硬著頭皮道︰「我跟容兒認識多年,說是閨中密友也不為過,她跟晉元才成親三年,夫妻恩愛,若賀先生有能力,請你發發好心,幫幫他們。」說來很不可思議,但她沒有理由的相信他絕對有能力能幫助趙晉元夫妻。

        賀仲岳對上她那雙璀璨如星的明眸,有些心悶,他要幫的人是她,孫容的丈夫干他什麼鳥事?但他還是點頭,「好吧,我派人先查一查,若你弟弟真是被人冤枉的,我會伸出援手。」

       「我夫君他真是清白的!賀先生,謝謝你。」孫容急著起身,向他行禮。

        他目光一斂,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明明沒說話,卻讓孫容感受到一種震懾人的威嚴,不禁覺得畏懼。

        「是不是冤枉不是你說了算,再者,我是看在趙姑娘的面上才幫的忙,所以不必謝我。」他轉身走出去。

        孫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屏息與他對視,他一離開,她大大的吸了口氣,再看向趙莎華,「我的娘啊,這個賀先生氣勢一起,跟他對上一眼,一顆心就像被人揪起來,怪可怕的。」她撫著胸口。

        趙莎華輕笑一聲,「一開始是如此,久了就好,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孫容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這麼了解他?」

        「那是,賀先生愛吃什麼、不吃什麼,姑娘心裡一清二楚。」毛婆婆笑著接話,但也忍不住替孫容捏把冷汗,憂心的道︰「你夫婿攤上那種事,要洗清冤屈很難吧?」

        「是啊,現在我所有的希望都在賀先生身上了,看他聽完這些,好像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孫容眼睛一亮,抓著趙莎華的手,「莎華姊你說,他會不會是什麼大人物啊?糟糕,我先前老跟他硬槓,他會不會回去想起來就不幫我了?」

        「他不是那種人。」這一點,趙莎華倒是有把握。

        「對,別看他一貫冷冷的,對孩子們可好了,又親切又隨和,他要是真能跟姑娘成為一對就好了。」毛婆婆喜孜孜的又想當起月老了。

        「是啊,要是成為我姊夫,我就可以理直氣壯的求他幫忙了。」孫容眼睛更亮了。

        趙莎華瞪她一眼,「我對成親一事早就無心,你就慢慢作夢吧。」

        沒有?騙誰!明明有戲,臉都紅了。孫容八卦的眨眨眼,「但你對他有好感是真吧?」

        「當然,他有學識,待我弟妹好,對那些想盡辦法往他眼前湊的女子冷著臉,理都不理。」趙莎華坦示,若仍是未嫁之身,她會心動,但自己是下堂妻就該掂量,這也是那段婚姻教會她的事,不是單方面的努力就可以得到幸福。

        「嗯,他一看就不是個風流浪子,不似前姊夫那個人渣。」孫容脫口而出,但一出口就後悔了,尷尬的看著她,「對不起。」

        「無妨,都過去了。」她搖搖頭。

        「對,過去就過去了,但賀先生就在眼前,姑娘,聽老婆子一聲勸,幸福是要自己把握的,不然錯過了機會可不再有。」毛婆婆年紀較大,看得也多,她看好賀仲岳。

        「是啊,莎華姊,你就跟賀先生走近些,雖然我老被他氣得要吐血,但我也仔細想過,其實他說的都對,也都在為你著想,我認為他對你也有好感,不然,怎麼這麼不待見我這個假男人在你身邊轉呢?」孫容越想越覺得她說得沒錯。

        趙莎華粉臉驀地一紅,「別胡說。」

        她卻不由得想起學堂前那驚心一抱,他的胸膛很寬,即使隔著衣服也感覺到貼著自己的體魄是精壯的,與他顯現在外的儒雅形象截然不同,而且,那個懷抱很給她安全感……

        呃,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毛婆婆見她一張臉染滿紅暈,以為她心動了,只是不好意思,更加鼓勵起她來,順著孫容的話說賀仲岳肯定對她也有意思,不然哪會因為孫容這偽男子就天天過來用膳,還跟孫容言詞交鋒,怎麼看都不順眼。

        盡管毛婆婆說得有鼻子有眼睛,但趙莎華一向理性,「我是和離過的女子,雖然不自卑,但賀先生一看就非池中物,我們能有什麼可能?」

        這話還是帶著點悵然的愁緒,可見她是真的很欣賞他,孫容心想。

        不過賀仲岳面如冠玉,長得「天妒人怨」,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之人,家裡肯定有財有勢,這樣的人家哪會接受一個二嫁的女子當媳婦?

        此時,毛婆婆跟孫容像是心有靈犀的互看一眼,再齊齊將目光落在已經在處理起食材的趙莎華身上,驀地對視苦笑,命運對趙莎華何其不公?明明是那麼善良美好的姑娘,怎麼老天爺就不開開眼,眷顧眷顧她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05:40 PM 編輯

【第三章】  同行回京查案

        午後的惜園,沒有了學子拔腿奔跑的嬉鬧聲,顯得特別安靜。天氣仍舊炎熱,後花園裡花團錦簇,幾株高大樹木矗立,花影樹影錯落,陰影遍地,倒添不少涼爽之意。

        賀仲岳拿著剪刀修剪花木,美男配盛放的香花,這畫面有些突兀卻很好看。

        羅英跟呂勇靜靜侍立一旁,他們知道主子這是在思考,而且還是比較難下決定的事。

        孫容的事主子也都跟他們說了,兩人私下討論過,主子應該不會幫忙,畢竟主子已不再關注過去的一切佈局及人脈,只交由手下人打理,蝸居在此平靜度日,若應了,豈不是又要回到過去那種生活?

        賀仲岳極有耐心的修剪枝葉,半晌才將剪刀交給呂勇,羅英忙將備妥的乾淨毛巾遞上。

        他擦拭好後將毛巾遞給羅英,徑自走到亭臺裡坐下,呂勇已為他送上一杯茶。

        賀仲岳端起青瓷茶杯,以杯蓋輕輕滑過茶面,啜了口醇厚的大紅袍,放下杯子。

        離京前,熱衷追逐權勢地位,城府深沉、心思縝密的他在全國各地都設置情報網,安插他培養的耳目,早已成為一股能撼動大魏皇朝的暗勢力。

        事實上,連如今安居的魏城及四周城鎮,都安插了不少勢力,先前為了加入趙家食堂的會員,他也曾動念再次動用這些人手與關係網,然而這就違背自己要放下一切的初衷,思付再三便作罷了,沒想到如今答應要幫忙查案,不得不重新接觸這些,時也,命也。

        「呂勇,給你三天,我要知道殺嬰案的所有細節。」

        呂勇與羅英飛快交換一個目光,呂勇才急急拱手,「是。」

        兩人都來不及掩飾眼裡的訝異,沒想到主子竟會為了趙莎華動用情報網。

        賀仲岳考慮了很多,但面對趙莎華的軟聲請求,他發現自己竟然硬不下心拒絕,雖然不清楚原因,但他會找出原因。

        呂勇辦事極俐索,才兩日就將情報統整好。

        此時,幾株竹林圍繞的書房內有裊裊燻香,賀仲岳坐在其中,聽著呂勇稟報連續殺嬰案的細節。

        這其實不是新案子,最先發生在泉州,一名富貴人家的男嬰失蹤,後來被發現遭人丟棄在林子裡的小河,死狀淒慘,全身傷痕累累,仵作驗屍時確定是被虐殺。

        不到一個月,祈州也發生一樣的慘案,兩地官衙怎麼查都找不出凶手,沒想到三個月前京城也有一樣的憾事,那些富商官吏家一歲以下的嬰兒接連失蹤,發現時都慘遭虐殺,共有十名。

        趙晉元在金吾衛當差,他最要好的同袍江宗恩之子也被虐殺,其妻忍不了喪子之痛,不到一個月就抑鬱離世,江宗恩更是瘋了,將自己關在屋裡自言自語、又笑又哭,他原本是金吾衛中自詡最幸福的人,趙晉元不忍見好友頹喪至此,誓言要抓到凶手。

        「真凶沒抓到他卻反變成凶手?」賀仲岳比較好奇這一點。

        呂勇繼續道來——

        趙晉元沒日沒夜查案追蹤,某一日,他興奮的跟同僚說發現了重大線索,這一走就離開了三天,再出現時,他神情狼狽的抱了一個被虐得只剩一口氣的八月大嬰兒,但那孩子終究沒能救活。

        然而嬰兒的母親看到趙晉元手背上有一個牙齒印,隨即大聲哭吼道︰「你就是凶手!還我兒的命來!」

        原來當孩子被搶時,她狠狠咬了凶手的右手,但還是沒能搶回孩子,偏偏趙晉元解釋不出傷口來由,甚至不知何時被人咬傷,百口莫辯下只能先行逃走。

        賀仲岳抿抿唇,想也知道,他這一逃就坐實了罪行,但不逃也不行。

        「如今他被當成通緝犯,全國都貼有他的畫像。」呂勇又接著說起京城如今與這案件有關的人物現況及後續發展。

        賀仲岳濃眉擰緊,事惜看來相當棘手,啜了口茶,他讓呂勇去將孫容及趙莎華請來一敘。

        兩人過來時,呂勇告知她們賀仲岳已事情經過,與她們所說的大致相同。

        才不過短短兩天……兩人詫異的目光對上,賀仲岳果真非泛泛之眾。

        趙莎華跟孫容進到書房,就見賀仲岳一襲藏青色袍服坐在書案後,兩人連忙一福。

        「坐吧。」

        在賀仲岳深邃的目光下,她們戰戰兢兢的坐下,羅英端上熱茶後就退到一旁,與呂勇並肩站著。

        賀仲岳看著孫容,單刀直入的問︰「你在離京前,有跟你的丈夫碰面?」

        「是,我給了他銀票,還說好了如何聯絡,沒想到其他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有衙役追上來,他要我快跑,他去引開官兵,我一路亂跑也不敢回家,我知道一旦被逮到一定會被刑求,好問出晉元的下落,於是決定女扮男裝來投靠莎華姊。我跟沙華姊一直有書信往來,雖是閨中密友,但知道我們倆要好的人並不多。」她忍著盈眶的淚水又道︰「晉元真的不是殺嬰的凶手。」說到此,淚水還是滾落了眼眶。

        賀仲岳又問兩人傳遞訊息的方法,孫容也有準備,將袖子裡的四張字條交出來,但上面都只有「平安」二字。

        原來幾年前趙晉元救了五雷鏢局的一個鏢師蕭何,兩人成了好友,蕭何每半個月就要跑一趟鏢到江州,她跟趙晉元說好了,他會將信箋想方設法的交給蕭何,而蕭何也會將他給的信箋交由江州的心腹,由他快馬送魏城,兩邊約好在一茶棧的廂房拿信,但這個月人是到了,卻沒有信箋,蕭何交代不是他不送,而是趙晉元沒有出現。

        語畢,室內陷入一片寂靜,只有孫容偶爾的低泣聲。

        趙莎華心疼的輕拍著她的手,再看向賀仲岳,「賀先生可有晉元的消息?」

        他搖頭,「只知道他未被抓到,但京城的嬰兒失蹤案全算在他頭上,他成了全京城百姓的公敵。」

        他繼續娓娓道來,趙家二房在京城的處境是艱難的,府裡的人一出門就被臭罵,只好閉門不出,但也苦了那些從後門外出採買的奴才,不只被丟雞蛋爛菜,有的甚至還被受害者的家屬圍起痛打一頓。

        至於孫家,孫容雖然是趙晉元的妻子,但孫鋒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這事並未波及到孫家,但孫鋒不愧是京城的商業巨擘,命令各商鋪及家中上下都要自律,在外不談孫容與趙晉元,家中人能不出門就不出去,但在私下,他也派很多人查探孫容跟趙晉元的消息。

        「不過,你的母親兄姊都要你休夫,與趙家斷絕關係,事實上,他們也真的派人送和離書去趙家,要將你的嫁妝全數拖走,還是你爹前去阻止。」

        「我娘、哥哥跟姊姊都太衝動了,還是我爹明白,知道晉元仗義又正直,也知道他對我多好,成親三年無子,趙家不是沒想過再給他納妾,他不願意,頂下所有壓力,我娘他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呢?讓晉元知道不得寒心了?」孫容又氣又惱,眼淚又落下來。

      賀仲岳皺眉,顯然很不喜歡她這樣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他也不客氣了,「知道你是女子,但你也不必證明女人是水做的。」

        孫容一噎想瞪他,但想到自己要他幫忙,又不敢瞪,只好萬般委屈的看向趙莎華。

        趙莎華有些頭痛,但她可以理解孫容,丈夫如今生死未卜,想哭也是能夠理解的,倒是賀仲岳,怎麼嘴巴還是那麼壞?

        賀仲岳對上趙莎華微帶譴責的一瞪,搖搖頭,她的膽子越來越肥了,為了孫容都敢瞪他了?但他這麼容忍她又是為何?廚藝?眼下不是糾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理性的又問︰「依你們對趙晉元的了解,他離京後會去哪裡?」

        「依他的個性,他一定沒有離開京城,還留在京城查案。」孫容說得肯定。

        「晉元的個性確實如此,而且他給家裡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不可能一走了之,極有可能偽裝自己,想方設法的要抓出真凶。」趙莎華跟這個弟弟的感情是最好的,了解也是最深的,當年她與前夫和離,趙晉元在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還提刀要去替她討公道,是硬被她攔下的。

        賀仲岳沉吟片刻才道︰「如今,那些富貴人家中有嬰兒出生的,自然重重防衛,但仍然有丟失嬰兒的時候,官府也撥了人去保護,但嬰兒持續失蹤,防不勝防,既然犯人還在京城,那就得化被動為主動,親自到京城去逮人。」

        羅英跟呂勇倏地瞪大了眼,主子是不可能讓兩個姑娘到京城去逮人的,所以主子也要重返京城?那不是要恢復原來的身分?兩人眼睛都亮了,他們本來就覺得萬能的主子在這裡生活太屈才了。

        「好,我去。」孫容馬上起身。

        趙莎華也起身,卻是握住她的手,嚴肅的道︰「你不可以,萬一被抓到刑求或利用你逼晉元出面投案呢?」

        賀仲岳回看著兩人光停在趙莎華身上,「你若去,我是一定要跟著去的,別忘了,我們簽有供餐合約。」

        她愣了愣,「這……賀先生沒必要摻和,那凶手虐殺那麼多嬰兒,可見殘暴,你會有危險的。」一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哪來的能力緝凶?

    「那是我的事。」賀仲岳的表情還是很輕鬆,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清楚的透露出她意識到,沒有他幫忙還真不成,覺得自己有些矯情呢,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其實主子身邊少了趙姑娘才危險呢。」呂勇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羅英也點頭附和,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若少了她,主子現在肯定成皮包骨。

        賀仲岳也沒有生氣,反而順著話說︰「呂勇的話沒錯,沒有你,我的生命一樣岌岌可危。」

        這對她的廚藝是多大的贊美與肯定!趙莎華都有些不好意思,粉臉漲得紅通通的,「那個……其實到京城也不一定要我供餐,京城的酒樓飯館多得是廚藝一流的大廚,你在那裡定能嘗遍各地美食。」她也算半個京城人,且他的確刁嘴,對一道菜的各項細節要求之高非比常人,而京裡客棧飯館之多,競爭激烈,能掌勺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廚。

        「百匯樓、如意食坊、鮮客來的菜肴皆不錯,但是吃久了就沒啥新鮮感,而且一道道比的都是精緻與張揚,反而失了食材本味。」

        賀仲岳這話說得中肯,沒有摻雜任何水分,平心而論,他吃了那麼多山珍海味,反而是趙莎華所謂的家常私房菜最留餘韻,個中滋味難以用言語形容,有幾道菜不過兩三天沒吃便會想念,尤其是一道簡單的肥瘦相間五花豬肉碎滷,光聞其香就令他垂涎三尺,食慾大開。

        趙莎華跟孫容聽他一開口就是京城最聞名的三家飯樓,這是行家,難不成……

         「你也是京城人?」趙莎華詫異的問。

         他笑而不答,徑自做了決定,就由趙莎華跟著他進京查案。

        孫容不願意,可是賀仲岳很堅持,「你去了只是多一個要照顧的人,萬一有人認出你抓到你,引你丈夫出現……」他直接拿了趙莎華的話來勸這死腦筋的孫容。

        「好吧,我不去。」她嘆了聲,沮喪極了,雖不願,但她絕不能讓丈夫身陷危險。

        接下來三人又討論些細節,既然決定要上京城,這裡的一切都得做好安排,第一件便是學堂的事。

        兩天後,也不知道賀仲岳從哪裡找來的人,一個年約五旬的斯文夫子來了,他學識豐富,花了一天與學生的家長接觸,告知眾人賀仲岳有事遠行,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學生可自由選擇退費等等,最後全數學生都選擇留下。

        食堂這邊,賀仲岳也找來兩個手藝不錯的大廚,兩人還是夫妻,由他們掌廚供給三天飯食,食客們也相當滿意,而趙莎華與賀仲岳同行也不是秘密,賀仲岳對外是稱他吃慣她的手藝,所以出外這段日子聘請她為私人廚師。

        賀仲岳的人品眾人是信得過的,那麼多姑娘家往他身前湊,也沒入得了他的身。倒是毛婆婆與一些趙莎華父親交好的老友,私下紛紛要趙莎華把握機會,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才貌出眾,看來也是出身良好,若她跟他有結果,她弟妹的未來也就多座靠山,要她多想想,當然,以她和離過的身分,他們都要她別心大,為妾即可,說這話的還不少,讓趙莎華煩不勝煩。

        至於趙京亞、趙韻亞則由孫容跟毛婆婆照看,毛小凱跟兩個孩子都知道孫容是個女子,與趙莎華是好友關係,扮男裝只是不想讓壞人認出她抓走她,這是攸關生死的秘密,不得對外人言。

        趙莎華不得不承認賀仲岳樣樣安排周到,讓她能無後顧之憂的離開。

        在出發前一晚,孫容獨自一人來到惜園求見賀仲岳。

        兩人在書房密談近一個時辰才離去,孫容表情甚為滿意。老天,沒想到賀仲岳來頭那麼大,好在她記得為過去向他挑釁鬥嘴的事道歉,他也大度的不與她計較。

        至於她夫婿的冤情,有他插手,原本烏雲罩頂的她都覺得撥雲見日的日子可期,因此她返回食堂的腳步也特別的輕快。

        「你去哪裡了?」

        一開房門,孫容就見到趙莎華坐在裡面等著她,她露齒一笑,走向她,「你明天不是要走了,我就去見秦……賀先生。」老天,她吐吐舌,差點說溜嘴了。

        見趙莎華蹙眉,孫容坐下來拍拍她的手,「總之,賀先生真是沉著又靠譜的好男人,上京後就算不幸的又遇上你那渣男前夫,相信有他相護,你也定能毫髮無傷。」

        「你胡說什麼?」

        「我認真的,賀先生真的可以嫁,當妾也行的。」她拍著胸,笑眼咪咪。

        趙莎華懷疑的看著她,「怎麼還在胡說?笑得賊兮兮的,你知道什麼了?」

        但孫容不說就是不說,趙莎華眼見問不出什麼來,只能將出門後的不放心化成一句又一句的叮嚀,直到孫容聽得頻頻打呵欠才作罷。

        趙莎華又去到弟妹的房裡,兩個小家伙早已睡翻,她俯身替兩人拉妥被褥。

        這幾日的千叮萬囑讓他們對她要離去的事已不再傷感,反而希望她快快出發,免得碎念的沒完沒了。

        這也是趙莎華希望的,她只希望他們過得快快樂樂。

*             *             *

        翌日天未亮,賀仲岳等一行人就摸黑上路,一日復一日,車陣前後皆有小廝侍從隨行,

        因為只有趙莎華一個女眷,賀仲岳路經一個小城時還為她買了兩個小丫頭,因此車隊共有四輛馬車,再加前後騎馬的小廝侍從,整個隊伍拉得長長的,不管路經哪裡總是很吸睛。

        馬車裡,趙莎華正用一種很質疑的目光看著賀仲岳。他慵懶的靠在枕墊上,一手拿著書,燦亮的陽光穿透車簾,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染了一層金光。

        這一路不疾不徐的北上,不管是大城小鎮,停留的時間及安排住宿吃食,簡直不能再完美,而且每到一個點都有人接待,還不忘備了食材讓她洗手做羹湯,賀仲岳這方當然也不忘給她十兩銀。

        「你到底是誰?容兒是不是知道你的身分了?」她這幾天一直在想離開前孫容那些奇怪的笑容與言行。

        賀仲岳放下手中的書,勾唇一笑,「她是知道,但你太沉得住氣了,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問。」接著他簡略的將身分告知。

        趙莎華一臉驚愕,久久不出話來。

        大魏皇朝,若說所有皇室宗親中最受老百姓尊崇的,應該就是武成帝最小的兒子、當今皇帝的叔叔,被武成帝封為「秦王」的那位。

        聽聞當年武成帝去世,身為大皇子的太子繼位,是為穆和帝,當時秦王年紀不過十歲,穆和帝卻已二十五歲,在成為九五至尊的同一日,穆和帝也立了八歲長子朱錚為太子。

        秦王與太子年紀差距僅有兩歲,一個要喊「皇叔」,一個卻要稱「皇侄」。

        一直到秦王十六歲時,穆和帝見不得最小的皇弟成一閒散王爺,便由他管著皇城的禁衛軍和巡防營,據聞不久後皇宮內就傳出一些秦王有異心的聲音,但傳著傳著也就不了了之。

        一直到穆和帝病重,在傾太子派及敏皇后吹枕邊風的情況下,一道聖旨,秦王被設計帶兵去北方平亂,他也真的征戰沙場,把敵人殺得四處逃竄、聞風喪膽,斬殺俘虜叛軍無數。

        只是遠離了權力中樞,戰功赫赫又如何?

        穆和帝駕崩後十六歲的太子朱錚繼位,秦王承穆和帝遺命,被新帝沒收兵符不說,禁衛軍跟巡防營的差事也沒了,再度成了無所事事的閒散王爺,守護新皇或保衛江山太平都與他無關,只能在秦王府種種花、養養鳥,偶爾參加宴會。

        朝臣百官中替他抱不平的不少,畢竟他是如此的出類拔萃,文治武功均十分出色,只因新皇跟敏太后的忌憚,連要職都不能有,根本是國之損失,非社稷之福。

        因此新皇每每上朝時,保皇派與秦王派的官吏不時攻防,言詞交鋒。

        至於民間,老百姓挺秦王的也不少,新皇說白了就是養尊處憂長大的皇室子弟,不知人間疾苦,年方十六已有妃嬪多人。

        秦王是真正歷經戰爭殺戮的成熟男人,再加上他在女色方面也自律,各家貴女心儀的不少,奈何秦王對其母妃屬意的婚配對象一再拒絕,他的母妃為此氣得離府長居江南。

        後來秦王漸漸消失在皇親貴冑的各式宴會中,傳聞他也離京出走,一說是新皇扛不過那些朝臣的諫言,請他去民間微服私訪辦大事,因辦得極好,因此得到皇帝侄兒的信任,備受禮遇,私下賦予他管理更多國家大事的權責。

        但這些都是傳言,秦王府沒有主子是事實,秦王在京城消聲匿跡也是事實,迫使一些為他傾心的金枝玉葉不得不含淚另嫁。

        然而盡管秦王不在京城,他的傳奇事蹟似真似假的仍在各大飯館客棧的說書人口中傳誦著,加油添醋的有,褒貶不一的也有。

        趙莎華在京城時對這號傳奇人物自是如雷貫耳,只是身為小官之女,嫁的是家道中落的慶安伯府,那些上流皇家盛宴與他們毫無關係,她自然也從未有幸見過秦王,怎麼也沒想到這樣尊貴的上流人士竟然與自己比鄰而居一年多?而今還因為她即將重返京城!

        她頭腦有點混沌,曾聽說書人說過,京城臥虎藏龍,各方勢力盤蹈,但秦王的勢力才是第一,盤根錯節到連新皇與敏太后都無法動搖,這也是新皇雖然忌憚他,仍得與他維持表面和諧、派些上得了檯面的事務給秦王的關係,但私下亦派人暗中監控,就怕他有謀劃,既是皇家人,就算她不知秦王名諱,也知道皇族姓朱……

        「朱漢威,字仲岳。」賀仲岳突然開了口,饒有興味的看著她。

        至於百家姓中他為何獨選「賀」字是慶賀自己重生,可這個緣由就不能跟她道來,怕她會嚇得奪車而出,不敢與他這重生之人同車。

        趙莎華有點懵,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秦王的名聲太盛,還是有些人知道我的名諱,但我知道你不清楚,還有什麼問題嗎?」他笑問。

        畢竟相處了一年多,再加上近兩個月的密切接觸,她對他的了解更深,看出他黑眸中的那抹玩味,她也明白原因,「我看起來一定很呆吧?」

        他輕笑出聲,「那是,從知道我的身分開始,你就怔怔的瞪著我不語,大概有半炷香的時間,腦袋裡大概在回想那些酒樓說書人提及本王的流言吧?」

        這人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她更是瞪大了漂亮的瞳眸,「你怎麼知道?」

        他嘴角一勾,終於忍不住扶額笑了出來,在看到她粉臉瞬間漲得通紅時,他腦海中浮現多日前的那一抱,不由得在心中自嘲,他是不是太久沒碰女人了?這幾日竟然動不動就想起那畫面,但她的確賞心悅目,不管是她的廚藝、她的人、還是她展現越多的真實個性。

        在他略帶寵溺的溫柔目光下,她舉止越發的不自然,心臟更是紊亂跳動。她得說話,不然,她的臉都燒燙得要冒煙了,「呃,那個……這樣回來京城,一定會給賀先生……不對,給王爺帶來很多麻煩吧?」

        他離京多年,如今為了她返京,這人情太大,她不知怎麼還?

        朱漢威看出她眼裡的糾結,不知怎麼的居然覺得心情特別好,原本想到要面對那些舊人舊事的煩躁都沒了,「你也不必想太多,只要每天將本王的三餐備好就行。」

        「三餐就值了?」這種口腹之慾的滿足,她實在無法理解。

        他勾起唇一笑,「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總之,你顧好我的胃,我幫你找凶手。」

        「那一天十兩銀的事,咱們要不就算了吧?」她真的拿得很不安啊,而且他還一次就是一疊銀票的預付款。

        「不行,一碼歸一碼,契約照著走。」他可不能算了,要找個合意的廚師有多難,就連萬能的錢財都辦不到。

        趙莎華也看出來,這銀子的約定是作廢不得,既然如此……「好,緝凶一事我也要盡份力,不然我不安心,我不能將事情都推給你。」赴京的這一路上,她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黑眸饒富興味的看著她,「是嗎,你能做什麼?」在知道他的身分後,她竟然沒有全然的巴望著自己?

        她一臉認真,「我想過了,這些日子賀先生……不對,王爺拿到的資料——」

        「叫我仲岳就好。」

        「不好吧,你是秦王,外人聽到,知你身分的還以為我與王爺交清匪淺,胡加猜測,這不招惹非議?」

        這樣對她的閨譽的確不好,「好吧,在外人面前,你就喊我「十三爺」或是「爺」就好,私下就喊我『仲岳』。」他覺得她喊他的字應該很好聽。

        是了。他排行十三,但私下她可不確定她喊不喊得出來,趙莎華也沒說好或不好。

        由於這一路上陸續有黑衣人送消息給朱漢威,事後他便會請她到他的馬車同坐,將京城的消息轉述。

        因此她也清楚有哪幾戶人家的新生嬰兒被虐毅,更難以置信的是,這些近月來被殺的嬰兒,有幾個都是在百日宴或周歲宴當日失蹤的,滿屋的賓客,孩子卻在奶娘或丫鬟的眼皮下被偷走,這是案子始終破不了的緣故。

       「我想過了,廚房在宅院中是最多消息匯集之處,京城也有我父親的一些舊友,他們因為有身分地位,其中三家很不幸的也在被害者名單中。」

        「就我所知,官府的人已經將每個被害者家中的人來回提問多回,但都沒有任何線索,你去探聽不一定能得到消息,而且,你不怕遇到舊識?」

        朱漢威相信她並不知道出發前一晚,孫容可是把她在前夫家的事都說了,還要他保證會護著她不再受那渣男前夫傷害,趙莎華是為了她的丈夫重返京城,把責任推給他,孫容也很抱歉。

        「舊識?不怕。」趙莎華有些口是心非,她其實真的怕遇到前夫一家,看到他挑眉含笑注視著自己,她越發心虛,咬著唇,再做一個深呼吸,「其實無所謂的,只要能幫弟弟洗刷冤屈,讓真相水落石出比較重要。」

        何況進到廚房能得到多少消息?有用沒用都是未知數,她也只能盡盡人事。

        「好吧,到時候若有需要,我也能幫你安插到其他府院的廚房去。」

        他從抽屜拿出一封信函交給她,裡面詳列目前京城的達官顯貴中有嬰幼兒的人家以及隨之而來的各式宴會,其中有關新生兒的百日宴或周歲宴等等還特別用紅線注記,另外,還有特別打圈的符號。

        「畫上圓圈的便是我回京後,極可能礙於人情不得不參加的宴會。」他隨即解釋。

        她明白的點點頭,一方面也為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得到這麼多訊息感到驚詫,可見,傳言中秦王那股讓皇室忌憚的暗勢力是存在的。

        他的目光落在名單上的慶安伯府,也被畫上紅線,因為她,他對這一家的百日宴更有興趣,再加上孫容告知的一些內幕,他很好奇,即使涉及隱私,還是開口問道︰「我不明白你的婚姻出狀況時,這些你所謂的父親舊友、有身分地位的人為何無人為你挺身而出?」

        她的目光也落在慶安伯府四個字上,搖頭苦笑,「是我不要想這婚姻,才沒向他們求助,他們知道時,木已成舟。」她希望他別再問下去,對那段心力交瘁的婚姻,她真的不願回想。

        好在他沒有追問,只是略有所思的看著她,她受不了他眼中的關心與憐憫,索性閉眼假寐。

        但即使看不見,仍感覺到他專注的灼熱視線從未離開,她整個人僵僵的靠在車壁上,久久、久久……

        好在馬車很快就停下來,要休息用餐了,她暗暗鬆了口氣。

        這處路經的小城極為熱鬧,人車熙來攘往,兩旁高大的街樹葉子也轉黃轉紅,染上初秋的顏色。

        朱漢威一行人進到城中一處三進宅子,朱漢威、呂勇、羅英熟門熟路的進到正廳,其他人轉到側廳。

        趙莎華也被一名婦人引領到一個廚房,梅心、桃雨是朱漢威買給趙莎華的清秀丫頭,兩人也跟在後頭。

        兩個丫頭俐落的打下手,不過半個時辰,趙莎華很快用食材備了四菜一湯,放進食盒,送到正廳。

        接著,呂勇、羅英、梅心跟桃雨都退出廳堂,與其他人一起用餐。

        趙莎華與朱漢威同桌吃飯,這其實與在趙家食堂時無異,但知道他的身分後,與他同桌而食,她就有那幾分彆扭,想與其他人一起吃飯。

        朱漢威卻不肯,「一個人吃多沒意思?還是得再加十兩銀?」

        她哪敢再收,再加上兩人同吃時他也不再食不語,總會將京城的一些訊息像聊天似的說給她聽,一頓飯吃下來比她預想的還要快漸入佳境,漸漸她也放開了尊卑之分,雖然偶爾、只是偶爾,會可惜兩人身分的天差地遠。

        一行人用完餐,朱漢威偕同趙莎華到街上走走消食,不然一上車又得走好幾個時辰。

        趙莎華雖然心繫趙晉元,希望能早日抵達京城,但誠如朱漢威所言,他的人早已在京城暗中查訪,他們早到晚到影響不大。

        街上商店林立,此時卻有不少人快步往另一邊街角跑,朱漢威等人順著人流走過去,原來是有一女子在賣身葬父。

        那女子穿著一身白色孝衣,頭戴白花,一張俏臉兒哭得梨花帶雨,身材凸凸有致,眉眼身段透著股嫵媚,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女子。

        圍觀的人不少,但由於地上那張寫著賣身的字條要價高達百兩,所以上前的人一個都沒有,反而還保持三步距離,怕被纏上似的。

        許是朱漢威那一身沒收斂的尊貴氣勢太懾人,圍觀群眾自動讓路,讓他毫無阻礙的走道女子身前,也因為他的俊美無儔,引得四周不少姑娘家頻頻臉紅偷覷,心跳怦然。

        「公子行行好,買了奴家,讓奴家盡孝,奴家願意當個丫鬟盡心侍候公子。」白衣女子立即向他磕頭哭道。

        這哪是想當丫鬟,那雙含淚的媚眼只盯著五官俊俏的主子,是想當他的女人吧?羅英對這種女人看太多了,互相對視一眼,眸中盡是不屑。

        趙莎華只覺得女子可憐,但看著面無表情的朱漢威,直覺他不會買下她,再看向女子後方那蓋了草席的身影,她正想要掏出袖裡的荷包,朱漢威卻伸手按住她的手,再向呂勇使了個眼神,呂勇明白的走上前。

        朱漢威握住趙莎華的手就往回走,就知道她心善,但她的錢是好賺的嗎?眼睛也不好,那少女一看就是不安分的,真跟著他們一起走,就是個麻煩。

        趙莎華呆呆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腳步被動的跟著走,沒想到才走幾步,她的腳突然被緊抱住,她嚇了一跳,低頭一看,竟是那白衣女子臥趴在地上,雙手抱著她的右腳不讓她走。

        她連忙從朱漢威溫厚的大手裡抽回手,蹲下來,「你有事好好說,別這樣,快起來。」

        女子放手後哭著起身,「姑娘,秀姑求求你答應,我只想侍候公子報恩,不會搶去姑娘的恩寵,還是姑娘擔心奴家?奴家長這樣不是自願的啊,姑娘不能怕比不上就讓公子不要奴家啊……」女子明明說得可憐,淚如雨下,卻又刻意抖了抖波濤洶湧的胸脯,讓不少圍觀的男男女女都瞪直了眼。

        趙莎華尷尬極了,關她什麼事?還恩寵,她又不是秦王的女人,「你誤會了……算了,但你這樣跟我說是沒用的,十三爺要不要收下你——」

        「公子,求求公子讓秀姑報恩!」

        秀姑突然再次雙膝跪下,向朱漢威請求,但那張滿是淚痕的臉蛋卻是仰高看著朱漢威,白暫的脖頸那衣襟交叉處隱隱可見小溝,別說是朱漢威,連趙莎華都能看見這難掩的誘人春色。

        趙莎華呆了,她從沒遇過這樣大膽的女子,一點都不怕世俗目光,但場合對嗎?她忘了她身前「賣身葬父」四個大字?

        「姑娘倒不如求我,我可以給兩百兩。」一名流里流氣的年輕男子耍著一把扇子走過來,四名奴僕則粗魯的為他推開擋道的老百姓。

        秀姑一見到他,臉色一變,「不、不用,我要跟了這位玄衣公子,奴家已收了他的銀子。」

        這名相貌不錯的公子,朱漢威一行人不相識,但當地人可是一清二楚,這是慶國公杜家三房的長孫杜楷文,也是這裡的土霸王,色胚一個,只要看到喜歡的女子,不管是搶還是買一定要到手,但若厭了就將人賣去青樓。

        秀姑也是當地老百姓,哪會不識這惡名昭彰的渣男?每每出門皆用面紗遮面就怕被看上,沒想到……

        「求公子收留奴家啊,奴家只想侍候公子!」她直接無視杜楷文,可憐兮兮的頻磕頭。

        朱漢威天性冷情,對這種貨色更是看一眼都懶,置之不理。

        杜楷文也將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自認皮相不錯,沒想到這個外來客的相貌更勝他一籌,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一看就不好應付,他皺眉,目光不經意的越過他,眼睛瞬間一亮——

        美人啊!朱唇粉面,眸若秋水,那雙眼裡的純淨可是很吸引人的,這個可比那一身白衣的小白蓮要好看太多,「本公子想要她,這位公子給個價?本公子掏多少錢都可以。」

        趙莎華怎麼也沒想到這吊兒郎當的少年會看中自己,頓時傻了。

        朱漢威眉一挑,看著杜楷文,從頭到腳的打量他。

        杜楷文頭一抬,勾唇邪笑,「本公子是慶國公府的嫡長孫,在這裡的勢力可是無人能與之抗衡,你們這些外來客最好眼睛擦亮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慶國公在過去確實可稱得上簪纓世家,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在朝中勢力早不如過往,但在這小城倒是勢力仍在,府中上下仍是跋扈蠻橫,家風不正。

        「這裡的地方官是誰?路上垃圾這麼多,也不叫人清理?」朱漢威冷冷的道。

        這面如冠玉的年輕人嘴巴也太壞了,但說得卻極得人心,那不就是個人渣垃圾嗎!老百姓們憋著笑,交頭接耳的低語。

        偏偏某人還無感,一雙眼色迷迷的只盯著人面桃花的趙莎華,那沉靜溫婉的氣質,真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就不知躺在他身下呻吟時是怎樣的風情!

        「還不滾?」朱漢威是真的生氣,這男人淫穢的眼神對趙莎華就是一種褻瀆,若不是這裡人多,他立馬挖了他的眼珠子!

        他一個冷峻的眼神,呂勇得到示意,一個箭步衝上前就往杜楷文的肚子狠揍一拳,痛得他吐出一口血水,差點沒鬼哭狼嚎,若不是身後小廝立即過來攙扶,他一定馬上跌坐地上出大糗。

        杜楷文火冒三丈,他從來沒吃過這種虧,當眾被打臉不說,還被狠狠羞辱,他咬咬牙,「你們別走,有膽別走!」

        「公子,我們快走吧,杜公子是個瘋子啊,奴家害怕!」秀姑就要往朱漢威的懷裡奔。

        沒想到朱漢威一個閃身,讓她投懷送抱到另一個壯年漢子身上,得了便宜的漢子笑得嘴開開。

        趙莎華超無言,很想提醒秀姑,她可憐的父親還躺在地上。

        「快!快閃開!」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挾帶著驚呼聲,原來杜楷文那紈褲子弟居然搶了路旁的馬匹,猙獰著臉,發瘋般的抽鞭打馬就往他們這裡衝。

        馬兒撒蹄撞向人群,奔竄間,有人跌倒,眾人踩踏推拉,人潮四處衝撞,一片喧囂混亂中,也有小攤被人群撞翻,有人尖叫哭泣。

        趙莎華還不及反應,朱漢威已將她擁在懷裡迅速的跟著人潮行進。

        因人潮推擠,她被迫靠得他極近,這也是頭一次朱漢威跟女子如此貼近,上一次意外的一抱,兩人之間還隔著距離。

        說來,不近女色的他,倒是與她特別有緣,他忍不住低頭看她,見她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的心也跟著悸動,她的氣息微暖,帶著好聞的清香,那張誘人粉唇近在咫尺,似在誘他采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慾望在身體浮動,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忽略那股慾望所引起的燥熱。

        他多年沒有女人,這突如其來的慾望令他有些驚悸,莫不是真的對她動了凡心?

        趙莎華的心也是怦怦狂跳,緊緊貼靠的溫厚胸膛讓她渾身不自在,她只能屏著氣、僵著身,動也不敢動。

        狼藉不堪的街道上,地方官兵已聞訊趕過來,那杜楷文也沒落得好,在馬匹癲狂奔馳時,他試圖控制馬兒,反而失控落下馬,更因手臂被韁繩纏住無法逃脫,被馬蹄踩了幾腳,奄奄一息。

        朱漢威擁著趙莎華安全離開,一回到馬車內,即吩咐呂勇拿些銀兩給那條街上無辜受到牽連或受傷的百姓,至於那位白衣孝女,則讓他幫襯著至少讓老人家入土為安。

        呂勇明白,那所謂的女兒不靠譜可以不理,但人死為大,還是拿銀兩請人把後事辦一辦。

        呂勇離開後馬車先行上路,朱漢威闔上眼睛休息,趙莎華坐在他對面,靜靜的看著他。

        他突然睜開眼睛,「有事?」

        「沒、沒有,只是還沒到京城,我好像就給王爺惹了麻煩……」她輕咬下唇,這事認真說來也是因她而起,她怎麼就忘了戴面紗遮臉?

        「與你沒有關係,只是遇到個渣。」他看到她又要說話,伸手示意她先聽他說︰「你這個習慣不好,凡事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今日之事是我讓呂勇打的那一拳惹起的,讓你受驚,我很抱歉。」

        她連忙搖頭,「不,王爺護了我,是我該說謝謝。」

        他笑答,「好,我收下你這聲謝謝,也會一直護你下去。」

        他這承諾說得自然,她的心湖卻蕩漾起一圈圈漣漪。

        兩人目光對上,他目光灼灼,紅潮飛竄她的雙頰,她不自在的低頭,彼此再無言語,馬車內怎麼好像開始悶熱起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07:15 PM 編輯

【第四章】    喬裝入廚房

        除去了那個不太順心的小插曲外,朱漢威跟趙莎華間好像有抹似有似無的曖昧,但因為不是很明顯,所以旁人也是霧裡看花。

        但趙莎華感受深一些,朱漢威偶爾會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有時會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氣悶,刻意的瞪他,沒想到他竟然輕笑出聲,問他笑什麼,他又不說了。

        趙莎華有點無奈,傳奇人物堂堂秦王,她還要指望他為她弟弟洗刷冤屈,她能逼他說什麼?

        這人她算是看透了半點,就是腹黑,耍著她逗人呢。

        日復一日的趕路,一行人一路順利來到目的地,當那巍峨高聳的城牆映入眼簾,趙莎華有種說不出的複雜心境,這裡是她的傷心地。

        馬車裡,朱漢威仍氣定神閒的在下棋,一手黑棋一手白棋。

        兩根白玉似的手指捏著黑棋,溫暖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那張如畫的俊顏上,不見一絲浮躁,趙莎華情不自禁的靜靜凝睇,連帶地,她原本躁動的心也意外的平靜下來。

        京城是權力中樞,更是人文薈萃之地,皇親國戚公侯伯爵文武朝臣,再到老百姓等販夫走卒,讓這座城市繁榮又熱鬧,街道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馬車也因而走走停停,每一次車停,就會聽到一些有關殺嬰案的片段。

        趙莎華忍不住微微掀開窗簾,看著外頭街道上三三兩兩聚集的老百姓,人心惶惶,議論的皆是此事。

        「聽說了嗎?有人猜說是為了煉丹藥而起的。」

        「是啊,說得有眼睛有鼻子的,說那嬰屍不是傷痕累累,其實是被放血啊,但一個嬰兒身上能有多少血?所以才又割又切,好像是說用嬰兒的血來煉藥,能長生不老啊。」

        「這不奇怪嗎?趙家人又不懂醫術。」

        「怎麼會不懂?別忘了,趙家三房醫術一把罩,還沒當官前在魏城可是個救了不少貧窮人的好大夫。」

        「也是,但他兩年多前跟妻子出了意外,馬車翻覆山崖死了,他那大女兒好像也跟人和離了,帶著才豆丁大的一對弟妹離京了。」

        「好像是吧,不管怎樣,趙晉元那個罪大惡極的禽獸,竟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難怪成親多年也沒生出半個孩子。」

        趙莎華聽了很難過,但也能理解眾人的憤怒。

        朱漢威看了她一眼,掀簾囑咐呂勇將馬車趕到京城最火紅的一家客棧,其他人就直接回秦王府。

        趙莎華一聽就知道那家客棧有說書人長期駐店,肯定能聽到更多事兒。

        果不其然,一行人從進門到了二樓雅間的路上,就聽到不少人在談論這樁慘無人道的案子,而居中的高臺,說書人正口沫橫飛地啪啪啪打板說故事,說的也是嬰孩失蹤虐死案。

        趙莎華這張臉孔是出色,但京城多得是金枝玉葉,再加上她在這隨便撞都能碰到一個皇室貴冑的京城並不出眾,因而並未引來太多目光。

        出乎她意料的是,朱漢威這號傳奇,識得他真面目的好像也不多,至少眾人看著他那張陌上人如玉的俊美臉孔只有驚艷,並未有崇敬神態,可見是不識的。

        「雖然當過不短時間的閒散王爺,但我向來往城郊走,自詡過的是閒雲野鶴的生活,京城裡的老百姓視我為傳奇,卻不識本人,也是一絕。」

        雅間內,朱漢威笑著為她解惑,而呂勇、羅英、梅心、桃雨都守在門外。

        店小二送上來茶點及茶水,恭敬退下。

        兩人邊用茶邊聽著說書人響板一打,開始抑揚頓挫的說起來——

        「話說前兩日失嬰的人家,就是東門的富豪陳家,那可是千盼萬盼才盼到的小金孫啊,居然就在那麼多賓客的眼皮下不見了,侍候的奶娘、丫頭甚至小廝、侍從,被震怒的陳老爺打死了三十多人,現在還發出重金懸賞,只要有人能找小金孫回來,陳老爺願給三個承諾,而且是有求必應——」

        客棧裡的客人發出驚呼聲,陳老爺可是京城首富,名聲與大善人孫鋒不相上下,而能成為首富,手段必不一般,他與官方交情亦好,善於鑽營,這回辦壽,千防萬防,還是被賊人偷走小金孫,據說悲傷的當場昏過去。

        朱漢威見說書人沒有說出什麼新消息,便與趙莎華離開。

        到趙莎華的請求下,馬車特別繞到兩條街遠的趙府,馬車就停在對角,趙莎華透過車窗看到趙府門口一片狼藉,有四名奴僕低頭打掃清理,但地上及門上的爛葉與餿水都還沒清理乾淨,又有幾名路過的老百姓走過來,就對著大門扔臭雞蛋,一邊大罵「人渣、禽獸」,接著又有人過來又罵又叫的,還有人撒冥紙,漫天飛舞。

        老百姓有多憎惡仇視趙家,由此可見。

        馬車再度前行,朱漢威將才拿到的信函內容告知——

        趙家二房在京城趙家宗親面前長跪請罪,但宗親還是決議開祠堂,將趙晉元除籍,也畫去他在族譜上的名字,孫容這媳婦自然也畫去了,對外界更公告了這件事。

        但此舉還是無法消除老百姓們心中的怒火,不僅恨趙晉元,就連他的父母也都恨上了,所謂養不教,父母之過。

        趙莎華不知該怎麼辦,她能理解老百姓的惶恐憤怒,雖然目前都是達官顯貴或富豪之家丟失嬰兒,但誰知道何時會輪到自己?只是遷怒無辜的人……

        「心思別太重,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他們也能站在人前了。」

        他這是在安慰她吧?「謝謝王爺。」

        他挑眉,「這裡只有我跟你。」

        要她喊他的字?應該不難,可是怎麼就心跳加速,有些難以啟齒?她這是怎麼了?自己是和離過的女子,更甭提他的尊貴身分,她胡思亂想什麼!如此態度反而嬌情了。

        「仲岳。」怎知語出,心跳更加紊亂。

        溫柔的嗓音低低輕喚,如春風拂過,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喚你一聲華兒。」

        她怔怔看他,「這、這是我爹娘才會喚的。」不會太親昵了?

        「很好。」他黑眸浮現溫柔。

        就這樣?但她能有意見嗎?

        接下來,他開始跟她細說日後到某些府中去明查暗訪的事。

*             *             *

        馬車回到秦王府,先一批抵達的車隊都已進府。

        那一年,秦王先是拒絕參與各貴冑五花八門的宴席,沉寂許久,而後又向新皇自請離京,原本府內還有秦王的母妃閻明珠住著,頻頻張羅著兒子的婚事,甚至求新皇賜婚,秦王卻是油鹽不進,不與那些身分顯赫的世家千金女聯姻,閻明珠怒極,某日率侍女嬤嬤往江南長住,母子撕破臉。

        沒有秦王的秦王府並無改變,王府門前的漢白玉階梯潔白無塵,左右兩座白玉獅子依然肅穆,高掛在上方的匾額的「秦王府」三個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發亮。

        朱漢威、趙莎華等一行人一下馬車,府門已大開,一名兩鬢斑白、目露精光約五旬的男子已率近六十名下人在大門前恭敬迎接。

        「恭迎王爺,屬下……」葉誠說到哽咽,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不知原因的離京多年,終於願意回來了,他感動到眼眶泛紅。

        「葉總管,辛苦你了。」他走上前,拍拍這個唯一真心待他的老人家,給他一個真心微笑。

        葉誠強忍住淚水,再度拱手行揖,「屬下失態了。」

        趙莎華看著兩人的互動,也能感受到主僕間的感情極深。

        一行人進府,朱漢威在廳堂落坐,即將趙莎華介紹給葉誠,也將她的事簡略告知。

        葉誠知道秦王竟是為了她回京,心裡頓時有所據量,萬不能輕慢。

        而朱漢威介紹葉誠給趙莎華說的是,「不僅是王府大總管,他也是我習武的師父之一,對我而言,亦父亦友。」

        「王爺萬萬不可如此說,屬下惶恐。」

        葉誠看來的確惶恐,但趙莎華也看出這老人家眼底的寬慰,她知道她不能將他視為總管,對朱漢威而言,這個長輩應該比他母妃還重要。

        長途跋涉,大家都累了,朱漢威讓葉誠喚人帶趙莎華去安置。

        趙莎華在梅心、桃雨的陪同下,由李嬤嬤帶著去入住的小院。

        朱漢威與葉誠還有事要商議。

        秦王府處處豪華雅致,如今秋意初現,亭臺樓閣、假山流水、迴廊拱門在楓紅或黃葉襯托下是一步一景,不管丫鬟小廝都是藍白色的制服,個個有禮,見到她們一行人,都放下手邊事恭敬一福。

        李嬤嬤帶著趙莎華一行人來到臨湖小院「月牙齋」,這是個極精緻的院落,小橋流水,湖裡還養著魚,若在夏季,襯著荷花綠葉,肯定非常美麗。

        院子的正房在右,連接中間的花廳,往左走是書房,窗明幾淨,掛著幾幅字畫,但最合趙莎華意的,應該是東間的大廚房,一看就是新砌的。

        李嬤嬤看著她眼中的欣喜,還這兒摸摸,走到另一邊也摸摸,看出她非常開心,遂道︰「這是王爺在半個月前,派人快馬回來吩咐建造的,若姑娘有覺得需要補足的,還請姑娘出口告知。」

        「不用,這樣很好,真的。」她真不是客氣話,這太誇張了,這廚房比她趙家食堂的廚房大上一倍不說,鍋碗瓢盆、灶臺及流理臺的擺放安置讓人工作起來極為流暢,米糧乾貨一應全,竟然還做了一個小倉庫。

        李嬤嬤讓梅心跟桃雨侍候趙莎華梳洗,小睡一下,主子的晚膳可要這位姑娘來忙活,自然得好好休息。

        正廳內,朱漢威知道趙莎華就安置在月牙齋,那是他住的主院旁的偏院,如此安排,自然是因為他的三餐都要靠她。

        至於府中人對他帶回一個姑娘還管他的胃如何想?外界又如何猜測兩人關係?他絲毫不在乎,但若是有些過度流言傷及她的聲名,他就不會客氣了。

        於是他特另交代葉誠及府中四大副總管,有關趙莎華在府中一事,奴僕嘴巴務必嚴實,要是有人在外亂嚼舌根,就扔出府去。

        葉誠等人連忙拱手稱「是」。

        朱漢威再叮囑的是他返京一事,「太皇太妃遠在江南,本王知道太皇太妃有吩咐過,本王返京務必通知,但多的人事物……」

        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四名副總管身上,那是他母妃的人。

        「奴才們明白,絕不多說一句。」四名年齡不一的副總管腰桿彎得更低。

        「下去吧。」

        四名副總管退了出去,卻是心驚膽跳,秦王的心思縝密陰沉,生性冷漠,六年多前在郊外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設陷暗殺,身受重傷,療養一個多月,整個人突然就變得不太一樣。

        傷癒又過一月,開始不在京城各大宴會現身,最後更是私下安排完一切,就帶著心腹呂勇與羅英離去,連去向都沒跟太皇太妃交代。

        闊別多年,這次回來,氣質神態看來都不同,難道是因為那個來歷不明的趙莎華?

        「王爺,他們會私下去查趙姑娘的來歷,太皇太妃那裡……」葉誠有些憂心,四人忠心的畢竟是太皇太妃。

        「無妨,華兒的事也瞞不了太久。」朱漢威並不在意。

        葉誠愣了愣,看著王爺眼中鮮見的溫柔,心頭一驚,「王爺對趙姑娘……可是,她曾是慶安伯的妻子,太皇太妃不會允的。」

        他仍是氣定神閒,「別緊張,我自己也還沒確定對她的感覺,順其自然吧。」

        重生一回,他很清楚對葉誠不必防備,這個老人後來擋在他身前,以肉身為他擋下數十支飛箭而死。

        他抿唇,正想回房小憩,然而宮中來人,皇帝請他進宮。

        果然,還是無法放心啊……上一世,自己不就是死在皇帝侄兒的猜忌下嗎?雖然他的確起了篡位之心,也付諸行動,只是,最後又便宜了誰?

*             *             *

        馬車轆轆的進入金碧輝煌的皇宮。

        議事閣內,朱漢威與皇帝朱錚面對面坐著,除了皇帝心腹的總管太監在旁伺候,再無他人。

        朱錚的相貌與朱漢威其實有七分相似,是皇室血統,只是朱漢威僅長皇帝兩歲,舉手投足間無形散發的天生貴氣卻勝朱錚更多。

        朱錚不想承認,但每每在這皇叔面前,總覺自己矮他一截,可明明自己才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掩去心中的思緒,他關切的問︰「離京多年,皇叔一切可好?」

        「極好,此番回京來看看,倒是聽到一件驚悚的案件。」他淡淡的說。

        年輕皇帝一臉苦楚,明知該多詢問皇叔這幾年的生活,但他實在對此無心,「皇叔也聽說了?沒錯,京城人心惶惶,不少有嬰孩的權貴人家避居他處或是將孩子送走,直到現在也沒能逮捕趙晉元這凶手,刑部、大理寺,還有金吾衛的人都出動了,連凶手的人影都沒尋到,更沒有線索,不管如何向趙家人施壓都無處下手,不瞞皇叔,朕是一籌莫展。」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在朱錚心裡,皇叔的確是個厲害的人,天底下好像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這也是他的母后一直要他跟皇叔保持距離的主因。

        「凶手確定是趙晉元?人未抓到,無人證、物證,只憑一婦人所言,及他手上的齒痕.?」朱漢威字字問得犀利。

        朱錚面露難色,繼續道來,大理寺卿直言就算趙晉元不是凶手,也一定跟凶手接觸過,凶手才能及時在他手上弄個齒痕栽贓,趙晉元就是案子的突破口,只是找不到人,案子陷入焦灼不說,還陸續有嬰兒失蹤,不得不對他發出通緝。

        如此行事,也是為了混淆凶手視聽,以為官府已經確定犯人就是趙晉元,在真凶鬆懈下來時,也許會露出更多破綻。

        朱漢威眼神微閃,「倒是苦了趙府與趙晉元,如果他真是清白的。」

        「這也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屆時若緝得的真凶不是他,朕自會補償。」朱錚想了想又問︰「這案子,皇叔可有什麼想法?還是能幫忙緝凶?」

        朱漢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前沒什麼想法,至於幫忙?臣就是閒散度日,身邊也只有羅英、呂勇隨侍,皇上若真的需要,就把他們給您。」

        他怎麼敢要?皇叔身邊就剩這兩個心腹,堂堂皇帝找不到人用,讓秦王身邊連隨侍都無,那些秦王派的言官或權臣不知要怎麼彈劾他?

        想到那些心心念念要秦王回歸朝堂的臣子,朱錚看著眸光深斂的朱漢威緩緩道︰「皇叔遠離朝堂甚久,如今朝堂勢力不均,幾個老臣私下扶植自己的勢力,雖未到結黨營私,然而在推動新政上,總是為反對而反對……」說到後來,語帶無奈。

        如此優柔寡斷,難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朱錚還是被粗暴的推下龍椅,迎來大魏的亂世。

        「朝堂上的勢力只要維持平衡反而能互相監督,皇上不妨將幾方勢力放於一秤桿上,哪方強了便拉下一些,或是哪方弱了就拉拔一些,不讓一方獨大即可。」

         經歷一世,他對那個位置已無心,但朱錚得學著如何治國,這也是他的責任。

        之後朱漢威直言累了,對朱錚要在晚間設宴洗塵一事婉拒,也表示接下來無事不會進宮。他對敏太后沒好感,正好她前往大夏聖山小住,並不在宮中。

        朱錚卻很想留下皇叔,兩人雖為叔侄,但可以說是一起長大,他希望他能多聽他說話,有空也能進宮,但朱漢威直言他只是來見一些老朋友,也許待不了多久就再度離京。

        朱錚蹙眉,不由得想起西北邊境各大部落的聯盟,他們蠢蠢欲動似有異心,眼眸微閉,「皇叔不留在京城幫朕或給些治國良方?那些幕僚或輔臣與皇叔相比,不管眼界或是——」

        朱漢威眼底迅速閃過一道寒芒,重生一回,他還會當一次衝鋒陷陣的笨蛋?征戰西北凱旋歸來,本是為了再建功勛為上位鋪路,結局卻是萬箭穿心?

        不願再回憶上一世慘死的畫面,他淡淡的說︰「皇上有能力,別懷疑自己,真的遇上難題,臣不會不管,畢竟這是我們朱家先祖以血汗打下來的江山。」

        「謝謝皇叔。」

        朱錚露出見到朱漢威後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過去,還未感到何謂高處不勝寒,但坐上龍椅的時間越長,他感受越深,即使有母后、後宮妃嬪及重臣環繞身邊,他只覺得日子過越孤寂。

        朱漢威離宮後,保皇派的三大輔臣也得到秦王返京且入宮的消息,三人連袂進宮面聖,就擔心秦王有異心,回來或許有什麼計劃,又向皇上提出什麼要求?

        「都沒有,皇叔若對朕這個位置有任何野心,怎麼會離京?況且誰也沒聯絡?」朱錚沒好氣的甩袖怒道。

        三大輔臣互看一眼,不怪他們擔心啊,幾年前秦王四處安插耳目,培植勢力,汲汲營營的就是那個位置,卻突然扔下一切離開,這繞了一圈又回來,難說不是為讓眾人放下戒心,圖的不是那位置又是什麼?

        秦王返京的消息很快在京城傳開,各式請帖也如雪片般送到秦王府,也有許多不速之客被拒於門外,這些都是皇親國戚或自認與秦王有交情的人,但葉誠奉秦王命令,非他本人應允,誰也不許入府,這些身分尊貴的各方人馬也只能心有不甘的離去。

        然而秦王這個傳奇人物也沒讓人失望,他開始出入宴會,趙莎華也沒閒著,朱漢威到哪家參加宴會,趙莎華就能進到那家的廚房幫忙。

        這跟她原本的安排自是不同,但朱漢威才聽到她得去「拜託」那些父親舊友讓她進廚房工作賺些生活費,他馬上就否決了。

        她一去工作,他三餐找誰?若不是她一定要盡一份力,她大可好好待在秦王府輕鬆準備他的三餐就好,不是他自大,他的暗衛已全數出動,就守著京城有嬰兒出生不久的達官顯貴與富貴人家,他相信緝凶之日不遠。

        於是他跟趙莎華協議,他會讓人安排她進入設宴人家的廚房,但僅限當天,她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也好,無功而返也好,宴席散了她就得回王府。

        會如此安排,是因為朱漢威發現近兩個月的嬰兒失蹤案有個很特別的巧合,不知是久久逮不到凶手,反讓凶手變得囂張,凶手皆選設宴的人家偷嬰兒,他猜,這是挑釁也是嘲笑。

        京裡也有人發現這點,因而有的人家寧願得罪客人取消宴席,然而也有要面子、不肯屈服凶手的還是照辦,當然,有的安然度過,可有的卻是後悔莫及。

        但繁華京城什麼多?皇親國戚、富豪權貴最多,時值涼爽秋日,賞楓、品蟹品酒及各項名目的宴席,大家有來有往,有一定家世背景的收到的請帖都高高一疊,而秦王更是當紅炸子雞,他能出席,這個宴就成功了。

        所以,朱漢威出席的自然是家中也有嬰幼兒的名門世家,只是,運氣似乎沒有站在他這邊,一連出席五個宴席,竟然什麼事也沒發生。

        此時馬車內,一個是剛忙完,從某家的廚房後院出來,另一個則是吃了不怎麼滿意又吵嚷的無聊宴席,心裡想著待會兒回秦王府讓她再煮個什麼私房料理安慰一下受委屈的胃。

        朱漢威慵懶的靠著軟墊思考,就見趙莎華目光專注的盯著自己看,他也無所謂的任她看,她其實很好懂,他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趙莎華心裡的確有很大的疑惑,雖然每一家設宴的廚房人手不足,大多會調府中其他院落的丫頭幫忙或是雇臨時工,或是請長期提供食材的店鋪提供人手幫比,要尋個名目混進廚房並不難,但一家、兩家……每家都有辦法讓她名正言順的混進廚房,這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這代表他在每個設宴的府中都有耳目?而且都有能力將她安插入廚房,她無法想像那是有多大的勢力或是什麼通天的本領才能如此隨意安排?

        朱漢威一點也不想跟她聊自己曾有過的野心,重生前的自己其實不算好人,「今天也是無功而返?」

        聽他一說她就覺得沮喪,廚房裡的八卦是不少,但多是後宅妻妾勾心鬥角的事居多,雖然也聊到驚悚的殺嬰事件,但讓人太過毛骨悚然,因而談論的時間反而極短,不若茶館聽到的多。

        她搖搖頭,「你呢?」

        「有點眉目,不過明天要上工的府第可要小心點,我知道先前你去的那幾家,我也說了同樣的話,但這家有點狀況,你別特意打探才是。」

        他看得出來她仍有疑慮,但他要怎麼告訴她,前世這一年並沒有殺嬰案發生,但權勢逐位之爭在他刻意的操弄下卻是越發白熱化,有幾家權貴甚至因而被抄家滅族。

        他這些日子也逐一推敲,懷疑會不會是這幾家權貴的其中一家在作怪,畢竟有能耐毀屍滅跡,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犯下這麼多殺嬰案,若說沒有人包庇甚至協助凶手,他可不信。

        他們明天要去赴宴的就是其中一家——楊國公府。

        一想到她明早就要被安排入府幹活,今天也是一早就赴赫安侯府在郊區的別莊,工作至宴會結束,她的神情是肉眼可見的疲倦。

        「閉眼休息會兒,進城還有一段路。」

        她點點頭,也真的累了,何況不知跟他要說什麼,就是大眼瞪小眼,她都是避開投降的那一個,就不必與他較真了。

        馬車轆轆而行,穩定而有節奏的行進著,讓本是閉眼假寐的趙莎華真的睡著了,她靠在車壁上,頭不時的重重一點又一點。

        朱威漢看著她尖尖的瓜子臉,因要混進廚房,也怕被認出她是趙家人受到遷怒,所以他親自為她做了簡單的易容,眉毛畫粗微垂、膚色塗得稍黑,再修飾一下臉頰,讓梅心給她梳了個婦人頭。

        看起來就成了一個生活不順的年輕少婦,然而即便貌不驚人,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仍然很吸引人,此刻雖閉著,整個人卻顯露出一種疲憊的嬌弱,他的心陡然一動,身體彷彿有了自我意識,靠向她,將她輕輕攬在懷裡,讓她睡得更舒服。

        他低頭凝睇她嬌美的容,粗糙的指輕輕滑過她粉嫩的臉頰,黑眸一深,嘴角一勾,她的人及廚藝真的很合他的意,娶了她,一輩子圈在身邊,他的胃永遠都不用擔心斷糧,好像不錯?

*             *             *

        她是豬嗎?怎麼夠睡得那麼沉?一個大活人讓朱漢威抱著回月牙齋都沒醒!尤其她身上還蓋了朱漢威的披風。

        趙莎華都可以想像府裡奴僕們看見那一幕後,即使不敢明面上議論,私下一定諸多猜測,甭說其他人了,梅心跟桃雨那曖昧的眼神如影隨形,笑而不語,就算她解釋再三,兩人還是沒當回事。

        唉,即使過了一天,只要一想到昨天發生的事,她還是很想敲敲自己的頭,她有累成那樣嗎?

        「好了。」

        朱漢威低沉含笑的嗓音將懊惱恍神的某人給驚回神,瞪著眼前的銅鏡,裡面映照出的是一個擁有一雙乾淨黑白明眸、膚色暗沉的中等之姿女子,她的目光再看向鏡子內另一張俊美的臉孔,對抱她回房一事他提都未提,她是女子,更不好主動說起。

        「車子在後門等你了。」朱漢威輕聲提醒,也明白她為何恍神,但他如何告訴她因為抱著她的滋味太美好,於是他點了她的睡穴滿足私慾?

        趙莎華尷尬的朝他點頭,連忙出去了。她身上穿的是簡單布衣,適合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子。

        殺嬰案不再有新案件發生,自然是好事,但也因為這樣的風平浪靜,完全沒有線索可循,她有些心急,但再急也沒辦法。

        他知道她的心急,但他沒有告訴她的是,他返京好像讓凶手忌諱,不敢輕舉妄動,這讓他有所猜測,凶手可能與他有交情,知道他的能耐,不然怎麼會成了縮頭烏龜,不敢現身?

        今日設宴的是楊國公府,算是百年世家,主旁支親族分散各地,國公府家主是楊家大房楊柏榮,為人豪邁長情,更是京城公認的痴情種,偌大一個府邸只有一妻一妾,這在京城尤其是這樣有底蘊的人家甚為少見,更難得的是,妻妾親如姊妹,即使楊柏榮與其妻俞娘是青梅竹馬,獨寵且深愛著她。

        妻妾為楊柏榮共生了五子三女,家庭美滿,一直到去年春,俞娘大病一場久久未癒,在大夫建議下長住江南養病。

        楊國公府為此也沉寂一年有餘,今日設宴還是因二兒子去年添了一兒,舉辦周歲宴。

        雖然客似雲集,整座宅邸仍添了不少侍衛,顯然是殺嬰案讓主人家不安。

        朱漢威到來後,自然是主人楊柏榮親自接待。

        楊柏榮年方四十,相貌俊秀,長年輔佐朝政,是朱錚跟敏太后倚重之人,權勢不小,也因而對朱漢威私下安插耳目、擁有左右朝廷的驚人勢力非常忌憚,但官字二個口,表面上兩人也有好交情。

        一見面兩人就寒暄不停,隨著更多的客人到來,氣氛更形熱絡。

        另一邊,本在廚房裡幫忙的趙莎華則跟著另一名嬤嬤提了兩壺茶及點心往侯府中庭走。

        這一天賓客如雲,奴僕們忙進忙出,宴席還特意設在居中的庭園,除了有精緻的亭園水榭、曲橋流水,秋高氣爽的天氣,層層泛金黃或是紅透的楓葉也值得欣賞。

        院中還搭了戲臺,戲班子裡的每個人正緊鑼密鼓的梳妝打扮,另一邊臺上也有一個表演雜技團在準備,老管家吩咐趙莎華帶來的茶水及點心就是為這兩個表演團體準備的,讓他們先用點茶點墊墊肚子。

        隨行的嬤嬤去往雜技園,趙莎華則進到戲臺後方,卻見到幾個衣著不俗的男子圍著一名女戲子,有一名五官偏女相的漂亮男子還出言嘲諷,「學什麼貞節烈女,還摸不得了?出來拋頭露面當戲子,就以一女子說,就是傷風敗俗了。」

        一旁同樣穿著綢緞的男子也跟著說些什麼假惺惺,就是等著讓楊三少爺來作踐,身分低就想做妾,飛上枝頭當鳳凰。

        男子們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趙莎華見那女子淚光閃動,頻頻搖頭,想掙脫那楊三少爺的手,戲班主也頻頻告饒,其他戲子雖然面帶怒氣,卻是不敢多吭聲,顯然這些男子們身分不低,他們不敢得罪。

        楊三少爺可能調戲女戲子一會兒了,手上拿了一只白玉瓷壺,使了個眼色,一名小廝上前,在男子們的笑鬧聲中,女戲子的雙手被小廝反制在後,楊三少爺一手高高拿起瓷壺對準自己的嘴巴一倒,流洩的酒液入口卻沒咽下,他伸手扣住女戲子的下巴一用力,逼她張口,再將嘴裡的酒液喂入她口中,酒水有些入口,有些沿著她的下顎往脖子流,沾濕了前襟。

        圍觀的男子又叫又笑,女戲子受辱,淚水落得更凶,幾次想開口,又被迫喝酒,嗆咳不已,滿臉通紅,她看來狼狽又可憐,其他戲班子的成員有人才握拳就被制止,亦有人落淚。

        但不忍氣吞聲又如何?身分不如人啊!楊三少爺是國公爺最疼愛的嫡麼兒,據傳因為那張偏女氣的臉像極了國公爺深愛的妻子,所以仗著父親寵愛仗勢欺人、為所欲為,在京城的渾是出名的,身邊的一群狐群狗黨也都是世家名門裡的紈褲公子哥兒。

        這些名門紈褲壞點子多,見女戲子上衣被酒液浸濕,幾人眼神淫邪,看著她那因衣衫緊貼而顯露的渾圓胸形,表情越發下流,討論起美人兒全身酒水又是什麼風情。

        楊三少爺拿了另一壺酒就往女戲子的上身潑,其他人也笑鬧著要小廝再去拿酒來。

        秋意漸濃,天氣沁涼,就算今日有陽光仍能感到涼意,女戲子身上幾乎半濕,已在頻頻顫抖罵道。

        「欺人太甚!你們憑什麼這麼羞辱人?」趙莎華再也看不下去,扔下兩手的東西,脫口罵道。

        一旁送餐回來的老嬤嬤嚇一跳,急著要拉她走人,這閒事原就管不得啊!

        然而食盒與茶壺的落地聲不小,加上趙莎華的嗓音清亮,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轉向她,只見一張中等容顏,簡單束髮,身著圍裙,第一眼貌不驚人,但對上那雙乾淨卻冒著怒火的黑白眼眸,這張膚色略黑的臉孔瞬間鮮活起來。

        所有的目光一下齊聚她臉上,趙莎華有些不安,但再看著那名淚如雨下的女戲子,那淚眸中的卑微不平以及被羞辱的不堪何其熟悉,她也曾日日在鏡子裡看過這樣的眼神,瞬間有了勇氣。

        她目光變得堅定,「你們太過分了,她是來表演的,不是來讓你們羞辱的。」

        「本少爺羞辱她是她的榮幸,要是讓本少爺開心了,她還能當本少爺的妾呢。」楊三爺吊兒郎當的說。

        「我不當人妾。」女戲子急著搖頭。

        楊三少嗤之以鼻,「當戲子會比當妾好?戲子在臺上賣弄風騷,拋媚眼引人邪念,跟青樓賣笑女子有何差別?」

        「楊三少爺長得人模人樣,嘴巴卻臭,調戲女子還有理由?將人貶低,就能放肆羞辱,怎麼就不說是自己滿腦子淫蟲,思想邪惡?」

         楊三少爺氣得臉色發青,「你是找死?」

        「我不是,但再過不久,客人就會往這裡來,楊三少爺還要胡鬧下去讓人看笑話?這就是百年世家的家教?」

        「好,很好,一個廚娘而已,膽子倒不小。」

        「奴才爬到主子頭上,這不教訓教訓,三少你的臉面往哪兒擱?」

        一旁的男子們唯恐天下不亂,在旁叫囂丟柴挑火。

        「這位姊姊,沒關係,你別管我了。」此人對自己假意或真心,女戲子看得更清楚,她知道這挺身而出的小婦人是真心要幫她,但她跟自己一樣都是辛苦人,這些不怕鬧事的都是有身分背景的公子們,她們根本鬥不過。

        「怎麼能不管?他除了身分比得過我們,哪樣贏得過我們?我們靠自己過日子,他離了國公府三少爺的身分,也許只能餐風露宿乞討過日,憑什麼欺侮你我這些自食其力之人?」

        趙莎華想起了與渣男前夫的對話,他認為女人永遠只能依靠男人過日子,男人永遠高高在上,尤其是她這死了雙親的女人,但她勇敢的離開他,勇敢的靠自己的雙手照顧弟妹。

        她說得振振有詞,一雙美眸熠熠發亮,原先不出色的容貌也變得更吸睛。

        楊三少爺閱女無數,仔細看了看她,眉修成柳葉眉,把皮膚養白些,換一身華服,也是一個大美人啊,他眼睛亮了起來,「那戲子我不要了,把這廚娘帶去我房裡。」

        話語一歇,女戲子驀地被放開,兩名小廝就要去抓趙莎華,她臉色一變,一邊退後一邊怒視楊三少爺,「你想幹什麼?沒看我梳婦人頭嗎?」

        「那又如何?在我府裡做事就是我楊府的人,再說了,你拚命為這戲子出頭,不就是想吸引本少爺注意嗎?不想幹廚房的活兒了?行!讓少爺先嘗嘗你這尖牙利嘴的味道。」

        他邪佞一笑,一把扣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拖,將人攬入懷裡,一手粗暴的扣住她的下顎,低頭就要吻上她。

        趙莎華想也沒想就往他的臉用力揮去一拳,看戲的男子們原本還在怪聲怪叫的笑著,不過瞬間就聽到好友痛呼一聲,再一看,楊三少爺臉兒一偏,左臉頰紅腫、嘴角滲血,竟然被打了?而那廚娘已掙脫他的懷抱,離他有三步遠。

        楊三少爺根本沒想到她敢動手,這一下力道不小,他眼前還一黑,眸中怒火熊熊燃起他咬牙抹掉嘴角血絲,「好,好,這麼潑辣,我生平最恨人動我這張臉,來人啊,把她綁回我的房間,看我怎麼教訓!」

        奴僕立即動手,粗魯的就去抓趙莎華的手臂——

        「少爺,老爺跟秦王,還有不少貴客都往這裡來了啊!」府裡二總管急急的跑了來。

        楊三少爺像是想到什麼,眼神一下變得鬱悶,摸了一下發痛的左臉頰,恨恨瞪向趙莎華,話卻是對著小廝說的,「動作還不快一點!塞住她的嘴。」

        兩名奴僕立即扣住她的左右手,一人拿布要塞住她的嘴,她趁機用力踢奴僕的腳,一人痛呼一聲,她趁機甩掉另一名奴僕的手,跑了出去。

        楊三少爺等人也急急追出去,又急急煞住步伐,再恨恨的瞪著也在一旁低頭的廚娘。

        此時,秦王步履從容地走過來,像眾星捧月,四周及後面簇擁著一堆賓客。

        他似有若無的看了趙莎華一眼,注意到她雙手微微顫抖,身上仍是出門前的那身布衣,套著國公府廚房的全身圍裙,梳成髮髻的頭上還繫上白色頭巾,讓她被得稍黑的臉更顯得不出色,只是他卻清楚的看到她下顎上略微的紅腫。

        他為她上妝易容時,因手掌有薄繭,輕輕撫過她的臉該處就微微發紅,他知道她的臉有多細嫩,如今卻紅腫不堪,似是有人用力捏了一把。

        「楊三少爺這臉是怎麼了?」旁邊一名高官看到楊三少爺的臉,詫異的問。

        朱漢威冷凝的目光也同時移到楊三少爺臉上,嘴角破不說,還有一點可疑的血跡,臉頰微腫,是被打了?

        隨著他的目光,楊三少爺就有點慫了。在京城有父親這座靠山,他一直有恃無恐,不怕欺負老百姓,更不怕高官貴族。但秦王這個傳奇的存在只長他五歲,他已聽過他許多不凡的事蹟,他莫名的畏懼,趕緊跟秦王行禮,又對上父親那隱藏在眼底的不悅,一顆心突突的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回答問題,「不小心跌倒,磕到的。」

        「還不回房去上藥!」楊柏榮低斥一聲,又向秦王等客人致歉,「犬子連路也走不好,還傷了自己,讓各位見笑了。」

        眾人禮貌的帶笑而過,但一群人都不是傻子,那傷看起來就不像是跌傷。

        楊三少爺這一離開,其他紈褲也不好再胡鬧,乖乖的入座,但有人注意到那名廚娘趁機跑了,不見人影。

        楊柏榮先讓秦王等人入席再命人好生招待,張口要先去看看那個孽子,馬上就回來。

        「外傳楊國公對這三兒子寵得無法無天,看來真是如此,不過是個小傷就急著去看。」一名官員看著他快步離去的身影,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也難怪,他那張臉聽說與國公的愛妻年輕時一個樣,如今妻子遠在江南養病,見著麼兒一樣的臉,疼都來不及,哪想到把孩子疼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國公夫人那病養這麼久也沒好,皇上為此派了幾名太醫去江南,但都回來了,看來那病很棘手啊。」

        朱漢威一邊聽著同桌人的議論,一邊心思翻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08:54 PM 編輯

【第五章】  險些被擄走

        楊三少爺的院子裡,在楊柏榮帶著火氣過來後,氣壓一直冷颼颼。

        他臉色鐵青的坐在廳堂,一旁的下人繃著臉,連呼吸都不太敢,終於,被派去辦事的二總管滿頭汗的跑回來了。

        楊柏榮眼睛半瞇,「人呢?」

        「不見了。」他慌亂的回答。

        「飯桶!」楊柏榮火冒三丈的將桌上的茶盞就往他身上砸去!

        二總管嚇得跪地,只能硬著頭皮稟報,他仔細問過管廚房的嬤嬤,那小婦人原本就是府外找來臨時幫忙的,就是家裡窮,尋個零工打,因看起來人乾淨,進廚房只幫忙洗菜切菜,灶上的事也沒敢讓她碰,想是知道惹了事,害怕就跑了,因為只來一個上午,大夥兒忙宴席的事也沒人跟她聊什麼,不知住哪兒。

        「不知道就去查,敢傷三少爺這張臉,就不能饒過!」他怒聲咆哮。

        「父親,算了。」楊三少爺吊兒郎當的坐在一旁,臉上已擦過藥,他還想出去找樂子玩,但爹大動肝火,他怎麼走人?

        楊柏榮突然起身走到兒子面前,俯身,臉色陰沉的對著兒子那雙酷似妻子的美眸,「這張臉不是你一個人的,我警告你,你在外面惹是生非我都能容忍,但只要你的臉受傷……」

        威嚇的口吻、可怕的視線,讓楊三少爺吞咽了一口口水,「父親,我知道了,絕對不會有下次。」

        楊柏榮再怒瞪他一眼,這才直起身,「傷好前,別去看你母親。」

        「是。」他乖順回答,他也不想去,母親變得又醜又老,每每看到他時,老對著他的臉又摸又流淚的,還一直說著「我的臉、我的臉」,煩都煩死人了。

        楊柏榮知道他的交代兒子是樂於從命的,本想再叨念幾句,但想到外頭還有一屋子貴客要招待,只得甩袖離開。

        然而才回到園中的宴席,戲臺上的雜耍正熱鬧表演著,席間卻不見秦王身影。

        「秦王突然身體有些不適,先行離開,要我們轉告,望請國公見諒。」一名高官道。

        楊柏榮心裡忿忿,原想趁機探探秦王返京有何打算,這下只能再找機會了,遂坐下來與同儕們閒聊,忍著臺上那些咿咿呀呀的表演聲音。

        至於朱漢威,的確已回到秦王府。

*             *             *

        秋陽射入,主院裡的書房看來既寬敞又明亮,紫檀木書架上擺滿各色書籍,四周擺放著古畫古董,坐在其中,該是很舒服的。然而趙莎華面現忐忑,她知道自己錯了,不該強出頭,沒幫到人還差點將自己賠進去。

        只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才匆匆讓朱漢威安排在楊國公府的耳目送回秦王府,後腳朱漢威也到了,而且露臺後方發生的事一清一一楚,想也知道,她用力往楊三少爺臉上揮的那一拳,肯定也沒漏掉。他會怎麼想她?總也是情有可原吧?她偷偷覷他一眼,話都不敢說。

        書房裡靜悄悄的,站在門外的呂勇跟羅英很有默契的看了裡面一眼。

        男的俊美,女的……尚可,因臉上妝容未卸,不然,就是極好的畫面。

        剛想著,桃雨就端進去一盆溫水,站立一側。

        朱漢威拿了一個小瓷瓶往水盆滴了兩小滴,擰了濕毛巾交給趙莎華,她臉上是特殊易容的脂粉,得摻藥水才能洗淨。

        她輕聲道謝,淨了臉,桃雨就上前一福,即將水盆端走。

        她臉洗淨了,下顎間被楊三少爺粗魯掐住的地方就明顯了,有些瘀青,落在朱漢威的眼中份外刺眼,他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小青瓷瓶的藥,回到她身前,就要為她上藥。

        「不用,只有一點疼……呃,我自己來就好。」

        「你看不到。」他說。

        她雖然看不到但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疼處的小心翼翼,像是怕再弄疼她,不知為何,她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有多久沒有這種被人疼寵了?

        朱漢威塗完藥,將藥瓶放到她手上,「擦個兩天就好了。」

        「謝謝。」她沒看他,忙著收拾突然變得脆弱的心靈。

        室內再度陷入一片沉靜。

        朱漢威的視線鎖著她,從初見開始,她身上總流露出著一股沉靜氣質,好像沒什麼事可以動容,再相處後,她溫柔堅韌,也曾展現直率的、傲氣的、嬌羞的一面,與他曾經看過那些名門貴女緊張的、虛偽的、驕縱的、傲慢的都不同,他對她的欣賞是點滴滲入心坎,沒想到……

        「你竟然還有揮拳暴力的一面。」他終於開了口。

        果不其然!她苦笑,「有時候用暴力解決才是快狠準又有效果的,這是那一段婚姻教會我的事。」

        她跟著母親學得一手燒菜的好絕活,若手無縛雞之力是做不來的,但她沒想到,練來的手勁還有他用。

        她話裡的苦澀,令他濃眉不由得一蹙。

        趙莎華微微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看他,「我生平頭一次打人,打的就是我的前夫,在他當我的面狠狠甩了我弟妹兩個耳光後。他們那麼小,嚇呆了,連哭都沒有,半張臉腫得青紫,我寧願那兩個耳光是落在我臉上……」

        她咬白了嘴唇,眼眶微紅,那一幕仍歷歷在目,令她心痛,於是她忘了母親殷殷教誨的三從四德、良好教養,握拳就朝那男人的臉打去,一連數拳,她都沒感覺到痛,也聽不到那男人憤怒到求饒的哀嚎,但她的理智竟然還在。

        在府裡的下人抓住她,那男人要往她臉上揮拳時,她開口了,「你敢打,我就去告官,屆時你也要現身,讓京城的人看你這張臉,我會大聲承認是我打的,因為你連我兩個幼小的弟妹也施暴,如此良人……呵呵,屆時,就算你跟那個賤人成了親,仕途不會受影響?」

        她的話及時阻止他的拳頭往她臉上招呼,但雙方正式撕破臉,再當夫妻又何必?

        她沉沉吸了一口長氣,壓下差點滾落的淚水,「傷害我弟妹的,我都不會放過,但為了不讓弟妹再受傷害,不需要任何條件,我就答應和離了。」

        他黑眸微瞇,原來這就是和離的主因。

        「我不後悔,回京也擔心會再遇上他們,就怕冤家路窄。本以為孤立無援,這才不得不硬起來當個潑辣女子,讓你看笑話了。」

        「說什麼傻話,你做的很好。」他是真心話,也是心疼。

        「還是有身分地位的好,如果你在,我相信你只要動動手……不,動動嘴,四兩撥千斤,就能輕易擺平很多事。」她半認真半開玩笑的道。

        他只是看著她,卻沒回答。

        她被看得有些心虛,小心維持在外的溫柔嫻靜的形象,生生在他眼前幻滅了,說不懊惱是騙人的,母親曾對她殷殷告誡,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於是,她從一個活潑好動、個性甚至像男孩的小女孩硬是被調教成賢慧溫柔模樣。

        「要身分地位不難,成為秦王府的女主人就有。」他認真的說。

        咦?她聽到什麼?趙莎華傻傻的瞪著他,直到他那雙眸子盈滿笑意,她才驀然回神,粉臉漲紅,「說什麼玩笑話……你這麼早回來,宴席沒開始,肯定還沒吃,我現在就去廚房。」她起身一福,腳步急急的出去。

        他靜默了一會兒,將兩個隨侍喚進來,不疾不徐的說著,「有膽敢吃華兒的豆腐,華兒只打那一拳太便宜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明白主子要教訓人了。

        「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既然楊國公那麼在乎楊三少爺那張臉,本王總該讓他天天惦記著不是?」

        他低聲交代,兩人眼睛一亮,太好了,他們太久沒幹壞事,骨頭都有些生鏽了呢。

        這一晚,兩人潛入楊國公府,點了楊三少爺的睡穴,喂他吃了個藥丸子便離去。

*             *             *

        日子流逝,時間來到深秋,枯黃的葉子在秋風吹拂下卷起,又一片片落下。

        深夜時分,秦王府書房的燈仍亮著,朱漢威面無表情的坐在桌前,前方站著一名剛剛稟報完消息的黑衣人,羅英跟呂勇靜靜的佇立在另一邊。

        他抬眼瞥向黑衣人,再點頭,黑衣人拱手離開,室內靜悄悄的。

        「在華兒身邊再增暗衛,務必不讓任何人傷她絲毫。」朱漢威冷冷的開口。

        「是。」兩人拱手一揖。

        朱漢威黑眼瞇了瞇,他還是低估某些人的骯髒心態,像是皇室一派,但他也錯估楊柏榮對三兒子的寵愛,楊三少爺那張臉半毀,醫而不得,他竟然私下派人四處尋找當時的廚娘,懷疑她對他的寶貝兒子下了什麼陰招,誓不抓到她不罷休,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為此,這段日子他沒有少在她身邊安排人,想早一步先解決楊柏樂的人,沒想到保皇派的人天天派人盯著他不說,如今甚至將腦筋動到她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翌日,朱漢威並沒有赴宴的安排,趙莎華用完早膳後就讓梅心備了文房四寶,將這些日子在幾家廚房裡聽到的消息一樁樁寫出來,看整合後會不會有什麼發現。

        雖然都是後宅事兒,原本聽起來太雜沒什麼太多感覺,但聽久了才發現楊國公府的正妻居然是全京城最讓人羨慕的女人。

        很不可思議,這女人卻生了個最渣的兒子,聽說楊三少爺因從小惹事,小小年紀就被送回外祖家,這三年才回京,卻已混成小霸王。

        好在上回那事讓自己逃過了,但最近楊三少爺不知得了什麼病,還是玩女人玩太凶,那張讓全京男女都相當羨慕的美人臉蛋長痘生膿,請了太醫及京裡資深名醫治了也沒好。

        「王爺過來了。」

        她原本以手肘撐在桌上,坐沒坐相,聞言連忙起身,順順微皺的裙服。

        一旁侍候的梅心、桃雨都在憋笑,在主子身邊侍候久了就看得出來,主子的個性真不是那種表現在外的溫柔嫻淑,她也有迷糊甚至慵懶的一面。

        朱漢威一襲黑色綢緞袍服的走了進來,他本就長得好,面如冠玉,朝她一笑,只覺滿室生輝。

        趙莎華很不爭氣的發現自己的心跳亂竄,只能藉著順順耳邊髮絲的動作,暗暗緩和心跳。

        只是一聽他要帶她在京城到處逛逛,她就搖頭了,她實在沒有心情,殺嬰案遲遲沒有進展,他的人也找不到趙晉元的行蹤,她真的很擔心。還有父親的舊友、趙家的親戚甚至前夫那一家子,她若是遇上了,她還不知該如何面對。

        但朱漢威一點都不擔心,堂堂秦王還護不了她?再說了,趙家人現在都窩在家裡,她父親的舊友們對趙家施援手的有,但保持距離怕遭池魚之殃的也有,在他看來,那些人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頭,趙莎華與其對他們有什麼期待,倒不如好好侍候他的胃。

        最終,趙莎華還是被他帶上車。

        馬車行經最熱鬧的大街,朱漢威便與她下馬車逛逛,呂勇、羅英跟梅心、桃雨四人隨侍在後。

        認真說來,她對京城街坊並不熟,父親官途不算順遂,在魏城待了好幾年才進京擔任七品小官,當年她已十歲。十五歲父母出了意外,父親臨終前將她許配給門生,成親兩年後,她就和離帶弟妹離京。

        成親前後不過短短幾年,母親拘得緊,家規森嚴,她家也非上流,來往的人家不多,出外的機會還真不多。

        他帶她走的這一條街恰是最多商家的地方,酒樓、茶館、綢鍛鋪子、珠寶坊、金飾店、古董鋪等等,最大特色就是貴。

        老百姓們不識秦王,但在這街上能進店鋪的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加上近日來秦王出席不少宴會,因此他每走進一家店,總是有不少知道他身分的人圍過來與他交談,面帶驚喜或敬畏。

        每當此時,趙莎華總是禮貌的退到一旁,但能讓秦王帶在身邊並陪著逛街的怎麼可能是泛泛之輩?不少人好奇的猜測她的身分,偏偏秦王也沒打算引見,那些人只能禮貌寒暄便離開。

        一連走了幾家店,朱漢威不顧她意願,執意掏腰包為她買了布料、裁製表冬衣,買了珠寶頭面首飾等等,如此大手筆,離去前,店家總是列隊哈腰含笑歡送,引來更多老百姓好奇的視線。

        趙莎華敏銳的發現一件事,抬頭看他,「你故意如此高調,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讓外界知道你是我秦王的人,敢動你,得自己先掂量掂量。」他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著,又率先走進一家首飾店。

        她卻有些困惑,什麼意思?有人想動她?

        再出來時,梅心跟桃雨的手上又多了兩只精緻的首飾盒子,趙莎華一臉的無奈。

        「天底下,大概只有你這個女人嫌棄珠寶首飾。」他也頗無奈的覷她一眼。

        「我沒嫌棄,但爺說了,那些是預付的餐食費,我得當你的廚娘多久?」

        「照著合約走,那些首飾值多少,一天十兩換算,你就當多久。」他笑了。

        趙莎華頭很疼,那時簽約怎麼沒多留個心眼,至少寫個期限?這樣下去豈不是沒完沒了?她不至於被困在他身邊一輩子吧?

        這一條長街逛下來,腳也酸了,一行人到明月茶樓休息。

        朱漢威點了一桌點心及茶水,趙莎華見茶樓後方有一小片楓林,楓紅層層,葉片竟比她的臉還大,落了滿地,歆亞很愛這種紅艷艷的楓葉,總撿了夾書頁。

        她吃了些點心,跟朱漢威說了事由,就興致勃勃的帶著兩名丫鬟去撿楓葉。

        即使落地,一片片紅葉的形狀依然完好,紅得通透,主僕三人撿了滿手,笑得開心,完全不知有數道黑影無聲接近。

        「呀,救命啊——」

        黑衣人突然現身,梅心慘白著臉嚇得大叫,桃雨急著要去阻擋另一名黑衣人,因為趙莎華已被人在後頸砍一記手刀,昏厥過去,被一名黑衣人扛起擱在肩頭。

        「放下我家姑娘!」桃雨邊追邊叫,淚水流個不停。

        幾乎在瞬間,更多蒙面黑衣人出現,卻是在跟第一批黑衣人廝殺,朱漢威、呂勇跟羅英也隨之加入,朱漢威直接與扛著趙莎華的人對上,一片混戰。

        朱漢威招招犀利,再加上羅英跟呂勇齊攻,該名黑衣人不得不放下趙莎華逃命。

        朱漢威將昏厥的趙莎華攔腰抱起,就往一旁的廂房走去。

        日月茶樓的老掌櫃也急急過來,沒人知道這裡是秦王的產業之一,而秦王竟然在自己的地盤遭人襲擊!

        朱漢威沒空理那臉色蒼白的老掌櫃,將她抱進最近的一間廂房,放上榻上,梅心跟桃雨也急急跟進來。

        很快的,呂勇也進來,拱手稟報,「王爺,一些人逃了,但一些被活逮,確定是宮裡的人,羅英點了他們的穴,等著王爺發落。」

        朱漢威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你先看看她。」

        「是。」呂勇除了是暗衛頭子外,也有一手好醫衛,他上前替昏迷不醒的趙莎華把脈,吐了一口長氣,「趙姑娘沒事,一會兒醒了就好。」

        朱漢威做了個深呼吸,再看著躺在軟榻上的趙莎華,伸手輕撫她柔嫩的白皙臉頰,好在她沒事,但那些人竟敢擄走她?真當他沒能力應付他們?

        黑眸閃過一道陰霾,他倏地起身,看著眼眶通紅的兩個丫鬟,冷聲下令,「好好守著華兒,若她醒了,就留在這裡等我回來,再一起回府。」

        呂勇正要開口,卻被打斷了。

        「你也留在這裡,別再讓她身陷危險。」他冷言吩咐,隨即步出廂房。

        朱漢威怒了,繃著俊顏步出茶樓,一名暗衛已牽來一匹高大黑色駿馬站在門口。

        他飛身上了馬背,策馬疾奔,直往皇宮而去。

*             *             *

        朱漢威身為武成帝的兒子、穆和帝的幼弟、當今皇上的皇叔,要入宮還沒人敢擋。

        早朝已散,幾個保皇派的內閣大臣被皇上招進議事廳議事,其中也包括楊柏榮。

        在朱漢威如入無人之境進入議事廳時,太監著急拉長的叫聲「秦王到——」才從外頭傳入。

        眾人臉色大變,因為在他進來前,他們與皇上都在說他可能有異心,甚至前陣子有人建議私下擄來那名他看重的專屬廚娘,嚴刑拷打,也許能得到有用的內幕消息。

        當時朱錚覺得動一個無足輕重的廚娘太可笑,但在探子送回消息提及秦王與趙莎華可是做了一年多的鄰居後,朱錚真的動了抓人的念頭。

        因此一看到皇叔,他也是心虛,對那些跟著皇叔身後進來卻不敢攔他的太監及大內侍衛等揮揮手,讓他們全退下。

        「皇叔,怎麼突然進宮了?」

        朱漢威沒說話,楊柏榮等臣子們向他拱手行禮,他看向他們,他們立即低頭,心裡卻忐忑不安,他們都知道他有不少潛在勢力,這一趟沒有預兆的返京,眾人自然關注,但看著他只與一些舊友官史來往,事出反常必有妖,讓人不得不戒備。

        秦王的城府及心機都深詭難測,身為正宗的皇室子孫,哪時候不回京,偏偏在西北有異動、京城殺嬰案未破,民心浮動之時?

        他們不免懷疑秦王不知在哪兒韜光養晦,思索什麼又決定了什麼,這才選在這節骨眼回來,準備幹大事!

         「閒閒沒事可做?難怪,大魏離國運昌隆還有一段遠路。」

        在座的官員聞言臉色難看,楊柏榮眉頭微皺,就連朱錚嘴角都抽了抽,不得不出言,「皇叔怎麼了?為何大動肝火?」

        楊柏榮等眾臣只能點頭附和,明明比他們這些重要櫂臣都要年輕,但就這麼站著,連個隨侍者沒有,渾身上下卻散發著讓人生畏的威勢。這種攝人氣勢並沒有因他離京而消失,只怪他太優秀,有登帝位之姿,令皇上不安。

        朱漢威嘴唇噙著一抹頓諷的笑意,「為何大動肝火?皇上這話說得好,君君臣臣不去管民生大事,卻派人盯著本王?這不是吃飽撐著?閒閒沒事可做?」

        上一世不也是因此才起了異心,皇侄雖為帝王,但無半點果斷決絕,若無敏太后與保皇派權臣頻頻指點江山,怎堪重任?

        而他戰功過人,運籌帷幄,是多少官吏百姓眼中的帝王之選,再加上母妃為一己私慾,煽動他益發不服的心思,能為這江山社稷謀福捨他其誰?以為自己才是繼承正統的不二人選遂做了蠢事,什麼都算盡了,就是沒算計人心。

        然而就算前世看透人心,今世遠離這些暗謀私利的文武官員,但新皇少了自己,還是不夠成熟,魄力不足。

        他的話太難聽,朱錚及眾臣神色都變得難看。

        楊柏榮忍不住開了口,「不瞞王爺,皇上不是不管民生大事,而是各地方官上繳的稅金不多,進到國庫不久就這兒要修橋造路,那兒又要防災建堤防,連京城的水渠工程也是做做停停,戶部的帳冊內容一片赤字,國庫苦哈哈。」

        然而各種稅金真的那少?怕是地方官或皇親世家層層剝削,到了國庫自然所剩不多。

        說來也巧,他前幾日才剛看到各地耳目送上來的情資。

        他看著朱錚,再看這些新帝倚重的朝臣,這些老牌勛貴表面上都是保皇派,給皇帝撐腰,檯面下卻是各有打算、暗潮洶湧,有幾名還與在封地的其他王爺勾結,難怪皇上這龍椅坐得如此扎人。

        但這一世,他早已決定遠離這些權力之爭。

        「國庫缺銀兩,皇上跟臣子們好好商議解決之道,方是百姓之福,至於本王身邊的小小廚娘就不勞皇上跟各位大臣惦記。」丟下這一席話,他便離開了。

        直到現在,朱錚跟楊柏榮才反應過來,後半段話恐怕才是他今天來的主因,透露出的是他們打什麼主意他完全掌握,這讓每一個人都覺寒氣從腳底往背脊上竄。

        「皇上,盯著秦王府的那些暗衛真的要撤離嗎?」楊柏榮問。

        朱錚揉揉發疼的額際,「皇叔都發現了,要避開他們還難嗎?」這是要撤掉的意思。

        此時,又有大內侍衛進來拱手說了些事,眾人的表情都很難看,要活抓趙莎華的事失敗了,秦王的人還活逮了幾人。

        「罷了,都先別輕舉妄動,等太后回京再說。」朱錚有些手足無措。

        又等敏太后?年輕皇帝每遇難題總是要向敏太后拿主意,楊柏榮等人實在很不喜,但又能如何,能指責皇帝還沒長大?凡事還要找娘作主?

*             *             *

        另一邊,朱漢威繃著臉離宮後,再到茶樓與趙莎華會合。

        廂房裡,趙莎華早已醒來,也從兩個丫鬟口中得知她被打昏迷後發生的事,為何宮裡要擄她走,呂勇並沒有隱瞞,跟隨秦王多年,兩人間還是有默契,秦王留他下來不止保護趙莎華,也是要回答她的問題。

        在知道皇上要保皇派的權臣從她這裡得到秦王返京的真正目的——有無謀逆之心?

        趙莎華真的不知該什麼,秦王之名在京城還如雷貫耳時,就曾傳出他有異心,看來即使他離京多年,也無法消彌皇室的猜忌及不安。

        朱漢威進到廂房,其他人都退出去,趙莎華看得出來他臉色不善,他卻先開口,「還好嗎?抱歉,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不,不要說對不起,真要論起來,若不是我,你怎麼會回京?該愧疚的人是我。」她說。

        她如此理性,他鬆了一口氣,「怕嗎?」

        她搖搖頭,笑了笑,「不怕,我相信你一定做了更好的安排。」

        如此懂他,又如此信任他,他的心因此而雀躍欣喜,他深深凝睇著她,正想將她擁入懷裡……

        「爺。」廂房外突然傳來羅英的聲音。

        「進來。」

        進來的不止羅英、呂勇,還有明月茶樓的老掌櫃,趙莎華明白他們有事要談,連忙出去,但一顆心怦怦狂跳,不知道是不是她錯看了朱漢威的眼神,以為他會靠近自己?

        天啊,她又亂想什麼!

        羅英等人進來稟報的是壞消息,那些被點穴的黑衣人全都服毒死了,三人覺得自己沒有及時阻止,皆是來請罪的。

        朱漢威卻不在乎,那些人就算綁到皇帝面前也不會咬出幕後的人,只要牽扯到其家人安危,什麼罪都會往自己身上攬,死了也就死了。

        「這事就這麼算了?皇上也就罷了,那些出謀劃策的人,王爺就這麼放過他們?」呂勇是憤怒的,他們的人也因而折損不少。

        他怎麼可能這樣輕輕揭過,那些安插在各府的耳目拿到的一些事證正適合拿出來反擊,讓他們沒有餘力再往他這邊生事,朱漢威冷聲向他們交代。

        朝中要臣各有心思,敏太后攬權,年輕帝王無能,他的皇兄們在敏太后有心算計下前往封地多年,只是野心勃勃的仍不在少數,與朝臣暗中往來,金錢賄賂,國庫空虛,各州各地的納稅錢有多少流入這些權臣或世家口袋裡,用來培植自己人脈或鞏固自己的實力,這些實證一拉出來,牽一發而動全身,就不知這些動他的人還敢找他的碴?

        誰想抄家,他奉陪。

        呂勇跟羅英躍躍欲試,他們早看不慣那些人,各有心思卻裝忠臣。

        老掌櫃還蒼白著臉,朱漢威沒想算帳,讓他退下了。

        呂勇跟羅英很清楚那是因為趙莎華毫髮無傷,不然事情可沒這麼簡單了了。

        稍後,朱漢威、趙莎華乘車返回秦王府。

        趙莎華今日還是受到驚嚇,臉色並不好,略現疲色,朱漢威在車上便沒跟她再說什麼,要她闔眼休息。

        趙莎華沒有異議,今天是真的累了,但要睡是不可能,她心裡仍念著殺嬰案,「容兒那裡一定日夜都等著我的好消息。」

        「不用擔心,我的人有送消息給她,京亞、歆亞及食堂一切都好。」

        她點點頭,「那就好,只是王爺送什麼消息給容兒?我們不是完全沒有任何進展,除了上回,王爺說的——」

        「那點眉目還不確定,但我仍透露給她,其實你知道也無妨,我的人似乎查到趙晉元的行蹤,但他很小心,也在幾家有嬰兒的人家外盯梢,我的人發現了卻讓他跑了。」

        這對她而言就是個好消息,兩人又談了一些話,馬車就到了秦王府大門。

        一下馬車,葉誠即上前跟朱漢威道︰「元鳳郡主來了,而且已在正廳待了三個時辰。」

        元鳳郡主這名字趙莎華知道,當年與秦王的名字不時被放在一起提,她看向朱漢威,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今天午膳就不必準備我的,若累了,讓廚房備膳,用完膳就去睡一覺,今天,讓你受累了。」

        他對她說了一串話,但她在乎的卻是為什麼不必為他備膳,那幾乎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甜蜜的負荷,所以她直覺的想開口問為什麼,但再一想,自己只不過是廚娘,他吩咐什麼便是什麼,便順從的點頭。

        在他離去後,她倒是從呂勇口中得知,原來是有人已親自張羅了他的午膳。

        元鳳郡主本身也是京城的傳奇人物之一。

        武成帝封的元鳳郡主李雪,出身鎮國公府,身世顯赫,先祖曾是內閣首輔,其後代則是戰功顯赫的威武元帥,李家女也還曾出過貴妃,說是皇城第一望族都不為過。

        當年李雪不過是三歲女娃,活潑愛笑,深受武成帝喜愛才賜封,及長,武成帝也有意將她跟最寵愛的秦王湊成對,但李雪尚年幼,沒想到武成帝就病重,秦王又領旨出征,再回國時權力遭架空,鎮國公府卻不在乎,仍想將李雪嫁予秦王,但秦王卻婉拒,之後更是離京,行蹤不明。

        一些青睞秦王的閨秀不得不另嫁,但情根深種的李雪卻沒有,再加上鎮國公府這幾年因朝臣爭權被邊緣化,沒落下來,外傳鎮國公李凜就盼李雪嫁秦王,讓外界不敢再輕視他們,聽聞秦王的母妃也很喜歡她。

        也是,怎會不喜歡?李雪對秦王心悅不說,知道心上人嘴刁,一個金枝玉葉竟洗手作羹湯,學習廚藝,京城多少人都認為她穩坐秦王妃的位置。

        「趙姑娘放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呂勇見她怔愣,以為她擔心什麼,自以為很了解她似的朝她笑了笑,這才去辦事兒。

        看到梅心、桃雨促狹的笑臉,趙莎華粉臉不爭氣的羞紅,「你們別跟呂侍衛一樣亂想。」

        兩人噗嗤笑了出來,趙莎華只覺得臉更紅了,這時間也差不多該吃飯了,她便躲到廚房去,也不讓她們打下手,府裡福利好,專門為奴僕備膳,吃食都不錯,兩個丫頭也都跟著府中奴僕用餐。

        趙莎華面對空無一人的廚房,吐了一口長氣,她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但為什麼心這麼亂呢?連做碗麵的力氣都沒有?

*             *             *

        在另一邊廳堂,飄著美味的飯菜香,葉誠及兩名小廝站立一旁,另有兩名是李雪的貼身一等丫鬟,也是低眉順眼的站著。

        朱漢威坐著,在他對面坐著的是含情脈脈的李雪。

        「聽到你回京,我就怕食慾不振的你又瘦了,但看來氣色還好。」李雪是特意打扮過的,她臉龐嬌柔,雲鬢風鬟,一襲紅紗綢緞羅裙,是一傾城美人、天之驕女。

        再見他,她的心起了陣陣漣漪,天知道他離京的日子她的心有多麼煎熬。

        這一桌菜色都是她用了心的,朱漢威看了看,都是他重生前特別愛吃的,道道濃郁撲鼻,葷素皆有,但這些都是精緻宮廷菜,這一年多來,吃慣了趙莎華的手藝,他的胃被養得更刁,反而更愛那些返璞歸真、貼近食材原味,沒有過度加工、烹飪手續繁複的食物。

        然而他還是拿起碗筷,在她屏息以待的期盼目光下,一道道一小口的品嚐。

        「怎麼樣?」她臉兒微紅,襯得人更嬌美。

        他放下碗筷,「很好,不過僅此一次,郡主就別再忙了。」

        她臉色頓時一白,袖子裡的雙手一緊,不安的問︰「為什麼?」

        「郡主貴為金枝玉葉,不必動手做這些。」他說得直白。

        她暗鬆一口氣,溫柔的笑道︰「我自己願意的,過去——」

        「既是過去,就是過去了,郡主還是別費心,如今我的喜好有變,這些繁複的宮廷菜已不為本王所喜。」

        他的口氣聽來有禮且客氣,無形散發的逼人氣勢卻令李雪心微寒,他難道沒看出她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本王還有事要忙,郡主可以繼續在此享用。」

        他神情算溫和,嘴角還有淺淺笑意,但這也是變相下了逐客令,主人離席,客人還待得住嗎?!

        她有些難受,她不懂,離京前他未曾對自己如此冷漠,離京後也不曾給她隻字片語,好不容易讓她盼回來了,竟是如此疏離。

        「小雪就不打擾了,日後再過來與王爺敘離情。」她尷尬的起身一福,再不捨的看他一眼,這才帶著貼身丫鬟出府。

        一坐上馬車,跟上車來的丫鬟茉莉就靠近她,將剛剛在府裡打聽到的消息告知。

        「專屬廚娘?當真?」她的臉色一下變得更蒼白。

        相貌清秀的茉莉用力點頭,「真的,與奴婢交好的連嬤嬤,郡主也認識的,那時她多討好咱們,以為郡主會成為秦王妃……」她連忙閉口。

        李雪抿緊唇,丫鬟說的也是她心裡的至痛,當所有人都以為她能坐上那個位置時,卻被放棄了,即使她的形象再賢良嫻淑又如何?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找機會跟連嬤嬤多聯繫,我要知道更多有關那廚娘的事,銀子不是問題。」

        「是。」

*             *             *

        趙莎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惦記上了,她的人生經教會她,沮喪是沒意義的,所以她還是振作起來,簡單的煮了一份麵條、加了荷包蛋、兩片肉及一把青菜,再將自己做的油蔥酥灑上去,很尋常的家常麵條,看起來也很美味。

        只是坐在桌前,一個人用餐的感覺怎麼有點兒孤單?

        「郡主做的菜,王爺用了,會不會沒多久我們府裡就要辦喜事了?」

        「有可能,王爺在京時,郡主天天來下廚,她可是尊貴的金枝玉葉,這份用心,是男人怎麼可能不動心?」

        窗外,兩名丫鬟有說有笑的經過。

        趙莎華緩慢吃了兩口,突然沒了胃口,她放下筷子,靜靜的看著那碗熱騰騰的麵,她們說的話不可信!呂勇說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呂勇又不是秦王,而且嘴巴那麼刁的人,竟然願意天天吃郡主親手烹煮的菜肴,可見郡主的手藝真的極好。

        但那又怎麼樣?關自己什麼事?那樣風華絕代的男人本該擁有一個才藝雙全的美人,而不是殘花敗柳的自己……

        這就是走進來的朱漢威看到的一幕,趙莎華盯著那碗麵,心思都不知飛哪兒去了。

        「你怎麼不吃了?」他看著倒覺得餓了。

        她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出現,只呆呆的回答,「呃,我不怎麼餓。」

        「那好。」他突然在她對面坐下,伸手將她面前的碗挪到身前,抓起一旁的筷子,低頭就呼嚕呼嚕的吃起來。

        她眨眨眼,突然想到,那是她用過的筷子,他……她想提醒,但怎麼說?她粉臉漲得通紅,決定不說了,但就在他吃完麵,滿足的停下筷子時——

        「咕嚕咕嚕——」

        早不叫,晚不叫,她的肚子卻在此時大唱空城計,若是有地洞,她肯定鑽下去了,她窘得根本不敢看他。

        朱漢威卻大笑出聲,意有所指的說︰「看來本王沒陪著你,你吃東西都不香,胃口都不好了。」

        「當然不是。」她想也沒想的否認了,但莫名說得心虛。

        朱漢威也沒有再取笑她,直言他還沒飽,十兩銀一天,總不能讓他餓著,於是她又做了兩碗麵,一人一碗,兩人面對面坐著,不知是心情轉佳還是因為了身邊多了一個他,這碗熱騰騰的麵吃起來特別好吃。

        只是當晚,趙莎華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幕時,突然感到不安。

        在魏城時,她對他就有好感,來到京城後,這份情不自禁的好感也隨著時間相處漸長起了變化,往下沉淪。

        兩人的門第差距她很清楚,這份淪陷的感情暈能任其發展的,她得快刀斬亂麻,將那不知何時萌芽的情芽連根拔起!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30 10:36 PM 編輯

【第六章】  追人的手段

        第二天開始,朱漢威更加忙碌,他也常早出晚歸,若是時間不太晚,他會讓趙莎華幫他簡單煮個吃的,若太晚了,兩人一天都沒碰到面。

        趙莎華不知道他的忙碌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為她。

        那些曾經將腦筋動到她身上的保皇派權臣,包括楊柏榮在內,這近半個月的時間,每當夜深人靜,可能獨處書房,甚至已在床上躺平,抑或是與某個小妾正翻雲覆雨時,都收到一份薄埂的禮物一幾頁不全的帳冊。

        所有送帳冊去的暗衛向兩位暗衛頭子回覆這些人收到禮物時的表情,幾乎都是如出一轍,臉色大變,額冒冷汗。

        那些都是貪瀆私帳,怎麼會外洩?而且還有好幾家是一起合貪某地某州的納稅錢,事關重大,某日,幾人緊急碰面,心驚膽顫的發現彼此都有收到那份足以抄家滅族的可怕薄禮。

        這些帳冊就是懸在他們家族頭頂上的一把利刃,想想他們得罪了誰?誰又有能力無聲無息拿到這些致命帳冊?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於是這些人之後在跟皇上提及秦王時,保守許多,認定他應該沒有謀反之心,那名廚娘不過是七品小官的女兒,在魏城守本分的帶著龍鳳胎弟妹開食堂生活,沒什麼異狀,這次會跟秦王回京,真的就是她那一手廚藝被秦王看中而已。

        這些人爭先恐後的示好表現,朱漢威一直派人緊盯著這些人,對他們的識相,很是滿意,也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

        但朱漢威很快就發現,某人對自己似乎刻意的維持主雇關係,過去那越發和樂的氣氛不見了。

        廳堂裡,一桌色香味全的菜肴,他擰眉看著對他特別有禮貌、特別客氣的趙莎華。

        「這些菜色王爺看著如何?若不喜,莎華立即再去備兩樣。」

        他揚眉,「好,再去備兩樣。」

        「是,王爺。」她畢恭畢敬的向他一福,就要往門口走。

        他黑眸半瞇,又喊了一聲,「回來。」

        她腳步一頓,心里裡咯了一下,轉身走回來,再次一福,「王爺有什麼吩咐?」

        他往後靠坐,瞪著這個動不動朝他福身的女人,「你人不舒服?」

        「沒有,謝謝王爺關心。」她再次一福。

        他蹙眉,「現在沒外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搖搖頭,「莎華始終覺得不妥,怕日後叫順口,在外人前喊錯就不好了,私下稱「王爺」就好。」

        言之有理,但他就是知道她故意在與他疏離,在兩人之間割下楚河漢界,這讓他非常不高興,氣惱的又喚,「過來。」

        她想了一下,只往前走了兩步,他又喊了聲,「再過來。」

        她卻不走了,兩人只隔一步之遙,她看著那雙莫測高深卻隱隱竄著火花的黑眸,鼓起勇氣道︰「王爺有什麼吩咐就直說,不用靠那麼——啊!」她嚇得低呼一聲。

        他突然起身一把將她往自己懷裡抱,她嚇得將手急急抵在他胸膛上,但兩人還是貼得極近,他憋著火氣怒看她那雙驚慌明亮的瞳眸。

        「王爺,宮中來……」

        呂勇掀簾而入,聲音同時響起,見主子與趙莎華這曖昧的姿勢,他覺得自己運氣很差,光主子那狠狠射過來的一瞥,他就覺得他跑那麼快做啥?壞主子好事了吧!

        趙莎華急急推開朱漢威,站到一旁,一張粉臉紅得不能再紅了。

        呂勇只能硬著頭皮拱手稟報,原來敏太后回宮了,派人過來請他入宮。

        朱漢威慶幸先下手將那些保皇派的權臣威嚇一番,應該還可以過一段平靜的日子。他看向趙莎華,眸光微轉,有懊惱之光劃過,他還有一堆話想跟她說,也只能先放過她。

        他甩袖就走,趙莎華只覺得她懸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地。

        但為什麼抱她?又憑什麼抱她?為什麼他莫名其妙的生氣,他又是怎麼了?

*             *             *

        宮中設宴,皇帝朱錚居中坐,敏太后、太妃及其他妃嬪、多名皇室宗親也都在座。

        就連元鳳郡主李雪都被召至宮中坐在一隅,一雙美目從朱漢威進殿後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除了她之外,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太監就站在敏太后身後,淚眼汪汪的瞇瞇眼也是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敏太后年紀不過四十,保養得宜,但在一堆皇室女眷中,格外的雍容華貴,除了是皇帝的親娘外,也可說是後宮中心機最深的女人,機關算盡的扶持親兒到萬人之上的位置,手染不少鮮血,然而她對這五十開外的老太監倒有心,「去吧,不是心心念念秦王這個舊主?」

        盧公公立即向她一禮,走到朱漢威的面前,右手甩了甩拂塵,雙膝跪下,語帶哽咽道︰「小皇子殿下,奴才總算等到您回來了。」

        小皇子殿下,多麼遙遠的稱謂,朱漢威心想。

        「既然秦王回來了,這老奴就隨你去吧,原本就是你的人。」怎麼養都養不熟的白眼狼,敏太后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盧公公雖然只是侍候先皇的太監,卻是先皇賜給秦王的奴才,要說秦王小時候是趴在盧公公背上長大的都成,小小年紀就會整人,腳不落地,雙手圈著盧公公的脖子,怎麼都不肯下來。

        前生,這樣一個從小陪他到計創逆謀篡位的身邊人,卻在佈局行動的前半年被擄離,半年後找到他時,盧公公被挖了雙眼、雙耳,還被割舌,手腳被廢,全身體無完膚,受到如此酷刑,只因為要從他口中得知他這個主子的所有盤算佈局,但盧公公什麼都不肯說,被生生的折磨死了。

        朱漢威重生回來,刻意與盧公公疏遠,將他留在宮中,就算皇上私下派了幾個任務,試探他是否真的對權力無心,他仍沒跟盧公公有任何接觸,幾年來,原本盯著他的人也終於相信盧公公是他的棄子,盧公公還是跟以前一樣,圓圓滾滾的,一身富態。

        這一天的宴席,席間你來我往,酒過三巡,竹絲之樂不曾停歇,舞娘翩然舞了一曲又一曲,眾人談國事、談秦王的婚事,看似和諧,但都各有心思打算。

        只是秦王的親事不是敏太后或皇上等人可以主宰的,但秦王倒比多年前給人的印象還要溫和幾分,懂得虛應故事,給人留面子。

        朱漢威的想法很簡單,這些人若像他重生前一樣行事,再不收斂爭權,覆巢之下無完卵,幾年後大多是死人了,又何必跟他們鬥?

        也許因為這些人,也許因為想到太多重生前的事,他酒喝得多了一些。

        皇上要他在宮中留宿,他拒絕了,倒是不忘將眼巴巴眨動著瞇瞇眼的盧公公給帶走。

        回馬車的一路上,盧公公淚如雨下,說了好多好多前塵往事,他聽得頭都疼了。

        一回秦王府,盧公公硬是要貼身侍候,朱漢威無奈的給了呂勇一個眼神。

        呂勇讓葉誠帶著依依不捨的盧公公去安置,「今後就住這了,還怕沒機會侍候王爺?」

        呂勇跟羅英則扶著腳步有些虛浮的主子往主院去,走了幾步,朱漢威又低聲交代幾句,兩人對視一眼,呂勇只能點頭先行離開,去月牙齋請趙莎華煮個麵或是粥,主子的肚子還是餓的,宮宴從來無好宴,喝酒多入肚的食物少。

        趙莎華一聽,想也沒想就直奔廚房,利落的煮了碗麵,沒讓梅心跟桃雨跟著,一人提食盒就去主院,只是進了燈火通明的屋內,就見朱漢威一個人趴在桌上好似睡過去了,沒見到侍候的人。

        她連忙將食盒放到桌上,「王爺?王爺?怎麼喝這麼醉?別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她一連幾聲試著叫他,輕輕拍拍他的肩,終於朱漢威張開了眼,蹙眉,「華兒?」

        她忙點頭,「爺還好嗎?我不知道爺喝這麼多?應該先煮個解酒湯的。」

        他揉揉眉心,「我頭昏,想躺下來。」

        「好,我扶爺。」她連忙靠著他,動手要去扶他。

        他試著起身,將只到他胸口的纖細女子攬入懷裡半倚著她,兩人就這麼踉踉蹌蹌的往床榻走去。

        趙莎華沒想到他這麼重,她喘著氣兒,額上冒汗,好不容易到了床邊要將他往床上放,但他實在太重了,躺下去的力道也順勢將自己帶到床上了,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喘個不停,他一半的人都趴靠在她左半邊的身子上。

        「王、王……王爺?仲、仲岳?醒醒,先別睡……」她困難的喘著氣說話,奈何身上的人動也沒動,她只能這麼靜躺一會兒,等自己不再喘了試著把他推開。

        她使了力氣倒是推動了,卻發現自已的裙子大半都被他壓在身下,她依然完全動彈不得,抽都抽不出來,只能對外喊人,但一連喊好幾聲都沒有人應聲。

        無奈之下,她只能等個可以讓自己側躺的方式,身子避免貼著他,又想著再待一會兒她要是沒回去,梅心桃雨也會過來尋人的。

        夜漸漸深了,時間逐漸過去,趙莎華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後實在挺擋不了濃濃睏意,閉眼睡了,同時看似熟睡的朱漢威卻張開了眼睛。

        他輕輕拉起被褥蓋在她身上,黑眸深深凝睇她那張美麗的臉孔,勾起嘴角一笑,低低說話,「想跟我保持距離?」他將她往懷裡摟,感受到她的軟柔,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似有若無的天然體香,還得小心不能心有邪念。

        屋外,呂勇跟羅英互看一眼,很努力別讓眼裡洩露出一點點的鄙夷,畢竟是主子。

        可是這追人手段有點不光明正大,雖然他們以前做過不少不光明正大的事,但很少牽扯到女人,尤其是好女人,而且還是那兩個可愛小糰子的親姊姊,主子就這樣攬著同床睡,他們還成為幫凶,對她的呼喚聽而未聞,實在有愧,但主子有令,不得不從啊……

        隨著夜更深,兩人心裡的小劇場更多了。

*             *             *

        深沉的夜,京城一處隱密宅第裡卻是燈火通明,「砰」地一聲,一名手腳被綑綁的女子被粗魯的扔在地上,她的眉眼身段都透著天生的嫵媚,此刻卻是滿臉淚水、楚楚可憐,但她無法哭出聲來,嘴巴被塞了一團布,只能發出幾聲低低的嗚嗚聲。

        一名中年女子站在她身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神情嚴厲,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再抬頭看著送她來的一名中年灰衣人,「只能找女人嗎?姊姊需要的是嬰兒。」

        灰衣人拱手,「爺交代要二夫人暫時將就,秦王的人盯得太緊。」

        「怎麼不離開京城去找?秦王難道能盯得了全天下人?」中年女子有些激動,「你去跟爺說,再不送嬰兒過來,姊姊就要死了。」

        「爺也是沒辦法,秦王的勢力非他可抗衡,爺說了讓大師想辦法利用這孝女的血試試,他會再想法子。」灰衣人交代完主子的話,拱手就離去。

        「唔唔……」秀姑很努力想要說話,她側躺在地渾身不自主的發抖,更試著仰起頭吸引那個女人的目光。

        她真的很害怕,她錯了嗎?有人幫她安葬了父親後,一名俊美的公子哥兒看上她,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上京城。繁華的京城多吸引人啊,她孤苦一人能得人依靠,便將自己給了他,隨他進京,但為什麼過了一段時間的少婦生活,卻將她綑來這個地方,而且空氣中還有股血腥味……他們說到嬰兒,送嬰兒?她的心突然咯了一下,不會是——

        中年女子冷冷的看著她,她被看得毛骨悚然,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掙扎想爬出去,希望有人可以看到她,但不過如毛毛蟲般的蠕動前進幾下,就見到一雙灰色的包頭鞋擋在眼前。

        她下意識抬頭,一名灰袍和尚正低頭含笑的看著自己,她淚眼一亮,「唔唔唔——」

        大師,出家人慈悲為懷,救命啊!

        她拼命想要喊出這句話,但下一瞬,有人重重敲了她的後腦勺,黑暗瞬間襲來,她昏厥過去。

        外頭樹影隨風搖曳,不久,空氣中飄出濃濃的血腥味……

*             *             *

        隔日,陽光照進室內,灑下一片金黃,床榻上的趙莎華睫毛微微動了動,有些迷糊的張開惺忪的眼睛,再眨了眨眼,差點沒嚇得叫出聲來。

        她注視著近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緊緊摀住嘴巴,他離她極近,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頰上,有點癢癢的,那纖長的濃密睫毛、挺翹的鼻梁及那形狀姣好的唇……

        不對!老天爺,她竟然跟他躺在同一張床上!再想到昨晚的事,看來她是撐不住睡著了,而且肯定睡死了,只是梅心她們怎麼沒來找她?

        不管如何,好在朱漢威還在昏睡,肯定是喝太多了,而她竟然還對著那張臉發花痴!

        趙莎華小心翼翼的離開床上,穿好鞋,躡手躡腳的一出房門就飛奔回月牙齋。

        完全沒回頭的她,壓根沒發現在她下床時,朱漢威就張開眼睛。

        前世他為爭位精於掠奪、不擇手段,這一世他不爭權勢,但他要一個心悅的心上人,他可以理解她的退縮、她的疏離,那都是因為害怕傷心,所以他要讓她更貼近自己,更捨不得自己,勇敢的跟他站在一起。

        他起身後,門外同時傳來羅英的聲音。

        「什麼事?」

        「元鳳郡主過來了,屬下跟她說爺還在睡,她堅持要等,已在廳堂等好一會兒,葉叔也不好攔她。」

        朱漢威明白,李雪的偽裝太成功,沒人知道她學廚藝接近他其實另有目的,並不是真正喜歡他,若不是重生,他又怎麼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屬?

        當年葉誠對在檯面上對自己用心的李雪也挺心軟,甚至視她為未來的秦王妃,不過這一世他身邊多了一個趙莎華,李雪那張假面具也不知能戴多久?

        同時間的月牙齋裡,趙莎華在梅心、桃雨曖昧的目光下洗漱更衣好,紅著一張臉要走去廚房,就看到一身整齊的朱漢威出現在門口,她頓時有些不自在。

        梅心、桃雨連忙行禮,就退了出去,但兩人臉上笑容滿滿,主子一夜未歸,羅英又來告知主子在主院侍候王爺,這侍候到一夜未歸還能是什麼?

        她們是樂觀其成,主子為人好,待她們更好,廚藝從未藏私,雖然她的身分只能當個妾,但秦王府沒女主子,妾還是最大的啊。

        趙莎華看著他,想到早上睡醒時與他的臉靠得那麼近,兩人呼吸交融,一張粉臉漲得更紅了,輕咳一聲,「早膳……我不小心睡晚了,是現在準備?還是……」

        「都快近午,直接準備午膳就好。」

        「是。」

        「可有哪裡不適?怎麼會睡這麼晚?」他一臉無辜的問。

        她看著他那雙清冽黑眸,心頭不由得一顫,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出什麼失體的事,不過他比她晚起,應該不知道……對,她一早才從他房間出來,羅英跟呂勇搞不好有看見但兩人昨晚是去辦什麼事,怎麼都不見人?

        瞧她小臉上滿是糾結,說不出話來,他也不好再逗她了,「你慢慢來吧,我有客人。」

        她鬆了口氣,恨不得他快從她視線消失,兩人獨處她是益發不自在了。

        朱漢威來到富麗堂皇的大廳,李雪眼睛一亮,從椅上起身,她幾近著迷的看著他如俊雅的五官,一襲玄色金絲暗紋錦袍襯得他如人中龍鳳,每見他一次,她的心就失速狂跳,雖然昨天才見過,但他的目光卻不曾放在自己身上,她徹夜難眠,想到被一個廚娘佔據她在他身邊的位置,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心思,又過來見他。

        朱漢威示意她坐下,再問來意,畢竟他以為上回就把自己的意思表明清楚,昨天也只是禮貌點頭,沒進一步的互動。

        「小雪最近聽說王爺特別雇了個私人廚子,廚藝過人,不知可否割愛幾日,讓她教導小雪?還是讓她撥個時間,小雪過府來學,王爺知道小雪特別喜愛鑽營廚藝。」她自然偏向第二選項,她就有理由可以到秦王府。

        「不可以。」朱漢威道。

        她一愣,他竟然毫不考慮的拒絕了,想那趙莎華不過是一個和離過的小官之女,他確這麼在意,她輕咬下唇,「那小雪可以吃吃她煮的東西嗎?從中也能給我一些啟發,讓自己的廚藝更上層樓。」她的語氣幾乎帶著哀求了。

        只不過是一頓飯,他堂堂秦王還不致供不起。「好吧,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午時。」

        他知道她的心思,早點打發早點了事,他給了呂勇一個眼神,讓他去通知趙莎華。

        離午膳還有些時間,不好再將人晾著,於是兩人下了一盤棋,朱漢威面無表情,李雪卻是滿臉笑容。

        不一會兒,盧公公也神清氣爽的過來,恭恭敬敬的向主子及元鳳郡主行禮,再低聲的跟站在一邊的呂勇跟羅英抱怨,「咱家認床,睜眼到天亮,睡到剛剛也沒人叫咱家。」

        兩人低頭不語,主子並沒有安排盧公公做什麼活兒,叫他幹啥?嫌耳根子太清靜嗎?!

        盧公公睜大他天生的瞇瞇眼,仔細看著主子跟元鳳郡主的互動,接著就無趣低頭,這不是主子心儀的女子,他也不必上心了。

    終於到了午膳時間,當李雪看到一桌色香味全的菜肴,不得不承認光外表就能勾起食慾,吃著更別有一番滋味,怎麼說呢,特別的養胃,連吃不多的她都想多吃碗飯。

        只是她沒想到,用完膳,喝了茶,堂堂秦王竟然再度對她下了逐客令。

        她雖覺得難堪,但為了日後大計也只能厚著臉皮,「王爺有要事處理無妨,我可以見見那廚娘切磋廚藝嗎?」

        理由很正當,但他還是不想同意,他也明白,若是不讓她見到趙莎華,依她的個性定會找機會堵趙莎華,不如眼下就把事情解決。

        他點了頭,讓人將趙莎華喚來,之後向兩人做了簡單介紹。

        趙莎華只聽過元鳳郡主的名字卻從未見過真人,傳言她很美,現在一見也真的美,一襲齊胸繡著花蝶的綢服,梳個單螺髻,插了珠寶翠玉步搖,身上的首飾讓她看起來雍容華貴,這樣的人竟為了秦王學習各種廚藝多年,也是難得。

        見到她,心裡卻不舒服,她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廚娘竟長得如此水靈動人,尤其那雙剪睡秋瞳像會說話似的,膚若凝脂,唇若粉櫻,臉上無半點脂粉,一襲簡單繡蓮白裙,襯得身形纖細婀娜,怎麼看都不似一個和離過的女子。

        但心中再不喜,表面上也得展現可親,她拉住她的手,笑意嫣然,「可以教我做這幾道菜嗎?我真的很喜歡。」

        「呃,當然——」趙莎華愣一下就答應了,但是——

        「不可以。」朱漢威反對的聲音更是斬釘截鐵。

        趙莎華錯愕的看向朱漢威,那張俊顏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啊。

        李雪眼眶有淚,也萬分委屈的看著他,那神情趙莎華看了都覺得她好可憐,「王爺,其實實不過幾樣菜色,難得郡主願意——」

        「說不能。」他口氣霸道,神情也很嚴峻,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好吧,不能,郡主,抱歉了。」她有些無措。

        「為什麼?」李雪不能接受。

        「華兒是個很簡單的人,只能靠著她的手藝養活自己跟一對弟妹,堂堂郡主何必搶一個老百姓營生的手藝。」他說得平靜。

        華兒?竟叫那得親密!李雪心裡攢了怒氣,面色卻不顯,繼續委屈的道︰「小雪是為了王爺想多學習——」

        「那更不必,我身邊有她,何須讓郡主紆尊降貴窩在廚房,只為做出華兒能輕易做出的菜色?」若非重生,他一樣會被這張無辜的臉給蒙騙,愛他是假,愛權勢才是真的。而且為了能得到他的心,不沾陽春水的十指硬是四處拜師學習廚藝,但有些人教了她拿手本領,等待他們的卻是死亡。

        只有她做得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這還是她成為他的王妃多年後,他才知道。

        李雪哭著跑出去,隨侍的丫鬟急急向秦王一福,連忙追上去。

        趙莎華咬著下唇,看著神色未變的朱漢威,「其實這沒有什麼,只是教——」

        「郡主不是好人,離她遠一點,如果你還想陪你的弟妹,看著他們長大成人。」他一臉認真,話說得極重。

        她一臉錯愕的看著他,有這麼嚴重嗎?

        他一挑濃眉,「你不信我的話?」

        她連忙搖頭,兩人認識時間不算短,他從不說廢話,相信他會用這種態度對郡主,一定有他的理由。

        朱漢威還有些事要處理,便要往書房去,讓其他人自行去用餐。

        盧公公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他的路,恭恭敬敬的行個禮後挺直腰桿,那雙瞇瞇眼笑得如上弦月,「王爺還沒有介紹趙姑娘給老奴呢。」

        盧公公其實知道趙莎華,秦王剛剛介紹她給元鳳郡主時,他可是豎直耳朵聽的,精明的雙眼也來回打量幾人的互動,他百分百確定這個廚藝精湛的姑娘有戲啊,小皇子殿下對她不是一般般呢!

        朱漢威微微一笑,還真的介紹趙莎華給盧公公,便自行去忙了。

        趙莎華不太明白,為何呂勇、羅英離開時給她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然而不過三天,趙莎華就明白這個眼神了——同情、保重、自求多福。

        盧公公簡直就是個可怕的話癆、黏人精、背後靈,他會神出鬼沒的忽然出現在她身邊,說起朱漢威小時候的事、長大的事,說他如何優秀,去打仗時又如何驍勇善戰。

        這活脫脫就是在替朱漢威說好話啊,更甭提他用發亮的眼睛看著她,也真是難為那雙老是睜不開的瞇瞇眼了。

        所以當忙了好幾日的朱漢威來找她時,趙莎華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鬆了好大一口氣兒,不是可以告狀,而是可以讓他派點小事,別讓盧公公老往她身邊轉。

        書房裡,她稍稍提醒好幾天沒見到的朱漢威,用詞委婉,「盧公公老當益壯,是宮中老人,也是看著陪著王爺長大的宮中老人,連葉總管也不好安排他差事,所以——」

        「他年紀也有了,沒有家人,就在府裡養老,當然不用辦差。」

        他雖然不在府裡,但盧公公這個牛皮糖是怎麼盯緊她,他很清楚。

        她只能點頭,心裡有底,他是打算任由盧公公肆意生活了。

        那便言歸正傳回今日找她的緣由,但趙莎華怎麼都沒想到,後天慶安伯府的百日宴,他不希望她前去。

        她皺起好看的柳眉,「是安全上的顧忌還是別的?若是別的,我不怕,後天的宴席我是一定要去的,王爺自己也說了,先前殺嬰案頻繁,凶手沉寂這麼久,不可能一直沒有動作。」她頓了一下,又道︰「伯府辦的可是劉韋軒第二個孩子的百日宴,再來,依上次給的名單得再等三個月,我不認為凶手能熬那麼久。」

        他的想法跟她一樣,不過他仍開口,「楊柏榮的人盯著各大府的廚房要找出你,你這雙眼睛再如何易容,有眼力的人仍能找到,我不能冒險,真要出現,就得頂著這張原本的臉。」

        她明白,他是認為慶安伯府的人會認出她,她笑著搖頭,「若是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以前伯府廚房裡的奴僕與我特別好,我一手廚藝從不藏私,姜映薇很怕死,廚房裡的人她一個也不信任,在我和離那一天,讓總管叫來牙婆發賣出去了。」

        他明白的點頭,那就沒有阻擋的理由了,只是……「上回聽你說,你願意和離是因為他動手打了你弟妹,我不是探你隱私,但我派人了解過,外傳的似乎是另一個版本。」

        其實孫容那一夜就告訴他趙莎華和離的主因,現在慶安伯府的伯爺夫人,劉韋軒二娶的女子,是敬國公府二房的嫡次女,其母則是閔太妃的小表妹,雖然一表三千里,但沾親帶故就有關係,閔太妃也是門第漸漸沒落的敬國公府緊緊巴著的貴人。

        劉韋軒皮相佳,與姜映薇一次雨中贈傘互相看對了眼,私相授受,不久姜映薇珠胎暗結,然而以敬國公府的門第斷不會讓她丟這個臉。

        因此劉韋軒與趙莎華攤牌,要她退讓為妾或和離,讓姜映薇嫁進慶安伯府,若她不願成全,姜映薇便只有帶著腹中孩兒去死。

        刻薄的婆母與無情的丈夫逼著要趙莎華選擇,說是選擇,卻把殺人的屠刀交到她手中並要她想清楚,那是一屍兩命。

        但趙莎華不願為妾,而且父母俱逝,她還有年幼的弟妹要照顧,世人對和離的女子多苛刻,她也不願意,可她不能只想到自己,還得顧及弟妹,姜映薇從來不是她的問題,她有膽子在未婚時與有婦之夫偷情,就該承擔後果。

        然而她的拒絕配合惹怒了劉韋軒,於是才有了後面他打她弟妹的事——

        「我不在乎外面怎麼傳,都過去了。」

        他看到她那張清麗的臉上有一股倔強,「好,那就照原來的安排,另外這幾天,我的人似乎發現你弟弟的蹤跡。」

        她眼睛一亮,「你找到他了?」她知道他一直派人盯著趙晉元在五雷鏢局的友人蕭何。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找到又被他跑了,他可能以為我們是要抓他的,即使我的人私下與蕭何通過氣,但看來你弟弟還是不信我。」

        她輕咬下唇,這時候他怕是誰也不敢相信吧,怎麼辦?

        朱漢威見到她臉上的憂心,更慶幸自己沒告訴她,屬下說趙晉元渾身髒亂如乞兒,骨瘦如柴,躲躲藏藏的日子顯然很難熬,也不知還能熬多久?

        過兩日正式慶安伯府的百日宴,客似雲集,男客們被引至花廳落坐,因朱漢威身分貴重,是皇帝親叔,心思湧動的人不少,皇家子弟及官員都過來行禮,有俊美的、有斯文的,但一干才子裡卻無人比得上他的好顏色,面如敷粉,氣息清冷,如天上謫仙,眾人爭先與他寒暄,身為主人的劉韋軒更是緊靠他身邊,巴結得很。

        這都看在隨行的盧公公的瞇瞇眼中,他不時的撇嘴角,表達不屑。

        朱漢威只是再次覺得趙莎華的眼睛不好,劉韋軒唇紅齒白,但眼神不正。

        內院裡,女眷看戲聊天,倒也和樂融融。

        廚房中則是忙得熱火朝天,大廚、丫鬟、嬤嬤、小廝忙忙碌碌,幾個灶上都在用大鍋烹煮,每人身上都冒著薄埂的汗。

        趙莎華一身布衣,戴了頭巾,整張臉乾乾淨淨的,也窩在廚房一角洗菜,她是在廚房已忙得不可開交之時,才讓一位老嬤嬤帶進來幫忙,說是老嬤嬤的鄰居,想賺點小錢。

        眾人正忙著,只看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就繼續忙手上的事情和閒聊。

        「楊國公府的楊三少爺聽說毀容了,都不敢出門了,楊國公到處找大夫呢。」

       「聽說沒?在工部任職的寧和侯與妻妾吵成一團?」

        「聽說了,侯爺獨寵一個賣身葬父的孤女,為了安撫爭風吃醋的妻妾,不得不含淚把人送出去,外面都說,京裡出現第二個楊國公呢,痴情種第二。」

        「這時間正忙呢,怎麼這時候來?」

         在一些奴僕手忙嘴巴也忙著八卦,一個煩躁的男聲突起。

        趙莎華望向聲音來處,旁邊另一名也在切菜的老嬤嬤就說了,「這通下水道的活兒怎麼沒完沒了?都一年多了,工部的人要做不做,領頭的寧和侯卻是花邊消息不斷,也難怪林廚子火了。

        「通水道的活兒?你指的是工部通水渠的工程,那一位是來查看工序進展的衙役?」趙莎華看著另一名高大穿著一襲灰衣官袍的中年男子,身後還跟著兩名差役模樣的年輕男子。

        林大廚忙得滿身汗,一抱怨,中年灰衣男子忙作揖,一邊叫兩個差役將廚房後方的水渠蓋拉起來,兩名差役俐落的跳下去,水道內水的高度都沒到他們的腳踝處。

        「姑娘別看了,咱們動作得加快,外頭再晚一會兒就該端菜上席了。」

        老嬤嬤這一提醒,趙莎華連忙收回目光,但剛剛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被這麼一打岔就想不起來剛剛閃過腦海的是什麼。

*             *             *

        鎮國公府的花園,枯黃的枝葉在枝頭上隨冷風顫動,再緩緩飄落,透著抹蕭瑟的秋意,一如李雪的心情,她神情落寞的望著一園秋色,在兩旁侍候的奴僕都屏息站立。

        這陣子,這個在外聲名極好的元鳳郡主脾氣大變,動輒得咎,大家在她身後侍候能有多小心就有多小心。

        李雪坐在亭臺內,一想到那水靈靈的廚娘,她實在吞不下梗在喉間的那口悶氣。

        秦王府裡,連嬤嬤被她以銀錢收買成了她的耳目,她很快就知道廚娘的身分,不僅是殺嬰案凶手的姊姊,還是慶安伯府被和離的下堂婦,就這樣一雙破鞋,秦王卻護她護得緊,視若珍寶,與她同桌吃飯不說,有一回還當眾抱著熟睡的她回房,除了這些外,連嬤嬤還說一個傳聞——趙莎華與秦王早就睡在一起了!

        一想到這裡,李雪眼中迸出怒火,她不甘心,怎麼可以!趙莎華就是個髒女人,憑什麼得到秦王?她派人跟蹤她,想辦法殺了她!

        秦王若不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她也認了,但對一個下堂婦傾心,她絕不能接受!勾人的狐媚子!

        「郡主。」身邊茉莉低喚了一聲,接著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說了些話。

        「秦王跟趙莎華分兩輛車出去,卻同時到了慶安伯府,一個走正門,去了前面的宴席,一個卻是到後面廚房去幫忙?」

        茉莉用力點頭,「探子回來是這麼說的。」

        李雪眼中閃過一道狠戾的光,怎麼會到外面的宅第還去廚房幹活?太可惜了!若是早一步知道就能做些安排,像是在食物動手腳,而且不是讓人腹瀉的巴豆粉,而是傷人的毒藥。

        屆時有人死去,坐實謀殺的罪名,趙莎華的小命都不保了,日後還能留在秦王身邊嗎?

        京兆府大牢陰冷充滿血腥,抑或是刑部大牢,在那些地方要讓她死得無聲無息,還難嗎?

        但此時安排已來不及,不過……李雪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雖然不知道她去那裡做什麼,但相信姜映薇若知道她出現在廚房裡,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看向茉莉,在茉莉耳邊低聲交代。

        茉莉明白的點點頭,很快的退了出去。

        這時李雪看到母親岳氏走了過來,連忙起身行禮。

        「秦王還是不理你?」岳氏蹙眉,對女兒的情事還是很清楚。

        她低頭不語,籠在袖裡的手握拳,指甲都掐疼了掌心。

        岳氏長嘆一聲,「怎麼這麼死心眼?女人青春有限,秦王的心也不在你身上。」

        李雪低聲但堅定的道︰「我會得到他的,不然,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費了?母親,你別勸我了。」

        為了贏得朱漢威,她鑽營廚藝的心思讓其他貴女嘲笑她,不願與她相交,她已為他失去太多,又怎麼能再失去他?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12:07 AM 編輯

【第七章】  打臉前夫一家

        近午,慶安伯府這裡已到用餐時間,近十桌酒席,男女賓客分左右兩廳入席,由侍女們近身侍候,於此同時,今天的主人家劉韋軒與妻子姜映薇牽著個一二歲的稚兒,身旁一個奶嬤嬤抱著剛出生百日的男嬰,笑容滿面的向來客們見禮。

        客人們自是有準備,平安鎖還是玉如意等貴重禮物全是送給襁褓的嬰兒,奶嬤嬤一邊道謝一邊將禮物放到後面一個小廝手上的托盤裡。

        朱漢威的禮亦不輕,是綴著珠寶的精緻金項圈,當姜映薇臉微紅的向他行禮道謝時,他特意看她一眼,未出閣前她脾氣刁蠻是出了名的,是個杏眼桃腮的美人,只是生產不過百日,身材尚未恢復,體態仍有些豐盈,但與趙莎華一比依然輸的不只那麼一點點,看來,劉韋軒的眼睛也不好。

        殺嬰案雖在這兩個月消聲匿跡,但慶安伯府還是嚴陣以待,待小少爺見過貴客,又到女客那邊討了些禮,就由奶嬤嬤抱回主院,屋子四周都有小廝戒備。

        接下來,奴僕們送上一道道熱騰騰的珍饌好菜,但沒一樣入得了朱漢威的眼,他心裡想的都是趙莎華煮的私房菜。

        驀地呂勇快步走進來,欺近他耳畔說了些話,朱漢威臉色一變,「本王失陪一下。」他起身步出。

        由於秦王在外多是一張淡漠俊顏,鮮少露出如此神情,同坐主桌的劉韋軒也連忙向他客人拱手告罪,跟上前去。

        從來看戲的人就不會少,一桌人也跟著出去,因為他們都注意到秦王不是往門口走,而是跟著隨侍往後院去,原本無聊在另一處側廳與其他貴客隨行的小廝丫鬟聊天的盧公公也眼尖的立即跟過去。

        男客這邊的騷動女客那邊也看到了,不少人也好奇的跟著離席,去看熱鬧。

*             *             *

        此時的廚房前已經有種很奇怪的氛圍,秋老虎的陽光很烈,照在姜映薇跟婆母柳氏身上,兩人的影子落在地上。

        廚房裡的人還在忙碌,但好奇的眼神不時往外看。

        「還不說嗎?混進來想做什麼!今天來的都是什麼人?若是哪個貴客身體有問題,伯府怎麼負責?你是來害我們的吧?不甘願被和離嗎?」柳氏看著休棄的兒媳婦,心情很不好,這麼重要的日子,她這剋父母的倒楣星出現就很堵心。

        趙莎華沉著臉,「我說過了,我的弟弟被卷入殺嬰案,我不信他是凶手,我四處找證據找不到,想到廚房人多,日日要採買,也許能聽到什麼有用消息——」

        姜映薇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會相信嗎?刑部跟各處衙門都找不到線索,你在廚房就能聽到,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啊!」她給丫鬟虹玉使個眼色。

        虹玉趁趙莎華沒注意時,從她身後狠狠推她一把,砰一聲,趙莎華狠狠跪跌在地上,她痛得臉色發白,待要起身,身後的虹玉卻用力壓著她的肩,不讓她起身,維持著跪姿。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趙莎華抬頭怒視站在她前方的柳氏跟姜映薇。

        姜映薇向前一步,冷笑一聲,「你在我府的廚房做事,就算我府裡的下人,欲圖謀不軌,我不能懲處?打一百個板子,再不說真話,就打兩百,婆母,您說好不好?」

        「當然好,這壞心的女人,不是心裡還惦記著我兒,就是回來報復你的奪夫之恨,不能留!不會下蛋的母雞,可不能讓她傷到我這最疼的乖媳婦啊。」柳氏也上前一步,親密的挽著為她生下兩個男孫的好媳婦兒。

        趙莎華覺得噁心,柳氏到底哪來的自信她生的兒子值得她惦記!

        「這是怎麼了?」

        一個極耳熟的聲音突然傳來,趙莎華抬頭就看著朱漢威帶著一大群人走過來,包括她的前夫。

        姜映薇及柳氏急急退到一旁向他行禮,兩人驚慌的眼神也對上劉韋軒不悅的眼睛。

        有圍過來的賓客眼尖的認出趙莎華,驚訝過後交頭接耳起來——

        「這是上演宅鬥嘛,前後任正妻對上了,現任佔了上風啊!」

        隨行而來的盧公公一聽,白眉毛立即皺了。

        朱漢威半瞇著黑眸,冷冷瞪著還壓著趙莎華不讓起身的丫鬟,目光再往下,對上趙莎華,這女人就這麼任人欺侮?她不知道她是他的人,只要抬出他的名號,這些該死的女人敢這樣待她?

        這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趙莎華簡直無言,她只能說自己運氣太差了,她如此低調的在廚房幫忙,卻被來廚房交代事情的虹玉看見,她是姜映薇的陪嫁大丫鬟,一看虹玉露出一副見獵心喜的表情,她就知道不妙了,也因此有了眼前這一齣爛戲。

        柳氏跟姜映薇互看一眼,為媳的姜映薇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欠身一福,出言表示這裡處理的是小事,請秦王還是回席上用餐。

        但朱漢威卻只看著劉韋軒,對她的不屑與無視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讓姜映薇一張臉漲紅,只能恨恨瞪了丈夫一眼。

        劉韋軒只好簡短介紹趙莎華是他前妻,至於休離原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但不知她今天混進府裡有什麼意圖?

        朱漢威直接無視他後半的話,只是直勾勾的瞪著那還膽敢壓著趙莎華的丫鬟,那丫鬟是害怕,但主子沒鬆口她也沒敢放人。

        朱漢威黑眸中懾人戾氣乍現,她嚇得鬆手踉蹌後退。

        趙莎華忍著膝蓋的痛楚站起身來,但她眉宇間一擰,讓朱漢威陣中的怒火更盛,他看向劉韋軒,「夫妻不是該同甘共苦?是你求娶她的,就該有責任去承擔無子的後果,若沒這等責任,娶什麼妻?」

        「不只是這樣,她與母親不和,對母親不孝,母親不喜,時而被她氣病,為了母親身體,所以……」他有些臉紅的將責任推到「孝道」上。

        朱漢威冷笑,「也是,母親只有一個,妻子不喜就可以換人。」

        這話說得極為誅心也極為無情,偏偏是秦王說的,沒人敢駁斥。

        朱漢威又接著說︰「不過,明明是自己無能沒擔當、不負責任,算計倒是不少。」他半點也沒掩飾眼裡的鄙夷。

        秋末天氣已是微冷,劉韋軒卻額頭冒汗,「也是趙莎華想和離,不願侍奉婆母。」

        呵!行,惡人還先告狀!趙莎華鄙夷的看著他,覺得自己的眼睛真如秦王說的不太好,當年父親的門生中不只他,可她卻選上他。

        朱漢威只是笑,「可是我怎麼聽說有人暗渡陳倉,珠胎暗結,被逮著了沒有羞慚之心,還逼著正室為妾或和離,不然就將一屍兩命的罪算到正室頭上?」

        此話一出,劉韋軒、柳氏跟姜映薇臉色刷地一白,這事兒他們與敬國公一家對外都瞞得緊,對知情的奴才更是下了死令,孩子足月出生,對外也是以早產帶過,怎麼秦王卻知道?

        這事周圍賓客聽了更是議論紛紛,這與過去聽到的版本不同啊!

        劉韋軒後背都是冷汗,他吞咽一口口水,「秦王可能是聽信哪個對我不喜的小人胡言,實在是趙莎華不敬婆母又無所出,對我這丈夫亦出言不遜,我百般忍容,但家母因她病痛不斷,我身為人子——」

        趙莎華嗤聲低笑,為了把自己的惡行隱瞞,他倒是頻往她身上潑髒水。

        盧公公這人護短,早把趙莎華視為小殿下的女人,他氣得撩起寬袖要上前,還是被呂勇跟羅英給強拉住,才沒衝上前把那臭渣男狠揍一頓。

        朱漢威也聽不下去了,「你敢說,本王還真不敢聽,偽善之人本王不是沒見過,但如此偽善到骨血裡,就你一個,本王佩服,可見謠言多不可信,都說慶安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就不知聖賢書讀到哪?」

        「王爺怎麼說韋軒偽善?韋軒不服!」劉韋軒也被當眾斥責到生出火氣來,更別說旁邊的賓客看他的目光都轉為鄙夷了。

        「其心不正,上粱不正下梁歪,劉家的家風要正起來也難。」他煞有其事的感嘆一聲,目光掠過臉色蒼白的柳氏婆媳,在眾人還沒回過神時,對著姜映薇又說︰「其實劉夫人長得也不差,只可惜……」

        主人家沒說話,倒是在旁看戲的一名貴婦主動接話,「可惜什麼?」

        他搖搖頭,黑眸微閃,「臉皮比常人厚,一顆心又黑了點,不,眼下連臉都黑了,不,紅了、白了。」

        周遭人一聽,有人反應過來,摀住嘴憋笑,肚子憋得好痛,這不就是說姜映薇厚顏黑心,現在還將人形容成調色盤,怎麼不知道秦王嘴巴這麼毒?

        但想到剛剛秦王說的,她還真是無恥。

        「一無所知是福,女子無才便是德,劉夫人無知無才,福德雙全,說真的,與伯爺確是絕配。」朱漢威的調侃甚為明顯。

        劉韋軒、姜映薇這對絕配的臉色又是一陣青一陣白。

        朱漢威又看向搖搖欲墜的柳氏,「趙莎華有你這婆母也很倒楣,冷血又短視,會生孫子的才是好媳婦,生不出來的就是惡媳。本王記得,府中的老伯爺及太夫人好似就是被你氣得早死,老伯爺要休你這悍妻沒休成,沒兩年也去了,伯府沒落,說來你也是功不可沒。」

        柳氏覺得自己就要昏死過去了,這些事為什麼秦王也知道!

        突然,趙莎華笑了,她笑出聲來,眾人只覺得面前如百花綻放,她雖一身簡單布衣,但清麗絕倫,雪白的臉頰泛著紅霞,美得令人動心。

        她用含笑的目光看著為她仗義執言的朱漢威,他當眾為她教訓令人噁心的劉家人,她心裡再有什麼抑郁不平的陳年悶火也全散去了。

        這一場高潮迭起的盛宴,在劉韋軒一家被秦王以犀利言詞打臉打得啪啪作響作收,趙莎華自然也跟著秦王離去。

        劉韋軒等人丟了臉,憤恨莫名,百思不得其解秦王為何要為一個和離女出頭?更麻煩的是那些被隱藏見不得光的舊事都被挖出來了,京城除了官多,長舌的人更多,他們該不會成為如過街老鼠的趙家人第二吧?

*             *             *

        秦府的書房裡。朱漢威臉色嚴肅,喝了兩口茶還是消不了心中的熊熊怒火,要不是趙莎華那釋懷的一笑,他還想好好羞辱那一家子。

        他吐了一口長氣,說來劉韋軒及柳氏會選姜映薇棄趙沙華,圖的就是美映薇身後的敬國公府,甚至還有閔太妃的表親關係,只要閔太妃略施小惠,劉韋軒的仕途也能再往上,事實上,劉韋軒和離之後要的後續發展也真如他們所想要的。

        「劉韋軒原本只是正八品典簿,娶了姜映薇不久就升正七品編修,現在正打算讓他在上開到翰林院侍讀……」他冷笑一聲,「去翰林院走一趟,讓他上不去,找個錯處,讓他再回八品,十年內都不能上去。」

        十年?這不會太狠了嗎?但明白主子要替趙莎華出氣,呂勇連忙拱手,「是。」

        朱漢威再看向羅英交代,「本王要讓全京城的人看那一家人的笑話,懦弱又無能只想靠著女人飛黃騰達,簡直是笑話!」

        羅英也作揖,與好兄弟呂勇對視,看來趙莎華那被羞辱的一跪,徹底激怒了主子。

        盧公公也眼巴巴的等著差事啊,但朱漢威說了,「你幫著羅英。」

        好吧,沒魚蝦也好!盧公公等三人步出書房,這才發現當事人竟然還一身布衣的杵在門外,盧公公直覺看向趙莎華那沾了點血跡的白裙,她那一跪顯然礙傷膝蓋了,主子也看到,才讓梅心、桃雨先陪她回房侍候著梳洗上藥,怎麼人卻在此?

        他不悅的抬頭看著神情忐忑的兩個丫頭,「爺不是交代——」

        「公公別怪她們,是我有要事要找王爺談的。」趙莎華連忙打斷他的話。

        同時,書房裡也傳出朱漢威的聲音,「華兒進來。」

        趙莎華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後面的門不知被誰關上了,她的心驀地狂跳起來。

        朱漢威已大步走過來,在她還沒說話時竟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她臉色一變,急著道︰「你做什麼?放我下來!」

        「既然你不懂得珍惜自己,那就由我來做。」他將她抱到後方的軟榻上,在她還沒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撩高她的裙子,露出那滲著血絲瘀青的雙膝,也露出那截雪白的小腿。

        她急著要拉下裙子,卻被他用一手壓著,瞪著她,「要我點穴?」

        這是威脅!她只能安安靜靜的看著他就書房裡的一盆淨水為她擦拭傷口,上了藥。

        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她的心狂亂悸動,但不應該也不可以,只是,再想今日發生的事,她是感激、感動,甚至更動了心,但她緊緊拉住最後一絲的理性,兩人是雲泥之別啊!

        他將她的裙子放下來,再看著眼眶微微泛紅的她,以為她是疼的,「下回別這麼忍氣吞聲,不是有拳頭嗎?」

        她噗哧笑出聲來,他也笑了,伸手輕輕摸她的臉,「你就適合這個表情,最美。」

        她臉紅心跳,輕輕拉下他的手,「今天,很謝謝你,真的。」

        「就這樣?好像誠意不足?」他深深的看著她。

        「我們……並不適合,我真的不想……我心很亂,你能不能先……」她的心有多糾結,她無法形容。

        但他怎麼捨得逼她?她要承受的遠比他要多更多,但他不會放棄的,他寬厚的大手握著她的,深邃黑眸也緊緊鎖住她的眼,「別放棄我,我在乎的是你的心,其他人怎麼想,我不在乎。」

        但她無法不在乎!只是這句煞風景的話還是別說了,她深吸口氣,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我有一件正事要說。」

        她低聲將她今天在慶安伯府廚房見到的差役查水渠道的事道來,她從進京後到幾家廚房去幫忙,都有聽到人在抱怨這件曠日費時的水道工程,她原先沒放心上,但她看到兩名差役進入水道,她陡然想起先前有些人家戒備森嚴,孩子還是被無聲無息的偷走。

        他黑眸微瞇,起身從書桌旁的半人高寬瓷瓶裡抽出一個卷軸,將它攤開,那是京城的水道分布圖。

        不久,趙莎華先行離開,羅英、呂勇、盧公公及幾名暗衛都被喚進書房,裡面陸續傳出一些話,但被呼嘯的夜風打成片段——

        「通下水道的活兒,工部通水渠的工役……」

        「查看工程進展,有水渠口為藏身地……」

        「廚房的水道是最多的,宴客人多……」

*             *             *

        鎮國公府的元鳳郡主李雪一直密切關注著慶安伯府,因此在宴會一散,她也得到消息了。

        她目光微沉,手中捏著的茶杯更緊了些,心裡的妒嫉卻波濤洶湧。

        秦王一向對女色冷淡,竟會在那麼多人面前為趙莎華挺身而出,他是打算公開他跟趙莎華的關係?

        畢竟他的言行與過往截然不同,一定有人會去關切,屆時就有人知道趙莎華不僅住在秦王府,還是秦王的專屬廚娘,兩人間的曖昧情事也會浮上檯面。

        秦王如今已二十五歲,身邊連妻妾、通房都沒有,難得有一知心人,誰知道想討好他的人,尤其是對他忌憚的皇室會不會做個順水人情,提高趙莎華的身分賜為側妃?

        李雪越想越氣憤,看著茉莉,厲聲道︰「再派幾個人盯著她,只要一有機會就殺了她!」趙莎華是留不得了!

        「這樣好嗎?」茉莉忍不住憂心的提醒,「她身邊,王爺都有派人暗中護著,萬一被王爺知道郡主對趙姑娘下毒手……」

        她怒不可遏的將茶杯往地上砸,「難道要我就這麼認了?」

        「當然不是,郡主何不找外援?在等外援時,仍去秦王府為王爺備膳,贏得痴情之名,這麼多年郡主的青春與專情,想來那一位返京時不會不幫姑娘的。」

        茉莉跟在主子身邊也是很有心機的,只有郡主能美夢成真,她那不能被外人得知的更小夢想——就算只能當秦王通房的夢想才有機會實現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王的母妃!李雪眼睛一亮。

        太皇太妃閻明珠怨秦王這兒子不識慈母心,不願成親,憤而離京,這麼多年就李雪對秦王的了解,秦王府裡也許已有人通知在江南的她秦王返京一事,但其他事,像是身邊多了一雙破鞋,一定會被秦王下封口令,太皇太妃若是知道未來的媳婦是這樣的人,還能安心的待在江南?

        「快,備文房四寶。」

        李雪立即修書一封,派人快馬送至江南。

        而這一天,慶安伯府發生的事在與會聽到的賓客及盧公公、羅英的推波助瀾下,傳遍大街小巷,迅速蔓延。

        不過幾日,客棧、茶店及飯館裡的說書人都將這事兒加油添醋拿來高談闊論,因殺嬰案陷入膠著,這個新鮮事兒瞬間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嚼舌根的最夯話題。

        如今慶安伯府大門深鎖,經過的老百姓莫不對其指指點點,一名一身破爛衣物的乞兒經過,抬頭看著那道門,露出亂髮下精銳的雙眸,他朝大門吐了口口水,再緩緩轉入另一條小巷,卻不想竟有兩名黑衣人在前方等著他。

        他心一驚,頭一低,用沙啞的聲音道︰「大爺們行行好,我好幾天沒好好吃……」

        「我們是秦王的人。」

        「我們手裡有趙姑娘,也就是你姊的親筆信一等等,趙晉元!」

        乞兒飛身而起,迅速掠上屋簷,兩名黑衣人連忙飛躍緊追而去。

*             *             *

        而一牆之隔的伯府廳堂,劉韋軒正瞪了大眼,「要我去求她回來?母親您不是不喜歡趙莎華?」

        「不然呢?這日子怎麼過?現在出門,不管哪個人見到我們都是鄙夷輕視的態度,連宴會也不邀我們了,你娘我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還有你的官位啊!」

        柳氏真的是心肝兒痛,伯府沒落,本來兒子這七品官還想著能再往上升,現下她已經不敢想了,連宮裡的閔太妃都派人過來表示,得罪秦王,原本安排好的官位沒了不說,還得降回原職,搞得閔太妃在宮裡也沒臉。

        「這一輩子,娘就沒這麼憋屈過,但人要識時務,秦王要是真有心要對付你,只要一句話,皇上都可能撤了你的官啊。」

        事實上,劉韋軒也知道過去那些妒嫉他升官的同儕或友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只要趙莎華願意出來說句話,或是重新回到你身邊,那些外傳的話也就不攻自破了不是,她都願意回到你身邊啊!」

        柳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就怕劉家唯一的希望被一個女人給毀了,又想到打聽來的消息,那趙莎華如今是秦王的私人廚師,「對了,莎華與秦王的關係好,若是她能幫你說好話,搞不好你也能再升官,反正你去求求她,總比這樣前途未卜、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強。」

        柳氏脾氣本來就不好,但現在伯府名聲越來越臭,容不得她發火啊。

        姜映薇坐在一邊,將手裡熟睡的兒子抱給奶嬤嬤,讓她抱著去睡,再看著丈夫,「我看你照母親的話去求姊姊回來吧,我們共事一夫,我願稱她姊姊。」

        「好,這才是我劉家的好媳婦。」柳氏盛贊之餘也放了心,這媳婦可不是吃素的,她還擔心她會阻止呢。

        劉韋軒很訝異,一方面又不敢表現出半點喜悅,姜映薇是妒婦,一個妾室也不讓他納,一個女人味道嘗久了總會膩,那天再見趙莎華,認真說他是心動的,她看來仍如少女,純淨明眸一如過往,若能再續夫妻緣,他的心都怦怦狂跳起來。

        「委屈你了,映薇。」他緊握她的手,小心掩飾心中的狂喜。

        姜映薇搖頭,現在這樣的氛圍她也是不得不低頭,「家和萬事興,夫君好好的跟姊姊說,她如今要找個好的良人也難,她在乎她的弟妹,我們也願接過來,大家一起過好日子,我也一定會善待她的弟妹。」

        話是這麼說,到時候真的到了她的地盤,這筆帳再好好的算一算,但目前這棘手的事一定要先擺平。

*             *             *

        劉韋軒一連在秦王府吃了多日的閉門羹,也沒見到趙莎華,最後不得不讓家裡的奴僕守在秦王府外,這一等又是兩三天,直到奴僕看到趙莎華上了馬車,急得派人回到慶安伯府通知伯爺。

        劉韋軒緊趕慢趕,總算在最繁華的市街上攔截了趙莎華的馬車。

        一個男人賴皮是什麼樣子?就是擋在馬車前大聲的說——

        「莎華,我錯了,請你聽我說句話,求求你,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在這裡一直站到你願意為止。」

        他這舉動將後面的車馬生生擋住,有人好奇下車,許多人見狀也過來圍觀,議論紛紛。

        劉韋軒臉皮很厚,趙莎華可沒有,她咬咬下唇,不得不下馬車,命車夫將車子駛到對面街口,別擋了他人去路,她則站往路邊,看著立馬走到她面前的劉韋軒,忍著厭惡道︰「有話就說吧。」

        「這裡?」劉韋軒面露為難,「這……進去悅來茶樓,咱們坐下談。」

        悅來茶樓就在前方五步遠,但她不願意,表明要說就說,不說她就走人的態度。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劉韋軒選在此處原是要逼她下車,現在好像是拿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但為了前途,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將來意說明,「回到我身邊吧,母親跟映薇也希望你回來,一家和和樂樂的生活。」

        群眾的議論聲更大了,交頭接耳不斷,表情大同小異,鄙夷居多。

        趙莎華好氣又好笑,他腦袋壞了?竟要她回到他身邊?沒想到逼她走人的姜映薇及柳氏也會答應?

        朱漢威的手段果真犀利,她不由得想到盧公公笑咪咪向她說起他跟羅英、呂勇奉秦王的命做了什麼事,而那些事將慶安伯府的名聲弄臭,令劉韋軒的前程受阻,讓他們不得不屈服,甚至都求到她面前來了。

        「我不願意。」她拒絕。

        「一夜夫妻百日恩……」

        劉韋軒正想動之以情,圍觀的老百姓突然看向後方,他回頭一看,姜映薇竟然也來了。

        她快步來到他們身前,竟然就在趙莎華的面前跪下,「姊姊,求你原諒夫君……」

        「你這是做什麼?」趙莎華馬上避開。

       但姜映薇竟然還跪著轉向她,眼泛淚光,「求姊姊原諒妹妹吧,真的是妹妹錯了,錯不在夫君啊,所以只要姊姊肯回來,妹妹願意帶著孩子走得遠遠的,絕不在夫君跟前侍候,只求求姊姊幫幫夫君,向秦王說都是我這妹妹的錯,請他不要因誤會而斷了夫君的仕途!」

        四周再度響起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幾個三姑六婆的聲音更大了。

        「先前傳的不是姜映薇是個未婚懷孕的蛇蠍毒婦嗎?但眼下這委曲求全的模樣,怎麼都不像啊。」

        「是啊是啊!」

        趙莎華只覺得好氣又好笑,身後的梅心、桃雨更是氣得整個腦子轟轟響。

        這在胡說什麼啊!誰要回那渣男身邊!

        兩人正要上前開罵,趙莎華制止了,朝她們搖搖頭,她挑眉看著淚如雨下的姜映薇,她就這麼愛演戲?

        趙莎華深吸口氣,「第一,我母親是給我生了個妹妹,但她目前不過五歲,所以請你不要叫得這麼親密;第二,我仍是劉韋軒正室時,你雙手護著肚子,告訴我你懷了我丈夫的孩子,趾高氣揚,怎麼現在卻當眾跪了,還哭得淚流滿面?

        「你二兒子百日宴會當天,你的陪嫁丫鬟推我跪下,壓著我不讓我起身,還要打我一百、不,兩百個板子,是你腦子出問題?還是以為現在哭一哭,裝大度,大家就會信你?」

        旁邊有人議論起來——

        「那天我也在場,真的是這樣的。」

        「真噁心的人,想混淆視聽,騙我們這些人呢。」

        「奸夫淫婦!」

        劉韋軒臉色難堪,但他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前妻,她一向溫馴善良,沒想到竟會當眾公開當天的事,她怎麼變了?

        姜映薇更是臉色慘白,她以為趙莎華就是個好捏的軟柿子,一如過去,沒想到和離後,個性竟變得如此難纏,但眼下能怎麼辦?「姊姊,我真的錯了,我什麼錯都擔了,姊姊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姜映薇,你裝可憐的功夫太厲害了,我自嘆不如,但你耳朵不好嗎?我的妹妹今年才五歲。」她真的受不了她的惺惺作態。

        眾人看著姜映薇的目光益發不喜,繼續指指點點。

        「姊姊,千錯萬錯都是妹妹的錯,求姊姊回到夫君身邊吧。」頭都洗一半,只能硬著頭皮將這齣戲演完,要算帳,都是日後的事了。

        「嘖嘖嘖,能這麼拉得下臉的人很勇敢耶。」盧公公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人群裡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捏著蘭花指出聲,偏偏他嗓子尖銳,從一干嗡嗡議論聲中脫穎而出,聽得份外清楚。

        有些反應快的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這是說姜映薇不要臉吧。

        「笑什麼?沒聽過知『恥』近乎勇。」

        盧公公瞪了一些笑出來的民眾,偏偏又將「恥」字咬得特別重,好似怕人沒聽出來。

        這下子,民眾們都聽出話裡的嘲諷,哄堂大笑。

        趙莎華沒打算再跟這對無恥男女糾纏,直接往對面的馬車走去,桃雨跟梅心也跟過去。

        盧公公還笑咪咪的跟著群眾圍觀,就見劉韋軒扶起妻子,臉色鐵青。

        姜映薇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而這些拐瓜裂棗的賤民還用這種譴責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她氣憤的甩掉丈夫的手,快步推開群眾返回後方的馬車,丫鬟也急急穿過人群追上去。

        劉韋軒不知該追哪一個,最後選擇跟著妻子的方向跑去。

        主角沒了,人群也漸漸散開,而在另一街角,趙莎華讓馬車行駛一小段,便讓車子在一間鋪子前停下,交代兩個丫鬟下去買調味料,原本想逛逛的,但現在毫無心情。

        她靠向車壁,回想剛剛的事,輕吐了一口長氣,她該為自己的勇敢拍拍手。

        驀地,簾子翻飛,朱漢威竟然竄進馬車坐在她對面。

        她一愣,「你怎麼在這裡?」

        「你剛剛做得很好,我還在想要不要再一次英雄救美。」他笑說。

        糗了,剛剛發生的事他全看到了,「我可以應付的。」她有點無措。

        「我倒希望我有機會能上前護你,你是女人,理該有男子相護。」他心疼她獨自面對,但看到她能勇敢應付,他原本要上前的腳步就停下,他為她的勇敢而感到騎傲,這是他看上的女人!

        「一個人其實也很好,女人沒男人也不會過不下去。」

        她明眸熠熠的看著他,她的想法也許驚世駭俗些,也從不敢對外人說,但她覺得她該跟他說清楚,別說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她曾和離過就不可能是他的良配,除非為妾……

        但她不想也不願意跟人共事一夫,且她的孩子日後將成為庶子庶女,永遠低人一截,她不忍心也不願意。

        他直視著她,她那雙燦亮明眸裡的堅定美得令人動心,「你沒有我一定過得下去,但我沒了你,一定過得不好。」

        這項認知,他有,她也有,因此她莞爾一笑,「我們有約定啊,只要王爺付得出十兩,我這個廚娘一定跑不了的。」

        「我要的不止是當廚娘的你。」他把話挑得更明。

        「我只適合當你的廚娘。」

        她也是認真的,能以這樣的身分留在這個男人身邊,為他準備一餐又一餐,她已經很滿足了,那一日他在慶安伯府所說的一切,足以讓她細細回味一生,「你放心,我會一直把自己照顧好的,不會虧待你的胃。」

        她在他面前能如此自在,是因為想清楚了只有主子跟廚娘的關係吧。

        他深情凝睇她,「是,我知道你一直把自己照顧很好,雖是女子,你有韌性,意志更是堅如磐石,沒有我,你一樣可以靠一手廚藝好好生活,養活弟妹,但捫心自問,你沒有脆弱的時候?沒有在某個時候想卸下堅強的面具,不必什麼都靠自已,不必承擔那麼多責任?可以對自己好一點?」

        她沒有說話,他說的這些,在她心情低落時、難過時都曾想過,但她必須堅強、必須勇敢。

        他突然伸出手,握著她的手,將兩人交疊的手輕輕放到她胸前,「試著把我放在這裡,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

        他看多京城貴女的纖弱驕縱,她的堅毅就顯得特別珍貴。

        她低頭,他的手貼著她的手放著的位置——心上。

*             *             *

        馬車回到秦王府,但馬車上的溫馨並未延續到府內,元鳳郡主李雪竟在府裡備好一桌好菜,讓丫鬟們提著食龕到秦王府,如今已擺滿一整桌,她笑意盎然在一旁,等著朱漢威的贊美。

        李雪自然也看到與他一齊回府的趙莎華,親切的要邀她一起同桌,但趙莎華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行個禮就先回月牙齋。

        這讓盧公公怒其不爭,一路跟著她叨念不休,「護食你懂不懂啊?小殿下就是個香餑餑!」

        廳堂裡,朱漢威雖然坐下,但臉色不善,「本王不是跟郡主說過不需要費心?」

        他沒掩飾他的不領情,口氣極冷。

        「這些都是王爺愛吃的,快嚐嚐。」她卻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話,仍是笑靨如花。

        桌上的珍饈美饌看來的確是色香味全,色澤誘人的五花東坡肉、皮脆內鮮的烤鴨、清甜滑嫩的海鮮豆腐燴,還有蔥薑清蒸魚等等。

        他仍沒動筷子,只是定定看著坐在對面的她,「人的口味會變的。」

        她笑意一收,低聲說︰「我也可以煮王爺現在喜愛的口味,只要王爺肯給小雪一些時間,小雪一定做得到的。」

        他抿緊薄唇,「別把心思放在本王身上。」

        她的雙手在桌面下緊握成拳,「為什麼?難道這麼多年來小雪對王爺的心思——」

        「本王已有喜歡的人了。」他沒隱瞞,事實上在慶安伯府的事傳出去後,就有不少關於這樣的流言。

        「是趙姑娘嗎?」她忍住心中的妒嫉,淚光閃閃的看著他。

        「本王沒必要回答郡主。」他直接拒絕了。

        「請王爺告訴小雪,這對小雪很重要。」她手握得更緊,感覺指尖陷入掌心。

        「郡主的重要,本王有必要在乎嗎?」他反問。

        這話夠冷血冷情,更讓李雪的心碎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張她算計了多年的俊顏,以為自己已將他掌握在手中,他卻在多年前傷癒後離去,與她就此疏離,好不容易再相見卻形同陌生人。

        不!不能這樣的!那她這些年的努力算什麼?她還沒有輸,太皇太妃已經在往京城的路上,只要有這個外援,她再也不會孤軍奮戰、獨木難支。

        她緩緩站起身,眼中含淚,深情的說︰「這一輩子,小雪認定的人,就不會輕易放手,至於最後不管是什麼位置,只要能留在王爺身邊,哪怕也只是一個小小廚娘,小雪也願意。」

        這麼動聽又卑微的情話,是個男人就應該感動萬分,可惜他是一個死過一次—人,只是沉默。

        李雪淚流滿面,二度淚奔離去,卻在廳堂門口看到趙莎華及盧公公。

        讓情敵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她更覺難堪,低頭快步離開,身後追上的丫鬟倒是狠狠的瞪了趙莎華一眼,才去追自己的主子。

        盧公公笑眼瞇瞇的推了趙莎華進廳,「拉你回來沒錯吧,小殿下可不是什麼菜色都要的,你去陪陪他。」

        盧公公眉開眼笑的轉身走了,不過這樣湊合太慢了,他撫著下巴,認真考慮要不要加點料?生米煮成熟飯,小小殿下才會快快出生。

        廳堂裡,面對心情似乎好轉,帶著一抹玩味笑意的朱漢威,趙莎華有點困窘的解釋自己是被盧公公一路強拉回來的,也被迫聽到他跟李雪的對話。

        「快刀斬亂麻,我對她既然無意,就別再浪費她的時間。」他說。

        她是能理解,但那樣的話還是太傷人了,只是他就真的那麼喜歡自己?元鳳郡主對他的心思滿京城百姓皆知,有身世地位,也有一手好廚藝——

        「我喜歡的人只有你。」

        她粉臉漲紅,她根本沒問出口,怎麼他卻答了?她皺眉,又不是她肚裡的蟲。

        實在是她的表情太可愛,他突然起身,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她急著要推開,他卻抱得更緊,「華兒,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顧忌、很多想法,但試著別想那麼多,只感受我對你的心,好不好?」

        不是不好,怕會眷戀,怕會沉淪,怕會捨不得,她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害怕,但此刻容許她暫時擁有這份不該擁有的溫柔懷抱,留待日後孤獨時刻,可以回味……

        她闔上雙眸,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中。

        「爺,好消息!」

        羅英跟呂勇衝了進來,趙莎華嚇得急急從他懷裡掙脫,一張臉燒紅得就要冒煙,根本不敢看向兩人就先跑了。

        但很快的,她又從月牙齋跑回主院,因為他們找到趙晉元了,而且還將人綁了回來,但他什麼都不肯說,除非見到趙莎華。

        於是在主院廳堂,她看到渾身髒兮兮,到不成人形,但精神還算好的弟弟,她喜極而泣就要奔向前抱住他,但被朱漢威硬生生從中攔阻,命人先將與乞兒無異的趙晉元洗個乾淨,再備些吃食填了肚子,才讓這對隔房姊弟見面說話。

        趙晉元將他這段日子躲藏查出來的線索一一告知,包括查出來是誰栽贓陷害他,在手背咬了齒痕,讓他背上凶手之名——那人正是在工部任職的多年友人。

        此時天空風起雲湧,似要下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12:49 AM 編輯

【第八章】  殺嬰案水落石出

        一連幾天,京城有些人無聲無息的失蹤,坊間便傳言殺嬰案的凶手不殺孩子,改抓大人了。然而隨著消失的名單曝光,除了幾家失嬰苦主中的幾名廚娘、雜役或掌膳的大廚外,工部中竟還有七人失蹤,透著不尋常。

        另外,京城出名的第二個痴情種也不見了,就是在工部當差的寧和侯,宅第的妻妾哭天喊地的揪著上門查案的官員們,也是奇景。

        這事鬧得太大,皇帝火速請秦王入宮商議,但聽說兩人沒談多久,秦王就出了宮。

        朝臣中不管保皇派、秦王派,都感覺到這次秦王返京顯然不想與皇室走太近,對權力的追逐更是不見任何動作,莫非當真要做個閒散王爺?

        朝廷、老百姓對此各有想法,但不管是先前的殺嬰案,還是短短幾日便失蹤的幾名成人,皆讓百姓人心惶惶,入夜後許多商號便提前關門,客棧、茶樓也少了客人,街道上來往的人車變得稀疏。

        某日,夜色深沉,城中某一宅第的地下牢房不時傳出痛苦的呻吟求饒聲,鬼氣森森的牢房牆上,幾名男女手腳都銬著沉重的鐵鏈,空氣中有濃濃血腥味,還有腐爛的臭味。

        「嗚嗚……提溫水要替嬰兒洗澡只是藉口,是趁機把嬰兒放入水桶內,再提回廚房,交給接頭人進入廚房後方的水道……」

        「沿著水道離府去到另一個宅子裡,將孩子交給另一人,那人將孩子放入馬車座椅下的隱藏空間,所以外頭衙役攔了馬車搜尋也找不到……」

        「我真不知道馬車到了哪裡,繞了好幾圈,我被蒙上眼睛,之後孩子就不見了,真的,嗚嗚嗚……別打了,啊……有個和尚,我看到和尚……」

        殘酷的刑求仍在繼續,痛呼聲此起彼落,如人間煉獄。

*             *             *

        夜色如墨,京中一處通火通明的宅第裡,一名男子卻是神情木然的坐在陰影處。

        「爺,大師已經失蹤三日了,可他的身分我們又不好去衙門報案。」一名灰衣人口氣充滿憂心。

        男人揉著眉心,仍舊沒說話。

        「爺……」

        「恐怕躲不過了,盡管那麼小心,也不敢再動任何嬰兒,卻還是……」男子的聲音疲憊不堪,沮喪的將臉埋進掌中。

        這些日子,那些失蹤的人都與他有關,雖然與這些人的關係他自詡切割的極好,但在大師也不見後,他再也不敢抱著一絲僥幸,事情可能已經暴露了,也許,就是這幾天。

        「去備幾桶油。」他突然抬頭下令。

        灰衣人臉色一變,「爺!」

        「快去!」男人怒吼。

        不一會兒,這座宅第的僕役全被雙手反綁,嘴巴塞了布團。

        而宅第的一精緻臥房裡,不見半面鏡子,一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女子正為另一名女子梳頭,眼睛微微泛淚。

        「爺要來看我了?」女子聲音有喜悅,但又摸著自己的臉,上面都是皺紋,「大師去哪兒了?爺要送嬰兒過來了吧?我的皺紋越來越深了。」

        「姊姊放心,爺這次一定會帶嬰兒來的。」中年女子咽下喉間的硬塊,笑道。

        「還有三兒呢?他好久沒來看我了,這對父子最好一起來,不然,我可不輕饒他們。」

        女子的聲音帶著撒嬌意味,突然門開了,同時,也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順著夜風吹了進來。

        「什麼味道?」

        「姊姊,爺來看你了。」中年女子起身退到一旁,看著深愛的男人帶著一臉愁容走進來,幾乎無視她的存在,一把將那又老又醜的女子擁在懷裡。

        她心裡妒嫉,矛盾的是,也是這男人的痴情讓她甘願為妾,幫他照顧他深愛的女人,甚至手染鮮血……很多嬰兒的血,她知道,她死後一定會下地獄!

        「老爺,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女子看到男人眼中的淚光,但下一瞬她突地驚慌大叫,「失火了!門口都是火啊,爺、妹妹,咱們快逃——」

        「俞娘,我們一起下地獄吧……」男子哽咽道。

        「什麼?」女子害怕又不解。

        然而火光越來越烈,光影晃動中,她看到男人眼中自責的淚,再看過去,她喊妹妹的女子也走過來抱住自己,「不要,我不要被燒死,我不要——」

        火勢越來越大,她的神智跟著越來越模糊,木頭燒灼的味道越來越刺鼻,煙霧也越來越濃,而外面似乎響起了吵雜的人聲。

        有人在滅火,很多人,但似乎來不及了……

        屋外,朱漢威抿緊薄唇,看著站在燃燒的屋中的三人,他的視線對上那個男人——

        楊柏榮苦笑,緊緊抱著他的妻妾,接著三人就被熊熊火焰吞噬,火紅的光照亮了夜空……

        終究是遲了一步!朱漢威在趙晉元的幫助下查到他那位工部友人,這就像查到了關鍵線頭,抽出線便勢如破竹的逮住涉案的和尚,並揪出幕後主使人——誰也沒想到就是以愛妻聞名的楊國公楊柏榮。

        那一座令許多失去嬰兒的父母心碎的宅第,其實與楊國公府相距不過兩條街,但這座大門深鎖的院落,裡外戒備森嚴,閒雜人等都進不去。

        附近的百姓也從未聽到嬰兒啼哭聲,原來孩子們都被喂了過量的安神湯。

        外人曾猜測喪心病狂的凶手是以嬰兒血煉丹藥,卻不是真的,楊柏榮的妻子得了一種怪病,一夕變老,她差點沒瘋了。

        楊柏榮深愛她,四處尋名醫,最後一個西域來的老和尚說她是冒犯邪靈,須每十日用一名嬰兒生祭,喝下嬰兒鮮血,便能漸漸恢復容貌。

        為了愛妻,楊柏榮真的派人偷來嬰兒讓老和尚去試,沒想到竟然有效,為了讓妻子恢復容貌,於是就有更多嬰兒受害,而楊柏榮對外宣稱妻子下江南療養身體,其實她一直都在京城,知情的也只有三兒子楊三少爺,但楊三少爺只知母親變得老醜不願見人,幫忙隱瞞,完全不知殺嬰案與父母有關。

        因為殺嬰案備受矚目,各地官衙都派人盯著有嬰兒的達官顯貴,要偷嬰兒日益困難,剛好工部進行水道工程,這讓楊柏榮有了想法,收買在工部任職的寧和侯,利用水道偷嬰,甚至忌憚秦王回京無法竊嬰時,還讓寧和侯貢獻幾個女子讓老和尚去折騰。

        但楊柏榮永遠都不知道,他徹頭徹尾就是個被騙的傻子。

        朱漢威擒獲老和尚並嚴刑拷問後,得知楊柏榮愛妻的病其實是老和尚下的毒,以嬰兒祭祀的要求是為了日後以此威脅楊柏榮,交出京城布防圖。

        原來男老和尚是西域派來的奸細,一開始就是對方設好的局,京城以外地方的殺嬰案,則是老和尚拿來練手的。

        楊柏榮為了愚不可及的私慾,殘忍造孽,造成京城人心惶惶,罪大惡極,按律當斬,旦他已喪生火海與妻妾同死,無法追究。

        不過他的國公爵位已被褫奪,楊國公府大門上的匾額被摘下,如今僅有楊府二字,楊府中其他人經調查確認,包括楊三少爺在內,對楊柏榮所為皆不知情,因此未受牽連。

        然而楊家人實在無顏再留京城,不過幾天匆匆忙完楊柏榮等人的後事,留下幾個下人顧房子,就都回老家去了。

*             *             *

        殺嬰案真相水落石出,趙莎華可以準備回魏城,趙家人終於也可以抬頭挺胸的做人,趙晉元在案子偵破的第二天現身,他跪在趙府大門,崩潰痛哭。

        趙家人全奔出來迎接,抱著他痛哭失聲,這段日子過得著實太煎熬,趙晉元受了天大冤屈只能四處躲藏,家人卻得面對外界憎惡敵視的目光,日子簡直快過不下去了。

        曾過來丟雞蛋、爛菜葉的老百姓自發的前來彎腰道歉,此舉讓趙家上下的淚水更是流個不停,但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而趙莎華還沒去拜訪趙家,趙家長輩與趙晉元就先來到秦王府,向她感謝再感謝,幾個長輩甚至要下跪,嚇得她急急先跪下,「使不得,別折華兒的壽啊。」

        趙家人為何如此激動、如此感恩,因為朱漢威並沒有隱瞞他們,他會返京多管閒事完全是因為她,若沒有趙莎華,趙晉元的罪名如何洗清?

        孫容的父母及兄姊也全過來了,夫家沒事了,她自然也能回來過日子,考量到趙莎華一個姑娘要養兩個年幼的弟妹,大富豪孫鋒給了她一匣子共十萬兩的銀票當謝禮。

        趙莎華怎麼推辭都無法,只能厚顏收下。

        另外,朱漢威已經派人前去通知孫容告知好消息。

        眾人寒噴幾句,除了趙晉元,孫家人及趙家人都先行告辭離去。

        趙晉元看著趙莎華,砰一聲,突然雙膝跪下,激動的喊了一聲,「姊姊!」

        「你做什麼?快起來。」她連忙俯身要拉他。

        他卻堅持不起,真情流露的說︰「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但姊姊於弟弟而言,如再生父母,今後的人生都是姊姊給予的。」

        聞言,她淚光閃動,看著仍然消瘦的弟弟,在他磕了三個響頭後忙將他扶起,「我這禮受得心虛,你最該感謝的是王爺。」

        「我知道,但王爺也說了,沒有你,他今生不會返京。」他知道秦王對姊姊的心思,本來他對這赫赫有名的王爺實在不看好,但相處後他認真的覺得,秦王絕對是一個會疼惜姊姊的良人。

        他要她把握到手的幸福,趙莎華只能笑著點頭,但幸福哪有那麼容易?

        之後趙晉元要直接奔魏城,他迫不及待想見妻子,但趙莎華還不能離開,朱漢威與皇室那邊還有些事沒協調好,皇室還不放人呢。

        不得不說,朱漢威的心態在遇見趙莎華,並對她產生感情後有了重大的改變。重生前的一切讓他心寒得不想再碰政事,但這江山是朱家的,朱家有責任保護老百姓使之得以安居樂業,若是那段因爭權導致政治腐敗、內憂外患的日子到來,他在乎的趙莎華等人還能安居嗎?

        只是,若面對的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君王,又當如何?

        議事閣裡,朱錚及幾位心腹大臣全看著坐在另一邊的朱漢威,他們在這裡的共同目的,就是準備將要離京的秦王成功留下來。

        秦王再次證明大魏皇朝沒有他不行,試想,如果沒有及時破了殺嬰案,那名西域和尚威脅楊柏榮成功,拿到京城布防圖該如何是好?

        「皇叔,如今看似四海昇平,但北邊異族賊心不改,蠢蠢欲動,可能有攻邊城之心,當年是皇叔帶兵征戰,威名震懾,皇叔何不留在京城?若是……」

        朱錚說得有些怯怯,讓朱漢威看著都想嘆氣了。

        「本王如今只是一閒散王爺,手無兵符,也無將士,」他認真的看著朱錚,「而你的母后,手上卻捏著大魏皇朝三分之一的兵權,皇上是不是該就此再做調整?」

        此話一出,在座的幾位朝臣都用力點頭,卻見皇帝一臉為難。

        敏太后就是怕他年輕被朝臣用計拿走兵符,才緊握部分兵權不放。

        朱漢威只覺頭疼,又說了些明君該有的治國之道,堅持三日後離京,才步出議事閣。同時,敏太后的身影就出現在議事閣後方,身後還有兩名宮女隨行。

        「不在乎上面那個位置,卻勸皇上碰本宮手上的兵權?哼!」敏太后往議事閣走,頭也不回的低聲吩咐,「派人盯著秦王,看他是否三天後離京。」

        「是。」

        等朱漢威出了皇宮大門,羅英跟呂勇已在馬車前候著,他掀簾上車,羅英跟呂勇坐上車轅,駕車回府。

        朱漢威知道今日孫家及趙家會來人,他特意避開,讓他們好好感謝趙莎華,將近午膳時間,他本以為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沒想到——

        「元鳳郡主親自來要人,奴才法阻擋。」葉誠彎著腰,一臉愧疚。

        「小殿下,那不是要人,那是以身分壓人,說堂堂一個郡主還使喚不了一個廚娘?不管奴才怎麼跟郡主說,此廚娘與那尋常廚娘不同,梅心那兩個丫頭也跪求郡主別為難趙姑娘,卻反讓郡主的人甩了耳光,然後郡主再問趙姑娘到底走不走,還是要多打幾下丫頭們的耳光?趙姑娘就答應走了。」

        盧公公氣得很,連珠炮的叉著腰告狀,說話都不必喘氣的。

        朱漢威黑眸倏地一瞇,施展輕功直接到馬廄,翻身上了馬背,策馬奔向鎮國公府,不一會兒,呂勇跟羅英也策馬追在身後。

        今日,李雪宴請不少閨蜜,來的都是有身分的貴族千金,此時她們全聚在花園旁的臨湖小亭說笑聊天,時序雖已到秋末尾巴,天氣更涼,但小姑娘們仍穿得輕薄紗衣,端得是鮮艷動人,多是好顏色。

        怕她們衣著單薄著涼,亭臺掛上防風的簾幕,四角也小心的擺放了暖爐。

        「郡主,秦王來了,而且好像很生氣……」陸總管突然急急跑進亭臺,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額上冒汗,實在是秦王的眼神太可怕了。

        李雪倏地站起身,她咬著下唇,心裡也是忐忑,再看閨中密友,卻見她們個個看似擔心,但仍掩飾不了眸底的喜悅,也難怪她們開心,秦王就算參加不少宴會,然而男女分席,要見一面也難,如今這就是個好機會!

        突然,朋友們眼中羞意更盛,李雪跟著看過去,就見到朱漢威朝這邊走來,她腦袋一片空白,而他已經來到她面前。

        「她人呢?」朱漢威是對李雪說的,那雙帶著陰沉的黑眸也盯著她。

        四周的空氣因為高大挺拔的秦王而變得凝滯,見他怒髮沖冠,其他姑娘們可不會傻得在這當下撞上去,只是個個表情好奇狐疑——

        秦王說的「她」是誰?

        李雪看著他眼中深沉的怒濤——她?就因為趙莎華那被穿過的破鞋,他竟對她如此生氣?她顫抖的手撐著桌子,倔強的不肯開口。

        「廚房在哪裡?帶本王去。」他伸手一把揪住陸總管的衣領,黑眸冷冽噬人。

        「是、是……」陸總管嚇得打哆嗦,但還是撐著發軟的雙腳,往廚房走去。

        此時,後院廚房的氣氛正好,下人們得到陸總管的吩咐,只許嗑瓜子喝茶聊天,不得走進廚房一步,眾人就圍坐在廚房前的空地說說笑笑,好不悠閒。

        潮濕帶著油煙的廚房裡,趙莎華那縴細的身影來來回回,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要開鍋蓋看菜,一會兒又在砧板上處理食材,幾口灶上的鍋子全燒得熱滾滾,室內熱烘烘,她額前的髮絲貼在皮膚上,兩鬢都是汗水,汗流浹背,但要顧、要做得事太多,廚房外的事她無暇也沒空去理會。

        因此當那些嚼舌根躲懶的下人們看到陸總管蒼白著一張臉,引領著一名俊美高大的尊貴男子走來時,被那雙銳利黑眸一掃,眾人皆嚇得砰砰砰的跪了一地。

        跟過來的除了李雪外,還有那些被邀入府的閨蜜,雖然她們有些害怕秦王的臉色,但她們更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因此她們也看到秦王看到的一幕——廚房外一堆閒人不幹活,廚房內只有一名女子獨自忙活。

        朱漢威抿緊薄唇,大步走進熱氣蒸騰的廚房,二話不說就將趙莎華拉出來。

        「你怎麼在這裡?等等,那些菜——」她回頭看。

        「有人會去處理。」他冷冷瞟向仍跪在地上的那些人。

        那些人反應過來,急急磕頭後快快起身,直奔廚房。

        趙莎華這才鬆口氣,但也注意到朱漢威的手還握著自己的,眾目睽睽,她臉一紅,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蹙眉,不滿的看她一眼,她裝作沒看到,目光轉而落到李雪身上。被迫來這裡做菜實在很憋屈,李雪竟還大言不慚的說讓她有機會烹煮一頓飯菜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真是夠了!

        朱漢威也看著李雪,「郡主就是這樣對待本王的人?」

        李雪聽出他聲音裡的火氣,強擠出笑容,「小雪這不是嚐過她的手藝,就想讓小雪這些閨中姊妹也品嚐品嚐,才將趙姑娘請來。」

        「請?她不是被迫過來的?府裡兩個丫鬟的臉頰都因此腫得老高。」他嗤之以鼻,毫不給臉面。

        李雪臉色微變,沒想到他完全沒有顧忌她的臉面,就這麼說出來,趙莎華還點頭附和。

        那些貴女們也不笨,家中都有嫡庶宅鬥的大小事,只是她們沒想到個性溫婉的李雪竟然也會強迫人?

        此時李凜夫妻聞訊趕來,秦王上門怎麼卻往廚房去?李凜夫妻不解,但不忘先向秦王行禮。

        「這是怎麼回事?王爺到來,怎麼不請到廳堂坐著?」李凜瞪著女兒,卻也注意到秦王旁邊的女子很面生,髮絲微亂,臉上也有汗,但相貌精緻,還穿著幹活的圍裙。

        「因為元鳳郡主強勢到本王府中,將本王的廚子帶回貴府,逼她掌廚,本王只好到這裡來要人,本王更想問問,在你們眼中,本王是否無能無勢,因此貴府欠什麼,都能往秦王府隨時預取!」

        朱漢威一臉冷峻,身後的呂勇跟羅英也繃著一張臉。

        李雪知道她該閉口讓父親處理,但她就是氣不過,「王爺何必如此說?左右不過是個廚娘,小雪也是武成帝賜封的郡主,憑這身分讓她過府施展廚藝,也是替她宣傳,待名聲一開,她也能賺更多銀兩——」

       「她說她需要錢?」他黑眸半瞇。

       「她不是王爺付錢雇用的專屬廚娘嗎?」她話裡難掩鄙視。

       「原來你還知道她『專屬』於本王。」他嘲諷一笑。

        李雪眼眶泛紅,神情更顯難堪。

        圍觀的眾人大概明白了,李凜夫妻亦然,但如今只得打圓場將事情揭過去。

        於是李凜沒事一樣的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太皇太妃屬意臣的雪兒當王爺的媳婦,既是專屬於王爺的廚娘,日後也要視雪兒為女主人,沒事。」

        沒事?真敢說,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其他貴女臉上的不以為然可是一清二楚,看在李雪眼裡,心裡的悶火越旺,偏偏朱漢威竟道——

        「本王倒是看出來郡主的家教的確是侯爺教的,一樣自以為是。」

        「王爺!」李凜眉頭狠皺,卻無言駁斥。

        「王爺一定要這麼計較嗎?趙姑娘就是個廚娘,她到府煮了一餐,大不了小雪多給她銀兩做報酬也就過了。」李雪覺得極沒面子,也氣朱漢威連她父親的臉面也不給,說話越發刻薄。

        朱漢威黑瞳一縮,迸出厭惡之光,「本王跟趙姑娘簽有合約,趙姑娘因此必須為本王備餐,至於其他人,包括你,誰也沒有權力支使她!」

        所有閨秀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她們怎麼也沒想到秦王這麼不給李雪顏面,剛剛眾人在亭內小聚時,還開玩笑李雪是不是快成為秦王妃,等了那麼多年,終於能得償所願,李雪還裝出一臉嬌羞的默認,根本是自欺欺人!

        朱漢威又伸手拉住趙莎華的手,直接走出去,由於他臉色太難看,完全沒有人敢攔。

        羅英跟呂勇也跟著走出去。

        鬧成這樣,貴女們也沒有用膳的興致,紛紛離開。

        半晌,李凜、岳氏跟李雪回到廳堂,李雪頭低低的,默默掉淚。

        「你還敢哭!府裡是缺廚娘嗎?要你到秦王府搶人?這事傳出去,我們還做不做人!」

        李凜真的氣死了,又見女兒已經泣不成聲,抬腳就回房去。

        岳氏也跟丈夫有一樣的想法,但看到哭到要崩潰的女兒,她不忍又心疼,只能搖頭嘆息。

  *             *             *

        離開鎮國公府,朱漢威帶著趙莎華先到街上吃午膳,再採買一些禮物。

        趙莎華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準備回去送給兩個小糰子及一些友人,也買了胭脂要送梅心跟桃雨,總覺得她們的耳光是替她挨的。

        一想到要回去魏城,她的心情特別好,朱漢威見她笑眼瞇瞇,他的心情也跟著轉好。

        只不過一行人從一家古玩店離開後,趙莎華就發現他的表情變了,等一上馬車,朱漢威就告知原因。

        她眨了眨眼,「你母妃回京了,所以我們得再留足幾日?」

        「嗯。」他當然也可以如期離京,但因為是自己的母妃,她的自私與難纏他更清楚,這麼做了,屆時就怕她將怒火會撒在趙莎華身上,那就不是他可以忍受的。

        趙莎華當然聽聞秦王與其母感情不好的流言,但一個母親從江南風塵僕僕的返京,兒子立即走人,的確不太好。

        她能理解,便點點頭。

        只是一回到秦王府看到太皇太妃時,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不會喜歡她,而太皇太妃也不會喜歡自己。

        閻明珠端坐著,一身紅綢帶金的華服,雍容華貴,她看起來大約四十多歲,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保養極好,雖有美貌但不到傾城之色,倒是那雙鳳眸十分銳利,再加上薄唇,渾身貴氣中也有股刻薄味兒,一看就不好親近。

        認真說來,朱漢威的五官顯然大多承襲武成帝。

        相對趙莎華保守打量的眼神,閻明珠可就直接多了,一雙鳳眸掃過趙莎華,滿滿的不屑。

        有關趙莎華的所有事她都一清二楚,因此根本不給面子,冷笑一聲,「這一張小臉倒還可以見人,但你是什麼身分?已經是和離過的婦人,竟不自量力、不要臉面的想攀高枝當秦王妃?羞恥這二字你懂——」

        「母妃!」朱漢威怒聲打斷她的話。

        「怎麼,敢做還怕人說?」閻明珠也瞪大眼怒視。

        葉誠、呂勇、羅英及盧公公都站立在一旁,對這畫面實在熟悉,但另一邊站著的梅心、桃雨就嚇白了臉,拿在手上的大包小包差點抖落在地。

        趙莎華面無血色,她沒想到尊貴的太皇太妃說話竟這般傷人,她深吸一口氣,正待開口,朱漢威卻先說話了,語氣極冷——

        「母妃莫非年紀大,記憶力差,太祖的母后也曾二嫁,依母妃剛說的話,莫不是不尊皇室,在指桑罵愧?」

        「好啊,還真是哀家的好兒子,為了一個和離婦人,連威脅哀家的話都出口。」閻明珠怒不可遏。

        朱漢威還要再說,趙莎華卻上前一步,「娘娘與小女子初見面卻出言羞辱,娘娘並不識小女子,那些言論對小女子甚為不公。」

        「哼,不過一個粗鄙的廚娘,談什麼不公?」

        「柴米油鹽醬醋茶並非小女子的全部,母親生小女子時傷了身子,大夫說了今生可能只有小女子這個女兒,因此母親總希望小女子能多學些技藝,在母親的鞭策下,小女子自認琴棋書畫也精通。」

        母親希望她宜室宜家,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所以除了閨秀會的東西,也手把手的教了廚藝,母親的廚藝雖以御膳為主,但在宮中為討好皇親國戚的胃,五湖四海的菜肴可是都涉獵了,因此她做的菜肴會如此多元,也是拜她母親之賜。

        她向太皇太妃說這些也許多餘,但她就是要讓她知道,自己並非她口中的粗鄙廚娘。

        閻明珠挑眉看著她,「口氣倒不小,不如再讓哀家看看你有沒有骨氣?敢跟哀家說你願意離開秦王府,不再與秦王糾纏?」

        「小女子——」

        「是兒臣糾纏華兒。」朱漢威打斷趙莎華,直勾勾的看著母妃。

        聞言,閻明珠冷冷的瞥了趙莎華一眼。

        趙莎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很識相,即使對朱漢威心動了,也清楚自己跟他之間有太多障礙,不是他一意孤行就能成的。

        她很理智,眼下這狀況,也不是人微言輕的她能處理的。

        或許是心有默契,朱漢威叫她帶著梅心跟桃雨先回月牙齋,她順從的行禮離去,朱漢威也讓盧公公等人都退下了。

        偌大的廳堂裡,只有母子二人。

        閻明珠返京可不單單只為一個小廚娘的事,她原本就有將兒子推到九五之尊之位的野心,先前也進行得極好,沒想到重傷一場,朱漢威竟撇下一切走人。

        如今多年過去,聽聞他重新返京,她起心動念,舊事重提,沒想到——

        「幾年過去,母妃沒變,但兒臣變了,兒臣沒有那麼看得起自己,若咱們大魏皇朝沒有母妃跟兒臣,天下就會不平,戰亂就不止,大魏的命運就只操控在你我身上,那大魏的富強安樂也是有限。」

       閻明珠知道兒子已脫離自己的掌控,這些年來,她不是不知道他留在魏城開起小私塾,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兒子,他有野心有魄力,不甘於平凡,尤其朱錚根本撐不起大魏的一片天,兒子取而代之,輕而易舉。

        但不管她再怎麼跟他談,他都心如止水,毫無意動。

        她心想,反正他們都在京城,再徐徐圖之,但秦王府的當家主母她可不能任他放肆,於是話題一轉,改提家事。

        朱漢威早該成家,她現在也在京城,打算辦幾場宴會邀請京中貴女,讓他好好看看有沒有中意哪家姑娘。

        「兒臣中意華兒,其他女子都沒興趣。」他直接拒絕。

        閻明珠氣得臉色發白,一拍桌子,「皇室不提,一些權貴中不乏賢妻良母的好人選,李雪也很好,怎麼你就非那個女人不可?」

        「這是跟兒臣過一輩子的人,自然得要兒臣看得順眼。」他口氣還是冷颼颼。

        「你、你怎麼變那麼多?權勢高位不要了,就連妻子也找個下堂婦,你母妃我丟不起這個臉!」

        「母妃可以離京,兒臣成親沒有長輩在,也沒人會碎嘴。」

       「你!」她怒視著他,突然又氣笑了,「哀家一走,不是讓那賤蹄子開心了?以為她就是王府裡作主的女人?不!哀家偏要留下。」

        「若是母妃要當個容不下她的人,兒臣不會漠視,所以母妃最好別輕舉妄動。」

        他直勾勾的看著她,直到她氣憤的拍桌走人。

        閻明珠回到自己的房裡時仍憋著一肚子悶火,狠狠的發了一頓脾氣,將趙莎華痛罵一頓。

        半晌,心腹鄭嬤嬤走過來,低聲向她稟報,她猛地抬頭,「趙莎華明天要去觀音廟?」

        「是,奴婢剛剛打聽到的,說是前兩天就決定的,明天可是個機會,就怕王爺知道了……」

        閻明珠冷哼一聲,「知道了又如何?人沒了,他還跟哀家鬧嗎?那種東西憑什麼進王府的門!」

        半晌,宮裡有人來請她入宮,畢竟太皇太妃返京是大事,這一去,到用過晚膳才回府。

        閻明珠回府後就讓鄭嬤嬤去打聽,得知晚膳兒子竟跟廚娘一起同桌共食,氣得她又打破一套白玉茶具。

        「娘娘息怒,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何必為一個將死之人氣壞身子?」

        鄭嬤嬤的話順耳,閻明珠點頭。

        翌日一早,朱漢威臨時又被召進宮,他感到不悅,無法陪趙莎華去近郊知名的觀音廟求平安符,那是她要帶回魏城給弟妹的。

        趙莎華倒覺得無妨,府裡如今多了尊大佛,她覺得與朱漢威能分開就分開,昨日那些難聽話,她一點也不想再聽第二遍。所以當朱漢威要將呂勇跟羅英也留給她時,她立馬拒絕了,若是太皇太妃知道,不知又要怎麼說她。

        朱漢威無奈之下便交代葉誠安排十名侍衛隨行,這才帶著兩名隨侍進宮。

        盧公公原本也要同行,但早上醒來就覺得頭昏昏,好像染了風寒,喝完藥就躺在屋裡。

        葉誠細心安排趙莎華出行事宜,一切就續時,閻明珠卻出現了。

        「一個廚娘出個門要十個侍衛隨行,比哀家的排場還大啊。」

        「稟娘娘,是王爺出府前就交代的。」葉誠頭疼了。

        其實趙莎華也覺得誇張,原本就不想那麼多人隨行,既然如此,她也不要葉總管為難,不過是去廟裡拜拜,兩名侍衛就夠了。

        葉誠卻覺得太少,畢竟是主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奈何太皇太妃在旁冷眼瞧著,只能硬著頭皮,改派四人,太皇太妃這才冷哼一聲的走人。

        觀音廟位於京城近郊的山上,香火極盛,一行人到時,來禮佛的人已不少。

        趙莎華走進廟裡,在蒲團跪下,虔誠祈禱,求了平安符後一行人便回轉,上了馬車。

        馬車內備了炭盆,畢竟在山裡,時節又要入冬,馬車行駛時的風可是刺骨的冷。

        突然馬兒嘶鳴一聲,馬車急急停下,車內的趙莎華、梅心跟桃雨因這急煞都差點摔出車外,好在駕車的兩名侍衛及時攔住。

        「怎麼回事?」趙莎華問。

        不問還好,冷風立即灌入喉間,她咳了起來,梅心忙把披風為她披上。

        靜謐的林蔭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怪聲,驀地,許多黑色身影飛掠出來,衝著馬車而來。

        「保護姑娘!」一名侍衛大叫,並發出求救的訊號彈。

        接下來,刀劍相擊,帶刀的黑衣人人多不說,還個個是高手,四名侍衛被打得有些狼狽,危急中,梅心跟桃雨甚至衝過來替趙莎華擋刀。

        但她怎麼忍心,眼見一把刀砍過來,她急急推開兩人,那把刀劃過她手臂,立即見血。

        兩個丫鬟驚叫時,另一把刀又砍過來,一名侍衛衝上前擋開那一刀,但她看出來了,這些人就是針對她的。

        「別傷他們!」她索性跳下車,轉身盡力逃跑,只願能給梅心等人活路,天氣寒冷,她口鼻呼出的氣都成茫茫白霧。

        多名黑衣人的確舉刀直朝她追來,兩名侍衛也衝過來,帶傷搏命的護衛她,但他們身上的傷越來越重,趙莎華雖被保護得極好,也不慎被劃了兩刀。

        「趙姑娘!」兩名侍衛焦急的大叫。

        「我沒事。」她一手撝著被劃到的右肩,強忍著痛,但見侍衛們身上浴血,她更是著急不已,就在他們快擋不住之際,答答馬蹄聲陣陣傳來,援兵終於到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02:24 PM 編輯

  【第九章】  太皇太妃的打算

        朱漢威在宮中得到消息,心急火燎的策馬回府,「確定是母妃派出去的人?」黑眸危險一瞇。

        殿下呂勇跟羅英都沉重的點頭,不意外的,看到主子的眼神閃過怒火。

        朱漢威腳步未歇的出大廳,踏在青石小徑直奔月牙齋。

        盧公公抱病在門外正踱著步,一看到主子就說︰「太皇太妃是瘋了嗎?那是未來要替小殿下——」

        朱漢威已經像陣風似的越過他走進屋內,不一會兒,就見侍候的梅心跟桃雨也出來,然後門被帶上。

        屋內,朱漢威來到床前,趙莎華已梳洗好也喝過藥、身上的傷勢也讓一位女大夫上藥包紮,她看起來蒼白憔悴,仍有些驚魂未定,他心裡一疼,坐在床邊,「受很多傷?」

        「沒有,沒事了,大夫都處理好了。」她半坐臥在床上,說話也輕。

        沒事?他深深的看著她失血的容顏,不行!他要看過才能放心,這個女人總是大事說小,小事說無,他不放心她,竟然直接去拉她的衣服。

        「你幹什麼?」她羞死了,急急的揪住領口,瞪著他。

        「我看看才能放心。」他的大手還想拉開她的手,理智在得知她被殺傷的剎那已陡然被憤怒蒙蔽,他只想飛快的來到她身邊,親眼確定她沒事。

        「真的沒事,被劃了三刀,但都不深的,你別亂來。」她也很堅持,讓他看了身子算什麼事?

        見她神情又羞又氣,但可能這一掙扎扯動傷口,她眉宇又皺,輕喊了聲,「疼。」

        這一聲反而讓朱漢威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孟浪了,懊惱的說了抱歉,她也不理。

        但他一直杵著不走,趙莎華又想到太皇太妃批評的嘴臉,覺得更煩心,「王爺出去吧,不是有很多事要處理?」

        「我守著你。」

        「我就在屋裡,外面也有梅心她們——」

        他不理會她就是要他出去的話,他只想守著她,看著她安全,他還能思考該如何與母妃攤牌。

        那張如玉的俊顏,眼眸深邃,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這樣專注的眼光,讓她莫名的呼吸都不順起來,她索性闔上眼不理他。

        也許累了,也許喝了藥,也許室內點了淡淡的沉香,她竟然真的睡著了。

        他聽著她輕淺的呼息聲,溫柔的看著她嬌美的面容,伸手輕輕撫了撫她鬢邊的髮,再為她將被褥拉好。

        她這一覺睡得倒久,朱漢威出去兩回,因葉誠二度求見說是娘娘有請,朱漢威皆漠然的說了句「沒空」就又進屋。

        他知道母妃在想什麼,如今他秦王的威名仍在,再加上破獲殺嬰案,只要好好再籌謀,他要攝政也不難,而趙莎華則成了母妃與他談條件的籌碼,要她不動趙莎華,他就得照她說的做,可惜的是他已死了一次,就算是母妃,也失去干涉他人生的資格!

        趙莎華醒過來時,朱漢威坐在床一隅,身子就斜靠著床柱。

        扁看到桌上的燭火,她就知道她不僅睡著了,還睡得很久,而他一直留在這裡?她試著坐起身來,他連忙輕輕托著她坐起,在她身後塞個枕頭。

        他看著她氣色好一些,也有心開玩笑,「你睡得真久,我在這裡,你心也大,睡那麼沉,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王爺的人,我信得過,當不成夫妻,也能當朋友。」她坦白。

        他眼神閃了閃,該怎麼說她?總不忘打擊他心中的想望,「真的不能做夫妻?」他神色肅然,那雙黑眸有深情閃動。

        看著這樣的神態,她心頭一熱,但理性仍在,「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很認真的道︰「王爺是真的很好,但我是弟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要為了他們保重自己,我這條命很珍貴,不能出任何差錯。」

        她受傷被送回府後,桃雨欲言又止,後來才憂心的告訴她,她聽到葉總管跟盧公公說話了——

        「確定是娘娘派出去的人,王爺知道了不知……唉。」

        朱漢威也聽懂她的弦外之音,心口疼痛的拉扯著,只沉默的注視她。

        她以為他會鬆口放棄,沒想到——

        「這輩子,我永遠欠你了,我沒辦法為你討回公道,傷害你的是我的母妃,做為她兒子子,我有一種深沉的無奈及悲哀……」

        「王爺——」

        「這次的事我下了封口令,外界無從得知,」他抿緊薄唇,「對不起,我能做的,就是這一生護你周全,守住你的命,給你最大的幸福,若真的到了必要選擇的那一日,我也絕不棄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她一愣,還沒說話,他突然起身走出去,不讓身後呂勇、羅英及盧公公隨行。

*             *             *

        朱漢威繃著一張俊顏,獨自前往母妃住的院落。

        閻明珠直視著兒子,她一點也不擔心兒子知道她做了什麼,他能對她如何?

        朱漢威冷冷的看著母妃。

        母子目光對峙,鄭嬤嬤低頭佇立一角,感覺到僵滯又可怕的氛圍。

        終於,朱漢威緩緩開了口,「今天母妃做的事,兒臣對外封鎖也下了禁口令,原因是不想讓全京上下都知道堂堂秦王的母親如此狠毒,甫回京就對王府一個小小廚娘痛下殺手,而這個廚娘還是幫助秦王破獲殺嬰案的有功者之一,只是她不願居功,她說她已得到她想要的,她的弟弟洗刷冤屈,在京城的趙家人也能抬頭挺胸的做人,足矣。」

        說著這些,他態度冷淡而疏遠,黑眸黝暗,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在兒臣眼裡,單純、溫柔又堅強,母妃要再動趙莎華一根汗毛,兒臣不敢保證會做出什麼事。」最後一句話更是帶著十成十的威脅。

        也是這句話徹底激怒閻明珠,她怒不可遏的拍桌而起,「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是想氣死哀家嗎?那賤女人灌了什麼迷魂湯在你身上?讓你如此忘卻身分,神魂顛倒!」

        他面無表情,黑眸卻帶著駭人的冷光,這樣的眼神看的是卻是自己的母親,「母妃反對,僅僅因為趙莎華曾和離?還是她對你想要重掌後宮的慾望毫無一絲助益,她更不是你能掌控、聽你命令在我耳邊吹枕頭風的女人?」說完,朱漢威厭惡的轉身就走。

        閻明珠的臉色瞬間慘白,冷不防的,她心中最深沉、最執拗的慾望被自己的兒子血淋淋的一把揪扯出來,赤祼祼的……怎麼會?她一直以為她隱藏的極好。

        身為穆和帝最年輕的妃子,生了最小的皇子,他還成了帝王最寵愛的皇子,但她這個妃嬪卻沒有被皇帝看重,她的待遇與其他妃子無異,這無異成了後宮的笑話。

        一直到武成帝駕崩,她仍被皇后為首的妃嬪明裡暗裡的欺侮,她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站到最高的位置,所以她一直鞭策兒子,要出色再出色,只有他坐上龍椅,她才能站在權力高峰。

        「娘娘?」鄭嬤嬤上前,因為她明明坐著,身子卻不停的發抖。

        這一聲把閻明珠從思緒中喚醒,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叫起來,「他為什麼會知道!他怎麼知道的?」

        她像瘋了似,抓了東西就砸,乒乒乓乓全砸爛了,但一肚子的悶火仍未宣洩。

        最終她呆坐在椅上,還是鄭嬤嬤端了茶杯讓她順順氣兒,又提起李雪也該見見。

        閻明珠才想起這個通風報信的最佳媳婦候選人,她思忖後派人走了一趟趙鎮國公府。

        半燭香後,位於城中的酒樓雅房內,閻明珠與李雪面對面的坐著,她叨念對兒子、對趙莎華的怨慰與不滿後又連喝兩口茶才歇口氣,但對私下派人刺殺趙莎華的事倒是一點也不敢提,失敗又丟顏面的事她還拎得清。

        李雪沒讓丫鬟侍候,而是親自起身為她再注滿茶後才坐下,歉疚的道︰「這事說來是小雪不好,若是沒告知娘娘,如今也不會——」

        「胡說,好在有你通知,不然王府裡什麼狐媚子當了家,哀家也還被瞞在鼓裡,眼下看哀家那兒子都迷了心竅,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雪看著她柳眉緊皺,將早已在心裡想過數回的計策獻出,「小雪這裡倒有一計,可讓娘娘參考,就是禍水東引。」

        閻明珠眼睛一亮,「說來聽聽。」

        「娘娘,前幾日我聽父親說,敬王要回來了。」李雪眉宇微低,看來很是溫婉。

        武成帝的後宮有太多年輕妃子,才會有秦王年紀這麼小的十三皇子,而排行第十二的朱漢寅年紀也不大,只比秦王大四歲,如今不到三十,封為敬王,其封地在東北。

        朱漢寅皮相不錯,畢竟都是皇室血統,也承襲了武成帝的風流,花名在外,如今在封地為王,後宅美女如雲,好酒好色,可說是敏太后最放心的一個皇室子弟,不會跟她的兒子爭位。

        因此這些年,朱漢寅倒是很自由的來去京城與封地,每回離開總有幾名美人兒同行侍候,若是這次的美人兒中有趙莎華……

        朱漢寅一向色膽極大,表面與秦王兄友弟恭,私下極卻不喜秦王這皇弟,老覺得被他壓一頭,若碰上秦王看中的女人,能搶過來那種滿足……

        呵呵!閻明珠滿意的看著眼前的李雪,聰慧又有心計,她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一日一將那東西除了,哀家就派媒人上門。」

        李雪低頭,臉上多了一層酡紅。

        只是閻明珠覺得的好方法,看在資深宮人鄭嬤嬤眼中卻是十分不妥。

        旁觀者清,她也算是看著秦王長大的老嬤嬤,再加上秦王在趙莎華受傷後,過來跟娘娘說的那席威脅的話,分明是認真的。

        如今這世上,秦王是娘娘唯一的倚仗,母子一旦離心,對娘娘毫無益處。

        她是僕,主子若是無所依,她眼下的風光也會不見;若是惹怒秦王,難保秦王不會打殺娘娘身邊的人來警告娘娘,她可是娘娘的心腹,更是第一人選,因此在回府的馬車裡,便口沫橫飛的勸著。

        原本讓娘娘去見李雪,自是認為李雪賢淑溫婉,能與娘娘說些話讓娘娘心情好些,卻沒想至李雪竟出了那個主意,秦王個性好強,也不是怕事的,怎麼可能眼睜睜的讓敬王將自己的女人帶走?

        雖然李雪有讓趙莎華成為敬王的女人之意,但那得小心謀劃,一旦出了差錯與敬王鬧起來,兄弟爭一女傳出去也是丟臉。

        鄭嬤嬤說得口都快乾了,眼見秦王府就快到了,連忙說︰「還是換個方法,娘娘跟王爺談談,若是他願意娶郡主進門,就答應讓趙莎華為妾?」

        見主子眉頭又皺起,她又急道︰「娘娘,這是兩全之策,您再想想啊。」

        閻明珠煩躁的抿抿唇,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是不是兩全?要是兒子開心,登頂之事她也能再提,兒子是個聰明人,他心愛的女人雖只是妾室,一旦他成為九五帝王,小妾也能成為妃嬪。

        主僕倆直至回到院子,一路思考的閻明珠才算想得通透。

        她稍微整理一下儀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露了個較溫和的笑容。

        「好吧,先去探探趙莎華的意思,她若是識相,哀家倒可以勉強自己退後一步,若是敬酒不吃,肖想當正室,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鄭嬤嬤連連點頭,一邊笑著將主子頭上的髮釵再調整,她知道主子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             *             *

        夜色降臨,王府的燈火已經亮起。

        閻明珠先讓鄭嬤嬤去打探秦王在不在府中,一確定他外出,主僕二人就在丫鬟掌燈下來到月牙齋。

        梅心、桃雨一見到這尊大佛都如臨大敵,急急行禮,閻明珠根本不待人通報,直接進房,梅心跟桃雨怕主子吃虧,對視一眼,也急急的跟進去。

        房裡飄著一股濃重的苦藥味,閻明珠也瞥見擱置在圓幾上的一個空藥碗,再看半坐臥在雕花大床上的趙莎華。見她看到自己進來試等要下床,隨即出聲道︰「免了,免得哀家那兒子以為哀家又對你怎樣。」

        閻明珠徑自在椅上坐下,對藥味顯然很不喜,皺皺眉頭,決定速速把來意說了。「其實依你的條件,別說正妃、側妃的位置不成,當妾在哀家看來都很勉強,但哀家的兒子卻又深深受你的迷惑,如果你乖乖聽哀家的吩咐,哀家可以讓你當妾——」

        「謝謝娘娘費心,但小女子沒想嫁給王爺。」

        「呵,話就這麼滿,不就仗著王爺對你的迷戀嗎?」她不屑的道。

        趙莎華深吸一口氣,希望自己的口氣緩緩,別有太多情緒,「娘娘可能誤會了,王爺並非對民女迷戀,只是王爺對吃食特別要求,民女的廚藝有幸入了王爺的眼,王爺只是小女子能永久留在府裡為他烹煮三餐,雖然王爺與小女子打了這方面的合約,只要他付得出錢,小女子就得執行,但同理,小女子不收,自然也可以不做,如果成了他的妾,就走不了。」

        「只是如此?」

        「當然不止如此,王爺個性雖冷峻霸氣,但是個知恩之人,那一年,小女子沒讓他成為食堂食客,也許他就餓死了;所以見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要拉拔年幼的弟妹,本要收容我報救命之思,這是王爺心軟,但小女子心領,早已拒了。」

        「是嗎?」閻明珠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娘娘要再繼續多心,莎華也無話可了。」

        閻明珠蹙眉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是不見絲毫虛偽,「你有自知之明最好,我兒身分尊貴,如今有成家之心,哀家這當娘的定當好好安排,這後院自然得找個好姑娘做當家主母,至於側妃及妾室或通房丫頭也都得開始相看。」

        閻明珠高高在上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認為趙莎華已認清自己的身分,人也乏了,便帶著鄭嬤嬤離去。

        趙莎華強忍著淚水,不發一語。

        梅心跟桃雨面面相覷,臉上都是憂心,娘娘話裡話外對主子都是嫌棄啊。

        突然,盧公公走了進來,向兩個丫頭揮揮手,退遠一點,他要跟她們主子說話。

        原來,從閻明珠跟鄭嬤嬤往這裡來,他就暗暗跟著了,小殿下出門前有交代,娘娘住在府裡,他就是小殿下在府裡的眼睛,要幫他盯著趙莎華。

        所以兩人的對話他在外面偷聽得一清二楚,自然不能讓娘娘將小殿下真心喜愛的女人給嚇跑了,「老奴都聽到娘娘跟姑娘說的話——」

        趙莎華打斷他,反問︰「公公覺得娘娘要為王爺後院添那麼多女人,會差我一人嗎?」

        他想也沒想的道︰「當然,她們又不是你,奴才的小殿下可專情了。」

        她苦笑,那又如何?她並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弟妹,而依娘娘對她的厭惡,就算她頂著壓力跟朱漢威在一起,娘娘會善待自己?善待她弟妹?

        她無法自私!她不能想像,在未來的某一天,娘娘像劉韋軒一樣狠狠的摑了弟妹的畫面再現,她會怎麼做。

        她沉沉的嘆了口氣,「公公可以將我跟娘娘的交談一五一十的說給王爺聽,然後再加上一句話,我是認真的,除了廚娘之外的身分,我都拒絕,王爺若再糾纏就不是報恩,是報仇,還有,我跟王爺只有合約上的合作關係,他給錢,我給他掌廚,銀貨兩訖,兩不相欠,但府裡的其他人——包括娘娘,誰也不能趾高氣揚的對我說難聽話,我不欠任何人,請他約束自己的母妃,若是不能,合約作廢,錢我不賺了。」

        長姊如母,她就是弟妹的依靠,她不能容忍他們被任何人傷害絲毫,她也不介意得罪朱漢威,最好他生氣撕毀合約,一旦她身上的傷痊癒,她便能走人了。

        盧公公瞧她因傷而少了血色的臉上橫眉豎眼,不由得傻眼,雖然他也不是很清楚小殿下跟趙姑娘之間有什麼恩怨糾葛,但難得小殿下看上個姑娘,怎麼也得卯足勁幫忙,「趙姑娘,你要能嫁給王爺,那可是潑天富貴,王爺還是人中龍鳳,才情卓越,像他這般,普天之下就一個,提著燈籠也找不到——」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到後來甚至將小殿下形容成一道可口美味的菜肴,不吃可惜啊。

        「盧公公若真喜歡這道菜,就自己挾去吃吧。」

        這實在不像她會說的話,但她真的累了煩了,她只想平靜的守著弟妹過日子,這些太複雜的紛紛擾擾,還有一個與前婆母柳氏一樣看不上自己的太皇太妃,她真的怕了,她躲、她避開還不成嗎?為什麼那麼多人要逼她!  

        他挾去吃?盧公公睜大眼睛,懵了。

        她強忍著身上的傷,挪著躺平,闔上眼睛。

        盧公公有些頭昏昏的,點點頭,糊里糊塗的出去了。

*             *             *

         傍晚時分,天空先是下起了綿綿細雨,接著逐漸下大,叮叮咚咚的雨打在屋簷窗臺聲不斷。

         秦王府的書房裡,燈火亮著,擺著暖爐,盧公公啪啦啪啦的說話聲也不絕於耳。

        朱漢威眉宇微低的翻看各地探子送回來的一些消息,在離京前有些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得先處理,一邊還要分神聽著盧公公說話。

        老太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小殿下怎麼不會是她的菜呢?這趙姑娘簡直是不知好歹,是欲擒故縱?也不對,小殿下都想娶了,她還要什麼?也不知是否被娘娘的話給氣壞了,奴才頭一回看她發怒,那狠狠瞪人的目光讓老奴的心肝都嚇得顫啊顫。」他拍拍胸口。

        「下去吧,公公今日辛苦了。」朱漢威頭也沒抬,淡淡的道。

        盧公公「嗯嗯」兩聲,的確要好好回自己的屋子去修復自己的小心肝,溫柔的小姑娘變臉母獅子,他表示心累。

        盧公公離開後,朱漢威覺得耳根子終於清靜了,一人獨處再三回想趙莎華說的那些話,真是好氣又好笑。

        娶了她是恩將仇報?她腦袋怎麼想的!沒錯,在自己快因挑嘴而餓死時,的確是她的一手廚藝救了他,但他給了銀兩,又不是白吃白喝,這恩情她倒是大方的算上了?

        小沒良心的!他還為了她重返京城,洗刷趙晉元冤屈的恩情倒是提都不提?

        但這一點,他倒是誤會趙莎華了。

        當下她想得很清楚,什麼事能在娘娘面前提,什麼事又不能提,差別在於讓太皇太妃相信朱漢威對自己沒有太多的感情,只是對自己的手藝感興趣。

        她感激他對自己的幫助,甚至那不知不覺產生的情感,她也是心悅的。

        但人要有自知之明,這一點,經歷一段婚姻的她更明白,曾經為人婦的她,是沒有資格嫁給秦王的。

        所以她在沉搬後,想起對盧公公說出一些不適當的情緒話語,她特別請梅心代自己走一趟,向盧公公表達她的歉意。

        其實她有些期待又害怕朱漢威會過來,不知道他聽了她說的那些話,會有何反應?她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因為直至她睡著,朱漢威也沒來。

        盧公公是第二日過來的,說自己不在意她那些話等等,還交給她一封信,「今天早上主子交給奴才的,要奴才交給姑娘。」

        她原本還有事要問盧公公,但接過信函,一看到信封熟悉的字跡,她立即拆信,是孫容寫來的,朱漢威派快馬至魏城向孫容送了信,說她不小心染上風寒,再加上前陣子為殺嬰案線索,身子較虛,大病了一場。

        孫容原本打算與會合的趙晉元帶著趙京亞、趙歆亞一起進京,順道玩一玩,但趙莎華這一病讓她改變決定,要她安心把病養好,她跟趙晉元就先留在魏城,待她身體養好回到魏城,她再跟趙晉元北上。

        趙莎華看完信,抬頭看著盧公公。

        他呵呵笑道︰「王爺說了,趙姑娘受傷得養些日子,一定不想弟妹看到擔心,所以就撒個善意的謊言,相信你不會生氣。」

        她輕咬下唇,他又替她想那麼多,而她昨天說的那些話……

        「王爺這幾日有些事要處理,可能會早出晚歸,姑娘就不必擔憂王爺三餐的事,把身體養好為先。」盧公公說完這句話,便行個禮退下了。

        她還有些話想問,她先前說的那些話他沒有轉告嗎?朱漢威沒生氣?但終究沒有開口。

        接下來的日子意外的平靜,閻明珠不曾再過來,就連朱漢威也沒有。

        梅心與桃雨倒是得了消息,說太皇太妃忙著與人敘舊,宴會不斷,太皇太妃與秦王是天天出門,聽說京城一些首飾鋪及綢緞坊生意火紅,許多世家名門都為家中未出閣的女眷添了新衣首飾,帶她們們出入宴會,太皇太妃都書見她們,也會讓秦王與她們說上話。外面都盛傳,這是太皇太妃在為秦王選妻子,不止如此,連宮中的敏太后及皇上也為此設了好幾場宴。

        趙莎華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在鬆口氣之余也有一些難過,朱漢威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她應該高興的,但心中那股形容不上的失落惆悵又是什麼?

        她心事重重,因而沒有注意到兩個丫頭神情有些古怪。

        她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不敢向主子說在大街小巷的另一個流言——

        那慶安伯府真是太過分了,劉韋軒又被降職明明不是她家主子的錯,居然向外放話說伯府休妻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什麼一得道高僧曾到伯府,看到趙莎華便搖頭嘆息,說她命中帶剋,不僅剋父剋母,還注定此生無子!

        慶幸主子受傷在家休養,不然聽見了該有多難過!

*             *             *

        「你說!為什麼要派人到外面亂說話?」

        慶安伯府的大廳裡,劉韋軒正氣呼呼的看著低頭不語的姜映薇。

        「你——我是看錯你!以為你是拎得清的人。」柳氏火冒三丈的氣話一歇,倍大的廳堂是靜悄悄。

        姜映薇頭垂得更低,心裡懊悔極了,見丈夫婆母輪番指責,她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是元鳳郡主說了,傳出這些話,趙莎華哪還有臉留在京城?她不離京,我們的那些不光采的舊事,大家又怎麼遺忘?我們又怎麼好好過日子,每每出去老讓人指指點點的……」她也是萬分委屈啊。

        「元鳳都主的話能信嗎?我以為你是聰明的,她一個金枝玉葉學那麼多年的廚藝是為了什麼?對現在趙莎華才是秦王的專屬廚娘,她比我們更想把趙莎華踢出京城,好回到秦王身邊,你怎麼蠢得讓她給利用了!」

        柳氏是恨鐵不成鋼,繼續指著媳婦兒的頭罵咧咧的,口沫橫飛。

        外人不知道,他們當事人可清楚了,外面以為兒子被降職心生不滿,才對外說那些對趙莎華不利的流言,事實是這愚蠢的媳婦被元鳳郡主給拐了,當了出頭鳥,四處散播謠言,這才惹怒秦王,有了降職一事。

        她雖然忙著要補救,終止謠言,奈何出口的話要收回可難,又有一些有心人加油添醋,趙莎華在他人口中已變成會剋父母、剋夫的重度掃把星。

        劉韋軒看著婆媳一個罵一個哭,只覺腦門兒特別疼,突然很想念當年與趙莎華做夫妻的那段溫馨歲月。

        至於外頭的這些流言,朱漢威讓盧公公盯著月牙齋,若兩個近身服侍的丫鬟嘴巴不牢,說了不該說的話,盧公公就可作主把人發賣出去。

        好在兩個小丫頭都很為主子著想,殺傷力最強的摀著沒說,因此趙莎華這段養傷的日子,月牙齋的確特別平靜。

        女大夫很細心也很上心,趙莎華上藥又喝藥,幾日後身體已好了大半,又過兩日,她便能鑽進小廚房重新掌杓,月牙齋終於又飄出熟悉的飯菜香。

        這一日,日漸偏西,盧公公笑咪咪的來告知,王爺要請她準備晚膳。

        她與朱漢威十幾日未見,心裡其實也想念他得緊,因此特別準備幾道他愛吃的家常菜。

        然而準備好了,葉總管卻又過來告知,王爺會晚一些回來,她只能點點頭,將一干菜肴先放回鍋裡保溫。

        半個時辰過後,換盧公公過來告知,「王爺回來了,他在姑娘這兒用飯即可,說是外面天冷,菜提來提去涼了。」

        於是她將飯菜放到食盒,提到廳堂,再讓梅心在暖爐裡添了銀霜炭,確定屋裡夠暖和,再將飯菜一樣樣擺到桌上。

        「王爺來了。」半晌,屋外傳來梅心的聲音。

        趙莎薇一抬頭,就見朱漢威走進來,脫去身上黑色大氅,一身玄色銀絲暗紋花直襟袍服讓他看來特別的俊朗儒雅。

        她走過去接過他的大氅交給桃雨,又覷他一眼,回到桌前,先侍候他淨手,將棉布給他。

        他接過棉布擦手,黑眸似有若無的看著她,她被看到有些手足無措,好在他沒說什麼,便坐下來。

        由於她已經吃過,就坐在他對面,靜靜的看著他用膳。

        這些都是他愛吃的佳肴,一道道仍熱氣環繞,香味撲鼻,因為她在養傷,朱漢威好多日未吃了。

        出乎她意外的,他胃口極好,她以為盧公公一定跟他說了她跟他母妃的對話,難道沒有?還是他一點都不受影響?

        朱漢威用完餐,讓人將杯盤撤下去,趙莎華熟練的將新沏的茶倒了杯給他。

        她注視面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精緻的瓷杯,這畫面真好看,這個男人的手比她一個女人的手還好看,尊卑從一雙手就立分高下。

        朱漢威在她怔怔看著他的手時,已以眼神示意讓侍候的人全出去。

        他看著趙莎華,前世為了大位殫精竭慮,男女關係猶如一張白紙,對愛情一無所知,日子也過得相當沉重,重生後雖看破追逐權勢的空虛,放逐自己,但終究不快樂。

        直到與她比鄰而居,走入她的生活,看她一個女子扛起養育弟妹的重擔,看她日日忙於食堂事務,臉上卻總掛著滿足的笑容,他這才發現,過得簡單,幸福也很簡單。

        更了解她之後,那些曾經的艱辛經歷並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他從欣賞她,最後為她心動。

        「身上的傷全好了?我向大夫問過,她說你一切都好,可還有任何不適?」他問。

        「都好了,謝謝王爺關心。」

        他蹙眉,「華兒,我不喜你這疏遠的態度。」

        「我想這幾日就回魏城,還請王爺幫我做安排。」她答非所問。

        對她無視他的前一句話,他眉頭攏得更緊,「華兒——」

        「男人這一生,可能為權勢財富地位,甚至是為女人汲汲營營,而女人除了這些努力外,天生又多了一份痴,為男人的寵愛爭鬥,又為孩子未來爭鬥,甚至為了贏得婆母的喜愛而爭鬥,女人的生活遠遠比男人更不易。」她語氣平靜,「更甭提一個已經和離過的女人。」

        他明白她要表達的是什麼,但他從不覺得那是問題,「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她微微一笑,「人不能習慣去依靠一個人,一旦這個靠山倒了,連自救的能力也沒有,倒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得而復失,會讓人變得更加懦弱。」她沒有懦弱的資格,她身後還有一雙要護衛的弟妹。

        「你知道我可以讓你依靠,而且不會變心。」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她知道,依他的身家外貌,若真對女色上心,秦王府不會連一個通房都沒有,「我真的很謝謝王爺對我的這份心意,但我真的不適合王爺。」

        「我是認真的。」他很執著。

        她的拒絕又何嘗不是?「我也是認真的。」

        他雙眸定定的看著她,「華兒,你跟你的弟妹都可以依靠我,你很清楚的,」他伸手握住她微冰涼的小手,屋裡暖和,這手心的冰涼顯然不是因為冷,「母妃讓你不安,她也的確傷害了你,但我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證明我能護你。」

        她還想開口,他卻點住她柔嫩的唇,「不要說那些讓我難過的話,盧公公將那天你跟母妃說的話都說給我聽了,合約不可能作廢,不管是報恩也好,報仇也好,這一輩子,我只認定你。」說完,他才放開手。

        她眼眶微紅,對他不是沒心,也不是無半點眷戀,可兩人之間困難重重,她又有太多的顧忌,還有要保護的人。

        見她靈動的雙眸染上淚光,他還是心疼了,伸臂將她擁在懷裡,「聽我說,你這小沒良心的,為了讓你能好好在這裡養傷,我可是跟著母妃四處出宴席,不少姑娘家老往我身上瞧,我硬是懸住火氣沒有甩袖離去,這都是為了你才忍下來的。」

        他堂堂秦王如此撒嬌,也是生平第一遭。

        原來不是聽懂了她的意思要放棄,而是為了她,勉強自己跟著難纏的母妃四處走。

        她的心暖了起來,男人的手臂此時更擁緊了些,灼熱的呼吸隱隱吹拂在自己頭上,依稀可以感覺到他堅硬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如蘭似麝的香氣。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正在幫皇上做一些事,還走不開身,好不好?」

        他鮮少用這種幾近請求的語氣跟她說話,她不由得心軟,乖巧的點點頭。

        朱漢威確實很忙,朱錚不夠有魄力,處理民生朝政,也是優柔寡斷,朝中並不是沒有好官,但終是畏懼帝王之怒,不敢有太多諫言,何況敏太后又在旁虎視眈眈,怕誰奪了她的權,這朝堂上敢說真話的還真沒幾人。

        「當了皇帝,就得關注民生,知道老百姓要的是什麼,居高位的人就該盡力的去滿足老百姓的需求,這才能贏得民心,要知在朝堂上,老百姓的聲音就是皇帝最大的倚仗。」

        議事閣裡,朱漢威看著怯怯點頭的朱錚,簡直有種想拂袖而去的衝動。

        「皇上,你皇叔說得極好,你可得好好上心啊。」一旁的敏太后陰陽怪氣的念了自己兒子一聲。

        「太后,本王的母妃返京也多日,最近參與不少宴會,總覺得身邊沒人說得上話,說來她算是你的長輩,你總找藉口推辭她的邀約,有些不妥?」

        朱漢威很看不上這位皇嫂,心機太深,權慾太重。

        敏太后自然也知道他對她的觀感,但她是現今最有權勢的女人,皇后年紀仍小,也不敢跟她這太后對著幹,但是太皇太妃的輩分大她一輩,從她進宮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太皇太妃離京她還差人放鞭炮慶祝呢,如今她回京了,自己若跟在她身邊,難保她不會仗著身分指使她,她可是太后呢!

        但在朱漢威懾人的冷眸與隱隱要脅下,她只能怏怏離開議事閣。

        朱漢威又向朱錚說起川城。川城原本就是個多湖的城市,加上最大主河流大小灣多,河床容易淤積,雖然建了堤防,但每到雨季總是讓老百姓膽顫心驚,想遷居移往其他縣城,又架不住這裡繁榮、生活機能極好,來往船隻多,貿易也多,大家荷包也滿。

        有地方官提過要分洪引流,但看中的地方該地的老百姓不願意搬離,於是一年一年的就擔擱下來了。

        朱漢威卻不能跟朱錚說,明年雨季的雨水將比往年都多,屆時河水犯濫,疫情生。屋毀人亡,災情嚴重,民不聊生。

        也是這一劫,朝廷無所作為,百姓怨聲載道,在外的藩王藉機返京,原本蠢動的外族也鄉兵中原,內憂外患下大魏江山易主,有人坐上龍椅,但又被推下來,他也是其中一個。

        這一切都是因水患而起。

        原本他只想遠離權勢惡鬥,漫無目的的過完此生,但心態改變後,他便想要逆天而行,或許,這也是老天爺讓他重生的意義。

        他有意讓皇上派御史、戶部及工部的人同去處理分洪引流及修築河岸,這至少需耗上半年或一年,他們並沒有太多時間。

        但那塊一直是塊硬鐵板,繳納的稅金最多,有不少大富豪,朱錚不想動也是不想少了稅收,他頭低低的問︰「皇叔,還是、還是咱們先問過太后,朕再派人?」

        朱漢威看著這個想獨當一面,但又害怕變動的年輕帝王,目光再往後,看到一旁弓腰縮背又低頭的老太監,不由得揉揉眉心。

        這阿斗,他當真扶得起來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03:07 PM 編輯

【 第十章】  好色的敬王

        閻明珠為親兒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先前在各皇親世家中遊走,甚至邀京城三品以上的詰命夫人出遊小敘,心裡都是有打算的。

        這幾天,在精挑細選出一份名單後,她設宴邀請幾名年齡家世都適合的才女,除了李雪外也包括陳國公府、吏部侍郎府、彥寧伯府、南恩侯府、工部尚書府,哪家的閨女不是好顏色、才藝雙全。

        她們含羞帶怯的等著秦王,甚至精心準備才藝,希望能吸引他的目光,但一等再等,盼了又盼,主角卻沒現身。

        閻明珠表面上維持笑意,私下不時讓鄭嬤嬤派人去主院催,結果人竟不在,再到月牙齋,得到的是趙莎華早上就出門了,尚未回府。

        閻明珠火大的派人出去找,也到宮裡問,但等了又等,仍遲遲不見朱漢威出現。

        眼看時間逐漸過去,從上午至傍晚,李雪等貴女們再好的妝容也花了,眼裡的落寞更清楚,閻明珠更覺得面上無光,兒子竟放她鴿子!

        她勉強撐住笑意,將所有姑娘請回去後,勃然大怒,就聽葉誠過來回稟——

        「王爺回府了。」

        「他回來的時間倒精準。」

        到這會兒她還有什麼不明白,自己的兒子根本就是故意的,趙莎華一天都沒見到人,肯定也是他的安排,怕她遷怒找碴,隨便搓磨她。

        主院的書房裡燈火已亮起,朱漢威正拿著筆寫著川城堤壩修築概要,並提及可派的官員人選。拜重生之賜,他知道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官懂得治水,在水患發生後那名官員仍親自到堤壩視察,堤防崩毀時還跟著搬沙包,試著築起攔水閘。

        他寫得專注,每一字大氣俊雅,突然察覺不對,停下筆抬頭一看,就見他母妃眼中冒火,氣衝衝的推開盧公公走進來,接著像個潑婦般一把將他桌上的物品都掃落在地。

        瞬間,乒乒乓乓,桌上文房四寶落地,墨汁也噴了一地,寫著修築概要的紙張也染了墨,黑了一大塊,一片狼藉。

        朱漢威手上仍握著狼毫,抿緊薄唇看著母妃。

        「你到底在想什麼?哀家這麼辛苦替你擇妃又是為了什麼?你就只要趙莎華嗎?你難道沒聽說她命中帶剋,注定此生無子?」

        朱漢威將筆擱在桌角,冷冷看著狀如潑婦的母妃,「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有心人的眼紅之語,再者,我從不是母妃手裡的傀儡,您也知左右不了我的決定,何必為此壞了母子情分?」

        「哀家不接受,她可是個下堂婦!」她厲聲反對。

        「要與本王相伴的女人,本王連選擇的權力都無,還是男人嗎?」他眼神中透著凌厲,「母妃注定只有她一個媳婦,何不敞開心來接受?免得媳婦沒了,連兒子也沒了。」

        滿腔的沸騰怒火活像被自家兒子從頭潑了盆冷水,她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在威脅哀家?」

        「沒有,只是很清楚母妃想要的權勢地位永遠高於兒臣的終身幸福,這是兒臣的悲哀及無能,是兒臣讓母妃認為只有您掌控權勢才能擁有想要的一切。」

        他搖搖頭,「但趙莎華不是兒臣,母妃看到她,起碼也該保持一份客氣,她不曾欠母妃什麼,更沒有必要忍受您惡意的言語欺壓,直白的說,她沒招惹我,是兒臣不願放手。」

        他平淡的口氣中也可以聽出對母妃的淡漠,「再說,若沒有遇見她,兒臣不可能回京,也不可能輔佐國事,此時,極可能不是在浪跡天涯就是尋一地方隱居。」

        閻明珠抿緊了唇。

        「總的來說,沒有她,兒臣便不是眼前的模樣,在兒臣眼中,她八字極好,命格貴重,肯定旺夫益子,有她在身邊,兒臣覺得很幸福,這一點,母妃無法給我。」他話說得直白,不意外的看到她面色在瞬間慘白。

        他眸底也閃過一抹悲哀,前世,她看似對自己樣樣上心,卻是將他當成墊腳石,只可惜,他跟她都不曾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

        閻明珠看著兒子臉上冷傲疏離的神色,知道再爭執下去他也不會讓步,她氣呼呼的甩袖離去。

        鄭嬤嬤向他行了一禮,連忙跟上去。

        朱漢威目送母妃離開,才問了呂勇,「華兒還未回?」

        「尚未回來,爺要不要先回房休息?讓屬下派人收拾這裡。」

        他點點頭,按了大氅,步出書房往屋裡去。

        屋子暖烘烘的,他坐在桌前,侍候的小廝走來倒了杯熱茶退下。

        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片刻之後,趙莎華倒是走進來了。

        這一天,在他的吩咐下,她一早就去了京城,還有附近車程都要一兩個時辰的鄰城,她將他指定的店家繞了一遍,買了他指定的茶,其中有碧螺春、大紅袍,西湖龍井、普洱菊花、信陽毛尖等等。

        但京城賣茶葉的幾家大茶鋪哪種名貴的茶沒有?卻硬要盧公公跟羅英帶著她繞這麼大一圈,一天下來,她還真的有些累了。

        「該買的都買回來了,都交給葉總管了。」

        他點點頭,親自為她倒了杯茶,看著她喝了兩口,放下杯盞。

        「我去準備晚膳?」她其實已經吃過了,畢竟一堆人跟著她,她總不好讓大家餓著肚子回府。

        「不用了,我在外面用過才回來的,今天,辛苦了。」他看著她的眼神特別溫柔。

        前世對權勢的汲汲營營、不擇手段,機關算盡,卻是慘死,這一世什麼也不在乎,卻遇上讓他放在心上的可人兒,那初識的悸動與情愫是那麼美好,每天,只要看她一眼,他就覺得心情極好。

        母妃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上一回,他沒料到母妃會那麼快動手,那種驚心動魄害怕失去的滋味,品味一次已足,所以他今天無法留在府裡,只有將她暫時安排得遠遠的。

        但太皇太妃今日設宴的事,趙莎華住在府中怎麼可能不知?她也明白他的用心,剛剛回府往這裡走來時,盧公公還拉了她一把,好讓她避開正臭著臉離開的太皇太妃,盧公公還低低說了句——

        「娘娘果然氣壞了,還是王爺英明,一早就把姑娘派出去辦事兒」。

        想到這,她注視著朱漢威,「其實王爺不必太擔心我,我可以照顧自己的。」

        趙莎華整個人看似柔靜,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的勃勃生機與對生活的韌性,劉韋軒沒資格擁有她,只有他,才能護她一生。

        「我相信,但我想照顧你。」

*             *             *

        閻明珠怒不可遏的回到自己屋裡,沉默好久,整個人透著一股陰鬱之氣。她到現在仍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原本他們母子同心,一起要搶回屬於他們的榮耀,為此他們步步為營,機關算盡,為了得到更多的金錢辦事,朱漢威攬了不少精於各門生意的掌櫃,一年又一年,他手下掌控的生意不少,囊括民生外,酒棧、妓院、賭坊,甚至還經營糧食供應皇家軍隊。

        結果他竟然撇下這一切,斷了聯絡。

        她揉揉發疼的額際,還有趙莎華,那個東西怎麼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可是兒子她一手拉拔大,他的個性她自是知曉,一旦認定了絕不會放手。

        她怎麼能容忍?眸子閃過一道森冷之光,閻明珠端著茶盞的手晃了晃。

        鄭嬤嬤一直在旁候著,也一直看著主子,見狀連忙要過來接她手上的茶盞。

        閻明珠搖搖頭,將茶盞放到桌上,她想到李雪提的方法——禍水東引。

        藩王無詔入京是重罪,但敬王這些年得以自由進京,全是敏太后給的懿旨,不得不說,敬王的花心讓敏太后很放心,再過幾日敬王就會進京,屆時天天在宮裡進出,她只要想個法子讓趙莎華也進宮,讓兩人見到面。

        雖然不想承認,但趙莎華的相貌上乘,而且是越看越美的那種姑娘,要吸引敬王不難,屆時她只要讓人透個話給敬王,知道趙莎華是秦王的心頭好,相信他會有一些想法。

*             *             *

        第二日,主院廳堂,朱漢威與趙莎華正在用早膳。

        見閻明珠走進來,趙莎華連忙起身一禮,朱漢威也起身喚了聲,「母妃,用過早膳了?」

        「不用,你母妃沒這種福氣,可以享用趙姑娘的手藝。」她邊挖苦的說邊坐下,再揮揮手,「都坐下吧,哀家有話說。」

        朱漢威先坐下,再向站著的趙莎華點個頭,她忐忑的坐下來。

        鄭嬤嬤上前為主子倒了杯茶。

        閻明珠喝了口茶潤潤喉,這才看著兒子道︰「寧妃懷孕了,受罪不少,不時嘔吐,御膳房的人忙得人仰馬翻,還是無法緩解她的噁心癥狀。」說到這裡,她的目光轉而落到趙莎華身上,「太醫說了,保胎藥湯喝多也影響肚中孩兒的健康,既然她有一手好廚藝,就讓她試試,只待三五天,太醫看過若改善,就讓御膳房照著食譜做,我兒不會捨不得借人吧?」

        朱漢威抿抿唇,「是不想借。」

        「我想去。」趙莎華卻道。

        他蹙眉看向她。

        是個識相的!閻明珠微微一笑,「既然答應了,用完早膳就去整理幾件衣物,晚一點,哀家讓鄭嬤嬤親自送你進宮去。」

        說完要說的話,她起身離去,鄭嬤嬤也向秦王行禮,跟著主子走了。

        朱漢威看著趙莎華。

        「我想去看看母親曾經待過的地方,母親服侍過的貴人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母親每每說起御膳房總是語帶懷念,不過這也只是原因之一,我若不去,娘娘肯定不悅,她難得開口要人,我不希望你為難,也不希望你跟娘娘的親情越磨越薄。」她還是認為有緣才能當母子,不需要為了一些瑣事傷了這份緣。

        「吃早膳吧。」他的口氣無奈,對她的善良,他無法計較。

        她點點頭,將他喜歡吃的芝麻薄過卷肉挾到他的碗裡。

        他以筷挾起,咬上一口,表皮酥軟,肉片鮮嫩,他看她也咬了一口,笑了。

*             *             *

        趙莎華進宮後,在朱漢威強勢的插手下,就只在兩個地方走動。

        一個是離御膳房不遠的偏殿客房,一個就是御膳房,她甚至沒機會與後宮妃嬪接觸,朱漢威可把話說白了,後宮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她在御膳房做的任何一道菜,在送膳的宮女確定安全後,只要出了任何事,都與她無關,同時,她也只為寧妃一人做菜,任何妃嬪都不得指使她,這些話,都是朱漢威讓總管太監一字一句的傳下去的。

            宮裡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一聽就知道趙莎華是秦王的人,而秦王在宮裡人的眼中,那可是比皇上都還要厲害的人物,長相雖然俊美,但全身上下散發的矜貴冷肅氣息,莫不讓人畏懼,因此趙莎華在宮中的日子算是備受禮遇的。

        但進宮第四天,就見鄭嬤嬤親自到御膳房找她。

        對這名太皇太妃身旁的老嬤嬤,趙莎華必須承認自己也是有些畏懼的。

        鄭嬤嬤對她的感覺也矛盾,她知道她是個好姑娘,但她的身分實在配不上秦王,且自己不過是個奴才,怎麼想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自己,主子堅持要將她從秦王身邊趕走,她勸不動,只能聽命辦事,畢竟沒人喜歡不聽話的奴才,她只希望萬一事情失敗,秦王可以放自己一馬。

        拋開過多的思緒,她將來意對她說明,原來敬王今日進京,皇上與敏太后邀了些皇親國戚及輔臣高官進宮,設晚宴接風。

        太皇太妃道她手藝了得,又在宮中,要她配合御膳房做幾道大菜。

        避御膳房的老嬤嬤正要說秦王的交代時,卻被趙莎華阻止了,還點頭應了。

        鄭嬤嬤又開口,「太后娘娘正跟寧妃在百荷宮,寧妃這幾天胃口好了很多,對幾樣小菜很有興趣,太后娘娘讓你跟老奴走一趟,親自為寧妃解惑。」

        「是。」趙莎華又點頭了。

        管事嬤嬤連忙拉住她,「可是秦王——」

        她搖頭一笑,「沒關係的。」是宮中最尊貴的兩個女人開的口,她哪能駁了兩人的意。

        鄭嬤嬤帶著她往寧妃的宮殿走去,經過迴廊時,不遠處也有太監領路,他正帶著一名風華正茂的俊逸男子迎面而來,只是再走近些,趙莎華就發現那雙眼神不太正,可惜了這樣的好容貌。

        男子挑眉一笑,看來是認識鄭嬤嬤的,「鄭嬤嬤,你身邊這位是?」

        鄭嬤嬤恭敬一福,「稟敬王殿下,這位是特別進宮替寧妃娘娘負責膳食的趙莎華趙姑娘,是太皇太妃引薦進宮的。」

        趙莎華上前行禮,敬王是朱漢威的皇兄,她想起武成帝當年在位,除了太子外,將先後成年的皇子們封王後,即讓他們前往封地開衙立府,這作法一直到敬王都是如此,但到最疼愛的秦王時,雖然也封了王,卻讓他留在京城,秦王也成了儲君外唯一一個留京的皇子,聽聞當時前往東北封地的敬王還大鬧一場。

        在她思緒翻飛間,敬王朱漢寅已經笑說——

        「相逢即是有緣,哪一日本王有幸也能嚐嚐趙姑娘的廚藝呢?」

        他一雙桃花眼注視著她,宮女美人是多,但眼前的美人有一雙難得的純淨明眸,很吸晴,他好奇染上情慾後又會是怎樣的風情?

        「是太皇太妃厚愛,小女子廚藝尚可,不敢讓敬王惦記。」她說得婉轉。

        鄭嬤嬤小心看了敬王一眼,倒不見生氣,只是一見美人就心猿意馬。

        她再跟敬王行禮,說明要帶趙莎華去見敏太后便告退了,不過在帶趙莎華離開前,她以眼神向引路的太監使了個眼神。

        因此兩人離開後,該名太監就在敬王身邊低聲說話。

        朱漢寅一愣,隨即饒富興味的看著趙莎華消失的迴廊——竟是皇弟的人,這下子,他對她的興趣更高了。

        七情不動的皇弟竟然有了紅粉知己,這也很符合他的個性,一張挑剔的嘴找了一個廚藝精湛的廚娘。

        這一晚,久未見面的敬王、秦王兄弟終於聚首,其實兩人差了四歲,個性也相差頗多,再加上武成帝獨寵秦王,兄弟倆始終不太親近,但皇室中人,表面功夫一向做得極好。

        一陣你來我往的寒暄問候後,朱漢寅舉起眼前的酒杯,笑說︰「皇弟,皇兄敬你一杯。」

        朱漢威也舉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仰頭飲盡。

        兩旁的宮女再度上前,再注滿一杯。

        酒水勁辣,朱漢威喝得頗多,有些微醺,眼神迷離,但別人不知他心裡有股悶火,因為眼下這些菜色都太過熟悉,難怪母妃今日缺席,怕他當眾與她槓上,丟了顏面。

        朱漢寅酒酣耳熱之際,拍了拍手,喚了一旁的太監,「這御膳房廚藝比上回更好,將掌杓的請出來,本王有賞。」

        太監行禮,退了出去。

        朱漢寅迅速的瞄了朱漢威一眼,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而在朱紅殿門外,趙莎華在太監的引領下,一步步的往宴會處走去。

        她很無言,那一天,鄭嬤嬤說要帶她去見敏太后及寧妃,但還沒見到人,就有宮人來稟,說敏太后知道秦王交代的事,不便打擾她,讓她回御膳房去。

        這幾天,她在御膳房掌廚,看到的皆是井然有序,然而她回去後卻是一團亂,眾人像無頭蒼蠅似面帶驚慌,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幾個掌廚的突然肚疼腹瀉,但晚上有大宴,各廚負責的菜肴一下子大亂了。

        那些宴客御膳對她而言並不難,她只好主動跳出來幫忙,有些複雜工序的菜色也讓她簡化了,畢竟她也只有一雙手,慶幸的是,簡化後的御膳仍相當美味。

        好不容易將晚宴大菜完成,可以好好歇息,這時候卻莫名的被召到宴會處來。

        她知道規矩,要低眉順眼,不能直視貴人,所以一進入舉辦宴會的大殿,她就依禮一福,因而並未看到朱漢威。

        朱漢寅見到她時,眼睛一亮,「抬頭。」

        趙莎華那雙澄澈分明的水靈明眸看過去,卻是先看到朱漢威,她愣了一愣。

        朱漢威黑眸微瞇,對走進殿內的是趙莎華,他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朱漢寅倒不介意美人只看著皇弟發呆,秦王的面貌的確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的,他笑著起身,走到趙莎華身邊,看著坐在上首的年輕帝王,「這個美人兒,本王喜歡,皇上可否將她賜給本王,一路侍候本王回東北。」語畢,竟直接握住趙莎華的手。

        朱錚一怔,知道這個皇叔愛美人,但當眾人面前討人豈不荒唐?不過見眾人的表情,沒有太多驚色,顯然是見慣的。

        敏太后卻是低頭喝茶,嘴角微微勾起,宮裡也有她的耳目,更甭提這齣戲太皇太妃借了她的名,弄個巧遇讓趙莎華入了敬王的眼,還不忘知會她,就是想將這二手貨送給敬王。

        不過……她的目光瞟向仍坐著喝酒的秦王,他竟沒有任何動作?

        趙莎華聽到敬王那一席話就怒了,眼下竟還動手!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繃著臉道︰「民女只是來做料理,不是來侍候人的。」

        「做料理是侍候人,到本王身邊也是侍候人,有何差別?」朱漢寅笑問。

        她正要反駁,朱漢威涼颼颼的聲音響起,「皇兄可能不清楚,華兒是本王的廚娘。」

        朱漢寅仍是一臉燦笑,「那更好,皇兄可從未向皇弟討過人,生平第一次,皇弟把這個美人兒讓給皇兄,皇兄再找幾個更好的廚娘回報可好?」

       「不行,她跟本王簽約,白紙黑字,雙方要照著合約走。」

        朱漢寅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這麼多年未見,別這麼不給皇兄面子嘛?」

        朱漢威的臉上無半點笑容,眼神甚至更冷,冷得讓在座,就是坐在上首的朱錚都覺得冷了,可見這氣場多強大。

        殿內靜悄悄的,空氣凝滯,朱漢寅的笑容也變得尷尬,他知道這個皇弟的能耐,所以從小就厭惡他,及長,他必須到封地過日子,這個父皇最疼寵的弟弟卻可以留個京城當個閒散王爺。

        從小到大皆如此,最好的總是留給朱漢威,他曾經想過,若不是朱漢威年齡還小,父皇也早早就立大皇兄為太子,也許連這九五至尊的大位也是留給十三皇弟,但心裡忿忿,表情卻是再親密不過,「好吧,君子不奪人所好,皇弟不能割愛,皇兄只好放棄。」

        朱漢威點頭,卻是看向上首的敏太后及朱錚,「本王突感不適,先行告退,這廚娘,本王就帶回去了,免得又招了什麼人的眼。」語畢,他還給了敏太后意味不明的一眼。

        敏太后的心突突一跳,可能嗎?他知道她幫太皇太妃的事?

        朱錚對這皇叔一向有說不明白的尊敬與畏懼,哪敢攔人,急急點頭,讓他趕快出宮。

        趙莎華最無辜,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氣什麼,從出宮到坐上馬車,他臭著一張俊不說話,她也只能安靜扯著絲帕,盼望快點回王府。

        兩人一下車,她忐忑的看著他。

        「你回月牙齋。」他丟下這句話,就朝著母妃的院落走去,不要任何人跟著。

        但呂勇跟羅英都清楚主子要去找娘娘算帳了,當晚宴出現趙莎華的手藝時,主子就在宴席上派人向他們傳話,去查查怎麼回事?

        宮裡有主子的耳目,不過問了一下就知道作妖的有誰,也難怪主子會這麼憤怒。

        朱漢威強壓住心中怒火,進入內室後看著一向有手腕還一派輕鬆的母妃,這一次她真的徹底將他惹毛了!

        「不是參加宮宴嗎?這麼早就結束了?」閻明珠喝了口熱茶,心情不錯。

        她以為事成了,敬王向皇上討要了那東西,兒子才會氣衝衝來找她,但她不怕,兒子的能耐有多少她很清楚,要查到她並不難。

        他冷著一張臉,「母妃與我有多年不見,大概不清楚兒臣與母妃記憶中的並不同吧?」

        「什麼意思?」

        「以為我仍眷戀那個位置,對一些人事會容忍?母妃錯了,如今對權勢,兒臣是『無欲則剛』的奉行者,若說有什麼慾望?也只有口腹之慾,而這點慾望的滿足只有華兒辦得到,這麼說,母妃明白嗎?」

        她眉頭微蹙,難道他當眾就跟敬王對上了?也不怕他人笑話,為那東西值得嗎?沖冠一怒為紅顏,天下不要了嗎?她還在想著,兒子冷例如冬風聲音又起——

        「母妃不要逼兒臣做出連夜將母妃送走的不孝之舉,母妃應該知道我的個性。」

        她抬頭直視兒子那雙不見任何波動的黑眸,臉色微微蒼白,她怎麼會不知道,冷血殘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性子大半都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

        但她有傲氣,身旁還有侍候的鄭嬤嬤,身為人子,他竟然連給她留點情面都沒有,就因為趙莎華?!

        朱漢威已經走了,他說完要說的話,至於母妃怎麼想,有什麼話要駁斥,他都不想聽。

        閻明珠氣得渾身發抖,握在扶手的手指都掐白了。

        鄭嬤嬤看出來了,趙莎華就是秦王的逆鱗,她想勸上一勸,「娘娘——」

        「什麼都不要說了!」她氣極了,卻也覺得疲憊極了,揉揉眉心,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不行!他身邊若有那東西,再來的路都走不下去了!她仰頭閉了閉眼,她還得再想想。

*             *             *

        寂靜的夜,趙莎華獨自一人在廚房裡忙活兒,沒讓梅心與桃雨在身邊侍候。

        她只想一人靜一靜,但一靜下來,才發覺自己的思緒全繞著朱漢威轉,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氣什麼?他自出宮後全程一張臭臉。

        只是這個男人她也不是不清楚,他若有心不說,她也問不出什麼來。

        罷了,不糾結,她的胃現在倒是誠實,在宮裡掌杓時她可什麼都還沒吃,這會兒餓得咕嚕咕嚕叫。

        看了看櫃裡的食材,還有前些日子讓人採買的篇蓄,這野菜她自己是挺喜歡的,京城裡也有城外的小農挑來幾擔便宜賣,但也因為便宜,她不好再煮給朱漢威吃。

        眼下只有她一人,她想了想,拿了麵粉揉了麵皮,將萹蓄簡單煨熟加鹽,做成兩顆素包子,大火蒸熟。

        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兩顆胖胖白嫩的素包子放置瓷盤,甫坐下要享用——

        「叩叩——」

        朱漢威敲了半開的門,她回頭一見是他,急急起身,「你怎麼來了?」

        他走到她身邊,看著幾上的兩顆素包子不說話。

        她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你餓了?我煮東西給你吃。」

        「你坐下。」他知道她一定覺得今夜的他脾氣怪異,本想過來解釋,但似乎不用了,她就是個心大的,都知道來做吃的了。

        趙莎華看了他一眼,坐了下來。

        朱漢威在她一旁坐下,就聽到她的肚子發出聲音。

        她糗得低頭,他倒是笑了,「吃吧。」

        她點點頭,吹了吹熱呼呼的包子,輕輕咬了一口,看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她便要他將另一顆吃了,晚上吃太多容易積食也不好睡,她吃一顆就好。

        朱漢威見她堅持,今晚他也沒吃多少,遂拿起另一顆素包子咬了一口,隨即一愣。

        她卻以為這等野菜做的又沒肉味的素餡包子他吃不下,連忙放下手上的包子,「還是我再做幾個肉包子給你——」

        「這是萹蓄做的餡?」

        她點點頭,「吃不慣吧?是粗糙了些,但是——」

        「我吃過,還吃了不少。」他向她說起當過去征戰缺糧,不得不派人往池塘或原野等地摘這野菜當充饑的伙食,只是這是前世發生的事。

        趙莎華知道他征戰不易,倒不知連軍糧都出問題,得靠野菜果腹,忍不住開口,「辛苦了。」

        他正咽下另一口,凝睇著她的臉龐,腦中突然靈光乍現,腦中響起另一個相同的輕聲呢喃——

        「辛苦軍爺了。」

        他想起來了!前世,他為了突擊一個潛入中原的敵方大將,秘密追蹤近十天才逮到機會活逮,而他與兩名心腹又餓又渴,尋到一戶人家,掏銀子要他們隨便做點東西充饑。

        當時,只知道是個年輕女子在廚房忙活,送上桌的就是近二十顆這樣的萹蓄素包子,還好奇的瞄了一眼被扔在地上,被他們五花大綁的敵方大將。

        他的心腹開口解釋俘虜的身分,示意她不需喂食。

        也因此那年輕女子開口說了,「辛苦軍爺了。」

        他當時疲憊不堪,也未細看那女子,如今嘗到這似曾相識的熟悉味道,再想到他初次嘗到趙莎華手藝時,也是對篇蓄的味道特別有所感。

        原來,他與她的緣分竟然這麼深?那種潛藏在記憶深處的味道,讓他毫不遲疑的點頭成為她食堂的客人。

        趙莎華並不知道他想到什麼?但他此刻看著自己的目光太溫柔,不,除了溫柔外,還有一些她解讀不了的東西,「怎麼了?」

        他搖搖頭,沒說什麼,這一世雖然也有戰事,但因有重生記憶,倒是好打許多,也沒有追蹤那敵方大將一事,慶幸的是,雖然沒有那件事,卻有之後的相遇,想來兩人不論前世今生皆有緣。

*             *             *

        趙莎華原本以為敬王的事就這樣揭過,沒想到敬王竟是顆牛皮糖,動不動就往秦王府裡來,但他不是來找她,是打著來看太皇太妃的名義。

        好在,太皇太妃並沒有要求她要去見他,倒是客氣的只叫她做茶點。

        因要求並不過分,她不好連這也不做,結果就是敬王給的謝禮一個比一個重,她也沒打算退,讓梅心收起來記錄成冊,待離開京城那日就留在秦王府,託葉總管交給太皇太妃,隨便她處置。

        此時離過年不到兩個月了,她很想回魏城,也真的想弟妹了,但朱漢威卻更忙,有時候還在宮中過夜,她想見也見不到人。

        但從盧公公及葉總管,甚至是呂勇或羅英口中,她知道他派人將月牙齋守得跟鐵桶似的,敬王不是沒有想進來逛逛,但總是被攔劫,禮貌的被請走。

        朱漢威當然知道朱漢寅抱持什麼扭曲心態,從來好的東西父皇都給了自己,若能從自己手中奪走最在乎的女人,終於贏了一次的優越成就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

        可朱漢威是真的忙,只能拜託心腹守好趙莎華,川城的堤壩修築概要及可派的官員人選的事迫在眉睫。

        川城水患是大魏傾倒之始,重生後他遠離爭權奪利的京城,天災不是他能阻止的,但是愛上趙莎華後,他的心也變得軟柔,朝廷仍有一些為國為民的好官,他想先盡人事再聽天命,也許,天災在沒有人禍作祟下,大魏子民能逃過這一劫。

        他也知道趙莎華想回魏城,不外乎是想念她的弟妹,但他要忙的事還需要一段時日,與其讓她思念弟妹度日,不如將那對龍鳳胎送到她身邊。

        因此半個月前,他就派人護送孫容、趙晉元及她的弟妹一路北上,再過幾日就該抵達了,他希望她會喜歡這份驚喜。

        但多日未見,他想她了,所以今日還是撥了空,從宮裡回府一趟。

        趙莎華大概也有五天沒見他,他看來氣色還好,只是一見面,她發現自己真的很想他,一察覺此事,她粉臉突然漲紅,有些手足無措。

        「晚膳在府裡吃嗎?我去準備。」

        朱漢威如黑曜石一樣的黑瞳浮上笑意,「不了,宮裡還有一些從川城趕來的地方官,我得跟他們提修堤之事。」

        她看著他輪廓分明的五官分明瘦了些,「你在宮裡沒好好吃東西嗎?還是我再去御膳房,就張羅你吃的,我們有合約,我這裡也有你預付的——」

        他突然伸手摀住她的唇,笑得更溫柔,「敬王住在宮中,我想你也不想跟他碰面吧?」

        當然!她點點頭,卻突然感覺到他的指腹在她的唇緩緩移動,她嚇了一跳,連忙拉下他的手,再不安的看向站在廳堂外的梅心跟桃雨。

        他低低一笑,他有些魯莽了,「皇上那裡有些麻煩,敏太后的手伸得太長,我安排的人事,皇上遲遲不點頭。」

        朱漢威看著她面露茫然,笑了笑,這些複雜的政爭太為難她了,「我聽盧公公說,你也幾乎都留在府內,怎麼不出去走走?買些東西給京亞或歆亞——」他說到這裡,就看到呂勇出現在門口,朝他點點頭。

        「我必須回宮了。」他再次握了握趙莎華的手,步出廳堂,看著呂勇,「說。」

        「敏太后要皇上將川城趕來的地方官再轟回去,說什麼宮裡什麼地方,幾個芝麻小官也放進來。」

        趙莎華站在門口,看著兩人越走越遠。

        「王爺看來好像瘦了耶。」梅心皺著眉頭說。

        桃雨也點頭,「一定的啊,王爺的胃,只有姑娘能滿足嘛。」

        那又如何?他連在府裡吃一頓的時間都沒有,看他那麼忙,她怎麼提回魏城的事?這不是添亂?可是這樣一天等過一天,哪時候能回去呢?雖然五到十天就有孫容的信送過來,信中表示弟妹及食堂都很好,可她還是想親自看看。

        心情太煩雜,她要出去透透氣,趙莎華讓門房備了馬車,帶著兩個貼身丫鬟上街,原是漫無目的,卻在看到京城最大的雜糧行時動念下了馬車。

        糧行規模大,門面也大,采購的老百姓也多,就連寬闊的門庭前也擺了一麻袋一麻袋開口的稻米、小麥、花生、芝麻、黃豆等等五穀雜糧。

        她正思索著可以買什麼做些可以放的點心,請盧公公送到宮裡,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卻快步往她走過來,她定睛一看,竟是敬王,他身後還跟著兩名侍衛。

        「趙姑娘,終於再見到你了。」

        朱漢寅那雙桃花眼盡是笑意,見她身上披了件暖裘,手上卻空無一物,想也沒想的就將手裡那青銅鎏金手爐往她的手裡塞,「天氣冷,給你。」

        這手爐相當精緻,還瓖了螺鈿珠寶,如敬王這樣身分貴重的皇親國戚才會用,價值不菲。

        她想也沒想的就還給他,「小女子沒那麼脆弱,何況天氣尚好。」今年入冬,但第一道雪遲遲沒下,還不算真的嚴寒。

        這些日子趙莎華聽了不少敬王的事,也是兩個貼心丫鬟替她打探來的。

        她們說敬王特別喜愛經人事的女子、寡居的嫵媚少婦,還有和離的美麗小婦人,甚至青樓花魁,在敬王後宮裡可是各色美人應有盡有。

        桃雨跟梅心向敬王行禮,但心裡對這個花心王爺可是沒有半點好感。

        朱漢寅對美人表示的疏離無感,若是太好上手,那就辜負了皇弟對她的一片心了。

        趙莎華心情已經不太好,又看到另一輛馬車下來的一對男女,她真的悔了,今天出來是該看一下黃歷的。

        劉韋軒看到她卻是心情複雜,有點開心,有點忐忑。

        但兩人的過往已成過去,他也很不想承認,眼前的女人看不出有自慚形穢之感,還多了一種說不出的自信,光采照人,比當年更為迷人。

        「你看起來,比上一次看到你更好。」他想也沒想就道。

        衣袖卻被身旁的姜映薇狠狠的一扯,還送他一記白眼。

        趙莎華一愣,上一次?就是他當街要她回慶安伯府的那一次吧。

        她定定看著這個曾經身心相許的前夫,不得不說,有時候老天爺的安排很奇妙,讓她經歷苦痛後才發現,離開他,天地更寬,也知道自己的價值。

        「敬王在這裡,你眼裡只看到某人嗎?」姜映薇瞪丈夫一眼,她這些日子有進宮,曾見過敬王,自然也聽到他當眾向皇上討要趙莎華的事,卻被秦王強勢攪黃了,這事也已從宮中傳至宮外,傳得沸沸揚揚。

        劉韋軒還真的現在才看到敬王,連忙行禮致歉,姜映薇也堆滿笑臉行禮。

        朱漢寅只點點頭,他幾近著迷的盯著趙莎華,他有過太多女人,深深認為經人事的女人比那些完璧少女要有滋有味多了。

        趙莎華雖然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卻是一個光看就很想佔有的女人,她靜靜站在那裡,全身散發一種吸引人的氣息,那是一種含有內蘊的堅韌底氣,她美,不在外貌,在內裡。

        「趙姑娘要買什麼?本王陪你逛逛。」朱漢寅神情溫柔的問。

        「這不是敬王嗎?歡迎歡迎,請進來用杯水酒,要是本店有什麼入了王爺的眼,盡管說!」糧行大當家從店內大步走出來,兩鬢斑白的他向敬王拱手後,親切的帶著他往店內去。

        偏偏朱漢寅還真的要給他面子,身為京城最大的糧商,人脈金錢都有,兩人一向就有往來。

        少了個礙眼的人,趙莎華也不想與姜映薇針鋒相對,也不想再面對劉韋軒那雙好像飽含後悔與溫柔的眼神,她向兩人禮貌的點個頭,就帶著兩個丫鬟再上馬車。

        馬車都走遠了,自己的丈夫還眼巴巴的望著,姜映薇怎麼不氣?

        「人家已經找到更好的靠山了,你湊什麼熱鬧,還嫌她最近的名聲不夠響亮?」

        劉韋軒看著妻子咬牙切齒說著諷刺話,看著那近刻薄的嘴臉,再想到剛剛溫柔美麗的趙莎華,他不想承認他很後悔。

        如今傳言,今上的兩個皇叔都對趙莎華有意,而原本擁有她的自己過去卻強硬的逼她和離,因此在傳來傳去的八卦流言中,雖然也有她剋父母及注定無子無女,但說更多的卻是笑話他不識貨、愚不可及。

        那些嘲笑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打擊,今日再見趙莎華,心裡另一個聲音卻附和起那些嘲笑,他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嗎!

        「我先回去了。」他突然覺得很累。

        「不是要陪我走走嗎?我不管,我看中麗寶閣的一套頭面,就在前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08:2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高調示愛

        趙莎華遇到那些人後,自是沒有逛街的興致,但一開始出來時,梅心跟桃雨可是很開心的,這段時間她們也跟著被悶壞了,於是一行人還是到另一條市街小逛一下,讓她們買買一些脂粉小首飾後,趙莎華便到一家茶樓小坐,打算歇歇腳喝口水就離開,她可不想再遇到敬王或前夫。

        只是主僕幾人才走到茶樓門口,就被李雪刻意堵住去路。

        說「刻意」是因為她們讓也不是,不讓也不是,李雪就是不給過。

        「請郡主讓讓。」趙莎華嘆了一聲,她決定在回魏城前,自己都不上街了。

        李雪繃著一張臉,腦海裡想的那一天在宮宴上,朱漢威連看她都沒看一眼,卻當眾牽著趙莎華的手離開,那時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投注到她身上,憐憫、同情,還有嘲笑,她不就是個笑話嗎!

        成了個大齡姑娘,紆尊降貴學習一身廚藝,結果秦王連一眼都不看她!

        因為他心中已經住了一個人,就是眼前這個卑賤的廚娘!

        這些日子,她無時無刻都想狠狠羞辱她一番,只有這樣才能消她心頭之恨,可是這女人竟然學起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讓人在秦王府盯了十多日,總算堵到她了!

        是怎樣?擋著不讓人過了?趙莎華不想起爭執,回頭看著掌櫃,「這茶樓能進不能出嗎?」

        老掌櫃也很尷尬,但擋著門口的是元鳳郡主,他們老百姓哪敢說什麼?

        「你憑什麼靠近秦王殿下?憑你一個廚娘也敢肖想他?你們的身分天差地遠,只有本郡主才——」

        身邊的茉莉及時拉住李雪的手,喊著,「郡主!」向她示意這可在大庭廣眾之下,而她這麼驕縱擋人,已引來不少老百姓靠近圍觀了。

        然而元鳳郡主心儀秦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她為他學習廚藝,又在他離京後痴痴等他回來,原本外界有不少傳言,說她終於等到秦王回京,成為王妃不遠了。

        即便朱漢威一直給她難看,連她的宴會都不放過,好歹這些她都能壓下,但宮宴那日的事被傳出宮外,她的臉被人狠狠的丟到地上踩了又踩——

        看,多可憐的元鳳郡主,竟然連一個下堂婦都比不上!

        瞧著李雪那雙鳳眸冒著凌厲之氣,趙莎華很無言,問題不在她,朱漢威喜歡誰她能左右?

        「你是被慶安伯爺穿過的舊鞋啊,一個棄婦哪裡配得上矜貴出色的秦王,你還剋父母,注定無子無女,你還有一對拖油瓶弟妹,他們也真可憐,不知哪時候就被你這個姊姊剋死了,像你這樣的女子——」

        李雪這段日子的受挫及無盡等待的得失心,層層疊疊抑鬱於心,此時情敵相見份外眼紅,不管茉莉如何緊張的制止,她發紅的眼中只看得到趙莎華,早已失去理智的放聲狂罵。

        趙莎華本不想跟她一般見識,但此刻她也冒火了,李雪踩到她的底線,她怎麼批評自己都無所請,但說到她的父母、她的弟妹,那就是她的逆鱗!

        她忍無可忍的上前,咬牙笑道︰「對!在世人眼中,郡主跟秦王才是門當戶對的一對璧人,可怎麼辦呢?秦王就是喜歡我,我也喜歡秦王。」

        「你、你胡說,秦王才不喜歡你!」李雪簡直要氣炸了。

        「是嗎?那郡主喜歡秦王什麼?一副好的皮囊?好的家世身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喜歡的是他的人,只因為他是他,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他,哪怕他只是個販夫走卒也一樣。」

        李雪怒道︰「說得真不知羞——」

       「對,你不喜歡他,你知羞。」趙莎華忍不住反諷。

        李雪氣得語塞,恨恨的指著她,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趙莎華卻還有話說,「這是我心裡的秘密,王爺不知道,你可別去說,不然我們剛好兩情相悅,郡主就沒戲唱了,是不?」

        李雪原本打算要去跟秦王說,讓他知道她有多麼不要臉,但經她這一提醒,她又收回這個心思。

        「不過你說不說都不重要,我早就決定,餘生只愛他一人,但自知曾經錯嫁,配不上王爺,所以此生注定單身,但盡管如此,我也會一直愛著他,無怨無悔。」她說得情真意切,無比堅定。

        見元鳳郡主氣得渾身顫抖,如玉般的手指抖啊抖的指著自己,氣吧氣吧!

        除了面對前夫那一家子外,趙莎華從未如此放縱自己的脾氣,她只想要李雪更生氣,她滿腔的怒火才能解,當沸騰的怒火往她腦袋裡直衝,她失了理性,說出口的話是挾帶著怒火,完全沒有思考這些曾從話本或戲臺上看到聽到的臺詞並不妥當,只是想堵住李雪的嘴!

        李雪是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氣的成分很複雜,她羨慕她能不管不顧當眾說這些不知廉恥的話,她就說不出來,她是大家閨秀,但她也很想大聲說出她的感情。

        見李雪憋得說不出話來,趙莎華覺得人都清爽了,只是每個人看著她,嘴角抽抽,又不時的看向她的後方是為何?

        想也沒想,她回頭一看,臉色刷地一白,見鬼了嗎?老天爺,朱漢威怎麼會在她後面,不是應該在宮中嗎?他又聽到了多少她剛剛說的那些停不下來示愛的話……老天爺,她說什麼了!

        趙莎華的小臉先是一白,接著又迅速漲紅,眼看就要噗噗冒白煙了,她尷尬的擠出字來,「我只是……」

        「我都懂了。」他很認真的說,也決定要向他通風報信的暗衛大大獎勵,雖然是稟報她跟敬王遇上了,他急得飛快出宮,沒想到等著他的卻是李雪這一齣戲。

        你懂才有鬼咧!趙莎華都想哭了,「真的不是你聽到的那樣……」她以為可以從這一團亂中掙脫,怎麼情形越來越複雜?

        瞧她赤紅的臉龐,他笑了,他真的很高興,這一段感情,她一直是抗拒而遲疑的,就算他數度表達他的感情,這個沒良心的姑娘也是始終拒絕,從未向他吐露真心,今天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說她喜歡他!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魅惑,她的心臟「咚」地重重漏跳一拍後失速狂跳。

        她搖搖頭,可能是一連兩戰精神耗弱,才有這種失控表現,她揉揉發疼的額際,「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朱漢威臉上的笑意就沒有稍減過一分。

        她拒絕了,他是沒看到李雪眼眶含淚,一臉委屈的看著他?!

        其實她認真想過了,李雪並不差,家世身分各方面都配得上他,即便她心機深沉,屢次針對自己,但她還是他最好的對象,不過她不會笨得去當媒人,朱漢威不是可以任人指使的主兒,她也沒這種以德報怨的興致。

        至於這些圍觀的民眾,她必須承認,都怪她一時失誤,頭暈眼花,失去理智,否則怎麼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演了這齣大戲?她羞慚欲死的匆匆離去。

        李雪看著朱漢威,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王爺——」

        他只是緩步越過她,以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說︰「禍水東引是嗎?那你可知道害人害己?」

        她臉色刷地一白,淚水停在眼眶,他、他怎麼會知道她算計了趙莎華?害人害己?他想做什麼?

*             *             *

        月牙齋的書房裡,暖意濃濃,香爐裡透著股宜人香氣,趙莎華坐在書桌前,瞪著那只上好硯臺,沾墨的狼毫始終沒有落在紙上。

        梅心跟桃雨低眉順眼的互看一眼,她們剛剛將外頭傳得正火熱的流言告知後,就不敢多話,但不時仍暗暗抬頭瞄著一身白色絲裙的主子。

        趙莎華終究寫不下去,將筆放在筆擱上,視線落在雕花大圓窗外假山流水的精緻景色,打算讓自己平復怒火,但顯然很難。

        入冬後天氣總算冷起來了,然而她告白朱漢威的話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熱火朝天,不少人議論紛紛,百姓們都討論著後續的可能發展,人多口雜,加油添醋,將她與秦王、元鳳郡主的三角戀編成好幾版的愛情故事,讓她頭都要痛起來了。

        「究竟誰傳的?我不就是胡言亂語嗎?」她這句話純粹是懊惱下的自言自語。

        屋外,一個精神份外抖擻的男人走進來,正巧聽到這句話,他身後的盧公公也聽到了,卻是心兒一顫,下意識的瞥了小殿下一眼。

        這事就是小殿下派人去傳的,還強調務必在一夜就要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趙莎華正火大,看著盧公公的表情,再看著朱漢威那略帶玩味的笑容,恍然大悟,「是你讓人將昨天我當街說的話在外傳開的?」

        他挑眉,「你敢做不敢當?」

        「敢啊,只是勸王爺不用放在心上,等下一個傳言來,這個傳言就會消失,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她一再強調,如果可以,時光重來,她一定一定不會再失去理智的說那些話了。

        那雙清麗眼中的懊懷其實還挺明顯的,朱漢威俊美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好。」

        好什麼好?外面的流言絲毫沒有消停的態勢,反而還越傳越烈,甚至添加更多新劇情,說什麼秦王也將小廚娘放在心上,王妃之位就是要留給她的,也是她治好了他的厭食癥,她將會是秦王最後一個女人。

        趙莎華除了孩提時父母皆在,當了一段時日的野孩子外,其他成長的歲月中,一直溫溫婉婉,言行舉止足以為大家閨秀的範本,但此時她真的有想潑婦罵街的衝動。

        她是禍從口出,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就是跟元鳳郡主嗆聲舌戰,結果逞一時之快,後果一發不可收拾,她是悔得腸子都青了,聽說還有人為秦王請命,要成就這對天成佳偶。

        是啊,秦王宛如謫仙的人物,身邊無一紅粉知己,難得動了凡心,怎麼不成全?

        謠言紛飛,最生氣的一定是太皇太妃,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沒再來找自己碴,但秦王府就這麼大,兩人有時碰面,她依禮一福,太皇太妃漠視不說,那雙恨之入骨的眼眸也夠她心驚膽顫的。

        趙莎華實在沒臉待下去了,一來,在太皇太妃心中一定以為她也在其中出了力,刻意任謠言延續,二來,她真的很愛惜自己的生命,弟妹尚年幼,她不能出事。

        於是過了幾日,趙莎華打算讓梅心跟桃雨留在秦王府,自己悄悄離開,但兩人跪下要追隨她,她只好點頭應了,讓她們收拾好包袱,想了想,將一個信封拿出來放在桌上,那是那份供餐合約,當時要來京城時,鬼使神差的,她就將這份合約帶過來了,這意思,他應該明白吧?也就不用寫什麼書信了。

        「趙姑娘,等等,王爺還沒回來啊。」

        葉誠、盧公公都急了,求她先緩緩,至少也要等秦王回來。

        但她頭又沒被驢給踢了,等他回來她還走得了嗎?而且捫心自問,她還真的挺怕面對他的怒火。

        趙莎華硬是要離開,葉誠無法,只能去安排馬車,私下則交代車夫走慢一點,他已經派人去宮裡通知王爺。

        而趙莎華一行三人好不容易出了秦王府大門,馬車卻遲遲沒準備好,梅心跟桃雨被她喚去催馬車過來。

        葉誠與盧公公仍在勸她,卻見秦王府馬車駛到門口了,而梅心跟桃雨則要從車內下來。

        趙莎華向她們搖搖手,「我上去就好。」

        驀地,一陣雜沓馬蹄聲飛快傳來,她抬頭看過去,就見朱漢威騎著一匹高大黑色駿馬飛奔而來,她臉色一變,急著拎起裙擺就要上車,但不過眨眼,腰一緊,整個人被抱上馬背,她嚇得倒抽口氣,這個男人竟然邊駕著馬兒,一邊就在馬背上吻了她!

        街道兩旁傳來驚呼聲,她這才驚覺不過瞬間功夫,他竟然已策馬奔出靜謐的王府附近,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下意識要推開他,但奔馳的馬蹄又提醒她現在是在馬背上,她只能閉上眼睛,嘗試推開那落在唇上,卻像印在她心上的溫暖薄唇,不敢去感受那滋味。

        他是怕說書的沒有續集可以講嗎?她快要氣瘋了,咬牙要說話,「唔——」

        很好!還給她點了穴,讓她無法說話也動彈不得!

        「你先忍忍,在大庭廣眾之下,只能先委屈你。」

        他低頭又啄了她的唇一下,就抱著她下了馬背,她意識到馬兒已停下,不安的張開眼,怎麼又回到王府門口!這是策馬帶著她繞了一圈回來的概念嗎?他、他還知道是大眾廣庭之下,他還輕薄她?女人的名聲就跟生命一樣!

        朱漢威知道自己肯定被懷裡的小女人恨上了,但在得知一個消息後,他絲毫不介意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也慶幸自己來得及抓回她,因為在回府前,他就打定主意,若是她仍不肯承認,他今天就要使出強硬手段了!

        既然她敢逃,他就更敢將事情鬧大,特意姿態親密的策馬上街再繞回王府,眾目睽睽下,她也只能嫁他了。

        她的名聲他自然會顧及,他會一肩扛起,是他為愛痴狂、情不自禁,非她不娶,要壞也是壞了他的名聲。

        桃雨、梅心一邊替主子開心也擔心,她們真的希望主子留下來,但主子要走,也不知王爺會不會生氣?

        葉誠及盧公公則是笑眼瞇瞇,總算來得及將人攔下了,王妃沒辦法逃了。

        朱漢威大方的抱著懷裡的美人進入府內,府外,盧公公還怕事情鬧得不夠大,開心的跟為了看熱鬧跟過來的眾人說︰「不用太久,咱們家王爺就會請大家吃喜糖了!」此外也表示一切都與趙莎華無關,都是他家王爺娶妻心切才犯下輕薄女子的錯。

        雖然有些人對秦王的舉動有微詞,但秦王要娶妻的重磅消息蓋過了一切,就見老百姓們飛快的與人長舌去。

        朱漢威一路將趙莎華抱回主院的屋內,示意所有下人都退出去後,才解了她身上的穴道。

        趙莎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袖拭嘴,讓他不由得又氣又樂,但既然有一,就不怕二,所謂的債多不愁。

        在她沒反應過來前,他再度將她攬入懷裡,狠狠的吻了她。

        終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再加上某人吻技上乘,這一記狂吻帶了溫柔也帶了強勢,她本就對他有好感,此時更毫無抵抗之力,只能全身發軟的癱在他懷裡,以那雙迷濛又含羞帶怒意的眼神瞪著他,幾乎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她咬咬下唇,他的手卻又在她唇瓣留連,她想也沒想的咬住那根手指頭,讓他驀地大笑出聲,「哈哈哈——」

       很好,她還娛樂了他!她逼自己冷靜下來,她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種失控的行為,實在太丟人了!

        「告訴你一件事,敬王向皇上求了旨,要你成為他的側妃,以你的身分,這是極大的榮耀,也是敬王展現的誠意,但因你的名字跟我連在一起,皇上畏懼我不敢應,敬王轉而向敏太后討好賣乖,敏太后應了。」

        她一愣,「敏太后點頭干我什麼事?我——」

        錯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的母后也不小,就她這種平民百姓,太后賜婚她給王爺就像天上掉餡餅,多大的榮耀啊!她若拒絕,就是抗旨想死!

        但她才不想嫁敬王,敬王不只有王妃、多名側妃,後院還有一大把環肥燕瘦的美人兒,旦他的封地在東北,人生地不熟,更別說她有弟妹要養。

        「嫁給我。」他忽然說。

        她怔怔的看著他。

        「你只有兩個選擇,不是我,就是敬王。」他其實並不想用這種方法讓她屬於自己,他希望她是心甘情願的,而不是強迫或算計而來,但敬王出這一招,逼得他不得不下手為強。

        「你……我的身分地位你不在乎,但你的子嗣後代呢?」她很清楚她心裡的人是誰,二選一,根本沒有懸念,她嫁了一次,肚子沒有動靜是真,若還是一樣呢?他也不在乎?

         她怕他會怨她。

        朱漢威牽著她的手,定定的看著她,她不知道,他已經歷一世,那一世也無子,也沒有感到遺憾,這一世已看透權勢皆是浮雲,沒想到身邊多了一個知己紅顏,足矣。

        「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真的不在乎,要子嗣還難嗎?多少投懷送抱的女人,但我眼中只有你,就算要子嗣,除非是你所出,否則我誰都不要!」

        除非是她嗎?她眼眶泛起了感動的淚光。

        他低頭溫柔的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然後是她柔嫩的唇。

        男人的陽剛氣息撲面,她的心失速狂奔,他的吻加深,變得狂野,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沒有回應他——

        「嫁給我,好不好?答應我?做我孩子的母親,雲泥之別,難道我比不上劉韋軒嗎?」

        他仍肆無忌憚的親吻著她,喃喃的勸慰。

        她被吻得渾身發熱、意亂情迷,傻傻的想著,對啊,朱漢威與劉韋軒不就是雲泥之別嗎?渣男她都嫁了!朱漢威可比他好上千倍萬倍……

        「嫁給我,好不好?」他又低聲誘哄。

        「好……嗯……好。」被吻得七葷八素的她根本無法思考。

        他撫了撫她的臉,笑著再次品嘗她的唇。

        朱漢威回到書房,就看到羅英、呂勇恭敬的站在一旁,桌上就放著敏太后的懿旨,一名老太監嘴巴塞了團布,被綁成像毛毛蟲的躺在地上。

        「辦得很好。」

        宮裡的動靜他一直都有派人盯著,在得知敬王私下求旨賜婚一事,他立即派人去攔劫,現下得到趙莎華的答案,他笑容滿面的再次進宮,求得兩道聖旨,一道自是賜婚聖旨,一道卻是皇上自己提的,他想賜封趙莎華為縣主。

        總是要嫁給他皇叔,朱錚覺得趙莎華的身分還是低了點,打算封她為縣主,就她協助秦王出殺嬰案的主嫌也是師出有名,反正對其他人也不痛不癢,他覺得未來的皇嬸有個身分還好。

        只是當前往秦王府宣旨的太監將這兩道聖旨宣讀後,閻明珠氣得差點沒吐血,在盧公公笑咪咪的塞了荷包,宣旨太監離開後仍無法開口。

        「朱漢威,你竟敢……這是你求來的吧!」半晌,她總算能說話,她太生氣了,直接喊兒子全名。

        朱漢威冷笑,「母妃去當了敬王的幕後軍師,兒臣也覺得母妃提的賜婚方法甚好,君無戲言,抗旨可是要殺頭的,趙莎華重視年幼弟妹,再不願意也不忍拿命抗旨,母妃這計謀把人心給算盡了,兒臣佩服。」

        閻明珠被說得啞口無言,但怎麼會被他發現?她寫了封信讓鄭嬤嬤帶出府,輾轉透過第三人才交到敬王手上,教他這個釜底抽薪的方法,讓趙莎華無後路可退,但怎麼會敬王沒求得聖旨,卻是自己的兒子求到了?

        她看向一直沉默看著自己的趙莎華,她手上還拿著那明黃綢緞的聖旨。

        趙莎華也看著她,她從來沒有傷害過她,沒想到為了要把自己從朱漢威身邊趕走,竟如此算計她,當朱漢威將內情告知,她其實是很生氣的,但將心比心,身為一個母親,一定希望出色的兒子擁有一個最好最完美的媳婦兒。

        所以,她不怨,也不氣了。

        閻明珠不知為何,但在這雙平靜純淨的明眸看到體諒與理解,她竟有狼狽之感,她別開臉,「反正,我不會認她這個媳婦,成親時,哀家也不在。」

        她丟下這一席話,就喚了鄭嬤嬤備車,主僕坐上馬車,前去皇宮抗議。

        「王爺……」

        「不必想太多,母妃她從來就是個自私的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人生有她,並沒有過得比較好,但她的人生沒有我,一定過得更好。」

        朱漢威說得很肯定,這些話是根據前世的結局來說的,他慘死之前,母妃被毒死的消息已傳出,這一世,母子倆不如前世為權勢同心,但至少,她可以活得好好的。

        趙莎華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但她將陪他一生一世,她總能明白的。

*             *             *

        皇宮內廷,敏太后看著怒不可遏的閻明珠,再看著被閻明珠嚇得坐在龍榻上不動的皇帝,搖搖頭,這才開口,「秦王難道沒告訴您,哀家是怎麼同意將發出的懿旨作廢,又點頭請皇上再下旨的?」

        閻明珠搖搖頭,突然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敏太后看著她,這太皇太妃似乎仍搞不清楚如今皇宮作主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她,但她很樂意為她解答,「秦王為得到賜婚聖旨,白紙黑字寫了保證書也發了毒誓,這一世當定閒散王爺,絕不逆反篡位,有違此誓,天打雷劈,死無全屍還禍及子孫。」

        所以她同意皇上下聖旨,君無戲言,難道武成帝的妃子還能對當今皇上的決定指手畫腳?

        閻明珠臉色慘白,她怎麼能接受?一切都完了,自己的兒子怎麼可以為了一個二嫁之女那種毒誓?這是在將她的心切成碎片啊!

        兩道聖旨一下,京域也炸了,不久前,才有老百姓將秦王在馬上親吻趙莎華並要成親的事大力傳播,但懷疑的人還是居多,尤其這些日子以來,有關兩人的事情就傳不完,還有慶安伯府傳出來的趙莎華的硬命等等。

        但那些真假流言都不重要了,秦王那樣謫仙般溫潤如玉的男子,確定要娶一個下堂妻了!不過在聽聞她封縣主的緣由後,眾人對她有了不同觀感,這樣聰慧的女子,好像也配得上才貌雙全的秦王?總之,妒嫉羨慕祝福的人皆有之。

        秦王府已經開始大肆粉刷,張燈結彩,好好辦這等待多年來才盼來的大喜事。

        鎮國公府迎來了閻明珠的拜訪,李凜夫妻對閻明珠可不敢有絲毫思慢,小心翼翼的親自招呼。

        廳堂裡,閻明珠緊握著李雪的手,「是哀家的兒子負了你。」

        李雪忍著淚水,還是忍不住倔強的道︰「小雪願意為側妃,侍候秦王一生,還請娘娘成全。」她砰一聲跪了下來。

        「雪兒,你胡說什麼!」岳氏忍不住低斥,不安的看向丈夫。

        李凜卻是樂見其成,自家門第是什麼樣子,能攀上秦王,就算只是妾,他這當父親也願意。

        但閻明珠卻搖頭了,她上前將李雪扶起來,「是哀家對不起你,這麼多年,看著你對我兒痴心以對,哀家也幫不上忙,哀家明天一早要回江南了。」

        李雪淚眼婆姿的看著她,整個人搖搖欲墜,太皇太妃走了,她就完全無望了。

        「哀家改變不了這樁婚姻,不參加還不行嗎?」她苦笑著親自扶李雪起來,憐惜的拍拍她的手,「忘了哀家那無情的兒子,」她再看向李雪的父母,「早日替她找個會疼惜的良人,若需要哀家幫忙,讓人送個信來。」

        等閻明珠離開了,一家三口卻動也不動。

        李凜抿緊了唇,恨恨的瞪了岳氏一眼,「叫你別再寵她,你不聽,讓她任性這麼多年,看要找什麼好家世的良人,你去找吧。」他甩袖離去。

        岳氏哽咽,丈夫這是失望和惱羞成怒吧?她要想勸女兒,李雪卻已奔回自己的閨房。她越哭越傷心,蹲下身來,雙臂環抱自己的身子繼續哭。

        就在當晚,朱漢威送了一封信函給李凜,李凜看完後想了很久,終於在太皇太妃南下江南後也進了一趟皇宮。

        隔日,朱錚又下了一道賜婚聖旨——元鳳郡主李雪賜給敬王為平妻,將在三日後隨敬王一行人返回東北。

        因時間緊迫,在皇帝的見證下,在皇宮先行簡單成親禮,待到東北再由敬王另辦。

        「小雪,別怨你爹,這旨雖然是你爹去求來的,但其實是、是……」岳氏說不出口,秦王怎麼能那麼狠?竟然拿李凜曾貪污的事證威脅,看他是要抄家還是送出一個閨女。

        其實李雪也知道是誰,「害人害己」那句話言猶在耳。

        無所謂了!嫁的不是心上人,是誰又有什麼差別?離了京更好,不必再面對那些憐憫的目光,畢竟,她的等待成了一場空,一個笑話。

        只是,她真的喜歡朱漢威,還是更喜歡秦王身後可能登上九五至尊的權勢?

        在三日後,跟著敬王前往東北封地時,她仍沒有答案。

*             *             *
1
        七日後,孫容、趙晉元帶著趙京亞跟趙歆亞風塵僕僕的回到京城。

        兩家伙離京時還太小,對京城沒什麼印象,因此一看到繁華熱鬧的京城是驚呼連連,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片刻之後,馬車已經抵達秦王府。

        這一路北上,孫容已經將賀先生變成秦王的事細細跟他們說了,再加上朱漢威又派快馬告知賜婚的事,龍鳳胎知道秦王府是他們未來的家,秦王會變成他們的姊夫,姊姊也要變王妃了。

        朱漢威與趙莎華早已站在大門前等候,尤其兩天前趙莎華在朱漢威告訴她這件事時,就殷殷盼著,更令她驚喜的是,看到趙晉元小心攙扶著小腹微凸的孫容下車。

        「天啊,容兒,恭喜你們。」

        「我們才要恭喜你們。」小倆口異口同聲,笑看著眼前這對璧人,看向朱漢威的表情更是充滿感激。

        「姊姊!」這時,趙京亞、趙韻亞也被小廝抱下馬車,歡快的朝她奔過來。

        朱漢威將一行人迎進府內,趙晉元跟孫容只能先小小敘舊,他們得回一趟趙府跟孫家報告好消息,他們的娃兒再幾個月就要呱呱落地了。

        姊弟妹三人相見歡,龍鳳胎的話更此起彼落說不完,還是梅心、桃雨帶去沐浴時才安靜些,而在吃完晚膳後,兩個娃兒還是撐不過長途的疲倦,頻打呵欠。

        朱漢威將他們安排在離月牙齋不遠的星辰閣。

        此時星辰閣雅致的臥房裡,如同在魏城,擺放了兩張床,趙京亞早已呼呼大睡。

        「賀先生……不對,王爺真的很愛我姊姊,會一輩子對她好嗎?」趙歆亞仍靠在朱漢威的懷裡,奶聲奶氣的問。

        「會。」他答得肯定。

        歆亞很想睡了,可是她還有事要問,硬撐著打架的眼皮又問︰「姊姊跟我說過,她小時候很像男孩,會跟一起讀書的同學四處跑,也會捉弄人,也會爬樹玩水的,但娘說,女孩子不可以這樣,但姊姊說那是很快樂的時光——」

        「是嗎?」他沒想到她小時候是個野孩子。

        趙莎華坐在一旁,見他饒富興味的看過來,粉臉微紅。

        「姊姊要我跟哥哥這一生平安快樂,我想問王爺,姊姊嫁你後,可不可以爬樹玩水?再過快樂的時光呢?」趙歆亞揉揉眼睛又問。

        「可以。」

        「真的?」趙韻亞見他用力點頭,喃喃說著「太好了」,然後她眼睛也閉上,打起呼嚕睡了。

        朱漢威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到床上,趙莎華替她蓋上被子,輕輕撫著她的臉,「還是個孩子呢,腦袋裡怎麼那麼多問題?」

        「我倒覺得她很像你。」他深情的看著她,牽著她的手,「走吧。」

        她點點頭,梅心跟桃雨則留下來照顧兩個孩子。

        朱漢威帶著趙莎華步出房門,兩人都披了保暖的披風,趙莎華手上還帶了個小暖爐,冬夜雖沁涼,但趙莎華穿得暖,心裡也是暖的,覺得哪裡都美,只是朱漢威卻帶著奇怪的笑容,不時的看著她。

        她被看得無措,「你究竟看什麼?啊——」她突然驚呼出聲。

        朱漢威突然將她攬腰抱起,施展輕功飛掠到一株高聳的大樹上,兩人就坐在高大的樹上。

        「當時有爬這麼高嗎?」他問。

        「沒有,但曾經想過。」她說。

        「開心嗎?」

        「嗯。」她雙眸亮晶晶的。

        「我也很開心。」他低頭靠近,輕輕的吻上她誘人的紅唇。

        天空,緩緩飄下了雪花。

        欽天監最後為兩人的大婚選了最近的吉日,聽說是秦王要求,怕看上的新娘子後侮不嫁,這個流言也在大街小巷裡盛傳。

        十里紅妝嫁女兒,趙莎華的父母雖不在,但在京城的趙家二房卻是卯足勁來為她備嫁。

        除了趙家二房,還有孫容的父親,女婿及親家能重新在京城立足,女兒逃難時又是趙莎華收留,如今女兒還懷孕,這些幸福,若沒有趙莎華與秦王的緣分在,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以,他也把趙莎華當自家閨女,送了座豪華宅院給她,並備了豐厚的嫁妝。

        趙莎華推辭不了,只好收下。

        但為她添妝的人實在不少,以前曾受過父親恩惠的人也或多或少的添了些,她本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多嫁妝,最後竟然比一些高門大戶的千金的嫁妝還多。

        朱漢威還來個錦上添花,下聘時,黃金珠寶古董字畫不說,房契地契商鋪莊子田產皆有,讓老百姓津津樂道,說秦王對她有多寵愛就有多寵愛,且下聘與成親的吉日相距只有兩日,可見秦王有多急。

        朱漢威為抱得美人歸,一些雜務早就全推了,但還是為迎來新的女主人,忙得不可開交。

        趙莎華也很忙,她將在趙府出嫁,弟妹也一起帶過來了。

        趙家人、連同自行決定將她收為義女的孫鋒,兩家人也如自家閨女辦婚事般裡裡外外的操持,鳳冠霞帔,四季衣物鞋襪,再細的事兒也一一盯囑。

        由於趙家祠堂在魏城,趙莎華父母的牌位也在魏城,出閣前一晚,趙莎華備三牲水果,舉一炷清香,遙拜魏城方向,向天上的父母分享她的喜訊。

        這一晚,也有孫容這個大肚婆陪著她睡。

        「其實,你都……對了,這本春宮圖,你有空自己翻看吧,還是要我傳授?」孫容肚子大了,說話百無禁忌,一本厚厚的洞房秘笈就放在她手上。

        「不用了,別污了你肚裡孩子的耳朵。」趙莎華敬謝不敏。

        這一晚,兩人自然沒睡多少,兩個閨中密友說起現在未來,還覺得說得不夠,但孕婦最後還是呼呼大睡了。

*             *             *

        天色仍黑,趙莎華就被人從床上挖起來,睡眼惺忪,開始又抹又擦的準備當新娘。

        雪花飄飄,朱漢威的迎親大隊浩浩蕩蕩,喜樂聲下伴隨著熱鬧的鞭炮聲,騎兵隊、大紅花轎,後方還有穿著一身喜慶大紅色、雙雙對對的小廝婢女,接著則是那一抬抬拉得長長的嫁妝隊伍,在鵝毛似的飛雪下,份外有一種喜慶的熱鬧。

        在一茶樓雅間,一扇窗戶半開,姜映薇站在窗前,目光就看著那長長的迎親隊伍,心上的妒火熊熊燃燒,又似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啃咬,趙莎華成了秦王妃,慶安伯府徹底成了一個大笑話,婆母怨她,丈夫怨她,若沒有趙莎華,哪有後面這些糟心事!

        而朱漢威順利迎娶美嬌娘,繞了熱鬧的大街一圈,再回秦王府行合巹禮。

        雖然太皇太妃刻意下江南缺席婚禮,但皇上、敏太后、皇后現身祝賀,其他文武官員、皇親國戚也來了許多,這些接待都由禮部官員及府裡等內官安排。

        拜完堂,新人回房,又是一繁瑣的流程過後,朱漢威終於能將新娘的紅巾揭開,取下厚重的鳳冠。

        趙莎華總算得以輕鬆的端詳一身通紅喜服的丈夫,他身姿挺拔,新郎官帽上有一朵紅絨花,襯得他如玉的容貌更俊美。

        朱漢威深深凝睇著眼前的美人,嘴角微勾,近兩年前,想方設法的走進她的食堂,這半年,仍是想方設法的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如今,終於得償宿願。

        他低頭,輕輕的吻上她的唇,似珍似寶,無比溫柔。

        「爺,外面還有客人——」

        屋外,葉誠的聲音有些忐忑,畢竟新郎窩在新娘房的時間太長了些。

        朱漢威發出一聲輕嘆,趙莎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他伸手輕點她的鼻,他真忘了外頭還有一干賓客要招待,他只能先留下美嬌娘,前往花廳裡的眾賓客寒暄敬酒。

        新房內很安靜,偶爾有燭芯燃燒的聲,龍鳳蠟燭的燭淚隨著時間逝去漸漸累積。

        朱漢威讓人先送了些熱食進房,讓趙莎華先填肚子,稍後兩位粗使嬤嬤也送了熱水進來,由梅心跟桃雨侍候著,讓她洗去一身妝容及疲憊。

        夜更深了,鵝毛般的雪花繼續緩緩落下,終於,滿身酒味的新郎官回來了。

        盧公公親自侍候朱漢威到後方浴桶清洗,一想到他的小殿下直到今天才要轉大人,他眼眶泛紅,淚水都要落下,他先前幾日準備好幾本春宮書,還有房事教學大全,也不知小殿下有沒有好好研讀一番?

        新房內很安靜,梅心等丫鬟全出去了,趙莎華一人坐在床緣,聽著嘩啦啦的水聲,一顆心也是砰砰狂跳。

        擔心很多的盧公公終於將自家主子洗乾淨,送回床上讓新娘子享用,也不知自家主子給不給力,王妃可是二嫁,要更厲害才行啊。

        心裡糾結的盧公公步出新房,將房門妥妥的關上,耳朵就湊在門板上,不料身後的呂勇跟羅英一人一手拉著他就往外走,「爺交代不守夜。」

        喜氣洋洋的房裡,朱漢威正慢慢品嘗妻子的味道,一邊解開她的衣裙。

        寂靜的夜裡,不時傳出趙莎華嚶嚶呻吟或低泣聲,還有男子耕耘的低吼聲。

        不肯放棄的盧公公想法子偷偷溜回主院,找個暗處蹲下,豎直耳朵聽壁腳,就見他不時的點點頭,一臉滿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09:23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成親後的幸福生活

        趙莎華三日回門,自然是回到趙家。

        趙晉元跟孫容更是迫不及待的候在大門口,一旁穿得喜慶的趙京亞跟趙歆亞更是伸長了頸子,等著秦王府的馬車到來。

        終於,有奴僕笑著大喊著,「回來了,總算回來了。」

        馬車停下,朱漢威先行下車,再攙扶著趙莎華下車。

        她穿著一襲正紅繡金線百合緞子,外罩狐毛大衣,粉臉羞澀,氣色極佳,一頭烏黑髮絲則梳成婦人髮髻,整個人透著小婦人的嫵媚。

        朱漢威原本就有好顏色,難得穿上一襲朱色袍服,渾身帶著喜氣,臉上笑容迷人,讓人趙家老小歡歡喜喜的將一對新人迎進府,而後,婦人窩在後院,說些臉紅心跳的事,男人們則在前院,把酒閒聊,氣氛極好。

        用完午膳後,這對新人才返回秦王府,外加趙京亞、趙歆亞兩個小糰子。

        新婚燕爾,只見一對如仙璧人偶爾下棋,焚香彈琴,那畫面簡直是太美了。

        秦王府有了王妃,邀帖及拜帖就多了,但趙莎華不愛那些虛與委蛇的交際,何況京城權盤根錯節,她實在應付不來,倒是趙家人及孫家親厚些,帶著弟妹走訪了幾回,讓弟妹開開眼界,見識一些體面人。

        有來有往個把月,秦王妃的聲名也出來了,大家認為她是個低調溫婉的可人兒,而那對貌相精緻的龍鳳胎弟妹更是乖巧有禮。

        這一日,廳堂內,朱漢威與趙莎華坐在軟榻上,除了葉誠外,一些主要的嬤嬤、管事等也是排排站,個個面帶恭敬。

        朱漢威將掌管中饋的重責大任交到她手上,趙莎華手上正握著庫房的幾把鑰匙。

        「府裡的管事及奴僕都是精挑細選,各司其職,你這個當家女主人不須事無鉅細的過問,只要月初或月中,抽看一下帳冊即可。」他笑看著她說。

        「甫進門不久就管事?」她總是不安。

        「這是你的家,你是當家主母,理所當然。」

        盧公公在旁邊輕聲說︰「這是王爺在給王妃造勢啊,也讓奴僕們清楚誰才是主子,」接著,又以更低的聲音表示,「這王府裡多少有些奴才心大,是太皇太妃的耳報神,王爺其實已清了一遍,就怕還是有人趁機插了新耳目,給王妃添堵,只要王妃將中饋牢牢抓在手上,若還有敢造次的,就是不想活了。」

        趙莎華畢竟是再嫁之身,有些奴才雖然低看,但看看現在的風向,就知道自己的斤兩,不致添亂。

        趙莎華看向朱漢威,他點點頭,算是認同盧公公的話。

        府裡的確還有他母妃安插的耳目,畢竟他是她的親生兒子,不可能不關心,但他也會讓府裡的下人知道,內宅之事都是趙莎華在作主,誰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她。

        接下來的日子,趙莎華這個當家主母掌家滿分,沒有任何小妖作怪。

        到了臘八,宮中設宴,敏太后令御膳房一早煮了臘八粥送至近郊觀音廟供奉後,再送回宮,賜給出席的文武官員、王公貴族及宗室親眷等享用,說是吃了可以得到菩薩保佑,萬事平安。

        這除了是籠絡外,也是提醒眾人她這個太后的存在。

        因為貴客眾多,五城兵馬司副統領及禁軍統領都派侍衛在宮內外巡視,就怕有什麼意外。

       結果,還真的出了個意外。

       趙莎華在宴席間突然昏過去了,眾人看到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朱漢威,驚慌失措的抱起她,放聲大吼——

        「太醫,快叫太醫來。」

       老太醫幾乎是被架著過來的,在戰戰兢兢的診脈後,結果很美好,趙莎華有了入門喜,已經兩個多月了。

        趙莎華肚子有了小娃娃,這對新婚夫婦的日子更是過得蜜裡調油,朱漢威寵妻,當回了閒散王爺,朝廷的事不再插手。

        倒是朱錚這個皇帝時不時就派人召他入宮,需要他入宮,就是有朱錚決定不了的事,敏太后的話他雖然也聽,但總覺得皇叔的決策比太后好很多。

        然而,朱漢威入不入宮,得視愛妻是睡著還是醒著?睡了,他就走一趟,醒著,他一定拒絕,寧願陪著趙莎華。

        趙京亞跟趙歆亞則在下課後就往主院跑,輕輕的摸摸姊姊微凸的小肚子,好奇的問︰「真的有長大一點嗎?怎麼感覺都一樣?」

        不得不說,朱漢威每每看著粉妝玉琢的龍鳳胎纏著妻子時,總會憂心一個問題,龍鳳胎每日都瓜分一些他與愛妻相處的時間,一旦肚裡的娃娃生出來,他跟親親愛妻的相處時間不就更少了?

         他開始思考,也許生完這胎就不生了。

        趙莎華不清楚丈夫的煩惱,春節即將到來,下人們忙著採買囤積年貨,她也有心,雖然與太皇太妃間有難以跨越的嫌隙,但再怎麼說她也是丈夫的母親,還是讓葉誠買了些年貨禮品派人送到江南。

        令她意外的,太皇太妃的回禮竟很快到府,而且有不少是孕婦及產後的補身藥材,她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她們應該有機會盡釋前嫌。

        隨著年節送禮的越來越多,府裡的下人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然而在朱漢威的強勢插手下,那些人情往來全丟給葉誠及盧公公,趙莎華的生活步調被迫慢下來了,平常除了幫他跟弟妹準備三餐,其他事都不用做。

        她沒有孕吐問題,對味道也沒什麼過度反應,再者她現在就像飯館的大廚,所有食材都讓丫鬟嬤嬤清洗切妥,她只負責掌杓,在廚房的時間也不長。

        倒是孫容這個大肚婆時不時就前來蹭飯,她的食量極大,趙晉元還不好意思的拿了銀兩來付,他可是聽到秦王涼涼的說過——

        「本王每天可是付了十兩銀才能吃到王妃的手藝。」

        當下趙莎華狠瞪了丈夫一眼,自然拒收弟弟的錢。

        但趙晉元與朱漢威同為寵妻的男人,妻子又都有懷孕,自然明白,秦王只是不希望妻子太累。

        總而言之,時間就在這些有滋有味的生活小事中流逝,一下就來到除夕了。

        「要貼春聯,這裡的紅燈籠也可以一起掛上了。」盧公公指揮一個小廝道。

        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濃,秦王府已粉刷一新,到處喜氣洋洋。

        「我們也可以幫忙嗎?」

        眼見可以登梯子掛燈籠,趙京亞、趙歆亞興致勃勃的異口同聲問。

        盧公公含笑點頭,挽袖幫著扶梯子,讓兩個小糰子爬上去,兩個娃兒的笑聲讓偌大的秦王府豪熱鬧。

        兩個娃兒從梯子下來,不用上課體力充沛,又嚷著要打雪仗,但姊姊肚子有娃娃不能玩,正巧朱漢威回府,他一身寶藍色窄袖袍服,外罩一件藏青色玄狐毛領的披風,看來豐神俊朗。

        兩個孩子「姊夫、姊夫」的嚷叫著要陪打雪仗,朱漢威揉揉兩個人的頭,笑看著一旁看著他的妻子,他走近她,將她身上的白狐大氅再繫緊一點。

        「姊夫,快嘛!」

        趙莎華眉開眼笑的拉了弟妹到那棵光禿禿,但枝幹上也積了不少白雪的銀杏樹下,低頭跟弟妹說了悄悄話,就見兩人開心的猛點頭,鬼靈精似的笑看著朱漢威說︰「姊夫肯定輸了。」

        雪仗開始,一顆顆雪球四處亂丟,趙京亞、趙歆亞照姊姊說的戰略,分站二處,嗖嗖嗖的朝朱漢威連丟,他們身後都有盧公公、呂勇跟羅英幫他們捏小雪球支援,趙莎華雖然沒有玩,但命梅心、桃雨幫忙助攻。

        然而朱漢威就像後腦勺也有長眼睛,俐落接到或閃過雪球,讓趙莎華姊弟妹三人越不甘心,還吆喝旁人一起進攻,不過其中也只有盧公公最膽大,敢一顆又一顆雪球扔向主子。

        朱漢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些雪球都落地,但見愛妻使了個眼色,為博妻子開心,他一連幾回都不小心的讓兩個小糰子打上身,兩個孩子笑得抱著肚子大笑。

        玩了一輪下來,趙莎華與朱漢威看著兩個小糰子氣喘吁吁的倒在雪地上,相視而笑。

        梅心跟呂勇也笑著走過去,分別將趙歆亞跟趙京亞拉了起來。

        「我陪著小包子們玩,是不是可以得到獎賞?」朱漢威低頭看著妻子。

        「獎賞?你想吃什麼?」

       「你。」他啞聲道,他可禁慾一段時間了,每天數日子,如今她懷孕滿三個月,太醫說過,這個時間就可以恢復房事了。

        沒想到稚嫩的兩個娃兒剛好過來,一聽到夫妻倆的交談,哈哈大笑,「姊姊又不是食物怎麼吃啊?」

        趙莎華覺得糗斃了,這男人成親後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她粉臉漲紅,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桃雨跟梅心帶著兩個嘻嘻哈哈的孩子回房去梳洗吃點心。

        朱漢威則拉著臉紅紅的趙莎華回房,狠狠的吻了她,吻得她癱軟在他懷裡,他沙啞著嗓音道︰「華兒在我的菜肴裡加了什麼藥?怎麼不吃你就難受呢?」

        她漲紅著粉臉,還喘著氣兒,根本答不出話來。

        「默認了?」他看著她眉眼中已有的春色,聲音更啞了。

        「嗯……胡說……唔……」

        朱漢威的氣息再度撲面而來,他溫柔的吻著她,呼吸逐漸沉重,他的大手從她衣襟下深進去,俐落的在她後背解了肚兜……

        朱漢威這個年過的格外快樂,王府有了女主人,外加趙京亞、趙韻亞兩個小糰子,每天熱鬧非凡,如今就等著趙莎華肚裡的娃兒在幾個月後呱呱落地。

        盧公公看著粉妝玉琢的兩個小糰子,笑眼瞇瞇,天天祈求菩薩讓王妃的肚子裡也裝上兩個,一男一女來上一雙。

*             *             *

        春天來臨,萬物復蘇,日子一天天回暖,趙莎華的肚子也慢慢顯懷了。

        秦王府裡,管事奴僕們常可見到王爺將愛妻抱在腿上,王妃靠在他懷裡,他的下巴就輕輕靠在她肩上,一手撫著她凸起的肚子,一臉滿足。

        日子甜蜜而美好的流逝著,春末,孫容生下一個大胖小子,趙晉元哭得像個孩子,親自來向趙莎華感謝再感謝,他能有寶貝兒子全是托她的福。

        朱漢威看著懷孕後眉眼越發嬌美的妻子,再想像幾個月後他的兒女出生,會不會也像趙晉光這樣又哭又笑,像個呆子?

        朱漢威想到兒女,再想到如今敏太后仍抓權不放,朝臣私下怨聲載道,政治不清明,京城百姓還尚能安居,但天子看不見的地方,卻是差了些。

        雖然他已經強勢逼迫皇上處理那件會讓大魏傾倒的導火線——川城水患,但國事繁雜,外族虎視眈眈,長久下去,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妻兒在亂世烽火下生活。

        為此,朱漢威開始進行帝王養成計劃,朱錚資質尚可,但能力還不足勝任皇帝這個重責大任。

        朱漢威要做的事就類似攝政王,在朱錚身旁輔導,助他成長。

        為此,他先是將朝中大臣都捋了一遍,將一些看似忠誠實則有異心的拉下位置,再提拔一些真有本事的官吏,有些則先架空權力。

        韶光易逝,日子漸長,時間來到夏末,內閣已都是有真本事的賢臣,能與朱錚商量國事,朱錚也能納諫,不專政攬權,也有自己的主見,不再那麼依賴敏太后與朱漢威。

        而川城因派去的官員在去年就致力修繕堤壩,日日視察,雖然這個夏季大雨滂沱,但因分洪工程給力,堤防並未崩裂,朱漢威前世的水患疫情及接續而來的內憂外患都沒有發生。

        也因為這個仁政為年輕帝王贏來了即位後第一次被贊頌為明君。

        然而就在朱錚的皇位越坐越穩之際,卻傳出他身子微恙,到避暑山莊養病的消息。

        對朱漢威而言,皇上這病來得蹊蹺,三日前他還進宮面聖,朱錚明明還好好的。

        他派羅英前往避暑山莊,羅英去而復返,稟報的卻是,「皇上身子的確欠佳,臥病不起,隨行的胡太醫說是染了風寒,侍候的宮人沒按時提醒皇上用藥才會變得這麼嚴重,至少得養個半個月或個把月。」

        幾日後宮裡傳來消息,皇上養病時間的政事將由敏太后代理,朝臣們不必上朝,有事將奏摺送進宮即可。

        數日過去,許多朝臣都前來求見朱漢威,言語間盡是對後宮干政的不滿。

        這幾個月來,秦王輔政,大魏皇朝一片欣欣欣向榮,就算如今皇帝身體微恙,代理朝政的首選也該是秦王。

        朱漢威一一安撫群臣,讓他們離去。

        拜重生之賜,他知道一些隱藏在幕後對帝位有心的虎狼之人,這些人其實也包括敏太后,明面上她抓權是為了皇帝,但她本身並不安於只當個後宮的女人,對權力的野心比男人更大,嚮往當女帝。

        皇帝傳出的賢能之名,讓她驚覺兒子的翅膀漸硬,不再需要她,這對一心想把持朝政的她是無法忍受的。

        「爺,凌相爺又過來了,說有要事相議,葉總管先帶往爺的書房去了。」

        盧公公口氣帶了點無奈,皇上不在京城,府裡門檻都快被這些朝臣們踩平了,難怪王妃也待不住,天天早出晚歸,到京城的莊園圖個清靜。

        朱漢威點點頭,起身往書房走去,看了天色一眼,夏末時節,天黑得慢,但現在已見夕陽,「王妃還未回?」

        盧公公拱手,「是。」

        「你去別莊接王妃。」

        盧公公嘻嘻一笑,「王爺放心吧,王妃她最在乎您的肚子,絕對會回來準備晚膳的。」

        他蹙眉,「她肚子都那麼大了,還這麼天天來回——」

        「何太醫說王妃的懷相很好啊,肚裡兩個寶貝也很健康,山莊就在近郊不遠,空氣新鮮,孕婦多走動也方便生養,而且馬車又讓王爺改裝得既舒適又不顛,王妃來來回回的,氣色一樣好啊。」

        他頓了一下,又說︰「王妃這麼來來去去,還不是為了王爺,那裡種的新鮮蔬果養的魚或雞,都是王妃派專人養著種著,都為了王爺挑剔的嘴呢。」

        「本王哪有那麼挑剔。」

        盧公公嘴角一勾,話說的卻是,「沒有沒有,王爺只是時不時的拿那張合約要脅王妃,要王妃親手張羅吃的——」

        「你今天話特別多?」朱漢威挑眉。

        「沒有,老奴馬上去別莊接王妃。」盧公公摀住嘴,連忙走人。

*             *             *

        藍藍天空下,一輪紅紅的夕日仍高掛天際,京郊一處別莊大門,一輛馬車噠噠行駛出來,前後都有四位身手矯健侍策馬從隨行。

        車內,趙莎華撫著大肚子,看著梅心,「他們真是玩瘋了,居然不想回去。」

        「好不容易書院放假,莊裡的孩子可比京城那世家孩子活潑有趣得多,王妃也是太嚴格了,亞少爺跟歆小姐才幾歲啊。」

        「也是,只是桃雨留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拘得住那兩個小淘氣。」

        兩人說著,突然馬兒仰頭嘶鳴,車內一陣顛簸震動,她也跟著梅心東搖西晃,但雙手不忘緊緊的護著肚子。

        「怎麼回事?」梅心對著車外喊,就響起刀劍聲。

        「保護王妃!」一名侍衛大吼。

        梅心急忙掀開簾子,就見一名黑衣人拿刀砍過來,她尖叫一聲,急急反應過來護著臉色大變的趙莎華。

        那把刀被打飛出去,隨侍與黑衣刺客打了起來,但這是人煙稀少的官道,黑衣刺客人數太多,武功也上乘,王府的侍從有些扛不住了。

        驀地,梅心被人揪住後領,「王妃!」她臉色慘白的被丟出車外。

        趙莎華原本也想跳下車,但一名黑衣人立即掀簾進來,將她反手制住,回頭大喊,「走!」

        接著馬車疾駛,外頭傳來更多的馬蹄聲,力劍聲,痛呼聲。

        趙莎華用力掙扎,沒想到黑衣人竟直接將她的右臂反折,一陣劇烈的鑽心痛楚襲來,她忍不住痛得叫出聲來。

        黑衣人冷冷看著她,她別開臉,強忍著淚,右臂的痛令她額上冷汗直冒,但她也不敢再亂動,隱隱聽到那些廝殺聲、模糊的吼叫聲,都離她越來越遠。

*             *             *

        御書房內飄著濃濃的龍涎香,朱漢威還沒等到妻子返家就被急召入宮,此時,他面色不善的看著在前面裝模作樣的老妖婆。

        敏太后坐在桌前,一向侍候朱錚的總管太監卻在她身旁侍候,案桌上則積了不少奏摺。

        敏太后放下手上朱筆,直視眼前龍章鳳姿的秦王,「皇上身子不舒服,到避暑山莊養病,但朝不可一日無君,每日奏摺也是要由人批示,由哀家先協理朝政。」

        說著說著,她話題突地一轉,「當年皇上初初掌權,邊疆又起事端,內政繁雜,朝臣更迭,這位子不好坐,其他皇家血脈又有哪個不想坐擁天下?再加上皇上不夠有魄力,能力也不足,這位置從登位那一日起,四邊都是野心勃勃的猛獸,為了皇上,哀家握緊三分之一的兵符——」

        「太后到底想說什麼?」他不耐的打斷她的話。

        「因為秦王這個帝師,皇上要將兵符要回去,他不聽哀家的話,一意孤行。」她說到這裡,臉色變得難看,「本宮是他母后,會害他嗎!如今那些朝臣裡有多少是你的人馬?

        「而本宮的人你剔除的倒是痛快,我那皇兒就是傻,等到一切都被你掌控後,這把龍椅也換人坐了。」

        「太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冷笑,「是也罷,不是也罷,如今皇上不聽哀家的勸,哀家只能自己動手,但哀家只是一後宮女子,力量不足,必須要請秦王助本宮一臂之力……」她停頓一下,朝心腹杜嬤嬤使了個眼色。

        杜嬤嬤立即走上前,恭敬的遞給秦王一份名單。

        「秦王要幫本宮在兩個月內,解決掉左邊名單上的這些人,並將名單上右邊的人安插進去。」

        朱漢威看著那些名單,很簡單,就是將他先前拔掉的一些只會拍馬屁的保皇派再調回來,「哼,本王為什麼要聽命?」

        她目光微動,得意一笑,「因為,秦王妃在哀家手裡。」

        他黑眸倏地一瞇。

        這段日子,他花了多少時間跟精力輔佐皇上,就是希望大魏皇朝能政治清明,他跟趙莎華還有孩子能生活在一個安全祥和的環境,好不容易努力有成,朱錚那榆木腦袋也讓他撬開來,在一片祥和之中,眼見一切都向走向康莊大道,這老妖婆竟不知足!

        他冷冷的瞟她一眼,身上那股冷漠益發顯得凜冽,他陡地起身走向她。

        她臉色微微一變,「你可別輕舉妄動,殺了哀家,她也一定會死一唔!」

        他陡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嚇得張大雙眼。

        「王爺,快放手,那是太后啊!」杜嬤嬤急得過來要阻止,卻被他一腳踢到牆上再落地,吐出一口血,昏厥過去。

        他黑眸冷峻,掐著敏太后脖頸的手更用力,「太后,你這個包藏禍心的蠢婦,如果本王真的要這個位置,你以為本王拿不到手?你對我皇兄做了什麼,又說了什麼,他才下旨讓我率兵出征,凱旋時又派人暗殺本王,你說,我殺了你,冤嗎?」

        敏太后的身子都快被他給提起來了,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只能雙手扯著他扣緊的手指,踮著腳尖,不停的掙扎,「王……唔……妃,在……我……手……」

        他沒有說話,眼下要確定的是妻子真的在這妖婆手中嗎?這一世從他退開帝位之爭後,,許多事都改變了。

        然而這事敏太后計劃許久,秦王一直就像蟄伏在森林的一頭猛虎,伺機而動,不知哪一日就會回頭撲向自己或皇上狠咬那麼一口。

        秦王從沒有在乎過任何人,除了那個廚娘一現在的秦王妃,便是他的軟肋。

        「王、王爺,真的不在、在乎王妃的生……死?」敏太后神情痛苦,仍不斷掙扎。

        朱漢威陡然鬆手,敏太後頹然倒地後用力的吸氣。

        御書房外,盧公公怒氣沖沖的一把推開要擋路的太監,「咱家是誰啊?你這狗奴才也敢擋爺爺我!」

        下一瞬,聽到重物倒地聲,盧公公一臉火氣的衝進來,但一看到朱漢威,表情立刻就變了,他就快哭出來了,「王爺,不好了,王妃被人劫走了,府裡派人追去,沒想到對方有備而來,竟準備三條路線,不知道王妃被帶往哪一條……呃,太后?」

        敏太后露出猙獰的笑容,撫著痛楚的脖頸,看著臉色難看的朱漢威,沙啞著聲音道︰「王爺趕快去找王妃吧,找不到,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             *             *

        馬匹撒蹄奔馳,馬車內只剩下趙莎華一人,先前制住她的黑衣人,在駕車的人被一箭射下駕駛座後不得不去駕駛馬車,她拉開車窗簾子,逼自己靜下心來。

        除了這輛馬車的馬蹄聲外,再無其他馬蹄聲,也就是沒有人追上來了。

        她低頭抱著肚子,她知道她得逃,現在她只面對一人,當這個人把她帶到某個地方時,就不止了。

        何況如今朱漢威的身分與攝政王無異,也不知捉她的人想做什麼?

        她右臂疼痛不堪,仍四處找著東西,車廂相當舒適,小桌抽屜裡都備了吃食茶葉、軟墊抱枕,居然沒有一個可以傷人的。

        她從頭上拿下一支髮釵,拉開車簾,看著在前方甩鞭打馬的黑衣男人,一手摸著肚子,「孩子們,你們要爭氣點,一定不能有事。」

        她小心攀著車柱,半跪著挪著到車前,在男子馬鞭往後打來時,她伸出右手抓住那鞭子,打在手上的鞭子令她痛呼一聲,但她沒有遲疑,雙手抓著鞭子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扯。

        黑衣男子在不設防下整個人被拉下馬,但男人武功極好,棄馬鞭一拍車轅,身子又回到馬上,反身就撲向她。

        她不敢眨眼睛,在他飛身欺近時,籠在袖內、握著髮釵的手才敢伸出去。

        男子瞳眸一縮,要退後已是不及,眼睜睜看著自己撞向那根尖尖的髮釵,正中胸口。

        她看到淋灕鮮血噴濺而出,沿著她的手流下,隨即嚇得收回手。

        馬車仍在奔馳,男子往後倒,眼看就要摔下馬車,卻見他從袖子抽出一把刀就往馬兒身上刺,馬兒吃痛仰頭嘶鳴,他摔落地上滾了兩滾,還不及閃避,馬蹄就踩踏他身體而過,車身也因此傾斜。

        不久,馬車翻倒,在車內的趙莎華早就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眼睛動了動,肚子突然一陣劇痛,她急喘一聲,張開眼睛,夕陽的橘紅色光灑在車內,她稍微檢查身體,厚實及加了軟墊的車廂保護了她,除了右臂,她身上並未添加太多外傷。

        驀地,又有馬蹄聲雜沓傳來,接著是腳步聲,她想也沒想就從頭上再揪了一根髮釵,握在手上。

        是自己人就好,若不是,她往脖頸一刺也是痛快了,免得讓人污辱或羞辱,只是肚裡的孩子,他們沒機會看到這世上的美好,見到他們的父親……

        她可以感覺到有液體從她的腿間流下來,濡濕了她的衣裙。

        馬車外,朱漢威臉色蒼白的打飛簾子,一眼就看到卷縮著身子的趙莎華,感謝上蒼!

        「爺!王妃如何?」羅英跟呂勇也在他身後焦急喚著,他們一路從別莊追蹤過來,總算看到自家馬車。

        朱漢威卻有點害怕,不敢走近,她髮絲凌亂,臉上汗水及血水混雜,上衣沾血,就靜靜的躺臥在倒地的車廂,他的目光繼續往下,看到她雙手也是血,他深吸一口氣,沉重的走到她身邊蹲下,又發現她右臂無力垂下,左手緊緊抱著肚子,身體微微起伏。

        「華兒!華兒!」他發覺自己能呼吸了,他上前緊緊的抱著她。

        她緩緩的睜開眼,疼痛而迷濛的眼睛看到朱漢威,是幻覺嗎?

        「仲、仲岳?是你嗎?」

        「是我,華兒,對不起,我來晚了,我馬上帶你回府。」他小心的固定好她的右臂,再將她打橫抱起來,就快步奔出車外。

        「肚子,我的肚子——」她的肚子涌起一陣又陣的劇痛。

        「爺,王妃她——」

        呂勇及羅英都驚呼出聲,他們看到主子抱著王妃出來,但她那身月牙白蓮花裙服的下擺都是血,不,連那雙露出來的繡花鞋也都染了血色。

        朱漢威也順著兩人的目光一看,夕陽霞光下,她身上衣裙有半截是紅的,而且刺目的鮮血似乎仍在流淌,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痛,好痛!」她痛得呻吟。

        朱漢威看到盧公公駕駛過來的馬車,大吼,「盧公公,快!」

        盧公公的車未停,朱漢威已抱著趙莎華竄入車內。

        「盧公公,快,王妃動了胎氣,快生了。」

        「我們先回王府,叫太醫及穩婆候著。」

        呂勇跟羅英飛身上了馬背,策馬追上,向盧公公喊道。

        盧公公急急點頭,「好好,快快!」

        一干黑衣侍衛也在馬車後護衛,就怕還有刺客餘孽。

        車內,趙莎華不停的呻吟著,朱漢威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將她緊抱在懷裡,「華兒,不會有事的,你忍著,我們馬上回府,你忍著——」

        「好痛好痛——」

        「快啊!」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後方緊跟著幾名護衛。

        車內,趙莎華的陣痛卻越來越密集,呻吟哭聲不斷,汗跟淚水如雨落下。

        朱漢威好無力,只能握緊她的雙手,一次次的靠在她耳邊顫抖說著,「撐下去,一定要撐著,孩子等著見我們——」

        她無法張開眼,那陣痛似要將她身體撕裂了,但她知道,她不能放棄。

        盧公公瘋了似的抽馬,叫著,「快快快。」

        不知過了多久,嬰兒哇哇的啼哭聲從車內傳出來,盧公公僵住了,猛地回頭,半晌,第二個娃兒啼哭聲跟著響起,正當他笑開臉時,朱漢威嘶吼般的吶喊跟著嬰兒清脆的哭聲中同時傳出來——

        「華兒!」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5-1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5-1 09:39 PM 編輯

【尾聲】

        一個月後。

        朱漢威步出巍峨的宮門口,面無表情的上了馬車。

        馬車離去,宮門侍衛才吐了一口長氣,「秦王之怒真可怕。」

        另一名侍衛看著周遭沒人,才敢小聲開口,「能怪秦王嗎?太后派人擄了秦王妃,還給些名單要秦王殺了那些好官,我還聽說啊,皇上不是生病,是被下毒,下毒的就——」

        「你不要命啦。」

        兩名侍衛不敢再碎嘴,但事實上,這一個月朝堂的事都傳出宮外,說書人的板子鎮日沒歇,說得嗓子都冒煙了。

        敏太后動了秦王妃,差點一屍三命啊,好在秦王妃命大,生了一對健康的龍鳳胎,但自己失血過多,差點熬不過去,是幾位太醫花了三天三夜才從閻王爺手中搶回命來。

        但在秦王救回妻兒那一天,敏太后就被秦王的人馬軟禁在慈寧宮,只進不出,到今日皇上從避暑山莊回宮,秦王進宮將一切事情向皇上稟報後,這才離開。

        就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自己的母后?

        慈寧宮裡,朱錚頭戴垂珠帝冠,一襲金黃九龍雲錦龍袍,也許病了一場,臉頰消一些,年輕的臉上倒成熟,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被拘在這裡的母后。

        他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但見到了人卻不知該說什麼。

        「朕真不懂,為百姓謀福祉,建太平盛世,皆是帝王之責,皇叔費時費力為朕輔國,兒臣也漸漸脫離母后的掌控,有了自己可信賴的朝臣人馬——」

        敏太后冷笑一聲,她原本也有自己的人馬,卻在朱漢威有計劃的反制下支離破碎,被折了翅膀。

        朱錚是心寒的,當太醫確定他是中毒,皇叔還把人證物證送到他面前,確定是母后讓人在他食物下毒,他無法置信,更是感覺到一股從內到外的刺骨涼意。

        「母后對朕下毒,是因為有女帝之夢?」

        「母后是擔心皇上,替皇上把龍椅坐穩,不讓他人搶去,那些手下,秦王將母后的人去其枝葉,要母后獨木難撐,又如何助皇上?皇上又聽信秦王之言商議政事,特意將母后拒於權勢圈外,孤立母后!」她怒不可遏。

        「母后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只是後宮的一個女人,卻忘了祖訓,後宮不得干政。」他冷冷的說。

        她呼吸一滯,再看眼前的皇上,不知是否被秦王耳儒目染,竟也有那股震懾之氣。

        隔日,敏太后被皇上下令軟禁在冷宮,她身邊除了杜嬤嬤,再無其他宮女太監。

        敏太后神情木然的看著這一室的淒涼,多麼可笑,先皇在世時自己未入冷宮,親生兒當了帝王,卻進來了。

        天空烏雲層層,瞬間,傾盆大雨落下,室內頓時陷入一片灰暗中,殿外也是黑漆漆一片。

        「娘娘,奴婢去找個蠟燭點上。」杜嬤嬤哽咽的聲音響起。

        她沒有回話,一種被歲月遺棄的孤寒陡然而生,這冷宮果真太冷了。

*             *             *

        時光匆匆又一年,大魏皇朝氣象清明,河清海晏,朱錚成已是老百姓口中的明君。

        秦王府裡,兩個奶嬤嬤抱著一對龍鳳胎,他們手足舞蹈,嘴巴咿呀咿呀的也不知在說什麼,在一旁的趙京亞跟趙歆亞有點頭疼,當舅舅跟姨姨真不簡單,兩人皺著眉頭,互看一眼,還是聽不懂。

        兩個小人兒因為出生時受了點罪,雖然健康,但因為是雙生子,尺寸就小號些,學習好像也慢了些,會發出聲音,一些什麼「爹爹、奶奶」的疊字,但再多的含含糊糊也聽不懂。

        「姊姊跟王爺姊夫要去看燈會,我真後悔沒去。」趙京亞看著兩個小人兒道。

        「怎麼可以後悔?不是答應王爺姊夫,讓他們兩個人約會嗎?不然這一年來,王爺姊夫很可憐,老是有我們這些蘿蔔頭佔著姊姊。」趙歆亞一副小大人道。

        「王爺姊夫哪有可憐?我那一天聽到姊姊說了,說她要罷煮,當王妃了還領十兩銀。」

        「那我知道,那是他跟姊姊簽了約的合同,叫銀子的約定。」

        「我也知道,但他們是夫妻了,為什麼還給十兩銀?姊姊難道沒收錢就不煮給王爺姊夫吃嗎?」

        「我也不懂,這問題好難……不對,我好像聽王爺姊夫跟姊姊說這叫債,這輩子要一直給她,要讓姊姊下輩子繼續還債,繼續當他妻子。」

        兩個小糰子說得開心,兩個奶嬤嬤也笑呵呵,連懷中的龍鳳胎也咯咯笑。

        今年,京城在中秋節辦了燈會,遊客如熾,熱鬧的街上有一輛輛的花車游行,另一邊則展示各式各樣的大小精美花燈,有花形也有十二生肖,相當吸睛。

        在人來人往歡聲笑語的人流裡,幾名暗衛擠在人群中保護秦王夫婦,而羅英、呂勇跟梅心、桃雨則兩兩一對,去賞燈猜謎放風去。

        也許再過不久,主子們就要幫他們辦喜事了。

        朱漢威牽著趙莎華,穿梭在一盞盞美麗的燈海中,他溫柔的眼神不時看她,直到來到一株盛開的桂花樹下,才停下腳步。

        「開心嗎?」

        「很開心,還以為再也沒機會跟你——」

       「都過去了!」

        朱漢威將她的手握著更緊,一想到那天,她生下龍鳳胎後昏死過去的那一刻,他仍心驚膽顫,他以為她死了!

        趙莎華也的確差點死了,在三名太醫將她搶救回來時,她仍氣若游絲,全身擦傷,右臂,不僅脫臼還有骨裂,再加上生產失血,他差點就要失去她了!

        接下來的日子一樣過得膽顫心驚,一日日溫補藥湯不斷,總算將她養回來了。

        是啊,都過去了。她嫣然一笑,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狗燈籠。

        「那個燈籠好可愛,我們買回去給京亞,另一個小豬的買給歆亞——」

        在一盞盞燈火下,她看起來更是美得驚心動魄,朱漢威只看著她,根本沒去看她指的燈籠,幾近痴迷的答,「好。」

        「那個燈籠,小兔子的也很漂亮,給羿兒。」

        「好。」

        「那個花仙子給晴兒。」

        「好。」

        「怎麼都說好?」她的目光終於從那些璀璨花燈回到他俊美的臉上。

       他深情款款的看著她,「只要你說的,都好。」

       她臉色緋紅,沉溺在這樣的眼神中。

        微風輕拂,下起了一陣桂花雨,純白的小碎花落在她身上,他伸手,輕柔的拿掉灑在她髮上的小白花,傾身低頭,柔柔的吻上她的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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