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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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08 A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燕雲浪覺得,自己這輩子是不會娶一個姑娘的。要是打算娶,那就要娶一個當世無雙的。

  楚瑜這個人,他倒也不覺得自己有多深情厚誼,只是他這輩子情場上無往不利,第一次被人拒絕,倒的確有那麼些趣味。於是他就十分堅持,十分認真的追求著楚瑜。

  他知道衛韞不同意這門婚事,可是這也無妨,只要楚瑜同意,哪怕娶不到楚瑜,他也覺得不是憾事。

  大約姓燕的,都是浪子吧,更何況他的名字,本來就帶著浪。

  衛韞阻止得厲害,他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的。今天飛鴿傳書,明天孔明燈寄情,最後還買通了小孩兒在衛家門口唱他編出來給楚瑜求愛的童謠,那些孩子不明白自己唱些什麼,衛韞卻是聽著就煩。

  有一天夜裡,衛韞和楚瑜正睡得香甜,衛韞就聽到了外面念詩的聲音,他忍不住起身就去提劍,覺得自己今晚一定要砍死這登徒子,好在楚瑜保持著幾分理智,要讓人看到衛韞從自個兒房裡大半夜跑出去,那也太過荒唐,趕忙讓暗衛把人攆了出去。

  如此一去二來,燕雲浪追求楚瑜追求得很開心,楚瑜也看著燕雲浪鬧騰,只是苦了衛韞,白日辦公,夜裡防賊。眼見著他馬上要出征,衛韞實在是放心不下,他沉下心來想了想,終於是讓沈無雙去準備了十幾個絕色歌姬,然後邀了燕雲浪去了聽雨樓。

  聽雨樓是白嶺最風雅的茶樓,衛韞包了下頂層雅間,讓人去給燕雲浪去了信。

  燕雲浪接到衛韞的邀請,頗有些奇怪,最後卻還是應了下來。

  而衛韞包下聽雨樓一事,很快就傳到了柳雪陽耳朵裡,她皺眉想了片刻,終於同桂嬤嬤道:「你去聽雨樓,替我包下頂層另一間雅間,別用我的名字。」

  桂嬤嬤有些奇怪看了柳雪陽一眼,終於還是去辦了。

  第二日,柳雪陽早早提前到了聽雨樓,等到了衛韞和燕雲浪約定的時間,柳雪陽便聽外面有了女聲。柳雪陽早讓人在牆壁之間鑿了個小洞,聲音從洞裡傳來,倒十分清晰。

  柳雪陽聽著隔壁開了門,陸陸續續有人走進來,而後又有倒茶之聲。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男子的腳步聲傳來,卻是燕雲浪來了。

  燕雲浪只帶了兩個隨從,都讓他們站在了外面,他推門進去後,見衛韞坐在上座上,低頭喝著茶,他笑著上去,行禮道:「王爺。」

  衛韞低應了一聲,指了位置道:「燕太守請坐。」

  燕雲浪笑著起身,屋中炭火燒得旺盛,沒有半分冬日寒意,反而讓人覺得有些燥熱。燕雲浪搖著扇子,聽衛韞道:「本王不日就要出征一事,燕太守想必已知。」

  「下官已收到消息,」燕雲浪笑眯眯道:「王爺放心,白州糧草調用我會看著……」

  話沒說完,衛韞就擺了擺手:「我想同你說的不是這些。」

  燕雲浪愣了愣,衛韞平淡道:「這些公事,我在府衙中已經說過,便不必再說了。我邀請燕太守來,是有一事相請。」

  「不知王爺所說何事?」燕雲浪眸色動了動,小扇輕打著手心,衛韞抬眼瞧他,眼中帶了消息:「本王素知燕太守風流之名,也知燕太守愛美人,只是這世上美色雖多,卻不是每一個,都能任君摘採的。」

  聽到這話,燕雲浪挑了挑眉,衛韞抬手拍了拍,旁邊一直懸掛著的簾子突然被人打開,十幾位頂尖美人出現在兩人視野裡。燕雲浪眼中帶了欣賞之意,便見女子踏著流雲碎步有序入場,隨後絲竹管樂之聲驟然響起,屋內輕歌曼舞,女子交替著出現在燕雲浪眼前,似是給他挑選一般。

  這些女子都是極美的,美得各有特色,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良好的教養,明顯是特意培養過。這樣的歌姬在外,每一位都價值千金,如今十幾位同時出現在人眼前,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已直了眼。

  然而燕雲浪畢竟是風流人物,面對這樣的架勢,卻也只是笑了笑,轉頭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歌姬都是我讓人四處尋覓來的頂尖歌姬,今日便將她們都送給大公子,只請燕太守日後,」他抬起頭來,瞧著燕雲浪,眸色中帶了警告:「離我嫂嫂遠些!」

  燕雲浪微微一愣,隨後笑起來。

  再如何大方,他終究是男子,追求一個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撓,他終究是忍不住惱了,語氣裡帶了涼意:「燕某不大明白,王爺是怎麼個打算。燕某追求大夫人,那是燕某與大夫人之間的事,王爺您不過是大夫人的小叔,如今管這些做什麼?」

  衛韞沒說話。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

  他只是楚瑜小叔,憑什麼管她這麼多事。

  可是憑什麼不能?

  他和她早就有夫妻之實,如果不是時機不合適……

  衛韞眸色有些深,旁邊燕雲浪也瞧出來,他皺著眉頭道:「王爺您管這麼多,到底是為什麼呢?您如此阻撓下官與大夫人,王爺也當給我個理由吧?」

  「理由?」

  衛韞抬眼看向燕雲浪,卻是笑了:「我告訴你理由,你便會停手了?」

  燕雲浪沉默片刻,扇子敲著手掌,他似乎意識到什麼,又有些不可置信。

  衛韞直起身子,來到燕雲浪身前,他曲起一隻腿,單膝觸地,半蹲在燕雲浪身邊,平靜道:「你要理由,我就給你。」

  「我喜歡她,」聽到這話,燕雲浪猛地抬頭,卻就見衛韞抽出一把匕首,猛地紮入桌上,他靜靜看著燕雲浪,神色認真:「我視她如妻,容不得他人覬覦染指,這個理由,夠不夠?」

  燕雲浪震驚看著衛韞,無法言語。

  而另一房間之內,柳雪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竟是連呼吸,都覺得多餘了。

  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荒唐。

  這逆子,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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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15 A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柳雪陽捂著自己嘴,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衛韞察覺隔壁似乎有人,然而他並無所謂。

  能到聽雨樓頂層的人,本就該是達官貴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那些人比他還清楚。

  衛韞就盯著燕雲浪,而燕雲浪在經歷片刻震驚後,慢慢回過神來。

  其實衛韞的話早有端倪,燕雲浪本也是猜出了一些的,只是沒想到衛韞居然就這樣坦蕩蕩認了,他不由得笑道:「王爺也真是敢說。」

  「我有什麼不敢?」

  衛韞輕笑,燕雲浪從旁邊拿了杯子,抿了一口道:「王爺不怕我說出去嗎?」

  「燕太守這樣的聰明人物,想必不會做這種事。」

  衛韞坐下來,聲音平淡,燕雲浪挑眉:「若我說了呢?」

  「你若告訴了別人,」衛韞輕笑:「那我便提前娶她就好。我喜歡她這件事,大家早晚要知道。」

  「你怕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吧?」

  燕雲浪笑開來,衛韞倒也沒否認。

  他私心裡當然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可是一來此時不合適,二來楚瑜未必願意在此事說出來,所以他暫且忍耐。然而面對燕雲浪這樣的人挑釁,他自然是不會容下的。

  燕雲浪心裡有了底,他歎了口氣道:「日後您會娶她嗎?」

  「必然。」

  「那到時候,流言蜚語……」

  「我喜歡她,我強迫追求的她,又與她有什麼關係?」衛韞抬眼看向燕雲浪:「我嫂子乃端正人物,一切都是我的私心,大家當同情她為我所欺才是,又有何所能說的?」

  燕雲浪聞言苦笑:「王爺,這天底下的污水,都是往女人身上潑的。」

  衛韞沉默下來,他一時竟也不知道當說什麼。燕雲浪說的話,他如何不知道,可是他難道要為了天下人的話,就和楚瑜這樣偷偷摸摸一輩子?

  許久後,他終於才道:「天底下人怎麼說,我管不了。誰要當著她面讓她難堪,我就宰了他。」

  「你說這些話,她這輩子都聽不到。」

  燕雲浪笑而不語,衛韞抬手收了刀,平靜道:「話說到這裡,我如何想,你大概也明白。燕雲浪,你若真將她帶走了,」衛韞冷眼看過去:「奪妻之恨,你確定嗎?」

  燕雲浪瞧見衛韞神色,心裡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抬起手來,拱手道:「王爺言重了,雲浪不過玩笑罷了。日後斷不會再去叨擾大夫人。」

  衛韞聞言,含笑道:「燕太守明理,衛某在此謝過了。」

  衛韞和燕雲浪一番寒暄後,衛韞便先回去了,留燕雲浪坐在屋中,看歌姬起舞。

  燕雲浪喝了口酒,歎氣出聲來。

  遺憾是遺憾的,但是對於楚瑜,也不過只是遺憾罷了。要是為了楚瑜當真和衛韞對上,他倒也是不樂意的。

  而衛韞走下樓後,轉頭看了一眼聽雪樓頂層雅間裡另一間,他壓低聲音,同衛秋道:「去查一查,隔壁是誰。」

  衛秋應了聲,便上樓去。

  而柳雪陽坐在屋中,好半天緩不過神來,直到她身邊衛英出聲道:「老夫人,王爺可能察覺了,衛秋帶人打我們這兒來了。」

  衛英是衛家上一代暗衛中最傑出的人物,說起來衛秋衛夏這些人還得叫他一聲師父,前任鎮國候衛忠死後,衛英就按照鎮國候生前的吩咐留在了衛家專門聽命於柳雪陽。柳雪陽聽到衛忠的話,有一些慌亂,隨後忙道:「將此事遮掩過去!不能讓小七知道我來過!」

  衛英應了聲,平淡道:「煩請夫人入內室。」

  柳雪陽帶著桂嬤嬤起身來進了內室,衛英領著另外兩個暗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毒藥,倒上酒,在衛秋敲門之後,偽裝成小廝的暗衛上前開了門。

  衛秋抬頭看去,便見裡面是兩個富商坐在裡面,有些詫異看了過來,衛秋迅速掃了一眼,說了句:「抱歉,找錯了。」

  說完,衛秋走下樓去,又去尋了聽雨樓的老闆,查出來人,卻是城東一位姓陸的富商定下的。

  衛秋核實了所有信息,確認無誤後,回去報給了衛韞。衛韞點點頭,也沒再多理會。

  若只是普通富商喝茶,且不說聽雨樓的隔音應當聽不到,便就是聽到了,也是無妨。

  等衛韞徹底走了,衛英讓人去查看過後,這才領著柳雪陽回了家中。柳雪陽在馬車裡整個人都是木的,她拼命消化著方才衛韞說的話,等到了家裡,桂嬤嬤給她梳頭時,她才慢慢反應過來,艱難道:「小七,喜歡阿瑜?」

  桂嬤嬤手上一抖,隨後鎮定下來。

  桂嬤嬤打從村裡來,這種事兒在他們那兒並不少見。窮苦人家,幾兄弟娶一個媳婦兒的都有,更別提兄長死後為了省聘禮錢繼續和嫂子在一起的。桂嬤嬤比柳雪陽冷靜得多,她揣摩不出柳雪陽的心思,只能道:「聽王爺的意思,約是如此。」

  「那他們……他們……」

  柳雪陽有些著急,後面的話卻是如何都沒說出口來。

  到底只是喜歡,還是已經發生了什麼?

  柳雪陽不敢確定,然而過了許久後,她方才鎮定下來。

  衛韞說的是他喜歡她,那這件事,或許還沒有開始,只要沒有開始,便有轉機。

  喜歡這件事是攔不住的,衛韞喜歡她,只要楚瑜不回應,少年人的情誼,埋在心裡,誰也別知曉,那就足夠了。

  柳雪陽想明白這一點,抬眼看向窗外,慢慢道:「明日小七就要出征了吧?」

  「是。」桂嬤嬤揣測不出柳雪陽如今的想法,猶豫道:「老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王爺?」

  柳雪陽點點頭,便尋去找衛韞。

  此時衛韞正在書房之中,同大夥兒商量著明日出征的具體事宜,楚瑜在旁邊聽著,算著日子。

  如今年代太過久遠,她已經不太記得地震的具體時間,只是將近了一月,楚瑜不由得心裡發緊。

  可戰事不能催,她心裡雖然擔憂,卻也不敢對衛韞太過催促,默默坐在一旁聽著衛韞同秦時月等人商量戰事,時不時插一句話。

  一行人正說著話時,外面來報柳雪陽來了。楚瑜和衛韞對視一眼,有些不明白柳雪陽如今來這裡做什麼,但還是恭敬請了柳雪陽進來。

  柳雪陽進來之後,目光從楚瑜身上掠過,以往知曉楚瑜和衛韞常常一起議事,也不覺得怎麼,今日瞧見了,心裡卻忍不住多了些想法。柳雪陽不是個藏得住事兒的,神情上有了變化,楚瑜和衛韞立刻察覺出來,衛韞扶著柳雪陽進了屋,笑著道:「母親怎麼來了?」

  「你明日就出征,我來瞧瞧你。」

  柳雪陽目光落到衛韞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後道:「戰場上切勿激進,輸贏自有天命,不要太過強求。」

  「孩兒知曉。」

  衛韞跪坐在柳雪陽對面,楚瑜上前添了茶,其他人對視一眼後,紛紛出了房間。

  柳雪陽看了一眼楚瑜,有些僵硬道:「此番,阿瑜也要去嗎?」

  楚瑜愣了愣,心裡不由得劃過一絲擔憂。柳雪陽一貫不管事,今日怎麼問起這些來?

  然而她面上不動,笑了笑道:「我為王爺左前鋒。」

  「這樣……」柳雪陽應了聲,她似乎有些猶豫,衛韞瞧出她有話來,便道:「母親可是有什麼想法?」

  「我……我就是覺得,剛來白嶺,如今阿瑜不在,府裡亂糟糟的,我心裡不放心……」

  這是要楚瑜留下了。

  楚瑜聽了出來,衛韞也明白,他有些疑惑道:「家中庶務,不都是二嫂在打理嗎?」

  「你二嫂也就是打理一些雜事,家裡的大事,還是要阿瑜來的……」柳雪陽說得磕磕巴巴,她有些心虛道:「我近來也不是很舒服,阿純還要侍奉我,怕也沒這麼多時間了……」

  話說到這裡,衛韞沉默下來,似是有些不快。楚瑜笑了笑,抬眼看向衛韞道:「既然婆婆身子不適,那我留下來侍奉便好。王爺看看,要不把錢勇調來?」

  若柳雪陽不是存心要留她,聽到這話,便該知道她耽誤了衛韞的安排,會鬆了口。

  然而柳雪陽沒鬆口,楚瑜心裡就沉下去幾分。

  衛韞沒有說話,他似乎正在認真思索著。楚瑜知曉他是不願留下她的,尤其是在柳雪陽如此反常的情況下。

  然而衛韞若是忤逆柳雪陽,怕又有一番爭執,楚瑜想了想,笑著道:「王爺,我也覺得戰場辛苦,本也不想去的。如今有婆婆給這個藉口,倒也正好了。」

  「嫂嫂……」

  衛韞皺著眉頭,開口間帶了不贊同。楚瑜抬手道:「便就如此吧,我留下侍奉婆婆,將錢勇調來換我的位置。我會將糧草清點好,你上前線後,我讓錢勇押運過去。」

  衛韞抿了抿唇,楚瑜已經這樣說了,他還要強求,便有些奇怪了。柳雪陽偷偷看了楚瑜神色一眼,見楚瑜面上並無怒意,她內心稍稍放鬆了一些。

  「我也沒有他事,便先走了。」

  沉默片刻後,柳雪陽也覺得尷尬,她站起身來,又忍不住瞧了楚瑜一樣。楚瑜心裡明白柳雪陽的意思,主動起身來,扶起柳雪陽,溫和道:「婆婆,我送你回去。」

  柳雪陽拍了拍楚瑜的手,似是感激。楚瑜扶著柳雪陽出去,如今已是寒冬,雨水都似乎是結成了冰粒,往下落的時候,砸得雨傘劈裡啪啦作響。

  柳雪陽同楚瑜走在長廊上,楚瑜低垂著眼,走了好久,才聽柳雪陽道:「阿瑜,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很好的孩子。」

  「我一直很惋惜,你這樣好的姑娘嫁過來,阿珺卻沒有福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將你當成我的女兒,」柳雪陽握著她的手,聲音裡似是帶了哭腔,楚瑜抬眼看她,柳雪陽紅著眼,低聲啜泣道:「這些年,你幫著小七,幫著衛家,若小七有個親姐姐,怕也就是如你這樣了。」

  親姐姐。

  楚瑜睫毛微微顫動,明白柳雪陽話中的意思。她沒說話,柳雪陽便以為她不明白,接著道:「我一直想著給你找個好人家,想為你尋一門你喜歡的,又讓你終身無虞的親事。我老了,這輩子,我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小七一個兒子。我沒什麼願望了,我就是希望看到你和小七,能各自找到自己的終身幸福,能看著你嫁人,他娶妻,一輩子過得穩穩當當的,別走歪路。阿瑜,老人家走過的路多,看過的事兒多,有些路不能走,走了就是萬丈懸崖,你知不知道?」

  楚瑜微微張唇。

  一瞬之間,她幾乎想開口詢問,什麼是萬丈懸崖?

  是那些人言,還是他人的疏離?

  可是她不能問,她只能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笑了笑,送著柳雪陽進了屋,溫和道:「婆婆今日怎的想這樣多事?」

  「別想了。」楚瑜拍了拍她的手,笑著勸慰:「您身子虛,就是想得太多,好好休息吧。」

  說著,楚瑜同柳雪陽告退,一個人轉身去了魏清平的院子。

  魏清平正在看書,她院子裡養了隻鸚鵡,楚瑜一進來便開始叫:「美人來啦,美人來啦。」

  楚瑜聽到這話便笑了,她大步跨進房門,旋身直接坐在了地上,從旁邊舉了茶壺,就自個兒給自個兒倒了茶。

  魏清平皺了皺眉頭,從書裡抬起頭來,冷淡道:「你想做什麼?」

  如今在一起廝混這麼久,楚瑜的脾氣她是瞭解的,楚瑜這姿態,明顯是要做什麼。

  楚瑜抓了一把瓜子,斜斜靠在桌邊,嗑著瓜子道:「清平,你我是不是姐妹?」

  魏清平愣了愣,隨後還是誠實點了點頭。

  楚瑜歎了口氣,她抬起頭來,頗為憂愁道:「我犯了事兒,到時候跑路了,你得幫著我。」

  「你犯了何事?」

  魏清平有些奇怪,楚瑜一臉嚴肅,彷彿自己犯下滔天大錯,魏清平不由得有些害怕了,皺眉道:「傷天害理的事兒我不能容你。」

  「我,睡了一個男人。」

  楚瑜開了口,魏清平有些懵。楚瑜和衛韞的關係她是知道的,就衛韞的脾氣,在他眼皮子下睡了個男人……

  魏清平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不好,然而她告訴自己,在這種關鍵時刻,她作為朋友不能退縮。於是她道:「我幫你和衛韞……」

  「他是我小叔。」

  魏清平:「……」

  那不就是衛韞嗎?

  她鬆了口氣,覺得楚瑜是來找她開玩笑的,便道:「這又算什麼大事……」

  楚瑜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哀怨看著魏清平:「被他母親知道了。」

  魏清平:「……」

  片刻後,魏清平站起身來,冷靜道:「我現在收拾行李,你也快點,我們連夜出城,其他不管,先跑了再說。」

  楚瑜拍了拍手,將瓜子拍乾淨。

  「先別跑這麼快。」

  她悠悠道:「我都是猜的,等我婆婆打上門來,再跑不遲。」

  魏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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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20 A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看著魏清平一臉一言難盡的樣子,楚瑜忍不住大笑起來,魏清平有些無奈,抿了抿唇,半天才道:「你是怎麼知道他母親知道的?」

  「我婆婆不是個藏得住事兒的人,」楚瑜淡道:「她一貫不管家裡的事兒,今天卻特意來攔著我,不讓我和小七一起上前線,它若不是聽說了什麼,哪裡來的這樣的念頭?」

  聽得這話,魏清平謹慎道:「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所以我並不著急走。」楚瑜淡道:「先當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先看看吧。」

  「若這不是誤會呢?」魏清平皺起眉頭:「你總不是當真要和我走?」

  魏清平留在這裡,一來是為了秦時月,另外一來則是楚瑜說有一件事要拜託她,到了時候就要讓她幫忙。魏清平知曉自己早晚是要離開的,但楚瑜呢?

  她是衛府大夫人,她若離開了衛家,對衛家來說就是一大震盪了。

  然而這樣重要的事,楚瑜卻像玩笑一般:「我不走還留著做什麼?受氣嗎?」

  「顧楚生走的那天我就想明白了,」楚瑜神色平淡:「我同他在一起,就沒必要顧頭顧尾,兩個人在一起是為了過得更好,同他在一起我覺得幸福,那我們就一起往前走,柳雪陽若讓我受了氣,那我便離開。」

  魏清平愣了愣,眼中露出幾分不忍來:「可是衛王爺……並沒有做錯什麼。」

  「所以我只是離開衛家,又不是離開他。」楚瑜輕笑:「每一分感情總要有付出和堅持,我也不是只想著同他只享受快樂,他母親不同意,我也不願在他母親跟前受氣,那我便離開了衛府,一年兩年,總有等到他母親同意那天。」

  「要中間……他娶妻了呢?」

  楚瑜聽得這話,愣了愣,片刻後,她低笑出聲來:「那便是緣分盡了,我再另外找個喜歡的人就好。」

  「沒誰規定誰要喜歡誰一輩子,」楚瑜聲音平淡:「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美好過,那就足夠了。」

  聽著這話,魏清平沒有回話,她低頭應了聲,楚瑜想起來道:「我這邊藥草都準備好了,你再看看單子,有沒有要加的?如果到時候地震洪水,肯定要有瘟疫,除了藥材我們還有沒有要準備的……」

  魏清平聽到說正事,立刻回了神,和楚瑜聊起來。

  兩個人一直商討到夜裡,外面傳來衛韞來了的通傳,楚瑜抬起頭來,便看見衛韞站在門口。

  青年月色華袍,頭頂金冠,白色狐絨鑲邊的鶴氅披在身外,雙手籠在袖間,含笑站在門口看她。楚瑜回過頭去,看見燈火下的人,便笑了:「回來了?」

  「嗯。」衛韞聲音溫和,彷彿提了聲就會驚擾到誰一般,柔聲道:「來接你。」

  楚瑜和魏清平最後說了兩句,便站起身來,走到衛韞身側,自然而然挽住他的手,抬眼看他,笑著道:「走吧。」

  衛韞應了聲,同楚瑜一同走出房間,秦時月跟在衛韞身後,衛韞突然想起什麼,頓住步子道:「明日出征,你陪陪郡主吧。」

  聽到這話,秦時月愣了愣,衛韞瞧著他,想起顧楚生說過,當年的秦時月是死在沙場的。

  他心裡緊了緊,歎息道:「時月,人一輩子不長,每一刻都要珍惜,每一個人都要珍愛,你明白嗎?」

  秦時月抿了抿唇,也不知是明白還是不明白,他只是和以往一樣拱手道:「是。」

  說完,衛韞帶著楚瑜離開,秦時月回過頭去,看著站在門口面色清冷的女子,他一句話沒說,提著刀,好久後,終於道:「我明天走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魏清平沒說話,她只是突然朝他撲了過來,死死摟住了他。

  她的話一如她這個人一樣乾脆俐落:「我要你。」

  秦時月愣了愣,他垂下眼眸,好久後,他終於才是抬起手,抱住了懷裡的人。

  衛韞拉著楚瑜走在長廊上,他垂著眼眸道:「周邊我都讓人清了人,你別擔心。」

  「婆婆今日的意思,你聽明白了?」

  楚瑜見他這樣上道,不由得笑了。衛韞面色不動,只是道:「我不知道她怎麼想,若她真的知道了,她今日不說,也不會撕破了臉來說,我明日出征後,你就避著她一些,她若問什麼,你就裝傻充愣過去,別和她起衝突。」

  「我知道。」

  楚瑜輕笑:「我不會氣著她。」

  「我不是怕你氣著她,」衛韞頓住步子,他抬眼看她,神色平淡:「我是怕她委屈你。」

  楚瑜微微一愣,衛韞垂下眼眸,握著她的手道:「你的脾氣我明白的,她若真的說了什麼,你也不會同她計較。這世上大風大浪你倒是不怕,就是我母親這樣的,你最無法。我不在,」他語調裡帶了擔憂:「我怕你吃虧。」

  「本來我也這麼怕著,」聽見衛韞的話,楚瑜笑著道:「可聽你這樣說,我倒是不怕了。她若讓我受了氣,你回來了,我便使勁兒折騰你。」

  「好。」衛韞輕笑;「那你得等我回來。」

  楚瑜笑著沒應話,領著衛韞到了自己房裡。長月早就備好了水,楚瑜先隨便洗刷過,而後衛韞再去洗,楚瑜便一面擦著頭髮,一面坐在邊上給他舀水。

  衛韞身材極好,精瘦幹練,他並不是那種武夫的強壯,只是每一塊肌肉都十分緊實,看上去便覺有力非常,卻又帶著一種流暢協調的美。

  楚瑜坐在一遍,用皂角給他搓著頭髮,聲音平和:「我如今見到你母親,就覺得有些心虛,總有種自己拐了她兒子的感覺。我想你母親必然是不喜歡我的,她大概覺得,要清平那樣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你。到時候若真的說開了,我有的是罪受。」

  「你怎麼又說起這些來?」衛韞忍不住笑了:「我以為郡主這事兒翻篇了。」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一下,」楚瑜抬眼:「我為了睡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衛韞:「……」

  說著,楚瑜用水給衛韞沖洗了頭髮,水迷糊了衛韞的眼睛,楚瑜給他遞了帕子,衛韞擦著眼,楚瑜淨了手,等衛韞剛把眼睛擦好,楚瑜便捧住他的臉,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蛋道:「要不是為了你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我犯得著麼我?」

  衛韞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得更歡了些,但他還是輕咳了一聲,握住楚瑜的手道:「別張口閉口說這些,輕浮。」

  楚瑜聽了輕笑,她站起身道:「好好好,我輕浮,」說到這裡,她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笑出聲道:「可你喜歡啊。」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覺得心裡暖洋洋的,看著面前笑得得不遮掩不收斂的人,他體會著她的改變,感覺面前這個人似乎一點一點從黑暗裡將爪子探了出來,輕輕交在了他手裡。

  他想到這裡,就有一種很迫切的欲望,迫切的想要擁抱她,想要和她融為一體,想要讓她的骨血都和他交融來,去證明自己這份喜愛,感受她的喜愛。

  在這件事上,衛韞有著一種令人驚訝的執著和強勢,他對她的渴望彷彿是壓抑太久後噴湧而出來的急流。

  他喜歡能和她貼近在一起的姿勢,無論是從前面還是後面,他都喜歡去貼近她,擁抱她,讓整個身子完全沒有縫隙。直到接近高潮的時候,他才會分開來,放縱自己,也放縱她。

  有時候衛韞會覺得,感情也是如此,沒有走到絕對相信的極致,就會試圖用各種外界的方式,患得患失的捆綁擁抱。而真的走到了最深那一步時,一切外界就不重要了。

  約是出征前夜,雖然去的時間估計並不長,可衛韞還是放著自己做得酣暢淋漓,而楚瑜也毫無收斂,一直到深夜,兩人才停下來,氣喘吁吁躺在床上。

  他們兩個人抵著額頭交手而握,面對面看著對方。

  他還在她身體裡,並不願意退出來。楚瑜抬眼看他,低聲道:「錢勇本來就是在左前鋒位置上,你用慣了的,臨時換了我,也沒多大的事兒。剛好我可以留在後方準備糧草,若是不夠,我臨時去借也方便。」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衛韞聽見她在此刻說這些,竟是有些不悅,他彷彿是個孩子一樣,翻身壓住她,靠在她胸口,聽著她的心跳。

  楚瑜不免笑了。

  「那你想聽我說些什麼?」

  衛韞沒說話。

  她的心跳很沉穩,在這個夜裡顯得特別安靜。

  衛韞想起白日柳雪陽的神色,想起十五歲那年他抱著劍躬下身對著自己哥哥說那聲對不起,想起顧楚生跪在楚瑜身前痛哭流涕的模樣。

  他心裡無端端有了那麼一絲惶恐。

  別人總誇他敏銳聰慧,可有時候,他最厭惡自己的,恰恰就是這份敏銳聰慧。

  他靠著她的胸口,閉上眼睛,聲音有些低啞。

  「我想聽你說,懷瑜,等你回來,我就嫁給你。」

  楚瑜微微一愣,然後她看見衛韞抬起頭來,神色裡哀求與堅定混雜,慢慢道:「阿瑜,等我拿下惠城如期而歸,我便將一切告知母親,然後去你家提親,好不好?」

  楚瑜沒說話,她扭過頭去,看著窗外,手指梳理著衛韞的頭髮,好久後,終於道:「好啊。」

  「若是,」她語調裡沒什麼情緒:「你母親同意的話,等你拿下青州,便去我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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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28 A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衛韞走得很早。

  他甚至沒有驚動楚瑜,等楚瑜醒過來的時候,人早就已經走了,楚瑜雙手攏在袖中,站在門口,呆呆看了門外好久,直到長月叫她:「大夫人。」,楚瑜這才反應過來,她回了神,低低應了一聲,才轉身回了屋中。

  衛韞走後,整個白嶺上下就交給了楚瑜,衛韞在前線,楚瑜負責打理好後方。她其實並不太擅長這些,但是當年跟著顧楚生久了,觀摩久了,自然也知道一些門道。

  後方最複雜的,其實就是人情世故,糧食、兵器、軍中物資,從哪裡來,怎麼送過去,到處都是門道。一個地方打仗,稅賦如何徵收,如何鼓勵商貿,什麼樣的政策才能最大程度保持軍資的狀態下又不擾民,這些都是楚瑜要去考慮的問題。

  大楚一貫輕商人,然而楚瑜卻是一反常態大力鼓勵商貿,甚至鼓勵商人將資金投入到農產一事上,這些商人比楚瑜聰明得多,他們若是願意插手農產,有的是辦法增收。

  衛韞出去十幾日,楚瑜幾乎都不回衛府,就直接休息在府衙。一來她不敢去見柳雪陽,二來她也的確沒有時間。

  她有時候會想衛韞,想他的時候,她就寫信過去。青年回信很快,幾乎每天都有他的信件回來。這時候會讓楚瑜想起最初他跟著衛珺出征的時光,他代替衛珺寫信回來。楚瑜將衛韞寫給她的信都珍藏在一個盒子裡,好好收起來,放在自己手邊。

  每天辦公的時候,想他了,她就抬起頭看看那些信,感覺好像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而衛韞在前線也是如此。

  他會將楚瑜的信細細折疊好,放在自己胸口,每一次上戰場前,他都會抬手摸一摸那些信,感覺好像那個人就在身後,同他說那麼一句——懷瑜,早去早回。

  或許是思念太過急切,衛韞這一仗打得很快,當衛韞將槍頭從北狄調回大楚內亂,大家才明白這位少年將才的能力,從來不是吹噓而來。

  整個惠城的陷落,從進攻到全城淪陷,也不過半天。

  這樣閃電般的進攻速度,瞬間震驚了整個大楚。而那天楚瑜收到的信也只有一句——我很快回來。

  楚瑜看著信忍不住想笑,她明白衛韞的意思,打得這麼急,只是因為太想回來。

  她有心想要訓斥一下他,卻又想著此時此刻,那個人必然是帶了些驕傲和急切,這樣的訓斥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於是想了好久,她也只是回了一句,嗯,等你回來。

  衛韞要回來的消息柳雪陽和楚瑜幾乎是前後收到的。

  楚瑜住在府衙這件事,讓柳雪陽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楚瑜是怎麼想,柳雪陽幾次想找楚瑜談一談,卻又有些擔心,她怕萬一楚瑜不知道這件事,將這樣的感情攤開,未免太過難堪。又怕楚瑜知道這些事……那於衛家,更是難堪。

  可這件事總要解決,柳雪陽急切想知道楚瑜和衛韞到底發展到了怎樣的程度,她本還在思索,可衛韞要回來這個消息,卻逼著她要下一個決定。

  自己兒子的性子她是瞭解的,要做任何決斷,都要趕在衛韞回來之前。柳雪陽思前想後,愁得夜不能寐,桂嬤嬤看見了,終於道:「夫人這樣壓著自己又是何必呢?不若同其他人問一下?」

  「問什麼呢?」柳雪陽歎息道:「我難道要將此事宣揚得所有人都知道不成?」

  「夫人何必明說呢?」桂嬤嬤出著主意:「您先去找二夫人、六夫人問一問,您也別明著說出來,就是提一提,看兩位夫人如何反應。如果有不尋常反應的,你再詐一詐,深挖一下,您看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

  她於大局上,的確算不得一個好的主母,但是在後宅這麼多年,卻也不是個純傻的。她以前不愛管事,可如今涉及到她唯一的兒子,她卻是不能不管。她幾乎是把一輩子裡所有的腦子全用在了這事兒上,她深吸了一口氣,想了想,讓人先將王嵐叫了過來。

  蔣純的性子她清楚,蔣純若是知道這件事,瞞了這麼久,自然就是做出了選擇,不會告訴她什麼。這位兒媳是個頂頂聰明的人精,不願意說的話一個字兒都詐不出來,反倒是王嵐,卻是個不大聰明的。

  柳雪陽思索了一會兒該說什麼,等王嵐被領進來後,她面上沒透露半分,只是道:「小七來信說要回來了,我夜裡做了噩夢,有些難睡,便叫你來說說話。」

  王嵐有些疑惑,不明白柳雪陽為什麼做了噩夢要叫她過來。但她向來孝順,便乖巧勸了幾句。柳雪陽歎了口氣,面上帶了些許擔心道:「我今夜夢裡又夢到你公公和幾位公子,心裡難過啊。」

  聽得這話,王嵐心裡有些忐忑,她忍不住想,柳雪陽是否是知道了沈佑的事情來敲打她。然而柳雪陽歎了口氣,卻是道:「其實幾個孩子裡,我最心疼阿珺。他打小懂事,對他同楚瑜這門親事,最初還有些不喜歡,後來便坦然接受,我如今瞧著阿瑜,頂好一個姑娘,就覺得若是阿珺還在,知道阿瑜是這樣的性子,大概會很喜歡。他們夫妻之間,應該會很和睦吧?」

  王嵐聽得這話,心裡開始有些些底,然而心跳卻是忍不住快了。

  她絞著手帕,思索著柳雪陽到底是知道了幾分,今日叫她來,到底是要問些什麼。

  她不是擅長遮掩的性子,這一番舉動都落在了柳雪陽和桂嬤嬤眼裡,柳雪陽心裡便是明白,怕就連王嵐,就看出了什麼來。

  她捏著拳頭,笑著道:「阿嵐,我心裡是極喜愛阿瑜的,今日我有一個想法,想同你商量一下。」

  「什……什麼?」

  王嵐話都有些結巴,柳雪陽壓著心裡的情緒,面上假作慈愛道:「我想,阿瑜這孩子這樣好,小七又沒娶妻,阿瑜早晚要嫁人的,不若嫁給小七,這樣就能一直留在衛府了,你覺得如何?」

  聽得這話,王嵐便完全確認,柳雪陽必定是知道了!

  她冷汗涔涔,不知是該說不該說。柳雪陽閉上眼睛,猛地拍在了扶手上,怒道:「到現在你還要這樣包庇隱瞞?!你是怎麼知道的,知道多少,統統說出來!」

  「婆婆!」

  王嵐連忙跪下去,焦急道:「這件事……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啊。」

  「事,大體如何我已知曉。」柳雪陽冷著聲:「你便將你知道的說出來便好。」

  王嵐猶豫了片刻,柳雪陽憤然起身:「連你都要如此欺瞞於我嗎?!」

  「婆婆息怒!」

  王嵐見柳雪陽大怒,琢磨著也瞞不下去了,便將在馬車上所看到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焦急道:「兒媳畢竟沒有看到其他,全是猜測,或許是大夫人有其他人也不定,故而兒媳沒有多嘴。」

  柳雪陽沒說話,她捏著拳頭,整個人微微顫抖。

  桂嬤嬤見狀,趕忙道:「六夫人,您先回去歇息吧,老夫人累了。今日的話,別再同他人提起了。」

  王嵐早就想走了,她聽得這話,說了幾句讓柳雪陽保重的話,這邊起身來,焦急走了出去。出去後她也不知道怎麼辦,想了想,她急急朝著蔣純的房間奔了過去。

  等王嵐走後,柳雪陽長袖往桌上狠狠拂過,桌上的東西瞬間砸了一地。

  柳雪陽顫抖著身子,反復道:「不知廉恥……不知廉恥……」

  然而說著這話,她卻也不知道當是罵誰。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格外骯髒噁心,她捏著拳頭,喘著粗氣,想起當年來。楚瑜剛才嫁進來,就信誓旦旦同她說不會離開衛家。當初她覺得是楚瑜赤子之心,可今日……

  「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柳雪陽急切出聲:「是阿珺走之後……還是……」

  還是早在此之前,就有了交集。所以哪怕衛珺身死,她卻也不肯離開。反而在衛家,不顧生死,這麼多年。

  如果真的是在衛珺身死之前……

  那時候衛韞,衛韞也只有十四歲啊!

  而衛珺等了她這麼多年……

  柳雪陽眼睛通紅,一想到這個可能,想到那英年早逝的大兒子,她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她一定要將事情搞清楚,她必須知道,楚瑜和衛韞,到底是衛韞一廂情願,還是兩人早就有了首尾。

  她急切衝了出去,叫出衛忠留給她的所有人來,直接朝著楚瑜的院子衝了過去。進了屋子之後,柳雪陽讓人將大門關上,紅著眼道:「找,所有和男人有關的東西,都找出來!」

  暗衛得了令,便開始迅速翻找起來。

  楚瑜珍藏東西的櫃子上了鎖,暗衛翻出來,柳雪陽便讓人砸了開來。

  砸開之後,裡面零零散散放著些物件。雖然看不出主人,卻明顯看得出來是有關感情之物。這些東西下面是一些信件,柳雪陽將信件打開來,卻是當年衛韞代替衛珺和楚瑜的通信。

  柳雪陽一眼就認出這是當年衛韞別具特色的字體,看到落款日期,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整個人都在抖,桂嬤嬤捧著衣服走上前來。

  衛韞常在楚瑜這裡過夜,楚瑜也會準備一些他的用品衣物,桂嬤嬤將東西捧了過來,柳雪陽將抬手摸過尺寸,便確定,這的確是衛韞的。

  她身子顫抖,胸間血氣翻湧。

  她一共就兩個兒子,一個兒子潔身自好,從九歲守到二十四歲,就等著這個女人,可這個女人卻這樣不知廉恥,勾搭上了自己唯一剩下的兒子。

  她這是要毀了衛韞,這是要毀了衛家!

  可是饒是腦海中已經有了無數對於這段感情齷齪的推測,柳雪陽卻仍舊還是記起那年楚瑜握著她的手,同她說「身是衛家婦,生死衛家人」的畫面。

  她不能輕易判一個人的罪,若是冤枉,那就太讓人寒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夜裡抬起頭來,冷聲道:「請大夫人回來。」

  而這時,蔣純早已在柳雪陽去楚瑜院落時便讓人去請了楚瑜。

  楚瑜尚未歇下,正和魏清平說著去元城救災的路線。雖然魏清平並不明白為什麼楚瑜這樣肯定青州會有災情,但是她卻從來不質疑朋友,只是靜靜聽著楚瑜說話。

  小廝來時,楚瑜也說的差不多了,小廝焦急衝進了房中,跪在地上道:「大夫人,二夫人派人來說,老夫人領著人去您的房裡搜查,讓您趕緊回去,早做準備!」

  聽得這話,魏清平愣了愣,猛地反應過來,怒道:「她敢如此?!」

  隨意闖入一個人房中,這當真是莫大的羞辱了。

  然而楚瑜面色卻很平淡,她似乎對柳雪陽這一場毫不意外。她甚至氣定神閑卷起了地圖,交給了魏清平,淡道:「你休息一下,明日就啟程吧,能快一點走就快一點。我會追上來。」

  說著,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便打算往外走去。

  魏清平被她的舉動搞得有些莫名,等楚瑜走到長廊邊上,換上木屐時,她才反應過來,焦急道:「你現在還回去?那柳雪陽擺明是要找你麻煩了。」

  楚瑜沒說話。

  她穿著淡青色廣袖長衫,白色單衫在內,卷雲紋路印在廣袖邊角。白色髮帶在她身後隨意挽起,在夜裡潤了濕氣,髮帶垂落在她的髮間。

  她沒有回頭,雙手攏在袖間,帶著從容平靜,淡道:「她既然去了我房裡,自然是打算同我攤牌,有些事,我是要同她說清楚的。」

  小雨淅淅瀝瀝,楚瑜抬眼,目光中帶了一絲冷意。

  「我不惹事,可若事來了,我卻也不怕事。」

  說完,她抬手猛地撐開雨傘,步入風雨之間。

  神態沉靜如水,姿態自帶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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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33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12-18 12:36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楚瑜回到衛府時,正是風雨最大的時候,柳雪陽穩住了心神,坐在大堂中等著她。

  柳雪陽沒有驚動他人,這件事她不敢太過聲張,她冷靜下來後,終於決定,自己要和楚瑜好好談一次。

  她讓桂嬤嬤備好茶和點心,一面喝著茶,一面等著楚瑜。這些年她身子骨越發不好,這樣熬夜的時候已經少有了。

  她一輩子沒有怎麼剛硬過,總是柔順躲在別人身後。當年衛忠在的時候,衛忠護著她,衛忠死後,楚瑜撐著家,她這一輩子,雖然歷經風浪,然而那大風大浪拍打在她臉上,卻是第一次。

  等楚瑜進來時,她已經平靜不少,她抬起頭來,靜靜打量著從長廊盡頭撐傘而來的女子。

  她已經不是當年十五歲初嫁進來的模樣。她身形高挑,眉目張開來,明目皓齒,顏色姝麗,正是一個女人一生最美麗的時候。

  她神色坦蕩,眉目間不見豔俗之色,從一個男子的角度來看,當真是值得敬重的佳人。

  柳雪陽靜靜注視著她,看楚瑜收起傘,來到她身前,朝她恭敬行了個禮道:「婆婆。」

  大堂中沒有其他人,柳雪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垂下眼眸,有些疲憊道;「先坐吧。」

  楚瑜應了聲,她從容落座,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然而柳雪陽卻清楚,楚瑜在衛家紮根這些年,她這樣大的動靜,楚瑜怎麼會不知曉?

  她知曉,卻仍舊是這樣的做派,無非是因為,她不在意罷了。

  柳雪陽抬眼看她,苦笑起來:「我去搜查了你的房間,此事你知曉了吧?」

  「知道。」

  「那你面對我,沒有什麼想說的?」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注視著柳雪陽,片刻後,她卻是問:「這話該我問您,您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柳雪陽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旁邊拿過一個木盒,那木盒是楚瑜珍藏的東西,柳雪陽的手有些顫抖,她艱難道:「這些東西……」她抬起眼,眸中有了水花:「你是否,當同我解釋一下?」

  楚瑜愣了愣,卻沒想到柳雪陽搜查得這樣徹底,竟是連這些舊物都搜了出來。

  柳雪陽見楚瑜不說話,以為她不敢說,便直接道:「我只問你一句,你同小七,是否有私情?」

  楚瑜迎著柳雪陽的目光,不躲不避,平靜道:「是。」

  柳雪陽呼吸急促起來,她捏著拳頭,顫著聲道:「什麼時候開始?是在阿珺……阿珺……」

  她沒說出來,眼淚卻是先落了下來。楚瑜呆了呆,隨後猛地反應過來她在想什麼,急切道:「衛韞喜歡我此事,我也是在上次他回華京時才得知!我嫁於衛世子時清清白白,與衛韞並無半分私情!那些書信是當年衛韞為他哥哥代筆所寫,我之所以珍藏,也不過是因為那是衛世子少有留給我的東西。柳夫人,」楚瑜聲音沉下來:「我與衛韞有情不錯,但若是衛珺還在,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與衛韞的感情或許世俗不容,卻並未如此齷齪難堪。」

  她的稱呼,無形之中已經換成了柳夫人。然而柳雪陽卻沒注意到,她聽得這話,只是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她抬頭看著楚瑜,眼裡帶了擔憂,沙啞道:「你既然也知道世俗不容,那你為何不打住呢?」

  柳雪陽面露疲憊,她低頭看著那盒子,垂著眼眸:「阿瑜,一直以來你都比小七懂事。小七看著聰明,可終究只是個孩子。你雖然只比他大一歲,可我心裡卻明白,你比他成熟得多。」

  說著,柳雪陽抬頭看她,眼裡帶著真切的關心:「有些路得你長大了,人生走得長了,看得多了,你才明白,不該走的路不能走的。我當年將衛家全權交予你,就是看重你的品性,你怎麼也同他這樣,一起胡鬧呢?」

  楚瑜沒有說話,柳雪陽的話,她是明白的。

  最初她一直抗拒這份感情,便是因為柳雪陽說的,人生路走得長了,便會知道哪些路特別難走。

  可是她如今走上去了,就沒有想過回頭,於是她笑了笑,只是道:「柳夫人說這些話,我都想過,當初衛韞同我說時,我並沒有應下,便是如此想的。」

  「可是,」楚瑜輕笑起來:「感情這種事攔不住的。衛韞為我的付出我看在眼裡,他喜歡我,我喜歡他,那我們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呢?」

  「你的意思是,」柳雪陽劇烈喘著粗氣:「是他糾纏你嗎?」

  楚瑜神色帶了些冷意,她端了茶杯,淡道:「是我允許他糾纏我。」

  「荒唐!」柳雪陽再也克制不住,她猛地起身,提了聲音道:「如今衛韞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你不清楚嗎?你們如今正在舉事之際,這天下有才之人最看重的是什麼?便是名聲!你們罵趙玥寡廉鮮恥,你們這事若傳出去,那又是什麼?叔嫂私通……就算我信你們是阿珺死後多年萌生的情誼,可別人呢?這世上跑都最快的就是這些風言風語,」柳雪陽聲音顫抖:「楚瑜,你還要名聲嗎?」

  聽得這話,楚瑜輕笑出聲來:「柳夫人,」楚瑜倒茶入杯,平靜道:「我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我還要什麼名聲?」

  「那他呢?」

  柳雪陽捏著拳頭:「我兒衛韞,這一生都沒半分污點,我衛家高門,出去從來都是清貴門第,你要讓他,讓我衛家,因為你一個人蒙羞嗎?!」

  「你不在意,你就當他不在意,當我衛家都不在意嗎?!」

  楚瑜沒說話,她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好久後,她將茶一口飲盡,抬起頭來,神色平靜道:「所以,我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柳雪陽呆了呆,她看見楚瑜站起來,平靜道:「我知道如今在舉事之際,我知道衛韞需要名聲,我也知道衛家容不下這件事,所以,從頭到尾,我什麼都沒要過,什麼都沒說過,不是嗎?」

  楚瑜的話融進雨裡,她神色間沒有半分抱怨,溫和道:「柳夫人,您說得對的是,我和小七不一樣。他要一份感情,就不管不顧敢於天下人對抗,而我要一份感情,又怎麼捨得讓他這樣面對千夫所指。所以他要什麼,我給什麼。他要我回應我給他回應,他想同我像一對普通戀人一樣相愛,我儘量給他相愛。可我從來沒有要過什麼,三媒六娉我沒要,一生一世我沒要,將這段感情公佈於眾,我也沒要。」

  「您所擔憂的,亦是我所擔憂的,我對小七的感情,或許比不上您作為母親舔犢情深,可是我總是盼著他好的。」

  「阿瑜……」聽著楚瑜平靜的言語,柳雪陽喉頭哽咽,她眼淚落下來,握住楚瑜的手,沙啞道:「一份感情委屈至此,又何必呢?你換條路,換個人,不好麼?」

  楚瑜沒說話,她無聲笑開:「夫人,換哪一個人,又會是一帆風順呢?一段感情總有挫折,衛韞從來不肯放棄,我又怎麼能隨便放棄?」

  「那你……」柳雪陽呆呆抬頭:「你要如何?」

  楚瑜沒說話,她低頭瞧著這個女人,柳雪陽似乎明白什麼,她猛地退了一步,焦急道:「我絕不會同意你和小七的婚事!」

  楚瑜無聲笑了,她歎了口氣,溫和道:「您不同意,也就罷了。」

  說著,她看了看天色,回到位置上,給自己倒了茶。

  柳雪陽呆呆看著她做這一切,隨後看她舉起茶來,溫和道:「婆婆,這最後一杯茶,我敬您。」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柳雪陽的手有些顫抖,楚瑜輕輕笑開:「五年前,衛韞代他哥哥寫下放妻書的時候,我便不是衛府的少夫人了。」

  她說出這件遙遠往事,柳雪陽腦子「嗡」了一下,恍惚想起來,當年楚瑜,似乎便已經拿到了衛韞親手寫的放妻書。

  楚瑜歎了口氣:「當年留在衛家,是因為衛家風雨飄揚,衛家這樣英雄門第,我見不得它受人羞辱,那時候我便想過,等有一日衛家振興,便該是楚瑜離開之時。我與衛韞,其實說來,不該是叔嫂不倫,而應是無媒苟合,雖然在您眼中傷風敗俗,可是我們沒干擾任何人。我喜歡他,願與他在一起,我不覺得這場感情,對不起誰。說句讓您聽著心煩的話吧,」楚瑜抬眼看她,眼中帶著笑意:「我心裡,從無禮教,只有道理。我行事,只問是否傷害他人,若這份感情未曾傷害誰,我又做錯什麼了呢?」

  她目光清亮明澈,柳雪陽心裡有了些許動搖,而後便聽她道:「走到今日,我並無後悔,只是如今,也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阿瑜不可!」柳雪陽反應過來,然而喚出這句話後,柳雪陽卻又不知,不可什麼?

  只是她早已經習慣了楚瑜在的衛府,她不知道沒有楚瑜的衛府,該是什麼樣。

  而楚瑜卻似乎知道柳雪陽在想什麼,她笑了笑道:「如今府中庶務幾乎是二夫人打理,平日與外交往,我也已經大多交代好,家中帳目我也已經清點好,楚瑜雖走,對衛府卻不會有什麼影響,婆婆大可放心。」

  「我不是說這個……」柳雪陽哭出聲來:「於你心中,我如今擔憂的,是這些嗎?」

  楚瑜抬眼看著這哭得停不下來的婦人,她輕歎了一口氣,然而她卻清楚明白,柳雪陽對她不是沒有感情,可這份感情和衛韞比起來,卻是完全無法比較的。

  她再覺得楚瑜好,楚瑜也終究是個外人,一個可能害了自己孩子的外人,除非她徹底放棄衛韞,否則柳雪陽與她之間的矛盾,根本無法調和。

  她的確喜歡衛韞,可是除卻愛情,她內心還有許多。她喜歡衛韞這個人,卻不是喜歡衛府。

  當年她固執留在顧楚生身邊,是因為她覺得,那時候的顧楚生離不開她,然而如今她卻不覺得,衛韞有什麼離不開自己。

  於是她沒有說話,舉起杯來,仰頭將茶飲盡,隨後道:「柳夫人,保重。」

  說著,她站起身來,去收起了桌面上的木盒,轉身走了出去。柳雪陽看著那女子提傘而去,猛地出聲:「阿瑜!」

  楚瑜停住腳步,她轉過身來,看見屋中的柳雪陽顫抖著身子,恭敬跪了下去。她雙手放在身前,朝著她深深叩首,沙啞道:「這些年,衛府多謝。」

  楚瑜愣了愣,片刻後,她輕笑出聲來。

  「我付出的時候,沒想過要回報。若是想要回報,大約就不付出了。」

  說完,她突然想起什麼來:「還有,柳夫人,」她含著笑:「下一次,任何時候,都不要隨便碰別人的東西。」

  柳雪陽沒想到楚瑜會說這樣一句,楚瑜沒有多說,轉過身去,便去了自己屋中。

  而與此同時,衛韞正在趕往衛府的路途上。

  夜裡大雨傾盆,衛夏焦急道:「王爺,您還有傷在身,歇歇吧!」

  「不用了。」他揚聲道:「很快就到了。」

  「王爺,」衛夏跟在他身邊,大雨被風夾雜著打過來,砸得他臉疼,他不能理解道:「您趕這麼急是做什麼?沈大夫說了,您這傷要靜養的啊。」

  「無妨的。」衛韞聲音平和:「到家就好了。」

  「王爺,」衛夏歎了口氣:「您到底是圖個什麼啊?」

  衛韞沒說話,他抿了抿唇。

  片刻後,他終於沒有忍住,他抬起頭,眼裡帶了笑,那壓不住的感情從他漂亮的眼裡傾斜而出,他的笑容在風雨裡帶著暖意,他大聲回答衛夏。

  「我想她了!」

  衛夏微微愣了愣,看著那帶著少年氣的青年,聽他笑著再一次重複:「我想見她,等不及了!」

  那話直白又簡單,如同他的感情。

  從來都是,單刀直入,坦率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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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40 AM

第一百四十章

  楚瑜回到自己屋裡來,屋中已經是一片狼藉。晚月長月正在收拾著東西,長月面露憤恨之色,見楚瑜來了,頓時上前來一步,將東西猛地扔到地上,怒道:「小姐,咱們回楚府去吧!」

  「長月!」晚月上前來,一把拉住長月,給她使著眼色,楚瑜看著屋子,走到書桌邊上,將掉在地上一本話本撿起來,撣了撣灰。

  「小姐,」晚月走到她身後,恭敬道:「如今如何打算?」

  晚月也跟著長月叫了小姐,便已經是表明了她的態度。楚瑜笑了笑,抬眼道:「收拾東西吧,我平日細軟用度,長月先送回我大哥那裡,你同我一起跟上魏郡主去青州。」

  「我就說小姐一定會走!」

  長月聽到這吩咐,舒了口氣,她有些得意看了一眼晚月:「就你婆婆媽媽,還說什麼等小姐吩咐。」

  晚月有些無奈笑了笑,同長月一起收拾起東西來。

  楚瑜沒什麼好收拾的,她最珍貴的東西,都放在那些木盒裡。最初不過只是想留下衛珺的一些痕跡,這畢竟是她最敬重的一任丈夫,雖無愛慕,卻有敬仰。然而後來這個盒子裡珍藏的東西,便都變成了衛韞的。

  她低頭從那些信件裡,拿出那一封「放妻書」,看著衛韞稚嫩的字跡,無聲笑了起來。

  其實她從沒想過會有用到它的一天,在當年的時候,她也曾經真心實意,想在這個府邸,安心待上一輩子。

  哪怕面對柳雪陽說得再如何從容,可五年付出變成這個屋中一片狼藉,她也並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她收拾著行禮是,蔣純急急走了進來,她似乎是等了許久,焦急道:「婆婆如何說?」

  說音剛落,她看著這長月和晚月收拾出來的細軟,瞬間蒼白了臉色,她顫抖著唇,抬起頭來,不可思議道:「你要走?」

  楚瑜點了點頭,溫和道:「我與她說開了,她容不下,那我便走好了。」

  蔣純沒說話,她靜靜看著楚瑜,喉頭哽咽,她想說什麼,卻是不敢開口,她克制著自己情緒,好久後,才沙啞出聲:「可不可以,不要走?」

  楚瑜有些意外,她露出詫異的神色,然而說完這句話,蔣純便閉上眼睛,有些痛苦道:「我玩笑的,不用在意。」

  「這時候了,」楚瑜輕笑出來:「你還同我開玩笑嗎?」

  蔣純沉默著,好久有,她艱難笑開:「你知道嗎,五年前,小七頭一次和我說他喜歡你的時候,我就擔心著這一天。」

  「我沒有家,是阿束給了我家。他走之後,我本無處可去,無根可尋,是你給了我命,又重新給了我一個家。」

  蔣純說起這些,紅了眼眶,她似是有些難堪,艱難笑起來,抬手用帕子擦拭著眼淚,忙道:「說這些矯情話,讓你見笑了。」

  楚瑜靜靜看著她,看她慌忙擦著眼淚,聽她顫抖著聲道:「我本就不是個堅韌的人,我得找個什麼靠著,才立得起來。你來了,我便覺得,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無論風風雨雨都能走過。可是小七同我說這話的時候,我便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

  蔣純已經很努力了,可她的聲音還是變得含糊,她的眼淚也只是越來越多,她似乎是太過痛苦,身子都有些佝僂,楚瑜走到她身前來,將她摟進懷裡,歎息出聲來。

  「阿純,我一直是你家人。」

  聽到這話,蔣純再也克制不住,整個人依靠著楚瑜手臂的力量站立著,嚎哭出聲。

  「最艱難的時候都走過了,為什麼如今大家都好好的,卻就要散了呢?」

  「生死咱們扛過去了,國破咱們扛過去了,怎麼如今,就抗不過去了呢?」

  蔣純大口大口喘息,她死死捏住楚瑜的手腕,彷彿是難過到了極致。

  她一貫隱忍,然而所有的情緒似乎都發洩到了這一刻,楚瑜垂下眼眸,慢慢道:「大概是因為,這世上最難扛過的,便是人心吧。」

  「你可以與猛虎搏鬥,卻很難扛過螞蟻吞噬。因為有的時候,你甚至不知道一拳打過去,該打在誰身上。」

  蔣純沒回應,她喘息著,痛苦閉上眼睛。

  「我知道。」

  她反復重複:「我知道。」

  她念叨著,不知道是在勸說著誰,直到最後,晚月聲音響了起來:「小姐,東西收拾好了。」

  楚瑜應了聲,蔣純慢慢緩過神來,她艱難站起身來,靜靜看著楚瑜。

  楚瑜沒有說話,好久後,卻是蔣純先出聲來來。

  「我送你吧。」

  她聲音沙啞,帶著微微顫抖。楚瑜應了一聲,而後放開她,帶著長月晚月走了出去。

  蔣純和柳雪陽都清了人,府中大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楚瑜來時就只帶了長月晚月,如今走了,也沒多少東西。

  她讓人牽了馬車,自己上了馬車,蔣純同她一起上了馬車,低聲道:「我送你出城。」

  「嗯。」

  楚瑜應了聲,沒有多話。

  馬車搖搖晃晃,楚瑜掀起簾子,看見風雨中衛府的牌匾,在燈火下,金字流淌著淡淡光澤,貴氣非常。

  楚瑜看著那兩個字徹底消失在自己視線裡,便覺得有什麼慢慢消散在心裡。

  她慢慢放下簾子,聽著蔣純問她:「之後打算去哪裡?」

  「去青州。」

  「和小七怎麼辦?」

  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後,她無聲笑了:「就這樣啊。我有事就去做自己的事,我想他就去見他。我只是放棄了衛大夫人的身份,」楚瑜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神色:「並不是放棄他。」

  說話間,到了城門前,楚瑜抬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歎了口氣:「如今大雨,便不必再多送了,他日我若路過白嶺,會來找你飲酒。」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笑起來,她眼裡還含著淚,溫和道:「我便等著你來。」

  楚瑜點點頭,溫和道:「去吧。」

  蔣純沉默片刻,終於只是握了握她的手,隨後起身下了馬車。

  等蔣純走了之後,楚瑜坐在馬車裡,摩挲著當年定親時衛府送過來的玉佩,沒有說話。

  楚瑜從東門出行時,衛韞揚鞭打馬,剛剛到了衛府。他歡喜上前親自敲門,門房開門時,見到衛韞的模樣,嚇得呆了呆,隨後反應過來,緊張道:「王爺回來了?」

  「嗯。」

  衛韞進了屋中,直接朝著大堂走去,高興道:「我提前回來了。母親呢?大嫂呢?」

  說著,他覺得自己問得似乎直白了些,又接著道:「二嫂和六嫂呢?」

  門房沒說話,衛韞走了兩步,直覺有些不對。

  今夜的衛府,似乎有些過於安靜了些。

  他頓住步子,皺起眉頭,猛地轉過身來,厲聲道:「大夫人呢?」

  門房嚇得猛地跪了下去,衛韞直覺不好,抽出長劍,直接抵在那門房的脖子上,怒道:「說!大夫人和我母親呢?!」

  「我在這兒。」

  一個疲憊的聲音傳了過來,衛韞猛地回頭,便看見大堂中央,柳雪陽跪坐在正座上方。

  她神色疲憊,眼睛哭得紅腫,衛韞愣了愣,隨後便見四處一一點起燈來。

  「母親?」

  衛韞有些疑惑:「您這是作甚?」

  說著,他心裡無端端有些惶恐起來,下意識便道:「嫂嫂呢?」

  「你是問阿瑜吧?」

  柳雪陽沙啞開口,衛韞還沒來得及想這話語裡含著什麼意思,便聽柳雪陽道:「她走了。」

  聽得這話,衛韞睜大了眼睛,然而片刻後,他旋即反應了過來,立刻轉身朝著大門走去。

  柳雪陽提高了聲音,怒道:「站住!」

  衛韞頓住了步子,就聽柳雪陽道:「她走了,便是走了。你若真為她著想,有半分廉恥之心,今日便回去歇著!」

  衛韞沒說話,他背對著柳雪陽,沙啞道:「我走的時候,同她囑咐過,不要同你起衝突。」

  柳雪陽手微微一抖,隨後她閉上眼睛,艱澀出聲:「小七,你還小。」

  「這句話我聽過太多次了。」

  衛韞回過頭來,神色裡帶著疲憊:「顧楚生說過,二嫂說過,阿瑜說過,沈無雙說過……太多人,都同我說過這句話。可我年少怎麼了?我年少,所以我愛一個人就不是愛,所以我想要什麼,你們說不給,就不給,是嗎?」

  柳雪陽沒說話,和楚瑜的對話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此刻面對著紅著眼的衛韞,她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去阻攔他。

  她不敢看他,只能垂著眼眸,沙啞道:「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是你母親,你難道還要同我的人動手不成?」

  說話間,柳雪陽的人從長廊兩側小跑而來,就在衛韞兩側立著,手裡提著人高的長棍,目光平靜冷漠。

  那些長棍,是以前衛家施行家法時用的,衛家已經多年不曾請過家法,柳雪陽聽著人來,她抬起頭,冷道:「我不能放縱你們,將衛家的名譽毀了。」

  「名譽?」

  衛韞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若是沒有她,連命都沒了,你還有機會站在這裡說什麼名譽?!」

  「母親,」衛韞聲音冷下來,他頭一次失了理智,再不想什麼克制,什麼平衡,他定定看著柳雪陽,嘲諷開口:「您這樣的行徑,與那些忘恩負義的小人,有什麼區別?」

  「你放肆!」

  柳雪陽怒喝出聲:「莫要再胡言亂語,給我回屋去!」

  「我不會回去。」

  衛韞轉過身去,平靜道:「今日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就去找她。」

  說完,衛韞便提步走了出去。

  然而在提步那瞬間,侍衛手中的棍子便狠狠砸了下來,猛地打在了衛韞的背上。衛韞被打得一個踉蹌,差點跪了下去。衛夏焦急出聲來:「老夫人,王爺才剛受了傷!」

  柳雪陽沒說話,她咬著下唇,眼淚簌簌而落。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不過是少年人的情誼,多幾年就忘了,再過些時候就散了,何必這樣執著?

  有什麼比名聲重要,比清譽重要?

  她沒出聲,執行家法的人就不會停。衛韞每往前一步,兩側的侍衛便會將大棍落下來。

  他撐不住了,摔到地上,又撐著自己站起來。

  大棍再次落下,他再次被擊打到地上,卻還是要站起來。

  他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呼吸都覺得疼。後面的路,他自己是爬出去的。

  他聽見衛夏的求饒聲,聽見衛秋的爭辯聲,等到後來,他一層一層爬過衛家階梯,喘息著站起來的時候,他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就聽見大雨滂沱而下,劈裡啪啦。而後他看見剛剛回來的蔣純,蔣純呆呆看著他,片刻後,她猛地反應過來,焦急道:「她去青州了,從東門出的!」

  衛韞沒有來得及回應,他依靠著本能翻身上馬,隨後便朝著東門衝了出去。

  他整個人趴在馬上,感覺胸腔處所有疼得讓人發抖。

  他死死抓著韁繩,一路衝出了白嶺,上了官道,衛韞算了算楚瑜的路,掉頭上了山,抄著近路急趕。

  衛秋衛夏追在後面,衛韞打馬極快,似乎是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病人。許久之後,他們視野裡出現了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

  衛韞握緊韁繩,從山坡下俯衝而下。

  馬穩穩停在馬車前方,逼得馬車驟停,楚瑜坐在馬車中,心裡咯噔一下。她捲起車簾,然後就看見坐在馬背上的人。

  他衣衫淩亂,上面還沾染著血跡。

  他靜靜看著她,漂亮的眼裡無數情緒交雜在一起。

  他們兩在夜裡靜靜對視,馬車車蓋邊角上的小燈在風雨中輕輕閃爍著燈光。衛韞看著那人素淨平和的面容,好久後,他沙啞出聲。

  「我回來了。」

  阿瑜,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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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47 A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楚瑜靜靜看著他,聽到那一句話的瞬間,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可是她克制住了自己,只是笑起來,溫和道:「你怎得回來得這樣早?」

  「我想你。」

  衛韞艱難笑開,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沖刷著他身上的血跡,他沙啞出聲:「戰事一歇,我就想你,所以我沒有休息,一路趕了回來。」

  「我想早早見到你。」衛韞紅了眼睛,他撐著笑容:「你看,我這不是,見到了嗎?」

  楚瑜沒說話,她看著面前人強撐著笑容,靜靜等著她,最後他似乎是再也撐不住了,顫抖著聲,慢慢道:「阿瑜,今夜雨太大,回去吧?」

  然而說完這句話,他卻是先就哭了。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臉,趴在馬上,低嗚出聲來。他其實不需要她的回答,在聽到她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回答。

  楚瑜的性子他清楚,她走了從不回頭,若是要回頭,她便不會走出去。

  可是他還是追過來,還是想將這句話說出口,哪怕得不到回應,甚至被拒絕,他卻還是想告訴她。

  他想留下她,他不想她走。

  楚瑜看著衛韞的模樣,有些無奈:「我若真的為你留下,你會讓我留下嗎?」

  衛韞微微一愣,他沒有動彈,便聽楚瑜溫柔道:「我會留在衛府,日日受著你母親的氣,我因她是長輩敬重她,不會忤逆她,卻會將所有怨氣放在心裡。一日,兩日,一年,兩年。」

  「懷瑜,」楚瑜低笑出聲來:「這樣的生活,上輩子我經歷過了。再美好的感情在這樣的蹉跎下,都會變得面目全非。我很喜歡現在的你,我也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我並不是離開你,懷瑜。」

  楚瑜聲音溫柔:「我只是想換一種方式,和你相愛而已。」

  衛韞沒說話,他慢慢抬起頭來,通紅著眼看她。

  楚瑜盯著他的眼,慢慢道:「好嗎?」

  她沒等來答案,便只能歎了口氣,放下車簾,同車夫道:「啟程吧。」

  馬車搖搖晃晃,在於衛韞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猛地回頭,跳到了馬車上。

  馬被驚得高高躍起,衛韞衝進馬車之中,一把抓住楚瑜的手腕。楚瑜抬頭皺眉,訓斥的話尚在口中,就聽見衛韞沙啞開口:「帶我走吧。」

  楚瑜睜大了眼,面露詫異,衛韞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他盯著她,握著她的手腕用了力,拼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道:「你留不下來,那你帶我走。」

  「白昆兩州不要了?」

  「不要了。」

  「衛家不要了?」

  「不要了。」

  「那你隨我去哪裡呢?」

  「你在哪裡,我在哪裡。」

  「衛韞,」楚瑜輕笑出聲來:「你這是入贅,你知道嗎?」

  「好,」衛韞盯著她,認真出聲:「我入贅。」

  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後,她輕輕推了推他腦袋,無奈道:「又說胡話了。」

  「那我能怎麼辦?」衛韞盯著她,顫抖出聲:「你要我怎麼辦?!」

  「阿瑜,」衛韞將臉埋入她手中,跪在她身前,眼淚落在楚瑜手心裡,灼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衛韞低啞著聲音道:「愛一個人就會思戀,會想與她在一起,會想陪伴她。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走,我知道你不是拋下我,可是我害怕……」他身子輕輕顫抖,然而握著她的手,感受無數力量湧上來,他抬起頭來,看著楚瑜,沙啞道:「你答應我……」

  說著,他死死盯著她:「你答應我,我就信你。」

  「答應什麼?」

  「你答應我,」衛韞認真出聲:「你會等我。」

  聽到這話,楚瑜輕笑出聲來。

  「我當然會等你。」

  她抬手梳理著衛韞的頭髮,在這個人的懷抱裡,聞著她身上的氣息,聽她平和又從容的語調:「懷瑜,我本來,也不該是留在內宅裡的人,等待都是雙方的。你等我,我也會等著你。」

  「想你的時候,我會來見你。」

  她似乎是一個溫暖的來源地,在雨夜裡給了他無數慰藉了力量,衛韞閉著眼睛,聽她柔聲開口:「你想我的時候,也可以來找我。我喜歡你這件事,不會有任何改變。」

  沒有人說話,他靜靜抱著她,許久後,他終於出聲,沙啞道:「好。」

  說著,他似乎是怕自己後悔一般,猛地站起身來,掀了車簾走出去。楚瑜聽見外面馬嘶鳴之聲,聽見馬奔走之聲,過了片刻,她終於有些麻木開口:「人走了?」

  沒有人回話,楚瑜有些奇怪,她捲起車簾,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外面而來,抓住她的手,猛地將她拽了過去。隨後一個溫熱的唇就印了上來,他坐在馬上,按著她的頭,纏綿又粗暴吻著她。

  顧不得周邊有多少人,顧不得正有大雨傾盆而下,雨水沾濕了她的睫毛,她閉上眼睛,承受著他所有的力道,感受著那唇齒之間帶來的眼淚和不甘,許久後,她甚至覺得嘴皮都有了痛意,他才放開她,喘著粗氣,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認真道:「楚瑜,我許你——」他聲音沙啞:「他日我入華京,必十里紅妝,上門求娶。」

  楚瑜睜開眼睛,眼眸深沉,衛韞盯著她,啞聲道:「說話。」

  「說什麼?」

  「許或不許,你說句話。」

  「你若敢來,」楚瑜笑出聲來:「我便敢嫁。」

  「好。」衛韞看著她的笑容,聲音溫柔下來:「那便等著吧。」

  說著,他抬手覆在她面容上,他含著笑,眼裡卻全是不捨:「你放心,」他沙啞著聲開口:「你回來時,你顧慮的,我都會解決好。」

  如果沒有給她一個平穩順遂的未來,他怎敢求娶?

  說完這話,他看了看天色,怕再耽擱下去,自己就真的捨不得了。他閉上眼睛,說了句:「保重。」,而後便真的轉過身去,打馬揚鞭,疾馳而去。

  楚瑜站在馬車車頭,回頭看著那在夜裡沒有回頭的青年,許久後,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到了車裡。

  她閉上眼睛,平靜道:「走。」

  而衛韞剛回到家中,便看見衛英站在門口等著他。

  他原本是衛忠的暗衛,衛忠死後就留在了柳雪陽身邊,算起來是衛韞叔叔輩的人,雖然是家臣,但衛韞平日卻也是給了足了他面子的。

  他似乎是等了許久,衛韞剛一進門,他便抬起頭來,神色平淡道:「老夫人哭暈了。」

  衛韞微微一愣,片刻後,他冷靜下來,他立刻轉身朝柳雪陽的房間走去,柳雪陽正躺在床上由桂嬤嬤餵著湯。

  衛韞進去時,手裡提了鞭子,見衛韞來了,她掙扎著起身來,焦急道:「阿瑜她……」

  然而她的話戛然而止於衛韞的神色。

  衛韞神色很平靜。

  雖然明顯哭過,可此時此刻,他面上表情卻已經是什麼都沒有,這樣的平靜讓柳雪陽有些害怕,她顫抖著出聲,沙啞道:「小七……」

  衛韞沒有理會她,他手裡握著鞭子,走到柳雪陽身前。

  「小七……你這是作甚?」

  柳雪陽聲音有些沙啞,衛韞平靜道:「我知道,您覺得我和阿瑜有錯。您是我母親,我不能忤逆您;可是我卻也不能忤逆自己的心。我犯了錯,那就該罰,罰完之後,還請母親,」說著,他叩首下去,沙啞道:「寬恕則個。」

  「你到底要做什麼……」

  柳雪陽眼裡帶了惶恐,衛韞神色平淡:「我與楚瑜的感情,錯都在我,若是當罰,亦當是我。」

  「是我對不起大哥,先喜歡她,此乃一錯。」

  說話間,衛韞猛地揚鞭,抬手就打在了自己身上。柳雪陽睜大眼睛,慌忙去拉他:「你這是做什麼!」

  衛韞神色不動,只是道:「將夫人拉開。」

  衛秋衛夏猶豫了片刻,衛夏便走上前去,兩邊人馬劍拔弩張,這時候卻是侍奉在柳雪陽身邊的蔣純站起來,握住了柳雪陽的手,將她拉扯過去。

  沒有了柳雪陽,衛韞垂下眼眸,接著道:「喜歡了不能克制,想要驚擾她,這是二錯。」

  說著,鞭子猛地抽上他的身子,衛韞一條一條數著。

  驚擾她是錯,逼著她是錯,讓她也喜歡他是錯,偷偷摸摸藏著她是錯。

  沒有三媒六娉娶她是錯,想著隱忍是錯……

  他有千錯,有萬錯。

  可是與她在一起,卻是沒錯。

  他一句一句說,鞭子一鞭一鞭抽,他身上衣衫裂開,血肉露出來,傷口猙獰,鮮血淋漓,他面色蒼白,柳雪陽在一旁看得哭鬧不止,可是蔣純卻是死死壓住了她,神色平靜道:「婆婆,這是小七的選擇。」

  「什麼選擇!」

  柳雪陽猛地回頭,她痛苦出聲:「他這是認錯麼?他這分明是在罰我!」

  他知道自己是她唯一的兒子,知道自己是她生命裡唯一的意義,他不能與她動手,就用這樣的方式,自傷七分,傷人三分。

  柳雪陽常聽別人說衛韞狠,可這是她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兒子,是真狠。

  蔣純沒有說話,她垂下眼眸,只是壓著柳雪陽,看著衛韞抽完了九十九鞭。

  當年衛忠在的時候曾定下的規矩,九十九鞭,這就是他們衛家幾位公子在家法中最重的懲罰了。

  抽完九十九鞭的之後,衛韞已經再也沒有了任何力氣。

  血肉混雜著落在地上,他喘息著,撐著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我的錯,我認,」他抬頭看著柳雪陽:「我認完了我的錯,」說著,他靜靜看著柳雪陽:「母親是不是也該認錯了?」

  柳雪陽沒說話,衛韞輕笑起來。

  「我父親當年說過,」他神色裡帶了幾分蒼涼:「錯了不要緊,怕的是不知自己錯,更怕知錯卻不改。我們衛家沒有這樣的人,您是衛家的老夫人,」衛韞語調平靜:「不該以身作則嗎?」

  柳雪陽顫抖著身子,好久後,她從旁邊抽出鞭子,猛地抽在自己身上!

  旁邊驚叫一片,柳雪陽咬牙睜開眼睛。

  「忘恩負義,這是我的錯。」

  「我當同她說聲對不起。」

  「同誰說?」

  衛韞步步緊逼,柳雪陽捏緊了鞭子,一字一句道:「楚瑜。」

  聽到這話,衛韞彷彿是突然累了一般。

  他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他沒說一句話,沒做任何舉動,就只是轉過身去,疲憊地、狼狽地、朝外走去。

  所有人都沒預料到他會這樣做,這樣顯得彷彿他方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求這一句對楚瑜的對不起一樣。

  柳雪陽呆呆看著衛韞走出去,即將轉角離開門邊時,她終於沒忍住,叫住了他:「小七!」

  衛韞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看柳雪陽。

  「你做這些……」柳雪陽沙啞出聲:「就只是為了給她討個公道嗎?」

  聽到這話,衛韞笑了。

  「不僅是為她討個公道,」他轉頭看向遠方,語調輕飄飄的,彷彿在說無足輕重的事,然而那言語的分量,卻讓所有人沉默下來。

  他說:「也是為了堂堂正正去愛她。」

  「過去做錯的,我為此負責,」衛韞抬眼看向柳雪陽:「可是母親,我愛她這件事,從今日開始,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誰都不能阻攔,您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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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12:53 AM

第一百四十二章

  說完這句話,衛韞似乎是覺得累了。他疲憊走出門去,自己撐著自己往楚瑜院落裡走去,他沒有讓人攙扶,等到了楚瑜房間門口,他讓人留在了門外,自己走了進去。

  房間裡還留著被翻找過的狼藉模樣,他坐在床前的臺階上,一句話沒說。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在這夜裡靜靜看著屋子裡的月光,好久後,他掙扎著爬上床去,像楚瑜躺在自己身邊一樣,他閉上眼睛,將手伸出去,似乎在抱著誰,然而過了許久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蜷縮起身子,無聲哭了出來。

  門外衛秋和衛夏站著,衛夏忍不住小聲道:「要不勸勸王爺先把傷口包一下……」

  衛秋抬眼看了衛秋一眼,平靜道:「你去。」

  「你這混蛋,所有難辦的事兒都要推給我!」

  衛夏壓低了聲音罵了一句,衛秋面色不動,衛夏終於是看不下去,摔袖去找了沈無雙。等沈無雙趕過來的時候,衛韞已經暈在了床上,沈無雙低罵了一聲:「我這是做了什麼孽認了他當主子?!」

  說完,沈無雙就將針紮了進去。折騰了一天一夜,衛韞終於才悠悠醒了過來,柳雪陽坐在他床邊,哭著道:「你這是做什麼?你就拿自個兒這麼逼我嗎?」

  衛韞有些疲憊閉上眼睛,什麼話都沒說。

  見衛韞這模樣,柳雪陽知曉此刻他不想見她,咬緊了唇,轉身便跑了出去。

  等柳雪陽出去後,衛韞才終於開口,卻是問沈無雙:「要養多久?」

  「皮外傷不是大事。」沈無雙見慣了大風大浪,淡道:「但最好內調一下。你挺厲害啊,九十九鞭,沒給自己抽死?」

  「我自己動手,有數。」衛韞聲音平淡,轉頭看向衛夏道:「準備一下,明日啟程去惠城。」

  「王爺!」

  衛夏終於忍不住跪了下去:「您可好好消停著吧!」

  衛韞沉默片刻,終於道:「不趕路,我在馬車裡養傷,惠城剛打下來,不能鬆懈。我與顧楚生有約,五個月內必取青州拿下姚勇,不能拖了。」

  這話說得在場人都沉默下去,沈無雙笑了笑,咧出一口白牙:「別擔心,你們王爺身強體健,厲害著呢。再來九十九鞭都行。」

  說完,沈無雙站起身來,摔袖走了出去。

  出門沒幾步,就聽他大罵出聲:「老子不管了,愛死去死吧!」

  衛韞躺在床上,有些疲憊。衛夏猶豫道:「王爺……」

  「他一會兒會回來,該做什麼做什麼,明日啟程。」

  衛韞躺在床上休養時,楚瑜卻是追著魏清平去了。

  魏清平並沒有刻意放緩了速度等她,於是楚瑜追上魏清平的時候,卻已經是到了清水鎮郊外不遠。清水鎮是距離元城不遠,總共不過一天路程。位處山谷之間,是個與世隔絕的小鎮,卻也是去元城必經之路。

  魏清平隨意找了個茶舍喝暖茶取暖,不曾想喝著茶的時候,楚瑜便到了,魏清平看見楚瑜的馬車狂奔而至,等楚瑜下馬來到她身前,她彷彿早就知道楚瑜要來一般,給楚瑜倒了茶水道:「等一會兒你帶著我們入城?」

  如今元城還是姚玨的地盤,楚瑜準備了新的身份,剛好可以用上。

  魏清平見她應了話,又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不大好,不由得道:「你坐在馬車裡趕路,也不覺得顛簸?」

  「東西多了。」楚瑜有些無奈道:「沒辦法自己來。而且自己來也未必好到哪裡去。」

  說著,楚瑜捧了一杯茶,低頭抿了一口。

  如今已經接近冬末,很快就要到春節,茶舍裡人不多,但楚瑜和魏清平的人一來,就擠滿了整個茶舍,老闆親自來招呼他們。

  楚瑜看著忙碌的老闆,不由得道:「就快春節了,我們需得早些到才好。」

  魏清平低低應了一聲,老闆上著菜,聽著他們談話道:「最近貴人多,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兩位姑娘要小心啊。」

  聽得這話,魏清平和楚瑜對視了一眼,魏清平先開口來道:「什麼貴人?」

  「不知道啊。」老闆低著頭道:「前兩天有一批華京來的人,火急火燎的,喝了一口就趕到元城去了。」

  楚瑜思索了片刻,接著道:「領頭之人可是一位長得頗為俊美的紅衣公子?」

  「您怎麼知道?」老闆有些詫異,楚瑜笑了笑,留了句:「故人罷了。」,便打發了老闆。

  等老闆走遠了之後,魏清平皺起眉頭來:「華京的人來這裡做什麼?」

  「無妨。」楚瑜淡道:「怕是顧楚生。」

  「顧楚生?」

  魏清平這次有些疑惑了:「他來這裡做什麼?」

  「大概……」楚瑜猶豫了片刻,終於將猜測說了出來:「是顧楚生來救災了。」

  當年這件事是顧楚生一手處理的,對於地震的細節,顧楚生比她清楚得多。

  如今青州屬於姚勇,也就變相屬於趙玥,顧楚生自然是要來護著的。護好了,趙玥給他升官發財也說不定。

  而且顧楚生那人,百姓於他心中總是有分量的。他既然也是重生而來,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受災。

  對於楚瑜的回答,魏清平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接受了。兩人又就著其他事聊了一下,便再次啟程,一同往清水鎮趕了過去。如今已經是接近夜裡,按理來說該是所有人回家的時候。然而楚瑜卻看見陸陸續續有人從清水鎮走了出來。他們大多都背著行李,走得匆忙,看見楚瑜等人,都投以怪異的眼神。

  最初遇到幾個,楚瑜和魏清平還覺得只是奇怪,等走到山頂處,看見大批人都收拾了行李,被官兵驅趕著走出來,楚瑜便直接叫住了人馬,自己上前去問了一位村民道:「大娘,這些官兵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咧。」

  那年邁的女人委屈道:「在家種地種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人要來讓我們走,說是要地龍要動了咧。可咱們這裡好好地,從來沒有地龍動過,誰知道這些官家是要做什麼?怕是想要搶我們的糧食和地,找個藉口罷了。」

  這女人這麼想,其他人也會這麼想,下方的士兵和一些年輕力壯的村民吵嚷著,道路擁堵成了一片。聽到這話,楚瑜皺起眉頭來,抬頭看了一眼這山形。

  當年青州的災情具體嚴重到什麼地步,一直是朝廷的機密。然而從民間遇到的災民所說來看,青州這一場地震所造成的災害是史無前例的。清水鎮緊挨著當年的重災區元城,而且這裡又處於山谷,若是真的發生了地震,後果怕是不堪設想。能提前預知地震的是顧楚生,這些士兵怕是顧楚生派來的。當年地震的事是他一手處理,他知道得更加清楚,今天既然派人來了,那清水鎮必然是重災區。

  於是楚瑜低頭道:「大娘,我是從華京來的,實話和您說,如今要變天了。」

  「變天?」

  大娘愣了愣,楚瑜看了看四周,小聲道:「華京裡祭司說的,這裡會有大災,能跑趕緊跑吧,別告訴太多人,到時候您跑不出去。」

  聽到這話,大娘頓時變了臉色。

  比起這些官府的話,這種由祭司說出來的鬼神之說向來更令村民信任。而且這樣竊竊私語,更增加了幾分可信。大娘連連點頭,和楚瑜分開後,大娘立刻找到了自己弟弟,小聲道:「走快著些吧,剛遇到一個貴人,說這次是真要出大事兒了!」

  楚瑜和大娘聊完,魏清平便來到了她身側,小聲道:「發生什麼了?」

  「先讓一部人撤出去,到空曠的地方去。」

  楚瑜轉頭吩咐,隨後道:「再另一部分,幫著我同這些士兵去疏散人群。」

  楚瑜剛說完,就聽見士兵道:「到時候了,走了!」

  說著,整個山谷都回蕩著士兵互相照應的聲音:「到時候了,走了!」

  聽得這話,楚瑜心頭一凜。

  顧楚生是給了他們固定的撤退時間的,證明這個時間後,就要有危險來臨了!

  而這時候還有些百姓和士兵糾纏著,士兵不耐道:「你們要死就留著吧,我們先走了!」

  說著,士兵們就拼命想要往外走去,楚瑜看著剩下的村民,轉頭同魏清平道:「等一會兒他們亂起來,你就領隊帶著他們有序往外跑。」

  「你去做什麼?」

  魏清平皺起眉頭,楚瑜笑了笑:「你且等著吧。」

  說著,魏清平就看見楚瑜往山的另一頭跑了過去,那些老百姓還有些固守著不肯走,大聲道:「這些官兵什麼時候說話不騙人的?我就不信了……」

  話沒說完,就聽「轟隆」巨響,卻是山上一塊巨石翻滾著從山上落了下來!

  這一聲響驚動了所有人,隨後就聽有人高喊:「跑!地動了,快點跑啊!」

  人群一下亂了起來,所有人慌不擇路開始跑,這時候魏清平算是知道了楚瑜的把戲了,她趕忙衝上去,領著侍衛排在兩邊,大聲道:「跟我來,不要亂,排好隊!」

  有人不聽話的,就被強行押在後面,隊伍很快有序起來,速度也快了很多。

  楚瑜站在對面山頂,腳下是個巨坑,方才那塊大石頭就是她撬下去的。她遠遠看著人流疏散出去,魏清平轉頭看她,遙遙大喊:「別鬧了,回來吧!」

  「行!」

  楚瑜回應了一聲,也就是這瞬間,地面迅速顫動起來,魏清平和楚瑜臉色都是一白,楚瑜大喊了一聲:「跑!!」

  頃刻間天崩地裂,地動山搖,誰都顧不上誰,只見泥土盡數傾斜而下,山崩如急流,朝著山下村莊沖了過去,人群驚叫,恍如末日瞬息而來,魏清平一路狂奔逃出來,直到來到平地的時候,她回過頭去,看見那已經塌了半邊的山,才猛地反應過來。

  是泥石流!

  楚瑜還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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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8:57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地震開始的時候,顧楚生已經儘量讓百姓都到了安置點。然而當地面開始震動的時候,人群還是慌亂了起來,顧楚生被侍衛圍著,感受著這來自於自然的力量,內心跳得飛快。

  他敢賭,但不是不怕死。他還有許多事情沒做,重生回來,他還有一個人放不下。

  他不甘心死。

  他這樣早已經經歷過一遭生死的人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那些普通百姓,哭聲、驚叫聲、動物的嚎叫聲,一瞬之間淹沒了這個城市。

  顧楚生在人群中間,捏著拳頭,深深呼吸。

  突然之間,地面斷出一條裂縫,站在邊上的人猛地掉了下去,驚叫聲更大了。

  生死終於變得如此清晰,顧楚生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地震的時間很短,然而對於每一個人來說,卻都十分漫長。

  等到結束的時候,許多人癱軟下來,有些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顧楚生面色有些蒼白,旁邊侍衛也有些後怕,顫抖著聲道:「大人……」

  「吩咐下去,今夜都不能進城,還有餘震。讓甲組領著大夫的隊伍去看傷患,乙組統計死亡人數和需要救援的人數。」

  顧楚生聲音平穩,在夜晚裡彷彿一根定海神針,讓所有人冷靜下來。

  侍衛按照顧楚生的吩咐和所有人通知下去,大家都沒敢再進去,顧楚生坐在人群裡,聽著哭聲,因親人受傷或者死亡所發出的哀嚎。他感覺自己就像身處在煉獄之中,神不渡眾生,佛不渡眾生,唯有眾生自己,血命來渡,過此苦海無間。

  那一夜,青州洛州相繼大震,周邊均有震感,大楚上下,無比陷入巨大的惶恐之中。

  百姓私下紛紛傳言,德不配位,天降秧災。

  而衛韞剛剛到達惠城,惠城也是受災區,他早已將人全都帶了出來。第二日他讓人開始清點受災人數,和陶泉開始計算糧草藥材的數量。

  他身上的皮肉傷已經好了許多,基本沒有太大影響,只是還在結痂。陶泉同他分配好了物資,歎了口氣道:「事情早就已經準備好,王爺也不用太過憂心,還是養傷要緊。」

  正在說話間,衛秋急急從外面走了回來:「王爺,出事了。」

  衛秋聲音裡帶了些顫抖:「昨天晚上,清水鎮泥石流,全鎮都被淹了。」

  「死傷多少?」

  衛韞皺起眉頭,衛秋單膝跪下,艱難道:「暫無死傷人數統計,但是,大夫人在裡面。」

  聽到這話,衛韞微微一愣,片刻後,他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我們的人昨夜趕回來回話,他們說,地震時,大夫人正在清水鎮救災,百姓都出來了,大夫人沒來得及……」

  話沒說完,衛韞便已經衝了出去,急急出聲:「備馬帶上沈無雙,點天字組的人跟我走!」

  「王爺。」

  陶泉急急衝上來,語速極快道:「王爺,此事急不得,如今元城還是姚勇的地方,您千金之軀……」

  「陶先生,」衛韞回頭握住陶泉的手,認真道:「惠城我交給您,我必須得親自去找她。」

  衛韞神色太認真,陶泉愣了愣,隨後他歎了口氣,拱手道:「微臣領命。」

  說完,衛夏已經拖著馬出來,沈無雙也背著小藥箱趕了過來,喘著氣道:「慢著些!」

  然而衛韞已經等不得他們,轉身走出長廊,便翻身駕馬著急趕了出去。

  而在此之前,顧楚生終於見到了魏清平。

  魏清平趕了一夜的路,終於來到了元城。她留了人去找楚瑜,她在這些事上沒經驗,如今最近的路程下能指望加派人手的就是顧楚生,於是她毫不猶豫到了元城,然後老遠就看見了顧楚生。

  她焦急趕到顧楚生面前,大聲道:「顧楚生!」

  顧楚生正在聽屬下報受損的情況,聽見魏清平的聲音,他有些詫異抬頭:「清平郡主?」

  「你這邊人夠用嗎?」

  魏清平喘著粗氣:「我想同你借幾個搜救的好手去找人。」

  「您要找的是……」

  顧楚生有些猶豫,魏清平也不清楚他與楚瑜這層關係,只當他與衛韞之間有協議,便壓低了聲道:「衛大夫人。」

  顧楚生猛地抬頭,盯著魏清平,聲音裡都帶了顫抖:「你說誰?」

  「衛大夫人楚瑜,」魏清平小聲道:「她昨夜與我在清水鎮救災……」

  話沒說完,顧楚生把手中冊子往侍衛手中一扔,便叫了人來,清點了人安排好事宜後,朝著清水鎮直奔而去。

  魏清平被留下帶著賑災,顧楚生領著當時在場的人一路到了楚瑜失蹤的地方。

  此時這裡已經被黃土掩埋,四處一片狼藉。顧楚生站在空無一人的山谷裡,大喊出聲:「楚瑜!」

  他的聲音在山谷裡飄蕩開去,這裡彷彿一個巨大的墳場,沒有任何人回應。

  搜救的人開始領著獵犬一寸一寸探著土地,顧楚生就跟在他們身邊,一聲一聲叫楚瑜的名字。

  旁邊搜救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有個年長的老者歎了口氣道:「顧大人,遇到這種天災,活下來的都是萬幸,您別太在意。」

  「萬幸?」顧楚生聲音嘶啞,他喊得太久,喉嚨都啞了,他一夜未眠,眼裡帶著血絲,盯著那老者道:「那元城這麼多人活下來了,清水鎮這麼多人活下來了,這場地震大家都活下來了,怎麼就到她這裡,就是萬幸了?!」

  「她該活下來。」

  顧楚生有些茫然:「她這麼好的人,誰死了都不該她死。該死的是我……」

  他捏著拳頭,手微微顫抖:「該死的是我這樣的人……」

  「顧大人……」那老者看著他的模樣,也有些看不下去:「我們好好活著,是因為您在啊。都是托您的福……」

  「因為我在……」

  顧楚生呢喃著這句話,他看著那早就變形了山谷,腳下的村莊已經被泥土掩蓋。

  這一場地震,震源其實是在清水鎮,當年受災最嚴重的,也是清水鎮。清水鎮上下五百多戶人家,幾乎都埋在了裡面。

  因為這是全鎮絕戶的受災情況,當年朝廷根本沒有賑災,因為不需要救,沒辦法救。反而是受災相對好一點的元城,是主要救濟的地方。因為這裡至少還能救活幾個人。

  此時此刻他站在那裡,當年被他和朝廷放棄的地方,想著那個人有沒有逃出去。

  當年的人都活下來了,她卻可能沒有。

  因為他不在她身邊。他管了這麼多人,卻獨獨沒有管到她。

  愧疚和絕望一起湧上來,顧楚生疼得有些佝僂。

  她應當是逃出去的。

  顧楚生安慰著自己,她這樣有福氣,這樣厲害的人。她無數次面臨絕境,又無數次爬出來。

  這樣的念頭湧現出來,他站起身子,朝著泥石流兩側走去。

  泥石流流下來時,想要逃生肯定是往兩邊跑的,顧楚生朝著右邊高一點的山走去,旁邊侍衛焦急道:「大人,別走太遠……」

  也就是這一瞬間,地面突然開始顫動,顧楚生毫不猶豫,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就朝著最近的高處衝了過去!

  所有人憑藉著本能開始瘋狂奔跑,想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顧楚生剛剛攀到高處,第二波劇烈的震動剛好過來,他腳下一個不穩,便順著斜坡猛地滾了下去!

  那邊上就是懸崖,顧楚生滾到懸崖邊上,死死抓住了石頭。

  他衣袖掛在旁邊樹枝上,整個人懸在半空中。

  他手中的石頭隨著地面的一起震動,顧楚生咬牙想要去抓更多的東西。

  然而也就是這一刻,石頭無法承受他的重量,終於徹底斷裂開來。

  顧楚生快速墜落下去,他似乎猛地撞上了什麼,他下意識用手臂和腿護住了自己,只聽「哢嚓」的聲響,他又開始接著下墜。

  劇痛從腿上傳來,即將落地那一瞬間,一道馬鞭突然卷到了他的腰上,有人將他拉扯在半空中,他喘息著抬頭,就看見一個姑娘一手提著馬鞭,另一隻手握著劍柄,劍已經被她直接插入了懸崖山岩之中,她踩在兩塊石頭上,笑眯眯看著顧楚生。

  她穿著黑色的長裙,袖子已經被布帶捲起,成了乾淨俐落的勁裝。她站在高處,臉上還帶了些土,看上去頗有幾分狼狽,然而她笑容卻明朗如斯,猶如雲破日出,看得人心瞬間亮堂了起來。

  「阿瑜……」

  顧楚生睜大了眼,楚瑜笑起來:「喲,顧楚生,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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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9:07 A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楚瑜說著,將鞭子鬆開,顧楚生就落在了地上,她從高處跳下來,將鞭子收到腰間:「你怎麼來了?」

  顧楚生臉色蒼白,楚瑜半蹲下來,看他捂著自己膝蓋,憂心道:「傷著哪兒了?」

  「小腿。」

  顧楚生吸了一口氣,隨後道:「我們趕緊先走,這裡危險。」

  楚瑜應了聲,將人徑直背了起來,趕緊往開闊的地方走過去。

  楚瑜行動矯健有力,顧楚生便放下心來,知道這人應當是沒有事的。楚瑜背著他往遠處河邊走去,同時道:「你不是應當在元城救災嗎?來這裡做什麼?」

  「魏清平來找我,說你出事了。」顧楚生聲音平靜,也聽不出這傷勢對他的影響。他只是有些奇怪:「你怎麼會在這裡?」

  「地震來時候我剛好站在山頂,」楚瑜笑了笑:「當時山頂在往下塌,我就躲著塌的地方跑,結果躲到這斷崖來,我也沒辦法,就抓著藤蔓一路又跳又爬落了下來。」

  顧楚生聽著,有些疲憊應了聲:「你沒事就好。」

  這話讓楚瑜一下沒法接,她沉默了很久,終於才道:「其實你不用親自來找我,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後面賑災的事情誰處理?」

  「這時候你還能操心這些,」顧楚生嘲諷出聲來:「大夫人真是為國為民。」

  楚瑜靜下來,顧楚生這話說出來,又有些後悔,他疲憊靠在楚瑜背上,好久後,才重新開口:「我聽說你離開衛府了。」

  「嗯。」

  楚瑜應了聲,來到水源邊上,她將他放下來,而後道:「我先去找樹枝給你固定一下腳,你餓不餓,我抓條魚給你吃?」

  顧楚生低著頭沒說話,楚瑜抬眼看了一眼四周,接著道:「那就這樣安排吧,吃了東西,我再背著你往水源方向走,走一段路應該會看到村子。」

  說著,楚瑜便去找了樹枝,她帶著樹枝回來,用匕首劃開了他的褲腿,看了看他的傷勢,低頭給他用樹枝固定著傷。

  顧楚生靜靜看著,整個過程裡,楚瑜神色坦坦蕩蕩,沒有半分狹促,也沒有溫情,她像是面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他受了傷,她幫助他,僅此而已。

  「你不恨我嗎?」

  分別許久後頭一次見面,他終於開口問她這個問題,楚瑜愣了愣,片刻後,她垂下眼眸:「我剛重生的時候總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再見到你,我一定殺了你。」

  「那為何不殺呢?」

  顧楚生捏緊了拳頭,楚瑜給他用衣帶綁好的樹枝,想了想,終於道:「因為不想殺了吧。」

  「想殺你,是因為那時候我覺得因為你我受了很大的傷害,我心裡難過,殺你洩憤。」楚瑜笑起來,似乎是玩笑一般道:「可如今我心裡是滿的,不覺得難過了。顧楚生,其實仔細想想,如果當年我不喜歡你,你這個人也不算壞。雖然小節有失,但也是個好人。」

  說著,楚瑜站起身來,提步去了河邊:「我去抓魚。」

  顧楚生沒說話,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就看著她走到一邊,用匕首將樹枝削成尖頭,成了個魚叉。他靜靜看著她,驟然發現,她真的走出去了。

  這一段感情裡,她已經脫身得乾乾淨淨,甚至連怨恨都不剩了,她與他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瓜葛,只是他一個人停留在原地,作繭自縛。

  楚瑜打了魚上來,生火給他烤魚,顧楚生靜靜看著,一言不發。

  等魚烤好後,楚瑜將魚遞給他,抬眼道:「我死之後,你過得好嗎?」

  顧楚生拿著魚叉的手微微一顫,隨後垂下眼眸,有些嘲諷笑開:「若是過得好,我又會在這裡嗎?」

  楚瑜微微一愣,隨後卻是笑了:「你怎麼過來的?」

  「被衛韞殺了後,睜眼就是十六歲。」

  顧楚生聲音平淡,楚瑜卻是好奇了:「你是被衛韞殺了的?」

  「嗯。」顧楚生也未曾覺得不堪:「你死後,我又活了三十年,最後我熬不住了,也不知道活著什麼意義,皇帝昏庸,衛韞意圖謀反,我力保陛下,為他所殺。」

  顧楚生力保皇帝而死,楚瑜倒不覺得奇怪,他們顧家一向對皇室忠心。顧楚生雖然和顧家人不太一樣,骨子裡卻仍舊是個地道的保皇派。

  楚瑜皺起眉頭:「那如今,你又要反了趙玥?」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跳躍的火種,神色冷漠。

  「阿瑜,我的忠誠不是沒有底線的。」

  「而且,為著朝廷,為著他們皇家,我已經努力了一輩子了,」他抬眼看她:「我重生回來的時候就想,這一輩子,我只為了你。」

  楚瑜呆了呆,片刻後,她垂下眼眸,轉動著手中還烤著的魚,好久後,她終於道:「楚生,人一輩子從來不是為了哪一個人,而是為了自己。」

  「你活著,」她抬眼看他:「該學著為了自己活著。」

  「一個人有所求,但也有其責任。你承擔自己的責任,你不傷害別人,做到以上兩點後,你就可以求你所求。你喜歡做什麼,便去做什麼。」

  「我喜歡你。」

  顧楚生執著看她:「那我當如何?」

  楚瑜聽見這話,抬眼看他:「那你就喜歡。可你要知道,這份喜歡不會改變什麼。你依舊是顧楚生,你的夢想,你的責任,你當做的,不當做的,不會因我有任何改變。喜歡是一件很純粹的事,我不介意你喜歡我,顧楚生,只是你要明白,這份喜歡你該放在你的限度,我不會回應你,你不能強求。而你也不會為我改變你的人生,你依舊是你。」

  「那又算什麼喜歡?」

  「你知道我離開衛府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楚瑜志不在後宅,更不會給誰低頭。我喜歡衛韞沒有錯,可我也不會為他改變什麼,委曲求全。顧楚生,你喜歡誰,不喜歡誰,這與我無關,」楚瑜笑了笑:「但是,認識這麼多年,我希望你過得好。」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楚瑜,好久後,卻只是道:「可是除了你,我無所求。」

  楚瑜笑了笑:「等日後,你再同我說這句話吧。」

  說著,她站起身來,將顧楚生背起來,淡道:「走吧,我帶你出去。」

  顧楚生靠在她的背上,他聽著她的心跳,想起年少時,好多次,她都是這麼背著他。

  他顧家本來就是書香傳家,他也就是在六藝中學過騎射舞劍,花架子還行,但是和楚瑜這樣從小打磨出來的是完全不能比的。當年在昆陽當縣令,結了太多仇家,好幾次被追殺,他受了傷,就是楚瑜這樣背著他,一路背,一路罵。罵他惹事,罵他又給自己找麻煩。

  那時候無論她怎麼罵,他被她背著的時候,都會知道,安全了。

  楚瑜從來不會背叛他,也不會拋下他。

  然而如今,她背著他,卻不會罵他了。顧楚生不由自主捏住了拳頭,終於道:「阿瑜,你說句話吧。」

  「上輩子,我死之後發生了什麼?」

  楚瑜隨口道:「和如今變化大嗎?」

  「也不大吧,」顧楚生閉著眼睛:「北狄被衛韞打滅族了,一路往西走,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後來聯合陳國又打回來。有人舉事,有人叛亂,國家一直打來打去,沒有消停過。」

  「其實,大楚本來就積弱,要不是衛韞硬撐,早就完了。」

  「後來輔佐了幼帝登基,我和他攝政,終於安定了一些幾年,但幼帝很快長大,被宦官慫恿要親政,衛韞還權之後,小皇帝就開始作死。好不容易穩下的江山又動盪,衛韞便舉事了。」

  顧楚生慢慢說著上輩子的事,楚瑜就聽著。

  兩人順著河流下去的時候,衛韞也趕到了清水鎮。

  如今的清水鎮早已被泥土掩埋,根本看不出任何活人的蹤跡,所有人站在泥土之上,都覺得膽寒。

  自然的力量,比任何一隻軍隊都要可怕,見著這屍骨都不見的力量,衛夏忍不住道:「王爺……這……」

  這救不回來了吧?

  衛夏話沒說出來,然而所有人卻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衛韞靜靜看著山谷,卻是道:「她活著。」

  說完,他便轉過身,立刻朝著高處找去。衛秋著急道:「王爺!您往哪裡跑去做什麼?」

  衛韞沒有答話,他一路奔到了山頂,仔細勘察著淩亂的足跡,最後卻來到了顧楚生落崖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山崖下面斷落的樹枝,轉頭同衛夏道:「衛秋你帶著獵犬在這裡找人,要是再有餘震趕緊撤開。衛夏你帶人去找到這懸崖下面的出口會在哪裡,在出口等我。」

  「等您?」

  衛夏愣了愣,隨後便聽衛韞道:「找繩子來,我下去看看。」

  「王爺,我去吧。」衛秋忙出聲,衛韞抬眼看了他一眼,衛秋便明瞭他的意思,皺著眉頭,卻是不敢說話。

  衛韞等著人拿了繩子過來,將繩子綁在了自己身上,又綁在了附近一顆大樹上之後,便順著懸崖爬了下去。

  懸崖上有藤蔓,他抓著藤蔓和石頭,借著輕功快速落了下去。沒有一刻鐘他便到了崖底,首先看到就是楚瑜劍在懸崖上鑿出的痕跡。他克制住自己的激動,到了崖底後,他順著足跡找了過去,他趕了約莫半天的路,終於看到了一個背影,那人似乎還背著一個人,正在說什麼。衛韞叫出聲來:「阿瑜!」

  楚瑜頓住步子,回過頭去,便看見衛韞站在她面前。

  他身上衣衫被掛得破破爛爛,大氅上也了樹葉,頭髮早已淩亂,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看著她的時候,眼裡被欣喜溢滿,楚瑜輕輕一笑,溫和道:「你怎麼也來了?」

  說著,她放下顧楚生,直起身來,看著衛韞道:「你……」

  話沒說完,青年便大步走來,猛地將人抱進了懷裡。

  他沒有說話,可他抱著她的動作那麼緊,那麼用力,彷彿放開的時候,就會失去。楚瑜在他懷裡,好久後,終於抬起手來,輕撫著他的背,柔聲道:「我沒事。」

  衛韞不語,楚瑜反復道:「我很好,我沒事,你別怕。」

  衛韞在她反復安撫下,才停止了顫抖,慢慢放開她。

  他上下打量著她,好久後,才鬆了口氣,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轉頭看向顧楚生,有些詫異道:「顧大人?」

  顧楚生坐在地上,他閉著眼睛,聽見衛韞叫他,他慢慢睜開眼睛,平靜道:「衛王爺。」

  衛韞本想問他為什麼在這裡,然而卻在出口前便反應過來。

  顧楚生親自到元城賑災,自己身在惠城都是來了,更何況在元城的顧楚生?

  衛韞抿了抿唇,終於道:「我背著顧大人回去吧。」

  顧楚生沒有應聲,衛韞走上來,背起顧楚生,轉頭同楚瑜道:「衛夏在外面等我們,我們走吧。」

  楚瑜笑了笑,她跟在衛韞身邊,唇邊笑意完全壓不住:「你從惠城來?」

  「嗯。」衛韞苦笑道:「聽見你出事就過來了。」

  「惠城還好?」

  「還好,」衛韞如實道:「都提前準備好了,傷亡並不算大。」

  只是普普通通的話,兩個人說著,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高興。楚瑜突然想起來:「顧大人為何親自來賑災?」

  聽見楚瑜問他,顧楚生睜開眼,平靜道:「我怕我不親自來,下面人不聽話。而且趙玥若是知道災情,怕為了逼你們不肯賑災,所以我提前帶了糧食過來。」

  「您帶了糧食?」

  楚瑜詫異出聲,顧楚生點頭道:「我把給姚勇的軍糧弄了過來。」

  「那你怎麼辦?」衛韞皺起眉頭:「你這樣做,趙玥不會放過你。」

  「他又能把我怎樣?」顧楚生冷笑:「殺了我不成?我押送軍糧,半路救災,我有錯?」

  「倒也沒有……」楚瑜有些擔憂:「但趙玥日後,恐要提防你。」

  「他如今就不提防我?」

  顧楚生聲音冷漠:「他這樣的人,這輩子又信過誰?」

  衛韞和楚瑜一時無言,顧楚生閉上眼睛,繼續道:「他只信利益。」

  「好了,別想太多。」

  楚瑜歎了口氣:「你先休息吧。」

  顧楚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衛韞背著他,怕吵著他,便沒有和楚瑜多說話,安安靜靜走了出去。

  路比想像中要漫長,走到黃昏,也沒看見衛夏,倒是見了一間茅廬立在遠處,衛韞看了看天色,同楚瑜道:「怕是有雨,我們先歇息吧。」

  楚瑜點了點頭,同衛韞一起走了進去,三人敲響大門,卻是一個老者開了門。

  老者頭髮雪白,看上去八九十歲的模樣,衛韞恭恭敬敬說了來意,又給了老人銀子,老人看了銀子一眼,搖了搖頭道:「你們進來吧,幫忙做頓飯就好。」

  三人連連道謝,進了茅屋之中。

  老人身形佝僂,衛韞去房中做飯,楚瑜安置了顧楚生,同老人坐著聊天。

  房屋不大,老人的聲音清晰傳到廚房中來。

  「我姓李,叫李謀,以前是元城郊外種地。我有三個兒子,八個孫子,還有重孫,年紀大了,記不太清了。」

  「那他們人呢?」楚瑜好奇,老年人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顧楚生皺起眉頭:「莫不是他們遺棄了您?本……我去找他們,一定要按律處置!」

  「拋棄?」李謀愣了愣,隨後趕緊擺手道:「不不,我不是被拋棄的,我是自願出來的。」

  「我活得太長了,」李謀歎了口氣:「我八個孫子,五個充軍,說是要給我們留後,重孫也都去了,家裡就剩些女眷和老人。我兒子也已經六十多了,沒什麼力氣了。我在家做什麼啊?稅賦重,天天打仗,家裡還字都吃不飽,給我一個老年人吃的做什麼?」

  「我不想麻煩他們,」李謀苦笑起來:「反正我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便自己來了。這屋子我也不知道是誰的,自己占了住了,我還幹的動活兒,外面栽了些小菜,我就天天等著什麼時候死,但是等啊等,也沒死。」

  「他們不來看看您嗎?」顧楚生皺著眉,李謀愣了愣,片刻後,他苦笑起來:「兵荒馬亂的,看了做什麼?經常來看,萬一什麼時候不來了,我心裡還難過。倒不如不要來,就算有一天真的來不了了,」老人歎了口氣:「也不覺得難過。」

  聽著這話,衛韞在廚房裡炒菜的手頓住了。他看著外面陰暗的天色,好久沒有動作。

  而顧楚生和楚瑜也沉默下去。老人卻是笑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多大點事兒就愁眉苦臉的。這不是什麼大事兒,」李謀拍了拍顧楚生的肩,站起來道:「生死之外,均無大事。哪怕是生死,於這世間,也是了無痕跡的。」

  這番話並沒有安慰到三人,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沉默著。

  這一頓飯裡有楚瑜打的魚,老人吃得高興,連連說好久沒吃到肉了。

  等到夜裡睡下,因為只有兩個房間,便是顧楚生睡一間,老人單獨睡一間。衛韞和楚瑜到大堂裡去,外套打了個地鋪,便睡了。

  夜裡有點冷,衛韞將大氅都給了楚瑜,將她攬在懷裡。

  兩人即將入眠時,衛韞突然開口:「我希望這一仗打快一點。」

  楚瑜沒有說話,她伸出手去,將人攬在懷裡。

  衛韞低啞著聲音,認真道:「我希望這一仗早點結束,希望有一個安穩的朝廷,誰做皇帝我都無所謂,我就希望他能安安穩穩的。我希望這天下的老百姓都有飯吃,希望這位老人家的孩子都在,希望他們能接他回去,不會因為缺少糧食,讓他選擇到山野裡來。他們能每天想見面就見面,也不用擔心哪一天就見不到了。」

  「我希望他們能好好的,」衛韞抱緊楚瑜:「我們也好好的。」

  「快了。」

  楚瑜閉上眼睛,她給予著他溫暖:「小七,快了。」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清晨,三人便重新啟程,老人家送著三人出來,還送了三人一點小菜。顧楚生連連推辭,老人卻還是交到了他手裡,高興道:「公子,您回元城邊上的長樂村去,找到戶主叫李樂的人家,就同他們說,我還好,讓他們別擔心,啊?」

  顧楚生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讓你們家糧食夠吃,到時候我讓他們來接你。」

  「不必了,」李謀歎了口氣:「這皇帝不好,接回去了,沒多久我又得自己走回來。公子,」李謀拍了拍顧楚生的手,語重心長道:「亂世保重啊。」

  顧楚生沒說話,他提著手中的小菜,突然覺得有萬斤重。

  衛韞背著顧楚生、帶著楚瑜走了很久,突然聽到了人聲,衛韞抬起頭來,便看見衛夏等人打馬而來。

  衛韞舒了口氣,衛夏趕了過來,焦急道:「王爺,你們沒事兒吧?」

  「沒事兒。」

  衛韞搖了搖頭,轉身道:「有馬車嗎?顧大人受了傷,怕是騎不了馬。」

  「有。」衛夏趕緊過來,讓沈無雙上前來,給顧楚生看診過後,便讓人抬著顧楚生上了馬車。

  等顧楚生上了馬車後,衛韞和衛夏確認了一下情況,再往前走就是元城,他抿了抿唇,轉頭看向楚瑜,好久後,他突然笑了,伸手握住楚瑜的手,柔聲道:「我要回去了。」

  「嗯。」

  楚瑜垂下眼眸,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她本以為衛韞會請求她一起走,然而卻是聽他道:「你接下來怎麼安排?」

  「我想幫著顧楚生賑災。他截了姚勇的糧草來賑災,後面怕有兇險。」

  衛韞沒說話,他握著她的手,好久後,他抬眼看她,眼裡帶了無奈:「那好好保重,別再這樣犯險嚇唬我。」

  楚瑜愣了愣,她慢慢抬頭,看見那雙眼睛。

  他的眼裡明明帶著思念和請求,然而他卻全都壓了下去,他克制著自己的愛,沒有任何任性,也沒有要求她妥協。

  好久後,楚瑜小心翼翼道:「你……不帶我回去?」

  「你若說願意,我此刻就帶你回去。」衛韞伸手將她抱緊懷裡,閉上眼睛:「我怎麼不想帶你回去?我都想搶你回去了。只是阿瑜,我知道,你不願意。」

  楚瑜在他懷裡垂下眼眸,聽他道:「你不願意,我又怎麼能強求?你想去哪裡都可以,阿瑜,」他聲音頓了頓,終於道:「只要你記得回來。」

  「別這樣說,」楚瑜笑出聲來:「說得好像我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是獨守空閨的正室一樣。」

  衛韞也被她逗笑了,他放開她,伸手扶正了她額頭上的髮簪,而後他將手攏入袖中,溫柔瞧著她道:「去吧,我送你離開,我再走。」

  楚瑜低低應了一聲,轉身朝著馬車走去。

  衛韞靜靜瞧著她的背影,她往前走了幾步後,突然頓住了腳步。

  然後她突然回頭,朝著他衝了過來,抱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微微彎了腰,而後便覺得她溫熱的唇在他臉頰上使勁兒親了一下,她抬眼看他,認真道:「衛韞,這天底下,我最最喜歡你,唯一只喜歡你。」

  說完,她便放開他,果斷回了馬車裡。衛韞看著馬車搖搖晃晃啟程,他呆呆抬手覆在自己被親過的臉頰上,好久後,他低下頭,抿唇笑了起來。

  而楚瑜進了馬車裡,感覺自己心跳得飛快,她靠著馬車,抬手扇著自己有些發熱的臉,顧楚生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青菜,好久後,他抬起頭來,看向楚瑜。

  他看著這個像小姑娘一樣紅著臉亮著眼的姑娘,覺得她帶著前所未有的漂亮。如果說她上輩子活得狹促無知,這輩子的開始壓抑陰沉,那麼此時此刻,她就是將上輩子那份灑脫和經歷過世事後的包容智慧巧妙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走過了千山萬水後的善良,也是經歷過黑暗絕望後的光明。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能像楚瑜一樣,走過、放下、圓滿,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個帶著少年熱血、又帶著時光給予的沉澱的顧楚生,會是什麼模樣。

  他提著手中的小菜,突然出聲:「阿瑜。」

  楚瑜抬頭看他,卻聽顧楚生道:「你能不能,帶我看一看,這世界是什麼模樣?」

  用你的眼睛,你的靈魂,帶著我去看一看,走出了自己給自己畫下的圈後,世間本該是什麼模樣。

  楚瑜愣了愣,隨後她笑起來,認真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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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9:11 A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十三歲的時候,其實是個很心軟的人。」

  楚瑜坐在馬車上,眯著眼想著當年:「那時候我調皮,我記得那一年我和楚錦去你們家做客,我發現了一個螞蟻窩,我蹲在樹底下去捅它,你就跑過來和我說,讓我放了它們。他們既然活在這個世界上,便該有一條活路。」

  「是麼?」

  顧楚生聽著,覺得這些過往似乎都很遙遠。

  這些記憶他隱約記得,忘了大概也是從十六歲那年開始。

  那一年顧家落難,為了保住顧家,他親自將他父親送進了宮裡,送上了斷頭臺。

  他父親在宮裡被斬殺那天晚上,他跪在淳德帝面前面帶笑意俯首臣稱,然而回家那一條路上,他一個人,躲在馬車裡,卻是哭都不敢哭出聲來。

  從那時候開始,他便告訴自己,做人不能付出太多感情。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要背叛,哪一天就要失去,人要冷漠一點。

  不付出感情,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這樣才能活得好。

  反正,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一個能將親爹送到斷頭臺的孽子,這一輩子,又要談什麼仁義?

  他想起少年時,就覺得已經是特別遙遠,特別漫長的時光,他甚至有些記不清,到底是這樣的少年經歷讓他走到今天,還是他本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有了那樣的過往。

  馬車搖搖晃晃,終於到了元城,楚瑜低頭看著他手裡的小菜,卻是笑了:「你要不要去找這位老伯的家人?」

  顧楚生愣了愣,他猶豫了片刻,楚瑜卻是為他下了決定:「去找吧。」

  說著,楚瑜朝為他撩起簾子,元城灼熱的日光落進馬車裡,楚瑜回頭看他,溫和道:「我陪你去找。」

  顧楚生沒有說話,好久後,他點了點頭,應聲道:「好。」

  顧楚生的腿受了傷,由著侍衛將他背了出來,楚瑜跟著顧楚生進了府衙,這時候餘震差不多完了,百姓陸續回到城中。

  城中房屋塌的塌,毀的毀,人員雖然傷亡不大,卻也有百姓在自己家園上痛哭出聲來。

  這世道本就不易,這一場天災雖然只損失財物,但是如今錢比命貴,對於有些人家來說,便已是浩劫。

  楚瑜陪著顧楚生走在官道上,聽著百姓震天的哭聲,楚瑜歎息出聲,目光落在百姓身上,艱澀道:「顧大人,且好好聽聽這些哭聲吧。」

  顧楚生沒說話,他靜靜聽著這些哭聲。他從來沒這麼認真去聽過百姓的哭聲,因為他從來不敢去聽。他怕午夜夢回,會回想起那聲音,無法安眠。

  然而如今聽著,他卻發現,這哭聲和他想像中的尖利怨恨並不一樣,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能為力。

  在國家、在命運面前,這些百姓的力量,的確太小,太微薄。他們無法掌控天災,無法預知人禍。顧楚生頭一次發現,原來和他們相比,自己早已成長為一個手握利刃的人。

  他們只能哭嚎,他卻已經有了抗爭的資格。

  他來到府衙,魏清平已經在這裡展開了義診。傷亡雖然不嚴重,但依舊有許多人在強震中受傷,患者排成隊接受診治,魏清平組織著人有序問診,顧楚生的侍衛走上去,有些焦急道:「郡主,您看看我們大人……」

  「先去分診,」魏清平頭都沒抬,直接道:「命無尊卑,重症先診。」

  「郡主!」

  「就這樣。」

  顧楚生卻是開了口,他笑了笑,從容道:「去分診吧。」

  聽了顧楚生的話,侍衛也無法,便帶著顧楚生去了分診的地方。

  顧楚生的傷勢並不算重,他便等在一邊。等著的時候,下屬過來給他彙報受災情況。顧楚生靜靜聽著,卻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楚瑜察覺他皺眉,走上前來,低聲道:「怎的了?」

  顧楚生搖了搖頭,卻道:「無事。」

  楚瑜點點頭,便道:「我出去幫忙。」

  顧楚生應了聲,明顯在思索什麼。楚瑜幫著鎮壓騷亂,統計糧食,等到了夜裡,楚瑜正準備歇下,便見有人來道:「楚大小姐,顧大人有事相請。」

  楚瑜愣了愣,她看了看天色,本想拒絕,然而想到今日顧楚生的神色,便知顧楚生應是有什麼不能當著眾人說的難處。

  她猶豫了片刻,終究是站起來,跟著侍從走了過去。

  顧楚生的腿此刻已經用夾板固定住,配合著他一身華衫,看上去頗為滑稽。楚瑜走了進來,瞧見腿上夾板,笑出聲來:「不是斷了吧?」

  「托你的福,」顧楚生也笑了,搖頭道:「沒斷,休養半月就好。」

  說著,顧楚生將一個冊子遞到楚瑜手裡,楚瑜拿到冊子,有些迷茫:「怎的了?」

  「這是如今元城的存糧。」

  顧楚生說著,楚瑜打開了冊子,很快皺起眉頭來,上面寫了如今元城糧食總數,以及元城受災情況。

  「元城糧庫幾乎是空的,」顧楚生歎了口氣:「糧食都被姚勇運走了,如今應當在青城作為軍用,我帶來的糧食,賑濟一個元城還可以,賑濟一個青州……」

  顧楚生有些發愁,楚瑜靜靜看著,青州是受災最嚴重的,接壤的白州、昆州、洛州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感,但是不至於有青州這樣的受災程度。可是如果僅僅是受災,青州不至於此。

  「一城糧庫都被搬空了……」楚瑜忍不住氣笑了:「姚勇能耐啊。」

  說著,她很快反應過來:「那趙玥呢?你可寫信了?青州他不管了?」

  「他會管嗎?」顧楚生抬眼,冷笑道:「他不再來製造些災禍,已經不錯了。」

  楚瑜沒有說話,顧楚生似乎也是氣極了,楚瑜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我去借糧。」

  「現在誰借給你?」顧楚生皺起眉頭:「你總不能讓衛韞、你哥給你借糧,現在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趙玥是打算拿青州耗死你們,如今糧食就是命,」顧楚生緊皺著眉:「還是想其他辦法。」

  「若是只靠我哥和衛韞,那的確是勉強了,」楚瑜笑起來:「要是如今這自立為王的幾百諸侯每個都送一點呢?你從趙玥手裡拿了姚勇這份糧,就當是趙玥出的,我和我哥、衛韞、宋世瀾各再要一份,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顧楚生皺眉,楚瑜擺了擺手:「你這種文人別管了,我有的是辦法。你就統計個數目給我,要多少糧食你說。」

  顧楚生被她堵得一下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他終於是忍不住出聲:「你別把你自個兒給折騰死了!」

  話剛出口,兩人都愣了,楚瑜瞧了他片刻,笑出聲來:「可有點以前的樣子了。」

  顧楚生沒說話,楚瑜站起身來,擺手道:「行了我不同你說,我先睡覺去,明天我就啟程。」

  楚瑜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哦對了,姚勇不會來找麻煩吧?」

  「找什麼麻煩?」顧楚生冷笑:「他若敢來,我就跪著求他救百姓,我看是他不要臉還是我不要臉!」

  雖然姚勇把元城的糧食搬空了,但是作為青州軍的首領,青州是他母族之地,要是真的不聞不問,的確過於難看了些。

  然而楚瑜還是有些不放心,皺眉道:「他要真比你不要臉怎麼辦?」

  「放心吧,」顧楚生也不逗她,只是道:「趙玥不會讓他來,趙玥如今肯定會把青州撒手不管,因為他知道你們會管。」

  楚瑜沒說話,片刻後,她歎了口氣:「好人難當。」

  「好好養傷。」

  楚瑜沒有回頭,轉身走了。

  顧楚生坐在屋子裡,他聞著她留下來的味道,好久後,有些無奈笑開,低頭開始給她統計要用的數。

  楚瑜回到屋中,一直沒睡著,想了想,她便爬起來,給衛韞寫信。

  如今通信不便,她也不知道這些信什麼時候能送出去,然而她卻還是寫了許多,事無巨細,似乎每一點每一滴都想同他分享。

  寫完信後,她將信貼在心口,總算覺得安心,閉上眼睛睡了。

  睡到第二天晨醒,楚瑜卻是被魏清平推醒的:「別睡了,趕緊醒醒,攻城了!」

  楚瑜迷迷糊糊醒過來:「攻……攻城了?」

  魏清平一巴掌拍她頭上,焦急道:「你家衛韞打過來了。」

  楚瑜有些蒙,衛韞在惠城,接下來打元城……也是理所應當的?

  「衛韞打過來,」楚瑜打著哈欠起身:「我們著什麼急?」

  「不是,他一來,姚勇的人都跑了,剩下沒跑的也被顧楚生給按住了,顧楚生給衛韞開了城門,現在衛韞進來了,你趕緊洗洗梳妝,你要這樣見你心上人嗎?!」

  楚瑜愣了愣,她轉頭看向魏清平,上下一打量,就發現魏清平頭上戴了髮簪,面上上了精緻的淡妝,明顯是好好收拾了一番的。楚瑜呆愣了片刻後,指著她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談情說愛……」

  「談感情又不耽誤事。」

  魏清平認真想了想,起身道:「行了我走了,還有好多人等著我呢……」

  「唉等等!」

  楚瑜一把抓住魏清平,魏清平回過頭來,看見楚瑜腆著臉道:「那個,借盒胭脂唄。」

  說話間,外面已經傳來了腳步聲,魏清平淡道:「怕是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腳步聲便頓住了,青年青衣狐裘站在門前,雙手攏在袖間,含笑看著屋內。楚瑜用魏清平袖子遮著臉,魏清平強行將袖子拉出來,楚瑜便翻滾到了另一邊,捂著臉沒有說話。

  周邊人都退了下去,衛韞提步走了進來,靜靜坐在床邊,楚瑜半天沒聽見動靜,轉過頭來,便看見衛韞含笑的眼眸。

  楚瑜愣了愣,隨後抬手拍到自己腦門,有些洩氣道:「啊,魏清平那個小人,這時候叫我有何用!」

  衛韞沒說話,他就靜靜瞧著她,楚瑜坐起身來,有些奇怪道:「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趁著顧楚生還在元城控制局勢,便趕緊過來了。」

  楚瑜點點頭,這時候元城剛剛地震,軍隊鬆懈,城牆有損,衛韞來得倒也恰當,衛韞抬手給她用手指梳開頭髮:「當然,還有一點就是,」他笑出聲來:「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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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9:20 AM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這話他說得順理成章,楚瑜卻是愣了愣。衛韞站起身來,去給她翻找衣服,一面找一面道:「先起來用飯吧,剛才顧楚生已經同我說了城內的情況,他說你有法子讓其他人也跟著出糧食,你有什麼辦法?」

  「我?」楚瑜懶洋洋起身來,衛韞替她披上外衣,她張開手讓衛韞給她穿著衣服,完全沒有任何負擔,直接道:「我沒你們那麼聰明,他們不給我就搶啊。」

  「我還以為你有多絕妙的主意,」衛韞替她繫上腰帶,有些無奈笑了:「這麼多人,你搶得過來?」

  「咱們不用搶這麼多,你聯合我哥,宋世瀾發一個文書過去,要求所有人送糧食過來,而且寫清楚了,點名了,每個人送多少。這個糧食你不能讓他們送太多,就是破財消災的數量,不能讓他們心疼,分成四輪送,每輪你們就附加一個名單,規定好這一輪哪些人的糧食要送過來。然後你們定一個規矩,凡是一輪裡面最後到的、不到的諸侯,咱們就發兵討伐這種不義之舉。第一輪人數別太多,我把第一輪的人都搶一遍,差不多了。」

  這算不上個聰明主意。

  然而衛韞想了想,卻明白,這大概是最直接有效的了。

  如今諸侯中就他、楚臨陽、宋世瀾兵糧最多,他們若是聯手,對於任何一個諸侯來說都是滅頂之災,如今他們就相當於是一把劍,懸在這些人頭上,如果交糧,這把劍就不會落,不交,雖然這把劍沒辦法把他們都鏟平,可是一般人卻都是不敢賭的。如果要的糧食太多,或許還有人要賭一賭,但如果只是適可而止,那更多人就會選擇破財消災。

  這就是一場博弈,一個人的博弈或許有輸有贏,然而一群人的博弈,每個人都會選出一個對自己更有利的選擇,最後成為群體最糟糕的選擇。

  衛韞想著楚瑜的話,楚瑜在旁邊洗漱過後,站到他身前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咳,要在元城待多久?」

  「不會很久,」衛韞伸過手,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轉頭帶著她慢慢往外走去,聲音平和:「元城安頓好後,就準備攻打接下來的酒城。而且也要為接下來做準備,我們若是拿到了糧食,趙玥怕不會這麼容易住手。」

  「可顧楚生說……」

  「他如今已經在這裡了,」衛韞搖了搖頭:「從他劫了糧草來到元城這一刻開始,對於趙玥來說,他就是棄子。」

  「只是說他還得用他。」衛韞輕笑起來:「如今華京到處是趙玥的人,趙玥如今不敢隨便放顧楚生走,但凡有一絲爭取顧楚生的機會,趙玥都不會放過。」

  「那如今顧楚生怎麼安置?」楚瑜皺起眉頭:「他讓元城降了,總不能讓他就這樣回京……」

  「今早攻城的時候,我和顧楚生演了一齣戲,顧楚生並沒投降,而是讓一個下屬開的城門。他自己反而是大義凜然說要和元城同生共死,現在正當著俘虜被我關押著。我等一會兒就給趙玥寫一封信,讓他用糧草來換這位『忠臣』。」

  「趙玥怎麼可能換?」楚瑜笑出來,衛韞輕笑:「顧楚生自己還寫了一封信,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忠臣血書,到時候趙玥不救他,又是一個駡名,換不到糧食,罵罵他也總是好的。」

  「你們真是……」楚瑜有些哭笑不得,她突然覺得,果然衛韞和顧楚生這種人最難對付。她也不過就是動動刀槍,這些人是嘴皮子就是一把刀,刮一層皮下來以後,再白馬銀槍給你捅個對穿。

  兩人牽著手到了大堂,顧楚生正一面處理著公務一面等著他們,抬頭看見兩個人牽著的手的時候,他愣了愣,他抿緊了唇,好久後才低下頭去,繼續看著自己的公文。

  上面都是缺少的藥材,他早上已經去魏清平那裡看過,那裡都是哭著的人,都是哀嚎的聲音,於是這些文字都變成了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在看到這些字的瞬間,那些嫉妒不甘都被克制住,他迅速冷靜下來,同下屬交涉著要做的事情。

  衛韞領著楚瑜坐下來,恭敬叫了一聲:「顧大人。」

  顧楚生同下屬囑咐了最後一句,將卷宗放下,抬起頭來,朝著衛韞輕輕點了點頭:「衛王爺。」

  「方才我和楚大小姐商量了借糧的事,有些東西可能需要顧大人幫忙。」說著,衛韞便將楚瑜的想法快速說了一邊,隨後道:「我想同顧大人商量一下,每個地方產糧能力不同,同哪一位借多少、借什麼,該如何定奪?」

  顧楚生位居戶部尚書多年,又常年打理民生相關,對各地稅收產糧的能力最清楚不過。他點了點頭道:「我會儘快整理出來。不過,這件事領兵之人該是誰?」

  要讓宋世瀾、楚臨陽同時借兵過來,又能機動到處游走的將領……

  所有人想著,就聽杯子輕輕落下的聲音,楚瑜笑著道:「我啊。」

  兩人沉默著,片刻後,顧楚生猶豫道:「終究是苦勞活兒……」

  「顧大人這話就不大中聽了,」楚瑜笑起來:「人這輩子,多大權利,就多大責任,哪裡有天天坐著,就能不勞而獲的。又想要自由、要權利、要尊重,又不願意付出,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

  「我能做什麼,我很高興。」楚瑜聲音溫和,手不自己覺撫上自己腰上的匕首:「總覺得,這樣才不算白白辜負此生。」

  顧楚生沒說話,他就靜靜望著她。

  他觀察著楚瑜身上那零碎的光芒,感覺有什麼無形環繞在自己周邊。衛韞靜靜抿了口茶,慢慢道:「我這就給楚大哥和世瀾兄寫信過去,今日我會將徵糧書寫好,不知顧大人什麼時候能算出數來?」

  顧楚生眯了眯眼:「明日午時。」

  衛韞點點頭,拱手道:「懷瑜恭候。」

  顧楚生聽得這個名字,微微愣了愣,他張了張口,好久後,什麼多沒說,低頭道:「若是無事,王爺便去做事兒吧。如今元城還亂著,王爺怕是有得忙活。」

  衛韞應了聲,和顧楚生告別後站起身來,轉頭同楚瑜道:「大小姐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我留著幫顧大人吧。」楚瑜猶豫了片刻,衛韞垂下眼眸,卻也沒有多說,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去忙。」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楚瑜到了顧楚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留下來幫你,夠義氣吧?」

  顧楚生抬眼看她,他靜靜看了片刻,終於道:「行了,把邊上第三行第四列卷宗拿過來……」

  幫著顧楚生一直算糧,不知不覺就算到了深夜。等楚瑜回到房間的時候,房間裡點了燈,衛韞坐在房內,正認真寫著什麼。楚瑜走到他身後去,看見那橫折撇捺之間都帶著風骨的字跡。

  他正在寫《徵糧書》,起筆便書大義於天下,看得人熱血澎湃,也不知這是那人股子裡的熱血自然流於世間,還是他真的攻於言語。

  楚瑜靜靜站了一會兒,衛韞才抬手沾墨,才發現落在紙上的影子。他的筆在硯臺上方頓了頓,而後抬起頭來,笑著道:「回來了?」

  「久等了。」

  楚瑜坐下來,抬手給衛韞研磨,瞧著衛韞的字道:「我家懷瑜的字真好。」

  衛韞低頭笑了笑:「總不能還像小時候一樣,拿狗爬一樣的字去見人。」

  楚瑜聽著他的話,抬頭看他。青年的眉眼像是筆墨描繪,在柔和燈光裡被暈染了邊界,和光融在了一起,溫柔又明亮。他察覺她注視他,抬起眼來,卻是道:「去睡著吧,你這樣看著我,我都寫不下去了。」

  「那我不看你了。」楚瑜趕忙收了眼神,站起身來,從旁邊取了一本小冊,靠在衛韞大腿上,舉著書道:「我看書,等著你。」

  衛韞猶豫了片刻,抿了抿唇,壓著笑意道:「好。」

  楚瑜其實也累了,翻看了沒幾頁,書「啪」一下落在臉上,就閉上眼睡了過去。

  衛韞有些無奈,抬手替她取了書,燈光落在楚瑜臉上,她有些難受皺眉,衛韞便抬起手來,捂住了她的眼睛。

  手上的溫度和黑暗讓她安靜下來,衛韞便保持著替她遮光的姿勢寫著《徵糧書》。等寫完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衛韞低頭看著懷裡熟睡的姑娘,終於還是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而後便將她抱起來,小心翼翼送到了床上。

  他替她蓋上被子,放下床簾,便打算離開,楚瑜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迷糊道:「睡吧。」

  衛韞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回來,規規矩矩上了床。他平躺在她邊上,楚瑜便湊了過來,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嘟囔道:「你怎麼不抱我?」

  衛韞有些無奈笑了,側過身來,將人攬進懷裡,小聲道:「睡吧。」

  楚瑜迷迷糊糊中帶了幾分清醒,她在暗夜裡將頭靠在衛韞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慢慢道:「懷瑜,你在想什麼呢?」

  為什麼突然這麼客氣了呢?

  為什麼突然這麼疏離了呢?

  楚瑜有些想不明白,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驚得清醒了許多,她在暗夜裡抬眼看他,尋著個答案。

  衛韞的手梳理著她的頭髮,他低頭看她,溫和道:「你走那天晚上,我睡在你房間裡想了很多,阿瑜,我想你一定很委屈。」

  楚瑜愣了愣,衛韞神色裡帶了幾分苦澀:「我總說要把這世上最好的給你,卻又總是忽略了,你與我不一樣,你畢竟是個姑娘。很多事情,是我莽撞,是我無知,是我孟浪。」

  「那時候我總怕你走,」他低頭埋在她頸窩,聲音艱澀:「我太想抓住你,太心急。於是恨不得永遠同給你連在一起,所有能與你在一起的事,我都想去做,我總覺得這輩子沒有我做不好的事,等你走後才發現,很多風雨,都是你替我扛著。」

  「我……」

  「我當娶你。」

  他聲音微微顫抖:「我當讓你光明正大從衛府離開,然後三媒六娉,十里紅妝,將你正兒八經抬回我衛府。我不該讓你清譽受損半分,更不該因你縱容就無知糊塗。」

  「我當初總怕你離開衛府就不會回來,一遍一遍同自己說時機不合適,可如今想來,哪裡有什麼時機合適不合適,」說著,他抬起頭來,艱難笑開:「端只看,你心裡想不想,要不要。如今你離開了衛家,天下皆知,又如何了呢?」

  楚瑜沒說話,片刻後,她歎息出聲,將人抱在懷裡,溫和道:「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小七,其實我走得很高興。我原本以為這條路會更艱難,但我沒想到你這麼好。人一輩子,有付出有失去,喜歡你這件事我不後悔,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選擇你的時候,我就沒在乎過什麼清譽了,你不用多想,」她低頭親了親他:「你做得很好了。」

  衛韞沒說話,他閉著眼,靠在楚瑜胸前。好久後,他平靜道:「其實當初你、顧楚生、二嫂,都說得對,我終究還是太年輕。」

  說著,他睜開眼,握住楚瑜的手,艱難笑起來:「被現在的我喜歡,我真的心疼你。」

  「若你不喜歡我,我才心疼我自己。」楚瑜回握住他,笑出聲來。衛韞搖了搖頭,認真道:「不會,我從十五歲開始喜歡你,會一直喜歡,一直喜歡到我五十歲,到我成一個老頭子。我現在不夠好,」他垂下眼眸,聲音裡帶了些惋惜:「若是等我再長大些,能想明白這世間人的彎彎道道再喜歡你,你大概也不會受這麼多委屈。」

  聽到這話,楚瑜忍不住笑了。

  「若是這樣,我為什麼不喜歡顧楚生呢?」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呆呆道:「也是……」

  楚瑜拍床大笑,衛韞有些無奈,正要去拉她,卻不想女子突然翻身壓住他,壓在他身上道:「衛王爺,其實我說句實話。」

  她抬手拍了拍衛韞的臉:「就您這姿色,就算是露水姻緣,我也是極歡喜的。」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有些羞惱道:「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楚瑜一隻手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靈巧去解他的衣衫,溫和道:「這世上人都太奇怪了,睡一覺看得比命重要,一輩子的婚姻卻能合個八字就交付了。但我卻不一樣,我喜歡誰,便同他在一起。不喜歡,也就不喜歡。」

  「你別亂來……」

  衛韞抬手去抓她,焦急道:「我這是為你好。」

  楚瑜停住動作,抬眼看他:「為我好?我都不開心是為我好?」

  衛韞紅著臉:「你都不在衛府了,要是有了孩子怎麼辦?」

  楚瑜有點發懵,難道她在衛府有孩子會更好一點?衛韞知道她想什麼,將她從身上拉下去,給她用被子壓住整個人,楚瑜眨巴著眼看著他,衛韞歎了口氣道:「你現在外面滿世界亂跑,我不放心。你若有了孩子,我想一直陪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

  說著,衛韞抬起手,將她頭髮撥弄開:「別胡鬧了,嗯?」

  楚瑜沒說話,她想了想後面的行程,發現有些不方便,便乖巧點了頭。衛韞放心躺了下來,只是剛躺下來,楚瑜便翻過身來,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蹭了蹭他道:「好哥哥,那就算不要寶寶,我們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呀。」

  衛韞:「……」

  他面無表情把楚瑜的手拉扯下去,轉身將整個人死死抱在懷裡,限制住她的動作,沉著聲道:「睡覺!」

  「你凶我!」

  衛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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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9:23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楚瑜和衛韞醒過來後,兩人一起用了早飯,衛韞便領著楚瑜去了校場。他點了人馬給楚瑜。

  此前在白嶺時,楚瑜便和衛家軍打過交道,大多熟悉,這一次衛韞分給她領頭的是左前鋒孫藝。

  孫藝被衛夏領到楚瑜面前,看見楚瑜,孫藝頗有些激動道:「大……」

  然而話沒出口,衛韞淡淡看過去,孫藝的話就止住了,他艱難改了口:「大小姐。」

  楚瑜抿唇笑起來,用鞭子拍了拍他道:「行了,既然此番是我領軍,便當叫我將軍。」

  「是。」孫藝拱手,高興道:「將軍!」

  楚瑜點了點頭,轉頭同衛韞道:「你且先去忙你的事吧,我同他們熟悉一下。」

  衛韞應聲,倒也沒有多話,囑咐了她幾句後,便轉身出了校場。

  衛夏有些不放心,小聲道:「王爺,您不在這裡看這些,這次兔崽子造反怎麼辦?」

  「他們若要造反,就在這裡造,」衛韞平靜道:「這裡被壓著,去了戰場才造反,這才是真的出事。」

  衛夏愣了愣,隨後便明白過來,點點頭道:「王爺說得是。」

  練兵這件事,衛韞倒不擔心楚瑜,他回了府衙裡,顧楚生便來找他,有些疲憊道:「阿瑜呢?」

  「她正在練兵,」衛韞將戰報全都收了起來,這次他派出三路兵馬同時進攻青州,沈佑那邊已經遞了捷報過來。衛韞抬頭看向顧楚生:「顧大人是來送糧草數目的嗎?」

  顧楚生點了點頭,由人從轎子上放在地上。他將一疊紙交給了衛韞,平靜道:「第一次要糧,我選了幾個硬釘子,數量不多,但都是近來的風頭人物,兵強馬壯,肯定有幾個不服的,阿瑜搶了所有糧食過來,應該能撐一段時間。而且離這邊也近,打下來後直接歸附到你名下,你多送些財帛給宋世瀾和楚臨陽,想必他們不會多心。」

  衛韞掃了一眼名單,點點頭,隨後交給衛夏道:「將《徵糧書》發告天下,催糧之事他們也照辦吧,五日之內,要見他們將糧食送來。」

  衛夏應聲領了下去,房間裡就留下了顧楚生和衛韞,衛韞親自給顧楚生煮了茶,顧楚生輕抿了一口,卻是道:「你對我,倒也坦蕩。」

  「顧大人都能從容坦蕩,」衛韞將吹了茶杯上漂浮的茶葉,神色不變:「我又有何不可?」

  顧楚生沒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何時去楚家下聘?」

  他以前以為,自己一輩子不會說這樣的話。

  又或者是,說這句話時,他會覺得生不如死,絕望難堪。

  然而等這句話真的說出來,他突然發現,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他好像是被溫水裡煮的蛙,慢慢的,也就發現這世上的悲痛都會逐漸習慣。

  顧楚生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這份疼痛真的習慣了,還是他此刻太累了。

  他好久沒睡好,一直在處理事情,周邊一直是哭聲,不斷有傷亡人數報上來。

  元城尚還好,但其他他沒有親自去的地方,官員懈怠,傷亡人數觸目驚心,雖然比上輩子好太多,但上輩子他來賑災的時候,官員早就將一切黑暗的骯髒的血腥的掩埋,哪裡有如今這樣赤裸裸?

  「我的傷好以後,很快就要去下一個地方,現在許多小的鄉鎮,姚勇完全不管,我得過去。」

  「嗯。」

  衛韞這邊也有傷亡的報告,他沉默了片刻,終於是舉杯道:「顧大人,」他珍重道:「您乃國之重器,還望珍重。」

  顧楚生抬眼看他,他神色複雜,許久後,他抬起杯子,輕輕碰在衛韞杯上,以茶代酒,平靜道:「衛王爺,您也是。」

  兩人喝了茶,顧楚生便退了下去。衛韞坐在房間裡,過了片刻後,他將衛夏叫進來。

  「你讓衛淺回去,」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道:「去找二嫂,就說讓她現在給我開始準備一下……」說著,衛韞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道:「算了。」

  衛夏有些奇怪:「王爺,您是要做什麼。」

  衛韞抿了抿唇,想了想,他終於道:「我想下聘。」

  衛夏愣了愣,不明白衛韞怎麼突然就有這個想法了,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了,又沒做下去。於是他徑直問了:「為何不下呢?」

  衛韞瞪了他一眼,有些氣惱:「沒錢。」

  如今糧食都要出去搶,哪裡還有錢給楚瑜風光下聘?

  本來也沒想這麼快,但今日顧楚生一問,衛韞就覺得,這心裡有點著急了。

  他有些焦躁,但他面上不顯,他已經學著能夠很好收斂自己情緒,等楚瑜夜裡回來,倒也看不出什麼。

  楚瑜白天在校場打了一天架,心情格外好,夜裡話就多了些,而後她就發現,衛韞的話格外少了,於是她不由得道:「你在想什麼?怎的話這樣少?」

  衛韞翻了個身,想了想,他低聲道:「上輩子,顧楚生給你下聘時候,下了多少?」

  楚瑜聽這話愣了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他……哪兒來下聘啊?我提了劍就奔去了昆陽……」

  衛韞皺了皺眉,楚瑜有些忐忑道:「你不是現在想起來翻舊賬吧?」

  「那,」衛韞抿了抿唇:「當初我哥給你下聘,又下了多少?」

  那時衛家正值鼎盛,出手大方,當年下聘的擔子都抬了一條街,流水一樣抬進楚府。說起來領著這些東西去的,還就是衛韞,只是當時衛韞沒放在心上,也沒管過有多少,只記得東西特別多,他站在門口等得都有點不耐煩。

  楚瑜其實也不記得有多少,但她記得:「你家特別大方,白銀就有十萬兩,鎏金十二衩珍珠鳳冠一個,耳環……」

  楚瑜板著手指說著,衛韞臉色越聽越差,等楚瑜說完後,衛韞已經平靜下來了。楚瑜這時候才想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衛韞拉了拉她的被子,淡道:「先睡吧。」

  說完,他轉過身去,自己對著牆,睜著眼睛,開始思索。

  如今兵荒馬亂,他去哪裡搞這麼多錢。

  楚瑜想了片刻,終於反應過來,轉身扒拉他,高興道:「你不是在想給我下聘吧?」

  衛韞背對著她,低低應了一聲「嗯」。

  楚瑜高興得笑出聲來:「哎呀這事兒不還早嗎,你想這麼多,你娘同意了?」

  「你管她?」

  衛韞聲音悶悶的:「我先把聘下了,把這事兒定下來,等成婚前我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別。」楚瑜趕忙道:「到時候說服不了還得退婚,可別耽誤大傢伙功夫。」

  衛韞不說話了,片刻後,他低低道:「那就不成親,反正我也不退婚。」

  楚瑜被他逗笑了,她想了想,彎腰湊在他耳邊逗他:「是不是顧楚生來氣你了?」

  「沒。」

  「哎喲衛韞你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你還不承認!」

  「……」

  「好啦,」楚瑜見到了點,便躺下去抱著他道:「我逗你玩呢,我要什麼聘禮啊?現在這年月,」她將頭抵在他背上,聲音溫柔:「你平平安安在,就夠了。」

  衛韞沒說話,他伸手握住她環在她腰上的手。

  他想,就憑她這句話,他就得給她最好的。

  當年衛珺下聘掏了大半個衛府,這次他下聘,就把整個衛府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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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9:31 AM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衛韞「徵糧書」掛出去後,楚臨陽和宋世瀾率先響應,同時掛出「徵糧書」,並敲鑼打鼓將糧草送了出去。

  諸侯震動,天下皆驚,而這時已經到了第一批被點名的諸侯交糧的時候。

  這一日衛韞設旗在元城城中,楚瑜和他一起坐在旗下,等著點了名的諸侯到來。

  一共點了七家,這七家離元城都不遠,太陽升起時,兩人便坐在了旗下,手邊各自放了一杯茶。楚瑜穿了紅衣在裡,外著輕甲,馬尾高束,看上去英姿颯爽。衛韞單穿月華色華服,披了大氅在外,玉冠鑲珠,自帶清雅。

  兩人坐在旗下,時不時抬頭交談片刻。來圍觀的老百姓不由得有些詫異,不明白的人低聲道:「那位是衛王爺嗎?他身邊的女子是誰?」

  有人說是楚家的大小姐。

  然而卻也有人說:「楚家大小姐?那不是衛夫人嗎?」

  這關係太複雜,私下議論紛紛,終於有知道事兒的人站出來,小聲道:「那位原是衛家的大夫人,原衛世子之妻。半月前離開了衛家,回了楚家了。不過她還是衛家軍中的北鳳將軍,所以如今還在軍中。」

  這話讓眾人更加不解:「都和離回家了,如今還同衛王爺關係這樣好的嗎?」

  知道的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守寡都守了這麼多年了,如今衛王爺過了弱冠又稱王,突然就離開了衛家,這是為的什麼,還不清楚嗎?」

  「如今衛家能代替兄長寫放妻書的是誰?還不是座上那位?如今寫了又是為了什麼,怕也就是座上那位心裡清楚。」

  眾人露出唏噓之聲,有些皺眉,有些眼露鄙夷,有些連連歎息,也就是些不懂事的年輕人,會感歎一句:「他們兩人看上去真般配啊。」

  兩人從早上等到晚上,日落下來,一共收齊了四家。

  剩下淮揚侯易,濱城江永,洛河陳淮三家糧食未到,衛韞轉頭笑著看了一眼楚瑜:「怕是要麻煩你了。」

  「不礙事。」

  楚瑜擺了擺手,卻只是道:「這些糧食夠嗎?」

  「夠近來賑災了。」

  衛韞皺起眉頭,抬眼看向永城的模樣,淡道:「只看姚勇蠢不蠢了。」

  如今緩過神來,此時以元城為界限,姚勇與衛韞分庭抗拒,如今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就在姚勇境內,他們拿到了糧食,姚勇不肯救災,那他們也沒辦法。

  如今他們要進去救災,就只能自己人去,交給姚勇是不可能的,糧食交給姚勇,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但要他們的人大量到姚勇的地盤上去,姚勇也不可能真的毫無顧慮放行。

  「若姚勇真的不打算救災,這怎麼辦?」

  楚瑜有些擔憂,衛韞抿了口茶,片刻後,他慢慢道:「若姚勇真的這樣做,我倒有些高興了。」

  「嗯?」

  「若他真的不救災,你想那些災民走投無路,會怎麼辦?」

  衛韞抬眼看向楚瑜,楚瑜頓時反應了過來。

  姚勇不敢不救災。

  如今衛韞大兵壓在青州邊境,如果姚勇內部百姓裡應外合出亂子,那姚勇才是腹背受敵。

  其實衛韞完全可以不賑災,不給糧,逼著姚勇。

  只是這些苦的是百姓,衛韞終究不是姚勇趙玥這樣拿著百姓當刀的人。

  明知有捷徑卻不走,明知前路有虎仍前行。

  楚瑜靜靜看著他,衛韞轉過頭來,有些疑惑:「盯著我做什麼?」

  「小七,」她彎了眉眼:「我真的覺得,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好。」

  衛韞愣了愣,片刻後,他便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

  「為官為將,」他聲音平淡:「當為百姓先。」

  說著,他伸手拉過楚瑜,話鋒一轉,卻是問:「明日就出發?」

  已經確定要找那三家的麻煩,便是挑出發時間了。楚瑜跟著他,搖了搖頭道:「不,即刻出發。」

  「即刻?」衛韞有些詫異。

  此時天色已晚,街上人來人往。

  楚瑜看著衛韞詫異的神色,抿唇笑出來:「糧草軍備我都準備好了,兵也點在了城外,你總不會以為,今日我穿著鎧甲,是過來耍威風的吧?」

  衛韞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他呆呆看著楚瑜,好半天,終於道:「這……這麼急嗎?」

  「兵貴神速。」楚瑜解釋道:「如今他們三家一定都在做備戰準備,知道我要去找他們麻煩,陳淮是我們通知的人裡離我們最遠的,他一定以為我會最後去收拾他,現在是最鬆懈的。我今夜就帶輕騎出發,不帶糧草,過山路夜奔急行,黎明前,就可到達洛河,我和你打個賭,」楚瑜神色閃亮:「明日太陽升起時,我必把洛河換成衛家大旗。」

  聽到這話,衛韞就只是笑著瞧著她,反問了句:「怎麼不是楚家的大旗?」

  楚瑜愣了愣,衛韞朗笑出聲,楚瑜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轉身道:「行了我走了。」

  「等等。」

  衛韞叫住她,楚瑜回頭瞧他,然而也就是那瞬間,溫熱的唇滑過臉上,楚瑜愣在原地,便看衛韞雙手攏在袖間,直起身來,含笑道:「上次親我,如今還你。」

  上次分別時她突然回頭親了他一口,他卻還是念著的。

  楚瑜有些臉紅,輕咳了一聲道:「不必這麼計較的。」

  說著,她擺了擺手,回頭道:「真走了。」

  衛韞目送著她離開,姑娘跑在燈火之中,而後到了馬邊,翻身上馬,便打馬衝出城去。

  等她身影消失許久,衛韞才回過神來,衛秋上前來,低聲說了句:「王爺,姚勇派人送了信來,說約您明日在元城城門前,公開宴談。」

  元城下面就是宋城,如今姚勇已經趕到宋城,元城外是一片平原荒地,四處沒有任何障礙,姚勇要求設宴在那裡,便是怕衛韞設埋伏。

  衛韞也知道姚勇的意思,他冷笑了一聲:「他那雞膽子倒是一輩子不變,那便應下吧。」

  說著,他眼中帶了嘲諷:「我若設宴在元城,我怕他帶十萬兵馬都不敢入城。」

  衛秋應聲,讓人傳話下去。

  而楚瑜駕馬出城後,便看見城外停著一輛馬車,她打馬走過,看見車中人揚著車簾,靜靜目送著她。

  他的目光平靜又鄭重,無需言語,便已說了所有擔心。楚瑜擺擺手,揚眉一笑,俱是得意。坐在車裡的貴公子愣了愣,隨後搖了搖頭,無奈放下車簾來。

  「一輩子都這焦躁性子。」

  顧楚生笑著低罵了一聲,隨後抬頭同馬車外的侍衛道:「姚勇是不是給衛韞帶信了?」

  「大人猜得不錯。」侍衛低聲道:「今日糧草一到,姚勇的人就來了。」

  「我便知道,」顧楚生冷笑出聲:「趙玥坐不住。」

  楚瑜同顧楚生打完招呼,快馬加鞭,沒一會兒便追上了提前趕出城的孫藝。

  她早同孫藝說過,定下來誰不交糧,就選最遠的一個,直接趕過去。如今雖然全是輕騎,但他們馬不如楚瑜的馬好,就算先走,也被楚瑜追了上來。

  楚瑜與孫藝並肩,高聲道:「韓先生給你的東西帶了嗎?」

  「帶了!」孫藝大聲道:「按您的吩咐,每個人帶了一卷。」

  「行。」楚瑜點頭道:「到時候聽我的命令!」

  這支隊伍全是輕騎,每個人都帶了韓秀送過來的火藥,這些火藥的數量,幾乎搬空了這麼多年了韓秀準備的一半。楚瑜要的就是這一仗一鳴驚人,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在整個大楚猝不及防間,就攻破這群人認為最難攻下的城池。

  所以她沒帶糧草,全用輕騎,這一仗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能儘快解決,糧草都沒有的他們,必敗無疑。

  一路抄著近路星夜兼程,沒有半分停歇,在啟明星亮起來時,眾人便到了洛水。楚瑜讓所有人在林中修整了一刻鐘,隨後便站起來,讓人擊鼓揚旗。

  隨著一聲「殺」的吶喊之聲,三千兵馬集體衝向了尚未有任何準備的洛水城。

  「警戒!警戒!」

  楚瑜的隊伍剛一出現,洛水城樓上的士兵便反應過來,敲響了大鐘。

  然而楚瑜的隊伍全是騎兵,比他們預想中進攻速度快得太多,他們士兵才剛剛上城樓,楚瑜已經到了射程範圍,楚瑜大喊出聲:「火箭!」

  話音落,便看見燃著火的箭弩如雨一般射向了城樓。城樓上亂七八糟射下劍來,而那流星一般的火光照亮了洛水城外的景象,那亮著眼的女子領著銀甲騎兵如潮水而來,楚瑜看見城樓下落下的羽箭,大聲道:「孫藝,第一隊跟我來!剩下隊伍,揚盾衝過去!」

  「第一隊的人!第一隊的人走!」

  孫藝大喊出聲,瞬間便看見十幾個人從人群中駕馬而來,楚瑜領著這十幾個人翻身下馬,急速朝著城門衝去。

  這一隊人馬都是輕功好手,靈巧躲著箭矢,頃刻間就來到了城樓下,每個人都將自己背的火藥放下來,隨後便急速退回去。

  「他們在做什麼?!」

  直到這時,城樓上守將才意識到不對。

  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看那城樓下的女子突然疾退,而後拉開長弓,極快點燃了箭矢,隨後猛地放弓。

  火箭落到他們堆積好的火藥上,只聽「轟」一聲巨響,整個城樓都顫動了一下。

  「這是什麼……」

  洛水城的守軍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楚瑜領著第一隊的人如鬼魅一般衝進了城中。

  城門被砸出了一個缺口,楚瑜令人衝進來後,直接殺了守門的人,放下了城門。

  衛軍高吼著衝了進去,見著這樣的架勢,也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城破了!」

  「逃!快逃!」

  一時之間,叫聲哭聲驚成一片,楚瑜背著旗衝上城樓,孫藝領著兵與殘兵廝殺。日光從山背後透過來,楚瑜從身後取下旗幟,抖動開來。

  一個大大的「瑜」字揚在朝陽之下,

  楚瑜低笑一聲。

  「便宜你了。」

  說著,她揚手便將試圖衝過來的士兵扔下樓去。

  而後她轉過身來,從城樓下一路殺了下去,領著人直奔洛王府。

  如今自立為王之人數不勝數,這洛水城陳淮便是一位。

  軍心已散,沒有人指揮的士兵便成了一盤散沙,楚瑜領著兵馬衝進洛王府府中,陳淮已經被孫藝的人壓著跪在地上。

  楚瑜提劍而來,平靜道:「我所來為了何事,你當知道。」

  「我知道。」

  陳淮面露陰狠:「楚瑜,你們如此行事,有違天道!你們要糧我就給糧,不給你們就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們與趙玥有何區別?!」

  「自有區別。」

  楚瑜猛地提高了聲音:「我等心有百姓你們沒有,這就是最大的區別!你當我要糧做什麼?」

  她一把抓住陳淮的頭髮,迫著他看她,陳淮拼命掙扎,楚瑜冷著聲道:「我是為了救人。你們留著糧是為了什麼?」

  楚瑜一巴掌抽在陳淮臉上:「是為了殺人。」

  說完,楚瑜站起身來,一腳踹開他,朝裡面走了出去,平靜道:「將洛王爺與他家眷一起關起來,不要走漏任何風聲,洛水城的糧倉全部搬走,」說著,楚瑜頓住步子,轉頭看向陳淮:「放消息出去,洛王全家上下,一個不留。」

  聽到這話,洛王猛地縮緊了瞳孔,怒喝出聲:「楚瑜你喪盡天良!我兒才有兩歲……」

  「你既然知道,」楚瑜冷下聲來:「又連累他們做什麼!」

  「將軍……」

  孫藝有些猶豫:「此事傳出去,於衛家軍聲譽不好吧……」

  「記住一件事。」楚瑜聲音平靜:「事兒是我幹的,其他任何人都沒關係,包括衛韞。城頭立的是我楚瑜的旗,不是其他任何一家。」

  「我楚瑜做事就是這麼沒規矩。」楚瑜目光落在陳淮身上:「別把我當那好脾氣的衛王爺糊弄!」

  聽到這話,孫藝愣在原地,而這時晚月卻已經是明白了楚瑜的意思,衝上去便帶著人將陳淮拖了下去。

  等陳淮拖下去後,楚瑜看著孫藝還有些難過的神情,挑眉道:「孫將軍還在難過什麼?」

  「大夫人……您頂著這樣不義的名聲……」

  孫藝有些為難,楚瑜輕笑出聲來:「我又不是真的殺了他,等日後事成再放他出來,我還有什麼不義的?」

  孫藝呆呆抬起頭來,楚瑜坐下來給自己倒了茶道:「如今他們就是欺負你們王爺正人君子脾氣好呢。總得有個人當壞人。我們再多『殺』幾家,」楚瑜抿了口茶:「他們便就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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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2-18 09:37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楚瑜這個「殺」,孫藝已經明白過來。

  她並非殘暴之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能真的做出這樣殺人滿門的事情來。於是他應聲道:「您放心,這事兒我會辦妥。」

  楚瑜攻下洛水城時,衛韞讓人綁了顧楚生,早已經等在姚勇約定地點。

  顧楚生腳上傷勢好了許多,但也不宜跪著。然而如今要見姚勇,當著這樣多人的面,若是再善待顧楚生,顧楚生便真的再沒有理由回去了。

  然而顧楚生在華京如今黨羽眾多,他不回去,怕不久後人心不穩,他在華京佈置下來的一切便功虧一簣。更何況,哪怕是為了救災一事,他也得回去。

  於是顧楚生果斷道:「我便跪著,如今我的樣子,越慘越好。」

  衛韞點了點頭,皺眉道:「跪著怕傷了你的骨頭,到時候復原不易……」

  「你不必為我著想……」

  「還是吊起來吧。」

  顧楚生抬頭看著衛韞,衛韞目光裡毫無愧疚,片刻後,顧楚生面無表情道:「你琢磨這個,很久了吧?」

  衛韞歎了口氣:「顧大人怎能如此想我?」

  「你這樣小肚雞腸的人,」顧楚生冷笑出聲來:「你當我不知道?」

  衛韞低頭喝茶,面露惋惜,顧楚生以為他要否認,誰曾想,他無奈道:「竟讓你看出來了,那我也不掩飾了。」說著,衛韞彎了眉眼:「我看你被吊起來,挺開心的。」

  顧楚生:「……」

  衛韞話雖然不太好聽,但顧楚生也不想變成瘸子,於是等姚勇來時,就看見沙場之上,顧楚生被人高高吊在一旁的架子上。他面色慘白,似乎受盡了折磨。姚勇一看見顧楚生,趕忙疾步過去,焦急道:「顧大人!」

  說著,姚勇轉過頭去,怒喝衛韞道:「衛小賊,顧大人國之棟樑,你竟如此對他,可還有半分道義可講!」

  衛韞沒說話,反而是站在他身後的衛夏「噗嗤」笑了出來,隨後道:「姚大人說的有意思了,兩軍交戰,敵軍之臣,我們沒殺了就算不錯,您還要怎樣?」

  姚勇冷下臉來,他冷冷看著衛韞:「衛韞,你當真反了?」

  衛韞抬手給自己倒茶,淡道:「坐。」

  姚勇面色不太好看,他僵硬著坐在衛韞對面。

  衛韞穿著廣袖大氅,倒茶時雖然不比京中那些貴公子動作繁複,卻也有著一種獨屬於他的清貴優雅,與如今這一批虎狼之兵比起來,看上去彷彿完全不是一路人。

  然而衛韞越是這樣從容平和,姚勇就越緊張。

  如果說衛家有一個姚勇最怕的人,那就是衛韞。對於姚勇而言,衛家的其他人都是批直腸子,唯獨這個衛韞,這麼多年,姚勇覺得,自己也好、淳德帝也好,甚至於趙玥,都不一定看明白了面前這個人。

  衛韞平靜抿了口茶,抬頭看向對面滿臉嚴肅的姚勇,有些詫異道:「姚將軍為何不飲茶?」

  「不必了。」

  姚勇冷著聲道:「我如今來,是與你談賑災之事的。」

  衛韞點點頭,平淡道:「是了,如今青州受災,朝廷不給糧,姚將軍自己不捨得糧,可不是要來與衛某借嗎?」

  「那是你的糧嗎?」姚勇冷哼一聲:「你同天下討糧,那些糧食過你的手到我手裡,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你打那些小算盤,你以為我不知道?」

  「廢話別多說了,」姚勇僵著臉道:「第一批糧食已經到了,你今日交出來,我帶回去給百姓。」

  衛韞沒說話,他低頭撥弄了一下茶葉,姚勇冷著臉道:「你什麼意思?」

  「姚將軍,」衛韞抬眼看他,唇邊含笑:「你就是這樣來同本王借糧的嗎?青州是你的地方,我借你是情誼,難道你還真當我求著你不成?」

  姚勇沒動,他腦海中閃過趙玥的來信。

  趙玥說得清楚,衛韞一定會掛著百姓,所以他要逼著他,任何條件都不能答應。

  於是他站起身來,冷聲道:「你又當我在乎這些螻蟻的性命?衛王爺不借就罷了,我這就回去,讓那些人自生自滅吧。」

  說著,姚勇便轉身離開。

  這時顧楚生開口,聲音有些虛弱道:「姚將軍不可啊。」

  姚勇頓住步子,他轉過頭來,咬著牙道:「顧大人,今日並非姚某不願救百姓,著實是衛韞抬可恨了!」

  「姚將軍,」顧楚生喘著氣道:「今日你若不拿糧食,我怕青州要亂,日後你要如何同陛下交代?」

  姚勇頓了頓,顧楚生繼續道:「大人……」他面露痛色:「三思啊!」

  這一聲三思,包含著許多未完之意。顧楚生眼中全是擔憂,無需顧楚生說,他也明白。

  他今日如果不拿走這糧食,這糧食就相當於白給了衛韞。而自己回去,就得用自己的糧食賑災。若不賑災,到時候災民造反,和衛韞裡應外合,青州怕是不保。

  如今衛韞還願意救人,那已經是衛韞道德高尚。

  姚勇沉默下來,顧楚生趕緊道:「王爺,您要什麼,您且就直說。姚將軍不是將百姓當螻蟻的人,只要能做到,姚將軍必然答應!」

  方才姚勇才說那句「螻蟻的性命」,此刻顧楚生就這樣說,明顯便是嘲諷了。姚勇臉色不太好,衛韞目光落到他面容上,平淡道:「我要派五百人護送清平郡主以及糧草入青州賑災,你允許清平郡主公開查帳。」

  「衛王爺這是信不過我?」

  「你是忘記你做過的事兒了嗎?」衛韞目光裡帶了冷意,他靜靜看著他,平靜的聲音卻彷彿是利劍一般剝開了他的臉皮:「你還有臉同我說信任?」

  姚勇愣了愣,他驟然想起來,面前坐著這個人,是衛家人。

  是六年前因為他膽怯退兵,他一己私心,滿門被滅的人。

  衛韞站起身來,他動作優雅平和,姚勇的心卻提在了嗓子眼。

  「方才說的,也只是第一個條件。那是公事。要我給糧,還得第二個條件。」

  「你要做什麼?」

  姚勇故作鎮定,衛韞平靜道:「跪下來,一百個耳光,打出血來。」

  「你……」

  「姚大人。」顧楚生平靜開口:「切勿衝動。」

  姚勇喘著粗氣,他盯著衛韞,衛韞也靜靜凝視著他,沒有半分退讓。

  「話,我放在這裡。我踏入城門之前給我答覆,城門關了,我就當姚大人打算自行解決青州之事。」

  說完,衛韞便轉身朝著青州走去。姚勇見他頭也不回的果斷模樣,焦急出聲來:「衛忠怎的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你看看你這是做的什麼事兒!」

  衛韞頓住步子,他轉過頭來,平靜看著他,聲音冰冷:「問我做過什麼之前,你想想你做過什麼,你和趙玥別以為我頂著衛家的名就一定幫你。」

  說著,他勾起嘴角:「姚勇,我活下來,就和那些死去的人完全不一樣了。」

  姚勇沒說話,他愣愣看著衛韞,看著他果斷轉身,朝著城門進去。

  他不在意那些百姓。

  他和衛忠、和衛珺,和他算計過的那些衛家人完全不一樣,衛韞這個人……和他們沒有區別。

  大楚的風骨果然沒了,大楚的脊樑之果然斷了。

  姚勇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情緒,他竟然有麼一瞬間,覺得有些後悔。可那只是一瞬之間,這些年過得太快,做得太多,當年被趕在後方數糧草的少年都已經成長為一方諸侯,他已經沒有任何機會去後悔。

  他只能是看著衛韞背影,聽著顧楚生怒吼:「姚勇你傻了嗎?他巴不得你拒絕,那糧食就順理成章到他手裡了!如今陛下就留下青燕兩州,你若失了青州,姚勇你拿什麼賠得起陛下!」

  姚勇沒說話,他心亂如麻。

  糧草他一定得要,可要讓衛韞五百人護送清平郡主進青州,而且還要跪下……

  姚勇心中拼命掙扎,眼見著衛韞要步入城中,姚勇終於沒能撐住,大喊出聲:「好!」

  衛韞轉過頭來,平靜看著姚勇。

  片刻後,他轉頭同衛夏道:「去將我父兄請來。」

  衛夏應是。衛韞回到位置上,看著滿臉憤恨的姚勇,淡道:「糧食我現讓人去點,姚將軍稍等。」

  姚勇捏著拳頭,內心屈辱:「你讓我,如何跪?」

  「姚將軍稍等。」

  衛韞抬手止住他下一步動作。片刻後,姚勇便看見七個衛家士兵,端著黑色的靈位小跑而來。

  他們將靈位一排放在座位上,衛韞站在一邊,姚勇看著那一排排名字,張了張口,最後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衛韞端起茶來,往七座牌位前潑了茶,隨後道:「父親,哥哥,」他聲音變得柔和:「孩兒讓姚勇來給你們請罪了。」

  聽得這話,姚勇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顧楚生被吊在高處,手疼得像要斷了一般。他在風沙中眯著眼,看著姚勇對著那靈位,慢慢跪了下去。

  「打。」

  衛韞開口,姚勇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衛韞平靜道:「重點。」

  「啪」又是一聲,衛韞猛地提了聲音:「打重點!」

  「啪,啪,啪……」

  耳光聲一聲一聲響起,衛韞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碧藍如洗,有蒼鷹盤旋而過。

  父親,哥哥。

  衛韞想,早晚有一日,他要讓所有犯下錯的人,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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