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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05:05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明桐的婚事

  「明桐,你去嫁人吧。」

  「祖父,為何如此突然?」

  「宸州大都統穆子驍,是個好依靠,把你交給他,待祖父下黃泉後,也算對元之有了交代。」

  「祖父容情!我身為鴻臚寺少卿,怎能說嫁人就嫁人?!」

  「明桐,你也在官場混跡過了,該當知道官大一級壓過天,本相說讓你嫁人,你就要嫁人。」

  ……

  京城的暮冬向來是來得早,城中的官或民,都曉得這個季節冷的不止是田地裡的麥黍,還有斷頭臺上的人血。

  「……前線吃緊,弇州府、豐州府分明能調出糧草,這份災報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藉口饑荒未復,早不賑災,晚不賑災,非要在山陽關要糧的時候賑災,也不知年初時才調去的五萬石糧餵給誰了。」

  「這兩府刺史是誰的人?」

  「宋相的門生唄,當時為他們家子侄春闈行賄,被陸侯發現調去了地方,現在暗地裡使絆子也不意外。」

  座下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語,都知道朝中那位宋相不好應付,一時愁容滿面。

  「陸侯,先前臬陽公假死,兵權虎符是交出去了的,現在公爺雖然回來了,但宋相的人進言臬陽公年事已高不宜再掌兵權,而臬陽公又不屑與他們爭辯。這兵權卻是拿不回來了,該如何是好?」

  墨筆批下一封關於山陽關抗敵的奏摺,陸棲鸞道:「宋相是先帝的遺臣,當面衝突得太過,會令朝中其他搖擺不定的老臣站到他那邊去。當然,給老臣面子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想使絆子穿小鞋,也得試試自己幾斤幾兩。」

  「宋相的門生與朝中關係千絲萬縷,若直接讓巡查御史去查,是否打草驚蛇?」

  陸棲鸞寒聲道:「謹慎是好事,可如今都已經是遍地蟲蛇了,該碾過去就碾過去。我絕不容將士在前線流血,背後還有人捅刀子。」

  幕僚們大多都還年輕,聽她說得乾淨俐落,胸中自然熱血不歇。

  「有陸侯這句話,我等必效死力!」

  宋睿起複,尤其是掌了臬陽公原本在北方的六州軍權後,先前被陸棲鸞推行改革壓下去的那一撥官吏彷彿尋到了明燈似的,明裡暗裡沒少跳。

  小鬼難纏,也該是打一打小鬼了……

  公文批至深夜,府裡的幕僚也都告辭離去了,待燭頭換了三次,陸棲鸞才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臂,正要去休息時,老管家忽然來敲門。

  「侯爺,休息了嗎?」

  「還沒,怎麼?又來公文了?」

  「是宋少卿來了,雖說葛長史說最近不要把宋小姐捲進來的好,但她一個人淋著雪來敲門,老奴瞧著怪可憐的,就先放她入偏廳暖一暖了,侯爺要見嗎?」

  陸棲鸞披衣起身道:「我馬上來,你去熬點薑湯。」

  待陸棲鸞入了正廳,就看見宋明桐小臉蒼白地坐在火盆邊,見了她,抬起發紅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麼了?」

  宋明桐嘴唇凍得發青,不知在這寒冬夜徘徊了多久,艱難道:「我祖父……我祖父要把我嫁給宸州都統穆子驍。」

  她一說出這話,陸棲鸞眸底就是一沉,坐下來把下人拿來的湯婆子遞給她,道:「明桐,宸州大都統穆子驍三代忠良之後,臬陽公是誇讚過的,人品應當無可挑剔,你並非不滿於此對嗎?」

  「我不想嫁人!」宋明桐心底堅決,聲音卻是顫抖的,「我熬碎了心思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活得不像個皮影,怎能走得如此荒唐!」

  她心志之堅,非尋常女子能比,若非到了無可奈何的境地,絕不會來找陸棲鸞求對策。

  而對陸棲鸞而言,做了東滄侯之後,宋明桐是個意外的驚喜,她雖不能旗幟鮮明地站過來,但有她協調自己與老臣之間的關係,近一年來國中吏治已徐徐走向清明。

  「好,有你這句話,我必護你周全。」

  宋明桐擦去眼底湧出的淚,道:「可那是我祖父,雖說我現在官居大理寺少卿,只要祖父一言,吏部便能挑出我一百個不是,雖不至於罷官,但一降職到五品以下,還不是任人魚肉?」

  陸棲鸞不語,腦中飛快地演算了一遍宋睿的心思,道:「我明白宋公的意思了,這個先例一開,便昭示無論女官做得再高,只要嫁了人就是一場空,讓太上皇立下的女官制都成了笑話,若是此事得成,下一步就該動到我頭上了。」

  而且……竟拿親孫女開刀,他可知往後即便宋明桐嫁了人,又會受到何種非議?

  兩廂沉默,宋明桐又覺得心裡難受,好像自己拖累了她似的,正惴惴不安時,陸棲鸞忽然問道——

  「明桐,你想做丞相嗎?」

  宋明桐一怔,道:「什麼?」

  「我問你,你想做丞相嗎?繼承你祖父當年的志向,做大楚治世之能臣。」

  是當年的志向,不是現在的。

  宋明桐抓緊了膝上的衣物,道:「我幼時……我幼時,祖父他曾說,我宋家雖為書生出身,無能執戟守僵,但總有一日,要以手中墨筆,蕩盡河山浮雲。」

  「你願意的話,我就為你爭取坐上國相之位,你敢接嗎?」陸棲鸞看著她說道,「你會和我站在同一個風口浪尖上,到時就不止是非議,而是接踵而來的污蔑、構陷,甚至暗殺。」

  宋明桐起身,朝陸棲鸞深深一揖,孱弱的肩膀上,有的是她的執拗與堅持。

  「我父輩未能繼承,祖父未能守住的家風……請讓我來守。」

  ……這世間縱然有諸多薄涼,也總有人,比你想得熱血。

  「好,那你就聽我的話,應承下這門婚事,我自會為你周全。」

  ……

  臘月末時,京城軍務調動,一連多日都有外地的駐軍進京覆命。

  「都統,是先去兵部,還是先去相府?」

  數九的寒冬,便是從伍多年的老將,都換乘了馬車避風雪,而這個宸州來的年輕將軍,卻是騎著一匹矯健的黑馬,一路策馬來京,烏鎧都快結成了銀甲。

  「半個月後就要去山陽關和西秦賊兒廝殺了,自然是先去兵部覆命。」

  「哎,都統,你可還記得京中這次召你來是為了婚事的?若不先去左相府,只怕宋相會覺得你無禮。」

  穆子驍一臉難色,道:「可我、我又沒見過那宋小姐,見了面該說什麼話我心裡都沒譜,要不先去兵部緩緩?」

  隨從歎了口氣道:「雖說此次是來赴婚約的,可宋小姐如今乃是鴻臚寺少卿,官位幾與都統平級,見了面都統可要按官稱喊。」

  「哈?她才多大?都和我平級了?」

  「聽說是有十八吧。」

  穆子驍一臉失落,就在隨從覺得他有點介意女官的時候,又聽他惴惴道:「要是我見了宋小姐,讓她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官位只比她大一級,她會不會看不上我?」

  隨從沉默了片刻,道:「都統無須在意這些,比起這個,你得先面對陸侯的怒火才是。」

  穆子驍道:「這又是為何?我又沒得罪過陸侯。」

  「宋少卿是和陸侯混的,向來十分受倚重,你一來就要把她娶走,嫁夫隨夫,她自然是做不成官了,陸侯平白失了一臂助,自然要找你的麻煩才是。」

  「陸侯國事繁忙,哪裡會找我麻煩?」

  「陸侯是不會動手,可都統別忘了還有一個梟衛府,不止動手,還殺人呢。」

  穆子驍久在地方上,一聽這京中的是非頭都大了,便更不想去左相府,帶著人直接去兵部覆命了。

  外地的武官若非急召或調任,一年只會回來一次,待兵部及中樞審完這一年來的軍務政績後,便可選擇留京或回地方過年。

  兵部的人大多也都知道了這位穆都統今年要來和宋睿的孫女定親,因還未到讓宋明桐辭官的時候,是以還未察覺此事有動搖女官制的效力,一個個都帶著笑恭賀穆子驍即將成家。

  軍中的人大多是做的比說的多,在兵部走了一圈兒,穆子驍覺得自己那有限的官話都快給壓榨完了,好似脫了一層皮一般。

  「穆都統,你若有空,可否能幫老夫跑個腿兒,送點邊軍情報去鴻臚寺?」

  說話的是兵部的老尚書,在軍中很有分量,穆子驍一開始還有點困惑為什麼這點小事要他去跑腿,旁邊的隨從一戳,才回過神來。

  ……那宋小姐正是在鴻臚寺做少卿。

  「子驍,要銳意進取啊……」老尚書笑得意味深長。

  穆子驍一臉發懵地點頭,本想再拖一拖,無奈兵部隔一條街就是鴻臚寺,剛一進鴻臚寺,就看見兩個滿頭捲曲黃毛的藍眼睛異邦人在和官員起爭執,滿口都是他聽不懂的話。

  「這什麼情況?」

  「您久在宸州有所不知,一到年關,這些朝貢的番邦人就會來打秋風,什麼路邊撿的破石頭都能吹成國寶,要求朝廷給他們金銀換。太上皇臨朝時還應付他們些,可咱們小陛下不吃這套,番邦人落不得好處就要鬧,鴻臚寺自然是首當其衝。」

  穆子驍出身將門,對異邦人天生就殊無好感,看他們說著說著便瞪眼捋袖子,臉一沉剛想動手,就聽見旁邊有一個清越的女聲輕輕說道。

  「蔡大人,他們說的是俚語,我剛學過,讓我來吧。」

  應付外邦人的老主簿已是筋疲力盡,見了救星來,忙道:「宋少卿,有勞你了。」

  穆子驍只覺得身側彷彿走過了一枝清雅的玉蘭,眉眼間雖然嬌嬌柔柔的,張口卻是一串流利的番邦話,那怒氣衝衝的番邦人見是個漂亮女子,火氣一時滯住,又聽她柔柔說了幾句,面色轉為大喜,只消片刻,便連連道謝離開。

  老主簿在一邊聽著,哭笑不得道:「宋少卿這樣騙他們好嗎?」

  「沒事,番邦人除了認金銀就是認牛羊,他們不曉得東楚金銀貴而牛羊廉價,拿二十兩銀子的牛羊糊弄過去,他們比誰都開心。」

  「還是你有辦法。」

  老主簿說完,這才注意到門前有個人站了許久了,揉了揉眼睛,才認出來來者。

  「哎呀,這不是穆都統嗎?今年這麼早就回京來了?」

  穆子驍回過神,只見宋明桐略略驚訝地望過來,耳根頓時紅了,道:「我……我是來送兵部的軍報的。」

  「宋少卿,是上回你要的軍報……」老主簿剛想喊宋明桐,又拍了一下腦袋,道:「我倒是忘了,年後宋少卿就要離任了,這該交給寺正才是。」

  穆子驍只覺得她處理事務無處不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精幹之臣,愣道:「為什麼要離任?」

  剛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她為什麼離任,還不是因為他嗎?

  穆子驍瞬間慌亂道:「宋小姐……不,宋少卿,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明桐的眸光一斂,道:「蔡主簿,我還另有他事,請了。」

  「哎,好。」

  佳人一言不發地離去,顯然是生氣了,穆子驍萬萬沒想到好好娶個妻鍋也能從天上來,一張口就說錯話,想追上去解釋一下,又怕再說錯,整個人在門口轉圈圈。

  「都統,這是人家鴻臚寺的大門,你不能在這兒犯傻。」

  「我管他的,總不能親還沒定,就先生了嫌隙吧!」

  「那……咱們去回了這樁婚?」

  「你給我掌嘴!」

  開玩笑,未來媳婦超好看的,憑什麼放了。

  隨從毫無誠意地掌完嘴,忽然聽見門外馬匹嘶鳴,一回頭,只見撲眼而來的金玄羽、梟麟甲,魂都嚇掉了一半,連忙躲在穆子驍身後。

  「都統!陸侯……陸侯派爪牙來找你的麻煩了!」

  穆子驍先是看見那一身梟衛府的爪牙頭頭的衣飾,脊背一麻,復又看見是當年軍中舊友,愕然道——

  「蘇閬然?你何時變成了梟衛府的人?!」

  「穆子驍。」

  蘇閬然只喊了他的名字,隨後也不解釋,抓起他就走。

  「哎哎哎你幹什麼?!別以為你力氣大就能欺負人,我在宸州也沒少練武!」

  穆子驍試圖掙扎未果,一路被他拖去了梟衛府,等到門口的新換上的梟衛一聲「恭迎府主」後,他才知道,原來梟衛府有了新主人。

  唉,墮落啊墮落。

  穆子驍也不吭聲了,被他拖進堂前,正想著如何規勸他不要助紂為虐做那女羅剎的爪牙時,又發現蘇閬然的關注點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你要與宋明桐成婚?」

  穆子驍道:「啊?你不是來找我的麻煩迫害我這個忠良的?」

  蘇閬然無視了他的瘋話,道:「你打算何時與宋明桐成婚?」

  「……你不是向來對別人家的事不上心嗎?怎麼今天這麼上趕著幫我?」

  「你別管,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穆子驍歎道:「我現在正揪心呢,我是想把宋小姐娶回家好好待她的,可又不想她辭官……你是沒看見她做得多好,這樣才華橫溢的女子世間罕有,萬一因為這事恨上我了又非我所願。」

  蘇閬然道:「有一個辦法。」

  穆子驍心生希望:「什麼辦法?」

  蘇閬然道:「你去入贅,跟她姓。」

  穆子驍:「???」

  穆子驍覺得莫名其妙:「我是想娶她,可我家三代單傳,為什麼要跟她姓?」

  蘇閬然指著堂上的牌匾對穆子驍道:「這四個字怎麼念?」

  穆子驍仰頭看了看,道:「肅清奸佞啊,怎麼了?」

  「不,」蘇閬然一臉冷漠地盯著他,道,「它念『迫害忠良』。」

  ——啥?我不從你這個朝廷鷹犬就來迫害我這個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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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09:41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乾坤之爭

  「……明桐今天可還安分?」

  「夫人莫擔心,是答應了,相爺說的話,小姐總還是聽的,正在試嫁衣呢。」

  宋府裡外掛起了紅綢,雖說還未貼上喜字,過往的行人都知道宋府要辦喜事了,街上的孩子都圍在角門等著討彩頭,門前官馬來來往往,俱都是上門來提前送禮的。

  宋府的僕人忙得腳不沾地,一時忙著接朝中大臣和世家家主去見宋相,一時又忙著迎貴婦人入後院。

  「夫人莫擔心了,那穆子驍瞧著是個好的,昨天見了,對明桐做官的事沒說什麼,倒是關心她喜歡什麼樣的吃穿,想來以後也定會對她好。」同來相府拜訪的貴婦人道,「不過宸州是遠了些,明桐此番嫁出去,再回來就不知猴年馬月了。」

  宋夫人聞言感慨了一瞬,又道:「我寧願她嫁得遠遠的,也好過在朝中受那妖婦蠱惑,你看看她現在拋頭露面的哪裡像個大家閨秀,上回我遠遠在鴻臚寺外看了一眼,竟然還和番邦的男子當眾授受,真是想起來都心裡堵。」

  「宋夫人這都是哪兒聽來的謠言,明桐現在可是鴻臚寺少卿呢,和番邦人要些書籙學番語那是職責所在。」

  宋夫人不滿道:「你怎麼也學著那些腔調?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出去和男人廝混在一起也不怕壞了名聲……」

  宋夫人不停地念叨,家裡有女兒想考女官的都不說話了,雖說自家也不大同意女兒去考,可讓外人當著面說壞了名聲,誰臉色都不好看。

  有兩個關係好的世家夫人走到一邊小聲交流。

  「你家的女兒是不是也……」

  「是啊,她每天在那聶家的文苑裡負責管賬記帳,上回家裡盤帳目我頭疼就交給她了,好嘛,我可是沒發現,她比家裡十個賬房加起來算得都快,當場就揪出一個私吞租子的莊頭,足查出來一千二百多兩銀子呢。」

  「難怪聽你家女兒要去考明算,原來不是她們小姑娘鬧著玩的。」

  「你家也……」

  「我家姑娘腦子笨,自然是比不上明桐小姐。可我能怎麼樣呢?膝下就一個嫡女,不讓她去考,難道把家業讓給那幾個妾室的庶子?」

  京城的貴婦人裡也慢慢起了變化,尤其是有些家裡只有一個嫡女、夫君又寵妾輕妻的,憋了多年的火氣,看見朝中的女官如今做得如此高位,嘴上雖不敢說,心裡卻慢慢覺得有了指望。

  對於這些,宋夫人是不明白的,她與更多的迂腐父母一樣,自以為理所應當地拿自己活過的路去命令子女也走這條路,所幸的是,在腐儒的女卑論還未盛行於世前,就有女人先打破了這個囹圄。

  「陸侯到!」

  外面的家僕報上來人的名號後,整個宋府裡都是一靜,隨後又仿若粉飾尷尬般繼續議論起來。

  後院的夫人們不由得拿餘光去看宋夫人的臉色,果不其然就看見她面皮發青了。

  「宋夫人莫慌,宋公還在呢,那妖婦不敢造次。多半是見明桐棄暗投明急了,這才過來想鬧事,咱們恰好可以借此機會敲打敲打她。」

  旁邊的人一慫恿,宋夫人頓時多了三分底氣:「說的對,她始終是個婦人,總是要辭官嫁人的,這裡可是左相府,無需怵她。」

  宋夫人整了整衣冠,邁步出門,待到了前庭,剛要開口說話,便看見陸棲鸞已被一群朝臣圍住了。

  「陸侯冬安。」

  「陸侯,可是聽說宋少卿要出嫁,特地來送行的?」

  「陸侯,上回說到山陽關的糧草一事……」

  朝臣們除了之前交惡的,該打招呼的還是會打招呼,顯然也認可了她作為東滄侯扶持朝綱的政績。

  「諸位大人,今日乃是明桐訂親之日,若有其他政務,午後請侯府一敘。」

  應付過一干朝臣後,陸棲鸞抬眼看見宋夫人面色僵冷地站在中庭間,道:「宋夫人,宋公可在?」

  宋夫人慢慢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宋公在見穆都統,此刻無空,陸侯國事繁忙,來此做什麼?」

  ……這宋夫人怎這般無禮?

  東滄侯的爵位擺在那兒,縱然對陸棲鸞本人再有諸多恩怨,作為東主也不該在這等場合表露出來。

  周圍朝臣詫異之下,望向陸棲鸞,後者連表情都沒變,對宋夫人道:「宋夫人,明桐與我有同朝之誼,此來亦是代陛下為明桐相賀的。」

  旁人見宋夫人板著臉不說話,忙上來打圓場道:「原來是陛下有此心,可真是體恤臣下,下官也恰有事向宋公請教,侯爺不妨與我同去如何?」

  這一句就越過了宋夫人,可宋夫人就算再惱火,也曉得今天是宋明桐定終身的日子,不宜起衝突,待陸棲鸞越過她身側時,又忍不住道——

  「陸侯,你可知明桐今後就不再是女官了?」

  陸棲鸞的步子一頓,回頭道:「明桐乃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能臣,宋夫人為何有這等想法?」

  宋夫人似乎有幾分得意,道:「所謂嫁夫隨夫,明桐既然嫁了夫婿,自然要隨夫婿去宸州,豈能再入朝為官?再者,這是我宋家的家事,相爺親口說了,要明桐嫁人後好生隨夫家相夫教子,再不涉那拋頭露面之事,陸侯乃外人,今後也是要嫁人的,請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宋睿的家事,就是太上皇在這兒,也管不得。

  周圍的朝臣便是遲鈍些的也終於嗅到了個中味道不對,紛紛看向陸棲鸞。

  她若是以後也像宋明桐一樣嫁人了,會不會就此退出權力中樞,那現在跟著她的那些朝中勢力,看到此例一開,是否會就此退卻?

  「……不愧是宋公,一箭雙雕,不止把孫女嫁了個好郎君,還斷了政敵的後路,日後陸侯座下那些人心要浮了。」

  四下的私語聲傳來,陸棲鸞眉間神色未動,微微勾唇道:「宋夫人愛女心切,本侯是知道的,可世間事大多有其變通之道,夫人還是莫要一以概之的好。」

  「好,那我就看著陸侯拿什麼來變通天地乾坤之道。」

  一番機鋒過,陸棲鸞微微頷首,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邁步自人群中間走過,待近了宋睿的院落時,忽而嗅見一絲異香。

  那是一種佛香,入肺腑初時溫沉,後又浮現幾絲輕微的躁動,有幾分像是她當時在夙沙無殃處聞到過的。

  她順著那佛香來源處望去,只見得是個佛堂,正門被鎖住,只有那一絲絲燃香還在往外飄動。

  「那處是?」

  「陸侯,那是宋家祭拜家人的祠堂。」

  原來是這個。

  當年因陸學廉接納她生母入城,被懷疑因此讓其他細作混入,累得宋睿餘下一子身亡,以至於膝下只有宋明桐一個孫女。

  晃神間,陸棲鸞彷彿把什麼串聯起來,一言不發地離開,走入宋睿的院落時,剛好看見讓她略略詫異的一幕。

  只見穆子驍單膝跪在宋睿面前,朗聲道——

  「宋相請三思!我在朝外提劍守疆,宋姑娘也在朝中守國,她若不願,請讓她留職朝中!」

  宋睿的臉比陸棲鸞之前見得更為衰敗一些,仿若蒙著一層死灰之色,但神色間依舊是不辨喜怒,聞言漠然道:「穆子驍,你若不願娶,我宋家的女兒還不至於求著你去娶,本相可隨時換他人。」

  穆子驍一咬牙道:「宋相肯青眼加身,穆子驍自然感激涕零,此婚約絕不願輕棄!這兩日我也四下耳聞她之志向,實不忍以婚約相逼,只求宋相開恩,莫讓她一身意氣因我而折!」

  ……苦學半載,便摘探花,這是何等才情驚豔的女子?

  越看越是心喜,也越想越是心驚,穆子驍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左相,但他想拼一拼。

  「世間男兒,莫不是自認以夫為尊,若一婦人都控不得,何談征伐天下?穆子驍,本相原以為你還是個人物,如今看來,本相是高看你了。」

  「宋相,百戰之士,礪兵千日,是為守國護家,不是為欺淩髮妻。」

  宋睿眼底終於染上一絲慍怒:「你的意思是說,本相教唆你欺淩婦孺?」

  「末將不敢。」

  氣氛僵硬時,門外倏然傳入一聲輕笑。

  「宋相何必生氣?有此乘龍婿,該當為明桐高興才是,不過是明桐去留之事,依我看這也不是什麼值得一吵的事。」

  穆子驍一回頭,只見門外逆光走入一人,待近前時,雖是年輕姣好的面容,眼眸卻是一片懾人的清醒——那是在權力鬥爭中打過滾的人,才有這樣藏得極好的吃人眼神。

  「此為宋府家事,難為陸侯如此上心。」宋睿面上的死灰之色更重一層。

  陸棲鸞臉不紅心不跳道:「宋公哪裡話,本侯與明桐是手帕交,看宋公就好像是在看自家的長輩一樣心存敬意呢。」

  後面跟來的還有其他朝臣,聞言皆是一抖。

  而那邊宋睿背過身去負手道:「陸侯有什麼話就直言吧。」

  「穆子驍為主將鎮守宸州六年,擊退匈奴犯境劫掠三百餘次,本侯主掌軍政,先前一直未升他的官,是想等他手下將領培養起來。現在也差不多了,算算軍功,不妨讓他直接調來京城做金門衛大統領,離鴻臚寺就三條街,明桐既不必辭官,嫁來了也好隨時回娘家以全宋公天倫不是?」

  穆子驍聞言大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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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09:55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那狡賴又錚錚的脊樑

  「小姐,新姑爺在為你說話呢。」

  一窗之隔,燕兒悄悄扒開了窗紗偷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對宋明桐誇新姑爺的好。

  「還以為新姑爺是軍中的大老粗,現在看倒也是個好人呢。」

  宋明桐剛試完嫁衣,本是被宋睿召來見一見未來夫婿的,哪知他一來就與祖父強上了,一時間也不知該進不該進。

  「他蠢得很,這番話定然是找人打好了稿子才在祖父面前說出口的。」宋明桐轉過身,輕輕斥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見了新姑爺,不知心都偏到哪裡去了。」

  燕兒嘻嘻笑道:「燕兒的胳膊肘兒自然向著小姐的,左右小姐所仰慕者乃中天明月,這姑爺雖比不上明月,但好歹摸得著,小姐可喜歡他?」

  宋明桐避而不談,道:「我想起十年前年節時,我應該是見過他的。當時太子哥哥還在,他們一干京中惡少混在一起的。」

  燕兒道:「燕兒來小姐身邊晚,可沒見過姑爺年少時。」

  「我七八歲時和家人去乞巧節廟會遊玩,母親去拜佛去了,便有一個幾分相熟官宦家老者見了我,自稱叔伯意欲親近,我時年雖幼,卻也隱約感到那老者齷齪,回去告知母親,母親只說那叔伯是同我開玩笑,不得失禮於人前。我與母親這番話,便讓同來隨家人拜佛的穆子驍聽見了,硬要跟過來,待那老者得了母親允准要碰我時,他卻忽然衝上去把那老者一個熊抱……」

  燕兒聽得起初憤怒,後又不由得笑出聲來:「後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那老者已有六十了,他乃軍中之人,雖說年輕,可那雙臂刻意發力一箍,竟生生把人肋骨勒折了。後來他父親把他打了一頓,就此丟到宸州去了。」

  「可姑爺怎麼會不記得?」

  「那會兒我還是個小娃兒,他又不上心,自然不記得。」

  燕兒笑道:「這也算是有緣分了,姑爺雖說瞧著傻乎乎的,可心眼兒好,相爺這回沒找錯人。」

  宋明桐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什麼,又歎了口氣:「燕兒,當初我想好和陸侯一起為國效力相依為官,現在丟下她成婚去了,心中有幾分不忍,如何是好?」

  燕兒非常能體會她的心情,道:「小姐莫慌,陸侯很好哄的,待事有定論後讓文苑的姑娘們幫陸侯挑挑人,總有可心的。」

  宋明桐更難受,唉聲歎氣道:「要不不是今天我嫁出去了,等陸侯娶……不,陸侯成婚時,我多半是會哭的。」

  說話間,裡間又是一陣喧嘩——

  「陸侯簡直胡鬧,北州軍務繁忙,豈是說調動就調動?」

  讓宋明桐嫁給穆子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拉攏北方的軍隊,如此以來宋睿東持虎符,北攝邊軍,足以與陸棲鸞手上的軍權分庭抗禮。

  若當真讓陸棲鸞把穆子驍調來了京城納入眼皮子下,這一計不止打不著雙雕,還得砸了自己的腳。

  「哦?」相對於左相一黨炸了毛似的模樣,陸棲鸞一臉老神在在:「諸位大人皆是文臣,此乃軍政之務,有何指教?」

  一干文臣自然是沒什麼立場指點手握軍政的東滄侯,不由得紛紛把目光投向宋睿。

  宋睿眼一沉,看向陸棲鸞道:「陸侯,滿朝文武不敢訓斥你之行徑,但本相敢!」

  陸棲鸞道:「晚輩有錯自當改之,不知在宋相眼裡,陸棲鸞錯在何處?」

  「你當然有錯!婦人掌政,乃前代所未聞!後世之人,俱會罵我等坐視乾坤顛倒而不為!」

  朝野所有的人拿婦人不可為政之論相攻訐,陸棲鸞皆可無視,但宋睿說了,她就一定要回擊,否則天下之人至今對她逐漸所歸之心便會因宋睿短短幾句話煙消雲散。

  「在宋相眼中,一切前代之未聞事,後世皆不可為?」

  宋睿寒聲道:「自你臨朝,女子不思相夫教子,盡皆與男兒爭學,致使農田荒廢,此罪一!女官無需經鄉試會試,只要拿了官宦舉薦書便能參考,寒盡那些苦學之人的心,此罪二!本相今日就要教訓你這無德之婦!請御尺!」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御尺乃是先帝賜予宋睿,令他為天下師監視王孫重臣,除了帝王無不可打,今日竟然直接拿來對付陸棲鸞。

  宋府顯然是早有準備,宋睿一聲出,立時便有人捧了一隻長匣上來,裡面一把白玉尺,上門鎏金數言——太武皇帝賜,可擊不端之人,規矩方圓。

  「祖父三思!!!」

  宋明桐瞬息間便衝入室內在宋睿面前跪求,一連聲道:「今日乃孫女大喜之日,陸侯乃是為孫女說話,祖父若要規矩方圓,那也是明桐不端,萬勿牽連他人!」

  「不必相攔,」陸棲鸞把她扶起來,道,「宋公說的也有對的地方,太上皇所留女官擢拔制乃是因當年女官稀少,才特地將門檻放低,如今看來的確是寒了苦學之士的心。自我輔政以來,多於戰事民生,對此少有相顧,乃是我的過失,該打。」

  「那就請陸侯跪下受訓誡。」

  ——女人如果站得高了,反倒是比男人更為重視自尊,你若把她捧得高高的,她是寧願摔得粉身碎骨,也不願意當中跪著求生。

  背後之人的話猶然在耳,宋睿不信命,但他打算信那人這一回。

  「陸侯既有心受教,依我儒家之禮,當奉老夫為一日師,跪聽訓教。」

  她敢嗎?

  所有人都在想,這是大楚的女侯,大可以拂袖而去,只是如此一來,便敗了這一陣,可留下來真的聽宋睿訓教,她的顏面又放在何處?以後又要如何服眾?

  然而事實是,她比誰預料中都快,看著中堂上掛著的孔聖先師掛軸,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後生陸棲鸞,請宋公訓教,敢問國法是否高於家法?」

  宋睿門下的規矩朝野皆知,問一句悖逆之論,背上便要受一戒尺。

  宋睿將御尺握在手中,毫不猶豫地一尺打下:「國法自然高於家法,但強權卻不可!世間之事,皆有禮法可依,任你權位再高,無緣無故,插手他人家事,便是無禮!」

  御尺打下的聲音並不清脆,而是一聲沉悶,直直擊在脊骨上,陸棲鸞晃了晃,但依然跪得筆直,待尖銳的疼痛稍緩,又問道——

  「再敢問宋相,家法又是從何而來?有何用處?」

  第二問,又是一尺,仍是擊在原處。

  「男女連理成家,男主女輔,以身作則教化兒孫,家中先有法,後方能成風。有家風,才能教化百姓之家尊禮守義,安我邦國之心。」

  「原來如此。」

  口中泛出一絲甜腥,陸棲鸞卻忽然笑出聲來。

  「多謝宋公訓教,往後晚輩當以此為誡。」

  宋睿頓時心生不祥,忽然堂外傳來一聲喧鬧,本來看呆了的穆子驍猝然起身道:「娘……您怎麼來了?」

  外面風風火火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一入堂中就問:「宋公,入贅之事均已辦好了,何時讓我兒入京?」

  眾人茫然之際,宋明桐率先問道:「穆夫人,此言可當真?」

  「有什麼當假的,那宸州苦寒,我這兒子傻得很,三天兩頭帶傷上戰場,我只怕他那天交代在關外了,入贅便入贅吧,他爹當年活著的時候也是入贅的,我只求他命保住就好。」

  時年太久,朝中之人倒是忘了,穆子驍生父乃是穆老太爺當年一個戰場上撿來的孤兒,隨了他做義子,後來便索性娶了穆家小姐,夫婦都一樣姓穆,自然不講究這些。

  穆夫人察覺氣氛不對,目光越過人群,看見陸棲鸞的背影,道:「陸侯,你可是允諾過的,莫要反悔呀。」

  「娘,你——」

  穆子驍本來還想掙扎兩句,忽覺袖子被悄悄扯了扯,只見他的伊人小聲軟軟問道:「成婚後你可願意隨我在京中另外立府?」

  穆子驍頓時便沒了神智,呆呆點頭:「……我聽你的。」

  ——原來這就是陸侯的佈局,嫁夫隨夫,反之,娶婦隨婦也是同理。

  宋明桐心下稍安,正要開口,驟見宋睿怒極,把那御尺一拍而下,只聽一聲重擊,御尺應聲斷為兩截,陸棲鸞整個人朝前倒去,扶住孔聖祭台才堪堪沒倒下。

  「你……你太也過分!!!」

  宋睿竟一時氣怒得說不出話來。

  「……是嗎?」

  慢慢舔去下唇咬出的幾分血腥,陸棲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著地上斷為兩節的御尺,笑道:「看來我這脊樑硬得很……骨頭沒打折,反倒讓宋公失了御尺,慚愧慚愧。」

  「陸棲鸞!」

  「誠如宋公所言,權位坐得再高,也管不到別人家家事頭上,這句話,原封不動送還給宋公——嫁夫隨夫,人家樂意入贅,宋公為百官之首,可是不能以身試法,擾了家法之論調啊……」

  她一步一步走出堂前,對愕然的群臣道——

  「本侯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男人的顏面是靠權位掙出來的,唯獨我,今日就要跪出這顏面來。說句白爛話,順我者,不能保你富貴,但只要有德有能,為保你官位,我能再受宋公十尺百尺,請了。」

  一片靜寂的喜堂裡,有宋睿的死忠面露絕望——

  「完了,政敵之女猶敢盡心相保至此,今日這三尺後,朝中之能臣盡數要倒去她麾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02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打狗

  「陸侯!且留步!」

  陸棲鸞剛出了宋府,後面穆子驍就追了過來。

  饒是背後被三尺打過的痛這會兒漫上來彷彿火燒一般,陸棲鸞卻也不得不暫時忍下來,倚在馬車邊道:「穆都統,還有何事?」

  穆子驍走至近前就是一個長揖。

  「多謝陸侯為明桐周全官位。」

  「哦,我還當你是來尋我的麻煩的。」陸棲鸞略略意外,道:「你在宸州從軍多年,因我一句話便要調來京城,當真捨得下那些過命交情的部將?」

  地頭蛇失了地,又來了這藏龍臥虎的京城,會面臨如何窘境,有心人一眼即明。而宋睿要宋明桐嫁去宸州,首要便是要拉攏宸州的軍隊,換言之,就是要把穆家及其北方一系的軍部拉入黨爭。

  「陸侯言重了,此事蘇閬然已與我說過,我穆家一系北軍向來不涉政鬥,麾下將士只存殺敵報國之心,也不願耽於楚人內鬥上。我來京城,娶明桐為妻乃其一,其二便是想尋機調個閒職躲過宋公此次拉攏。我此前除了與幾位參將,並未與任何人說過,陸侯卻主動為我安排,已是不勝感激。」

  陸棲鸞眸光微動,道:「可你今日應下了明桐,等於給左相難堪,你以為這黨爭,是你說不沾便不沾的嗎?」

  今日此行受這三尺,拉攏朝中千里馬之心,目的已經達到,可陸棲鸞仍是想得到穆子驍的表態——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她的一邊,尤其是軍中之人。

  穆子驍卻是仿若聽不懂她的意思,只道:「宋公乃是朝中元老,我不可正面衝突,稍後我自會向宋公告罪。至於黨爭一事,只要陸侯初心不失,穆子驍隨時願為國效死。」

  這話說得不偏不倚,既給宋睿這邊留有餘地,也沒有明說拒絕陸棲鸞的招攬,就他的立場來看,倒也是明智之舉。

  陸棲鸞也覺得若是穆子驍就此示好,她反倒會不放心,便道:「你這是得了便宜又想兩邊都不得罪……說你是蘇閬然發小兒,本侯可是一點兒也不信。」

  穆子驍也在觀察陸棲鸞的神色,見她並未生怒,心下微鬆,道:「看來穆子驍沒有認錯人,來時便想著,若是連蘇閬然那等強脾氣的都能容得,陸侯也當是雅量之人。」

  陸棲鸞異道:「蘇閬然強嗎?」

  穆子驍歎了口氣道:「他父母皆為軍伍之人,其母生產當天營寨恰好被攻破,因此是在戰場上出生的,所在的營寨為敵所破,蘇伯父單槍匹馬殺入敵陣把蘇伯母和他救了回來,卻也因此落下舊傷。蘇伯父當年也是勇冠三軍之人,極受推崇,在一次與匈奴開戰之時,身陷重重敵陣,部將趕來救援時,只找到他的劍與盔,自那之後便生死不明,蘇伯母也抑鬱而終。」

  「哦?還有這等事?我看卷宗上記載,光瑞五年圖蘭河大戰,應當是我楚軍勝了才是,事後還與匈奴休戰,按理說就算被俘虜了也該相議送還才是,為何會找不到?」

  穆子驍壓低了聲音道:「據多年前派駐匈奴的東楚使節言,匈奴可汗新拜的右賢王,面貌雖毀,卻與蘇伯父有幾分相似。」

  「……」

  「無論是先帝與陛下,皆不允有東楚叛將的傳聞,便追封了蘇伯父為耀武將軍。只是此事雖然被按下,老些的朝臣卻也都記得,私底下議論紛紛,蘇閬然幼時聽得多了,對外人言語多有麻木,對建功立業並沒有我等這般熱衷。」說著,穆子驍又道,「只是沒想到,他在陸侯背後,竟也有了報國之心,著實令我意外。」

  若非背後的傷痛委實難熬,陸棲鸞倒是想多聽一會兒,便道:「我記下了,你既與他相熟,日後京中若有變故,願君守望相助。」

  兩邊都刻意留了一層關係,往後無論這盤棋如何下,也總還有氣在。

  「此人看著樸實,倒也不是個傻子。」

  隨後跟來的侯府長史道:「侯爺可是覺得此人不可輕信?」

  「也不是,他們這些久在邊關的軍伍之人,受功勳世家教導,既要守節又不願得罪朝中小人為自己麾下將士招禍,自然就要學會裝傻,宋相這回倒是好眼光。」

  長史看著陸棲鸞左眼寫著個老謀,右眼寫著個深算,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侯爺,那御尺可是硬得很,您不覺得疼嗎?」

  陸棲鸞:「……」

  陸棲鸞:「快、快快扶我上車找大夫!嘶……哎呦哎呦我的筋都快給拍散了……」

  ……

  「原以為他武官多有傲氣,原來不過是個女人手一勾就傻乎乎跟著走的……」

  「哼,怎麼說也是正二品金門衛大統領,若是這等富貴落在你頭上,你不去要?」

  「也是呢,誰讓我們是文官,沒那個命呢。」

  到場相賀的大多是文官,且大多是一度被陸棲鸞打壓過的文官,經過今日之事,有的心中惴惴,便非要嘴上發酸掩飾。

  旁邊年紀大些的文官重重咳了一聲瞪過去,那些人便立時改口又掛起陸棲鸞來。

  「不過抽妖婦那兩下,倒真是過癮,一解胸中鬱氣啊……」

  這是他們慣有的解決內鬥的方式,只要提到陸棲鸞的名字,就會絞乾了心思冷嘲熱諷,你一言我一語,若是罵女人罵得出彩,便會得到好一陣吹捧,頓時心魂都暢快了萬分。

  「說的沒錯,今日見那妖婦挨打,多少算是出了我等一口惡氣,請諸位去蕊香苑吃酒可好?那新來的頭牌,模樣倒是和妖婦有幾分相似,諸位可想看她求饒之態?」

  「哦?果真有這樣的?!」

  「快、快引路!」

  出了宋府的地界,平日裡朝上唯唯諾諾的官吏,此時醜態畢露,一路高聲談論,待他們七八輛馬車入了後庭後,卻發現此地往日的鶯歌燕語全然消失無蹤,像是都關起門來回了裡屋。

  隔著馬車的談笑聲不約而同地一滯,有人掀起車簾來,道——

  「怎麼回事?女人呢?」

  他話音一落,朔風捲著一個燈籠殼兒從地上滾過去,那官員剛要作色,便看見那燈籠上沾滿了潑濺的血跡。

  「這是……」

  有聰明的及時反應,慌張道:「不好,是梟衛府殺人封街,快走!別惹事!」

  已經是好久沒有見過了……梟衛殺人的場面,他們曾為皇帝爪牙,一旦傾巢而出,便一定要把活兒做得乾淨,不止要殺人,如果事態嚴重,還會清理掉所有看到他們出手的人,無論他是不是朝廷命官。

  官員們想逃,可卻晚了,坊門徐徐關上,落鎖,四下的梟衛,手按刀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別慌……我們是朝廷命官,又沒有犯事,梟衛再怎麼囂張也要講證據!」

  官吏們強自鎮定,正要尋他們上司說話時,愕然見到一張熟悉面孔。

  「那不是趙……」

  準確地說,是前‧梟衛府府主,正與現在的府主一併走出,衣角還沾著幾點猩紅暗色,顯然是甫飲血未盡。

  「易門的外門在京中的主據點便在此,門中雖有天演師,卻是只獨觀大略,其餘情報瑣事,皆由此地傳達……這個投名狀,陸侯可滿意了?」

  趙玄圭言罷,皺眉看了外面幾輛馬車上愣怔的官吏,道:「不是封了坊市嗎?這些人為何要放進來?」

  「不是放進來的,是闖進來的。」

  蘇閬然少有這種……看人時,絲毫沒有人味兒的時候,一旦有,即是動了殺機。

  趙玄圭皺眉道:「分明是你故意放進來的……這些是左相的門生?」

  陛下有令,清剿青樓裡一切易門餘孽,若發現朝臣與之勾連,就地格殺。

  趙玄圭看他神色,又好似想到什麼,道:「可是為了適才密報說的,陸侯受左相三尺之事?」

  「不是,她有考量,我不必管她太多。」

  「那你現在這是?」

  「她有她的考量,我有我的做法。」

  「那你要做什麼?」

  蘇閬然將手上的名冊一納一折,掌心按在身後刀柄上,道:「謝你的投名狀,順便借我打條狗。」

  ——主人老邁不宜下手,就只好先打他的狗。

  ……

  左相府。

  酒空盞冷後,隨著宋明桐搬去了早該給她配的少卿官邸後,整個宋府彌漫起了一股陰慘慘的鬼氣。

  「走了、都走了!都走!」

  宋夫人的哭聲從後院傳來,又漸漸在嗚咽裡消失。

  宋睿讓想留下來商議的其他朝臣世家散去,獨身座在空蕩蕩的廳堂間,目光呆滯地看著門外的落雪,不多時,有人自雪地裡緩步踏來。

  青衣,黃傘,看似溫善的面貌……待輕抬傘尖時,露出的眉目,卻又帶著一絲幽然妖異。

  「恭喜,今日之後,親人離心,權政不穩,麾下有用之人盡隨政敵而去,只待入夜後一條白綾,這樁戲便要落幕了。」

  「你說的沒錯,她就是來剋我宋家……剋我東楚的。」

  宋睿的聲音如同枯朽的木樁一般,啞聲道:「何來的恭喜?」

  「我是在恭喜我自己……宋相既已至懸崖末路,也該悟得斷捨之道了吧。」

  來人的話語仿若一劑誘人的毒,最後一個尾音落下後,宋睿驀然大笑起來,在原地踉蹌數下,嘶聲道——

  「對……說的對,老夫為東楚效忠一世,自然明白什麼對東楚好,這東楚、這東楚寧捨外人,也不能捨與婦人!」

  傘柄搭在肩頭,葉扶搖笑了笑,微微頷首道——

  「好,有宋相這句話,在下便放心開局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10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內憂外患

  邊關的城樓隨著天邊最後一線黃暈收束,慢慢上了凍,晚歸的寒鴉想在城牆的縫隙上歇歇腳,也都站不住,拍打著翅膀落在城樓下的雪地裡,用尖尖的喙在雪地裡扒了扒,叼出半截凍成了石頭的手指,隨後振翅飛回了巢中。

  「陳幕僚可算回來了,王爺自從得了南王被殺的消息後,便一直暴躁易怒,旁人的話但凡有半分不順耳的,立即推出去斬了……請陳幕僚好好勸勸吧。」

  帶著南亭延王的遺體出關不是件容易的事,陳望卸去了喬裝,換上西秦的官服,一路穿過軍營,將西秦軍士的慘淡神情收在眼底,心中三分了然,待入了蜀王早已準備好的靈堂時,發現這位現在掌控西秦軍政的異姓王早已坐在南王靈前,將一張張黃紙燒盡。

  「王爺。」陳望上前,俯首一揖。

  「……這回辛苦陳卿了。眼下戰事不利,那東楚守將狡詐多變,軍心浮動,陳卿回來,孤王就放心了。」蜀王赫連霄乾啞道,「稍後孤王便派人將參軍印鑒給你,今後這軍中各部調動就由你……」

  「王爺該不會只想問我這個吧。」

  蜀王沉默了片刻,手中黃紙捏緊,道:「南王為何走得如此慘狀?易門高手如雲,為何會置她於險地?!」

  「王爺息怒。」陳望淡淡道,「我有直言刺耳,王爺可願聽否?」

  「說!」

  陳望道:「南王意欲冒進,擄了東楚東滄侯後未殺,反留之欲以此制衡易門之主,被倒算而死,不意外。」

  「一個婦人而已,機緣巧合得晉侯位,足見東楚上下昏聵無能,怎麼又和易門之主扯上關係?簡直無稽之談!」蜀王暴怒,握拳欲砸,又堪堪在靈位邊停住,恨聲道:「你才來我西秦不久,不知易門之事。」

  陳望微微斂眸,道:「請王爺指教。」

  蜀王擰眉道:「我當年不過是異姓王庶子,生母被世子殺害,最後到我也快被暗害時,是南王相救,為我殺了仇人……南王對我而言,如有再造。可自那之後,因救我一命,壞了易門之主定下的『死數』,因此被罰灌下劇毒,此後便不得不為其傀儡。」

  「可臣聽說,那是南王當年刻意挑釁門主權威,試探他之底線,有意為之。」

  「是沒錯,可孤王從來不信那玄虛之術!南王有能,那讓能者取而代之,有何不可?!」說到這,蜀王似又想起什麼,道:「罷了,現下不宜自鬥,殺南王者,是東楚東滄侯可對?」

  陳望明白了,蜀王現下的心境,怕是聽不得客觀之言,南王就是殺人放火也是對的。

  蜀王雖是問句,但目光狠戾,顯然是早已認定南王正是為東滄侯所殺,陳望斟酌了語句,道:「東滄侯能騙得過南王,想來也是心機詭沉之人,王爺若踏破東楚國門,當先殺之以絕後患。」

  蜀王目露猙獰:「這是自然!」

  「不過,」陳望話鋒一轉,又道,「臣在東楚為使節時,也曾拜訪過南王,彼時東滄侯已為南王所擄,據說是中了一種蠱毒,使得她宛如失魂,因而南王才對她放下警惕,以致於後來行事時,她突然動手,委實讓人猝不及防。」

  「易門之中醫毒易蠱深不可測,也許是有的,南王曾說過,蠱毒乃邪物,如你說的這般足以致人失魂的,中之必傷根本,想來那東滄侯活不久了。」

  「哦?」陳望面上微微浮現訝色,「可我當時所見,東滄侯身體康健,不像是中了什麼蠱毒。」

  蜀王一怔,猛然站起,又強行壓住怒火:「南王識蠱卻不養蠱,必是門中給他的蠱毒有假……看來孤王是該問一問,那易門之主究竟是心在西秦、還是東楚!」

  陳望見引導得差不多了,再次頷首一禮道:「曾聞易門當年得楚皇禮賢下士,那之後雖為楚皇過河拆橋,但焉知不是其早有約定呢?若王爺不棄,待破關後,臣願代為相查。」

  「不必,陳卿高才,當為我西秦權位者,此事孤王之後要親自查實,到時軍中諸務,都交給你了。」

  「多謝王爺賞識,諾之當鞠躬盡瘁。」

  ……

  「……現在是幾月了?怎麼雪還沒有化?」

  「回陸侯,今冬冷,才二月初呢,怕是等到三月京中的柳枝才會生芽。」

  「是這樣啊……給兵部的銀子寬鬆些,莫讓我朝將士因受寒折損。」

  「陸侯的心意我等知曉,可兵部前日才讓宋相的人彈劾過,銀錢方面還是需要謹慎行事。」

  「不必,萬事有我擋著,告訴兵部不必顧忌。」

  府中的長史微微歎了口氣,道:「這一次兩次的還好,長年累月下來,下面那些朝臣雖有心與國,卻無力內鬥啊……」

  「內鬥是我與宋相間的事,不必太過擔心。」

  宋睿一黨紮根朝中十數年,精於權術,很多小事上潛移默化地製造輿論攻擊對手,譬如日前刑部接了一樁案子,乃是奉州一男子殺妻,那男子之妻並非楚人,而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西秦女奴,買回家成親,女子懷孕期間意欲逃走,被男子發現,竟生生打死了她。

  地方官查出這女子乃是西秦人,又收了男子好處,便判了女子偷盜被打死。但恰好逢著地方巡查,查出地方官受賄,地方官被罷免,此案被翻出來上交刑部。陸池冰查出女子雖是西秦人,卻是已上過戶籍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依照律法該判殺人者斬首。

  然而此時宋黨一名都察院的御史說殺人者既然買了女子,女子就該聽他處置,偷盜被殺乃是活該,更何況與西秦交戰當頭,為一西秦婦人殺我東楚男兒是為不妥,建議讓男子改判充軍。

  「……巧的是,昨天刑部的喬侍郎跟我閒聊時,說他判了個案子,京郊有個女戶,父母生前給她納了個夫婿。而父母死後,納來的夫婿為了獨佔家產,動輒對妻子打罵,妻子日日遍體鱗傷,甚至因此小產過,終於有一日忍不住,拿菜刀趁夫婿酒醉砍下了他的頭,來了官府自首。」

  長史道:「這個案子下官也聽說了,都察院和御史台只過了半天,一致說毒婦殺夫大逆不道,當處以極刑。」

  陸棲鸞點頭道:「是這樣,喬侍郎後來懷疑那夫婿有案底,懷疑女戶的父母是被那夫婿殺的,想繼續追查,兩院的人也不讓,最後磨了兩天,也只是改為秋後斬首而已。」

  長史點頭道:「其實殺妻案與殺夫案情形差不多,殺妻案除了妻子身份有疑外,案情還更為惡劣些。其實若放在以前,宋黨還未有如此態度兩異,是侯爺正位朝中後,他們才刻意拿這些男女有別的案子說事,最終目的只不過是想讓百姓以為女官當朝乃大逆不道之事。」

  「百姓人家誰沒有個對異性的矛盾,讓這種事繼續出現在街頭巷尾的議論裡,不止對我,還對陛下……」陸棲鸞輕輕歎了口氣,又道:「給陸尚書傳個話,就說案子該怎麼判還怎麼判,不必顧忌火會燒到我身上,點火的人想討皮疼,也該想想對手是誰。」

  侯府的長史曾是老侯爺陸延的家臣,受侯爺託付,對陸棲鸞一年來的執政也多有認可,當即點頭道:「侯爺放心,那些生事的有心人,多少有尾巴抓在梟衛府手上,只是侯爺總讓蘇將軍去去得罪人,也該是時候安撫安撫才好。」

  陸棲鸞一抬頭看他一張老臉含笑意味深長,道:「你什麼意思?」

  「陸侯,公務繁忙,要適時怡情。您看連太上皇最近都來信催陛下物色『鳳君』人選了,您也……」

  陸棲鸞面無表情道:「我怡的情不少了,怡他我怕傷身。」

  言罷,陸棲鸞和老長史同時歎了口氣,老長史把餘下的公文放在她桌上便道:「下官年邁,先回去找夫人怡情了,侯爺既然無心怡情,那就請自得其樂吧。」

  陸棲鸞:「……」

  蘇閬然來時本是要帶著一樁新案子來的,一推門,意外地沒瞧見陸棲鸞在批改公文,而是撐著臉隨手翻看刑部今年的通緝犯畫像。

  「……你在看什麼?」

  陸棲鸞長籲短歎,正好翻到個俊俏的採花賊畫像,幽然道:「你說本侯是不是已然是徐娘心態了?看個不法之徒都覺得眉清目秀的。」

  ——你覺得眉清目秀的有幾個不是不法之徒?

  蘇閬然搬了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看了她手上的通緝令,一臉冷漠道:「此人昨日作案被女人挖去了一隻眼,已被巡捕亂刀砍死。」

  「哦。」

  手上的通緝令被抽走,陸棲鸞支著臉看他道:「我看你最近越來越順眼了,告訴我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什麼不法之事?」

  「沒有。」

  「那上回青樓清理易門餘孽怎麼會無端捲進去幾個宋黨官員?」

  「他們之前就與青樓多有來往,核實只在早晚。」

  唉……學壞了學壞了。

  「很好,恭喜你也終於淹進了這個污濁的官場,前輩很看好你。」陸棲鸞長籲短歎一陣,道,「說吧,你來有什麼事?」

  「有件大事。」蘇閬然把手中公文遞在她眼前,道,「太上皇休養的行宮附近,護國修羅寺三天前遭血洗,佛寺被燒,只有一名住持逃往行宮,只撐了半日就死了。行宮附近出此大事,太上皇震怒,來月要回京。」

  陸棲鸞坐直了身子,肅然道:「可查明是誰所為?」

  「那住持臨終前說,是易門所為……可修羅寺廢墟中找到的兵刃,打的卻是梟衛的印記。」

  「……」

  抬眸間,四目相對,蘇閬然淡淡道:「這把火要燒來了,太上皇回京後,他們必會有動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16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章 抗旨

  正月十五,太上皇帝駕回京。

  「……不是說,行宮附近的修羅寺被屠,太上皇震怒,要找禁軍的麻煩嗎?怎麼回來了,卻沒回音?」

  「此為朝中之事,對百姓自然要宣稱是為陛下擇鳳君而來,否則天家威嚴何在?」

  邊關的戰事屢有捷報,百姓們的心稍稍放下來,便有了閒情打聽天家的動向,近日街頭巷裡談論最多的就是太上皇下旨,要為女帝選鳳君一事。

  鳳君之事前朝有例可循,需得選世家大族或朝廷重臣家有教養的適齡公子,一旦與女帝成婚,便不得入朝為官,而是作為女帝的輔臣。同時為了避免鳳君身後有外戚干政,其族內三代上下不得留京為官,而是會被賜予爵位封至外地。

  京中的世家多是樹大根深的貴胄,不可能為一個鳳君的位置把自己的勢力連根拔起,雖說口頭上未有說出,但就他們頻頻為自家未婚的兒子納妾的行為上看,態度都十分微妙。

  「……宋相那邊怎麼說?」

  自馬車上下來後,走過宮門的功夫,陸棲鸞已經聽幕僚們把選鳳君一事的諸家百態都說了個遍,心裡略感不妙。

  「宋相這回沒有反對,而是向太上皇積極諫言將此事攬了過來,羅列數條苛刻之事——譬如世家公子不得有納妾,不得有通房,不與其他世家貴女有風聞等等,簡直像是在選秀女,世家裡本來還有幾家勢弱的有爭鳳君的意向,此時卻是都退縮了。」

  五更時分,天上還掛著幾點疏星,宮人相迎的燈火照見陸棲鸞半面陰鬱目光,不由得悄然退縮,任由隱怒的女侯走上殿階。

  「這不是宋相的風格,他就算針對我,也多是會貫徹他的『道』正面和我衝突,絕不會用這麼陰詭的手段,勾起世家與陛下離心。」陸棲鸞眸光微寒,道,「背後必有他人,去盯著左相府,若我所料沒錯,近日必有陌生人出入。」

  離上朝還有半盞茶的時間,年紀大些的官員受不住冬寒,暫且在殿後專門為老臣所設的暖閣休息,而正殿中則多是年輕些的官員,陸棲鸞進入殿中時,正有一對值得矚目的。

  「……穆統領,你我雖過了六禮,但還未有正式拜堂,何況這是朝堂,莫讓他人看了笑話。」

  「明……哎,昨天我娘把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再拖兩日,我怕是要被踢出京中老宅了,你可要收我。」

  「呵,同朝為官,能伸出援手自當盡力而為。」

  之前沒發覺,這一個北軍出身的爺們,竟是個好黏人的。宋明桐好歹也是見過風浪的,先前遇上的要麼端著架子,要麼和她一樣被陸棲鸞勾走了,幾時見過這般進出衙門都蹲守盯梢生怕她被娘家人劫走了的。

  說他蠢,可無論躲到哪兒都能被找到,說他聰明,又每天見了她都傻呵呵地笑。

  然而穆子驍覺得不夠膩歪,就在他覺得宋明桐有點過於高冷時,卻又見宋明桐扭頭一看見陸棲鸞走進來,馬上就俏臉一紅湊了過去。

  「……陸侯今日感覺如何?昨日我送的傷藥可有效?」

  穆子驍內心一片崩潰——姑娘們大多並不是高冷的,可能她暖的不是你。

  「明桐,我恰好有事也要與你說,來。」

  陸棲鸞將宋明桐帶至一側,道:「有兩件事,一是選鳳君之事,你也聽說了,因條件過於嚴苛,我唯恐世家因此與女帝生隙,是以想把你從大理寺調至禮部。」

  「祖父他……」提及宋睿,宋明桐神光黯淡,「祖父他近日來是越發固執了,昨日我還意欲回府尋祖父相談,可卻被拒之門外。現下祖父除了幾個朝臣外,只願見先前念禱的僧者,我怕長此以往……」

  又是僧者,修羅寺死的是僧者,左相府裡又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僧者。

  「那些僧者是做什麼的?」

  「我只知道,那些僧者會引著祖父回想父親在時的舊事,祖父的病症雖好了,可心情越發沉鬱。」

  陸棲鸞微微蹙眉,她聽歸降來的趙玄圭說過,夙沙無殃臨死前三天找到了曾經關押過天演師的修羅寺的人,而在那之後不久,修羅寺便被血洗。

  修羅寺裡有什麼?足以讓他動了這般怒火?

  別人不在意,可陸棲鸞是感興趣的,而且她隱約覺得,太上皇的態度也有些古怪,似乎是知道什麼內情一般。

  「此事我記住了,第二件事,也是我今年想托給你的,讓你得晉高位的關鍵一步。」陸棲鸞頓了頓,道,「我想讓你做今年春闈的主考。」

  此言一出,宋明桐猛然抬頭——春闈的主考絕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那必須是朝野有名望的重臣,或是開立了一脈儒門學派的宗師,只有他們這些人,才壓得住那些每年從全國各地千挑萬選而來的學子。

  縱然身居高位如陸棲鸞,也不可能做得了這個主考官。

  這是文人絕不可侵犯的領域,陸棲鸞只要碰了,哪怕是在背後碰了,就是千古駡名。

  「明桐不敢。」宋明桐不得不這麼說,再瘋狂她也不得不臣服於理智。

  「我知道這很難,可我想要你接過宰相的大權……你既是宰相門庭出身,也定當曉得,做宰相,需得有門生。你還小,要在文名上征服天下學子,少說要十年二十年之功,而且作為女人,還需得等到容顏老去,才能有門生甘願相投。」

  「陸侯的意思明桐知道,我還年輕,沒有謝公當年那般天下之師的大才,除了做這個主考官,別無他途。」

  「所以……我得為你使些髒招兒了。」

  宋明桐愕然間,陸棲鸞背後一個官帽反著戴、不倫不類的朝臣慢悠悠踱過來,道:「可談好了?你們這些小姑娘可真會鬧騰,勞我一把懶骨頭從崖州又滾了回來。」

  陸棲鸞微微笑道:「舟隱子先生,並非我刻意相擾,而是令尊思念您了,鬧上侯府,我這才強召您來京城做閣臣,品評指教天下學子乃是順道而為之。」

  「別這麼叫,敝姓周,周樂水。先說好,待春闈開考後,我便只佯裝惡疾發作,餘下評卷之事一概交付副主考不管,到時就算有考生不服去這小宋大人門前上吊,我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周樂水語調懶懶道,「小宋大人若是面皮兒薄,還是趁早退了,省得到時成為東楚開國以來,座下門生最少的一位座師,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因為她是女人,年紀小資歷淺,春闈後本該按規矩拜訪座師的進士們,若是沒有一個人上門拜訪,宋明桐就會成為天下笑柄。

  周樂水一面說著,一面留意宋明桐的神色,雖見她面有擔憂,目光卻清澄堅定,朝他們深深一揖,啞聲道——

  「先生願給明桐機會,明桐已是感激涕零,縱然今朝門可羅雀,一年半載,十年八年後,總有一天,我座下定會滿堂桃李!」

  天色漸曉,朝臣們依次入了殿中,周樂水慢慢扶正了冠冕,看著小姑娘挺直得不輸男兒的脊背,眼底露出一抹釋然——

  「謝無敬,你死得好啊……」

  ……

  「陸卿,近年朝中波折不斷,你還能兼顧朝政與璽心的教養,也是辛苦你了。」

  朝會後,御書房中,太上皇坐在慣常的位置,殷函則坐在一側,看著太上皇翻閱著昨日批改過的奏摺。

  似乎對她的進境頗為滿意,太上皇頻頻點頭,而立在下首的陸棲鸞則是另有心思,猜測著太上皇的用意。

  「臣不敢,陛下機敏聰慧,換做比臣德才更高者相教,只怕比臣好上不知多少。」

  「自謙的話便不必多言了,朕既然委任你為帝師,自然是相信你的潛力……當然,你如今也沒有辜負朕的期待。」太上皇合上奏摺,忽然問道,「陸卿,時至今日,你可累了?」

  陸棲鸞道:「臣身雖疲,然心不殆,尚可為東楚熬上三兩心頭血。」

  太上皇笑了一聲,道:「朕日前受佛誡,有高僧說朕半生弄權太過,該是以慈悲渡懷,方可一解心障。是以來時,還想著若你為吾兒擋盡駡名至今,疲了倦了,朕便封你做奉原公,放你榮歸。」

  此言一出,殷函皺眉道:「父皇,陸師乃兒肱骨之所在,兒尚未到親政時,萬萬不可離朝。」

  太上皇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讓殷函稍安勿躁,道:「父皇並無讓陸卿離朝之意,這次回京,只有一事不得不說,望陸卿能為國摒棄前嫌。」

  太上皇並不是要讓她走,而是想稍微敲打她一下——她的權力來源於皇帝,最好和皇帝死死站在一起,勿要逾越動搖社稷,否則她的一切,皇帝隨時可以收回。

  幾乎每個皇帝都會對權臣有類似的提點,只是殷函與她感情甚篤,沒有意識到這些,便只能由太上皇來說這件事。

  「臣惶恐。」陸棲鸞心生不祥,在太上皇說出下一句時,眼底禮節性的笑意迅速凍結。

  「——那易門之事,陸卿日後不必追查了。」太上皇說道。

  「……陛下為何有此決定?」

  「易門對東楚之報復,源於朕當年貪婪,如今已以修羅寺一寺人命相抵,易門也與朕和解,願為東楚一統天下效力,此前種種,自今日起,便作罷。」

  ……那麼多條人命,那麼多樁血仇,就一句話,作罷?憑什麼?

  太上皇的聲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壓迫:「陸卿,你可聽見了?」

  陸棲鸞閉上眼睛,片刻後,屈膝俯身——

  「臣陸棲鸞……」

  殷函不忍,看向父皇時,卻見他對陸棲鸞的屈服甚為滿意。

  「朕知道陸卿是聰明人——」

  「臣陸棲鸞,抗旨。」跪在地上的人,如是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25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一章 修羅魔障

  「你可知,你之權位,朕可予之,也隨時能收之?」

  ——你知道你這是在和誰說話?這是在忤逆誰的意志?

  可陸棲鸞發現自己並沒有設想中那般畏怯,或者是說站到了這裡、且站穩了之後,眼中的格局就和原來戰戰兢兢的時期不同了。

  當為尊者與你意見相左時,你能做的不止是屈服與妥協,還有抗爭。

  「天底下欲做太上皇左右權輔之人,如過江之鯽,而能做陛下首輔之人,捨我無人。」

  太上皇的目光變了,看了一眼殷函的神色,徐徐道——

  「你可知,便是請易門天演師當年入楚,他也沒有你這般狂妄。」

  陸棲鸞不卑不亢道:「臣只不過據實而言,太上皇欲定大楚之千秋,尚需臣在朝中為陛下擋十年風雨。」

  「……哈。」

  太上皇笑了笑,搖頭道:「朕早看出來你是個厲害的苗子,沒想到這般厲害,竟還得寸進尺起來了。」

  殷函咬了咬下唇,道:「父皇,陸師為國政幾次涉險,父皇雖遠在夏宮,卻也並非不知,何以無故為叛臣賊子廢了陸師鏟奸除惡之心血?」

  「你有所不知。」太上皇並無動怒之意,反倒給陸棲鸞賜了座,徐徐講述起了舊事……

  ……

  楚皇登基十四年,勵精圖治,終令東楚軍力遠超強鄰西秦,四海折服之際,意欲踏平太荒山,圖霸九州。

  時西疆統帥穆光諫言,可借楚兵越境被殺之由,試探攻秦,楚皇應允,於當年五月初,舉兵五萬出關伐秦。

  大軍一戰得利,又借助墨家攻械接連攻取狩南、奉原等二郡,秦兵潰退至兆陽,得援軍,暫時固守。

  楚軍勢如破竹,增兵十萬,包圍兆陽並切斷秦軍來源兵線,只待攻下兆陽關,便可兵指秦都。

  備戰當夜,楚軍統帥穆光中夜夢魘擾心,坐臥不安之下,忽有異人請見,稱西秦龍脈未滅,強取秦壤,必遭天地反噬。

  穆光大怒,以擾亂軍心為由派人將異人推出去斬首,而行刑之時,卻聞一聲古怪的塤聲響動,刀斧手全數昏迷,異人也被救走。軍中皆傳揚此乃上天示警,而穆光不以為然,次日仍強行令大軍攻兆陽城。

  戰事接連持續三日,至第三日拂曉,兆陽城城門終於被攻破,楚軍湧入城中,正待大開殺戒時,忽然兆陽城地龍翻身,地碎天傾,入城之楚軍十不存一,皆與兆陽城遺留軍民同葬,東楚西征霸圖就此含恨。

  穆光回朝請罪,參軍將異人示警一事書成奏章上呈楚皇,朝中對此本不以為然,但楚皇乃是心細之君,命楚軍整備再戰期間,派人暗中前往西秦查探異人之事。

  一查之下,愕然發現如今之西秦早已不是西秦先帝在時那般強盛,朝中內外皆被天機道與易門兩大勢力蠶食滲透。

  天機道雖同有卜易之能,卻困於門規、又畏懼天道輪回,不願為求卜之人預見天機,而易門反之,利用窺天之能,收羅朝臣無數,勢力擴張甚劇,以致於引起皇帝警惕,在國境中大加打壓。

  楚皇聞知個中內情,對易門殊為在意,雖並不相信龍脈之論,仍是派人以千金延請易門之人入楚。使節聯繫上易門之人,致以楚皇禮賢下士之意,可易門之人不受,傳話說使節東來不易,當晚三日回楚,否則三日晴三日雨,三日殺劫臨。

  使節見易門之人神神秘秘,頗感不悅,不聽他們的建議,依然按時回楚,豈料路上竟真的是三日晴三日雨,到了第九日,入了東楚地界,偏偏被路上山匪劫殺,只逃出一個護衛,將此玄異之事密報給楚皇。

  東楚內朝這才對易門刮目相看,亦有知之內政者言,易門原與天機道一般為隱世一脈,此代天演師接任後,開始厲行入世,欲推天下入一統。

  楚皇對個中玄異並無興趣,但易門「圖統」卻是吸引了他,即可派人再三邀請易門入楚,為東楚立龍脈奪天下,甚至不惜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一名得罪過易門外支的朝臣,以交好易門。

  如此作為,半載後,終於引得易門之主天演師攜易門之人入楚。然而天演師本人並不露面,只派遣數名手下面聖,要求設一特殊衙門,擁有絕對權力,給他一年時間,便可整頓完東楚內政,將大權收歸皇帝。

  時楚皇正因西征失利,正受到一干老臣譴責挾制,當即便同意設立梟衛府。果不其然,易門手段狠辣,全然不顧東楚朝野駡名加身,瘋狂掃平朝中不平之聲,動輒以家小大局為挾,不到一年,朝中臣子皆不得不望皇帝之命令行事,楚皇終得大權獨攬。

  楚皇雖嘗到了好處,可人心不足,催促天演師為東楚謀劃與西秦開戰一事,然而天演師卻傳話說時機不至,需得回西秦將西秦龍脈壓制,方可謀劃一統江山之事。

  楚皇不悅,口頭上放天演師回秦,暗中卻派人密切監視,待天演師再次歸來東楚,得來密報卻說天演師根本就沒有去調查什麼龍脈,而是一年一度祭奠亡妻之時到了,非要回去不可。

  當時知曉此事的近臣深覺被騙,向楚皇連番進言,一面說朝中臣子對梟衛府忍耐已至極限,一面又說買通了一名易門之人,說天演師推演天機有其獨特算法,歷代天演師皆會在背上紋刻此法,剝其皮便可得其能云云。

  楚皇急於舉兵,對天演師藏頭露尾之行早有不滿,心一狠便兔死狗烹,著人伏殺易門,生擒天演師,禁入當時作為護國僧人修行的修羅寺,令僧人剝去那傳言中的天演遺譜後,又發覺遺譜晦澀難解,又讓人把天演師救活,想讓修羅寺的僧人以蠱魂之術令他說出解法。

  「……修羅寺的僧人言,他是個怪人,無心薄情,卻又魔根深種。曾派過修為淺些的僧人去勸導他,反被他一言一語引得佛心不穩,反倒因此失了禪心。無人解得遺譜,朕手下楚軍又等不得,只得先行開戰……可自那之後,楚秦交鋒便陷入膠著,絲毫沒有他在時那般順利。」

  太上皇的語調平平淡淡,對自己做過的殺雞取卵之事只有些許遺憾,並無反省之意。或者說作為皇帝,他的一言一行必須是正確的,即便是錯了,也沒有回頭路。

  陸棲鸞沉默半晌,道:「臣向來不信玄玄之說,如若天演師當真得窺天機,怎麼會連自己有殺劫臨身也算不出來呢?」

  「這朕卻是不清楚了,不過梟衛府中陳年舊錄上當載有天演師被生擒時正失心成狂一事,想來多半是碰上了不清醒的時候,這才失手被楚人所捉。」說到這兒,太上皇略有感觸,道,「世間之人,強極則衰,智極則癡,廢弱之流中,屢有鳳飛九霄。」

  陸棲鸞不知為何又想起當時夙沙無殃失魂之態,隱約覺得二者之間有所關聯,便記在心裡,又問道:「可陛下既已與之結仇,何必又如此荒唐地與之和解呢?起用這樣的人為朝臣,陛下用得難道就安心嗎?」

  「不是和解,是不得不為之。」太上皇眸光微涼,道,「璽心,你可曾記得你二皇兄?」

  殷函忽然被點到,皺眉道:「二皇兄當年謀反,已被父皇貶去北方,怎麼突然想起他?」

  「易門之人暗地裡助他去了匈奴,正在集結匈奴勢力,打算南下殺回東楚。」太上皇冷笑道,「朕在時他不敢,幼妹登了帝位,他便敢了……朕寧願要易門之主留在朕眼皮子底下,也不願他再在匈奴開一盤局。」

  西秦之事猶未定,更莫提南夷仍虎視眈眈打算分一杯羹,匈奴那邊如若再開戰事,東楚就可以說是腹背受敵了。

  陸棲鸞心底一沉,起身道:「多謝陛下警醒,臣當知該如何行事了。」

  太上皇略略安撫了她兩句,便任由她告辭離去。

  「父皇。」待陸棲鸞離開後,殷函忍不住問道,「父皇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只不過……那人對陸卿似有深恨,比之顛覆朝綱,更喜歡與陸卿見個生死分曉。」言罷,太上皇輕輕拍了拍殷函的頭,道,「朕到底還是個父親,無論如何也想為女兒找一面盾,即便……她可能會被碾碎。」

  ……

  過了朱雀長街,道旁的燈市依然如當年那般綺麗,可陸棲鸞卻無心相賞,腦海裡不住盤算著往後的局勢。

  「……侯爺,路邊就是您慣常喝的那杜家的酒鋪,看他家的酒剛釀好,可要打上三兩回府暖身?」

  「好,快去,莫耽擱我回府處理公務。」

  「是。」

  車夫連連應聲,將馬車拴好,便去為她買酒。

  待窗外的冷風一刮入,陸棲鸞的心思稍定,挑起車簾發覺,今日竟然是元宵節。

  ……怕是近來忙忘了,也不知池冰是不是還在忙。

  惦念著家裡人,陸棲鸞不知為何又想起在河燈上寫下祈願人的名字可祈求平安一事,便趁車夫沒回來,拿了帷帽下車,挑了幾盞河燈,將家人的名字一一寫下,放入河中,看著那河燈飄遠,和對岸與她同齡的姑娘們放下的河燈融在一起,不禁發起了怔。

  ——若她當年沒有去考什麼女官,眼下多半已嫁人,快些的話應有了孩子,正和夫君一道上街觀燈。

  不知不覺地,霜雪已落了滿頭,直到一片小小的陰影罩在頭頂,陸棲鸞這才回過神來,一抬頭,眼底驟然結了冰。

  「陸大人,元宵佳節,何必如此殺氣騰騰?」

  說話的人,依然是那副熟悉的讓人惱火的慵懶神情,手上雖動作溫柔地為她撐著傘遮雪,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你我之間,鬥心鬥計即可,動刀子就少了趣味。」他微微躬身,手按在她正欲拔出護身匕首的右手上。

  陸棲鸞強壓下殺心,冷笑道:「老葉,我是不是該恭喜你,得了太上皇的首肯,知道我拿你無法,特意來我面前耀武揚威的?」

  「是啊。」

  葉扶搖眼底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惡意,似乎是十分樂見她這種憎恨到極致又強裝冷靜的神色,道:「是不是想起來了,我滿手都是那些人的血……我是沒有親自殺過,可我喜歡逼著你去殺,逼著他們走絕路,然後看你抱著你那可笑的正義慢慢把自己的人性淩遲殆盡。」

  手裡的墨筆發出一聲不支後斷裂,陸棲鸞啞聲道——

  「葉扶搖,我欠你什麼了?你要這麼恨我?」

  「我怎麼會恨你?只不過想讓陸大人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而已。」他說著,將傘遞到陸棲鸞懷裡,後退了半步走入風雪之中。

  陸棲鸞看著他,嘶聲道:「你的罪孽,早晚在我這兒會清算。」

  「在下拭目以待,陸大人可要狠下心,這一回,莫再留一絲情,好讓我斷了這魔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33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二章 擇鳳君

  「小叔叔,今天也不回府嗎?祖母和娘今天做了好多元宵,全家就等你回去呢。」

  「朝中事忙,不回了。」

  「……哦。」

  蘇小臨捏著一封鼓鼓的紅包,零嘴錢雖然到手了,但還是不大高興,本想再磨一磨蘇閬然,但看他公案上堆著一疊疊公文,一時又不忍心了,一步三回頭地挪到門口,道:「那小叔叔,我回家提碗元宵給你送過來吧?」

  蘇閬然放下手上的公文,道:「天冷,你回去就別出來了,府裡有……」

  「我馬上就過來!小叔叔你等著!」

  小孩子是慣會左耳進右耳出的,聽見了也裝沒聽見,丟下一句話便一溜煙跑出去了。

  蘇閬然無法,只得搖了搖頭,繼續拿起剛剛未曾看完的公文——那是一封古怪的密信,雖說是從易門在京中暗中駐紮處搜得,上門打著的卻是臬陽公府的私印。

  蘇閬然沒有急於下定論,而是翻起了梟衛府的舊案。那是陸棲鸞還在梟衛府時,府中地牢失火被劫,連府衛與囚犯在內,死了不少人,事後經陸棲鸞調查,發現此事與聶言有關,他也因此被抓,後來還是臬陽公動用丹書鐵券才免於一死。

  臬陽公乃是先帝舊勳,而聶言又是本人自首,便是太上皇也不好處置,象徵性罰過便算了,梟衛對聶言因此結了三分仇,歸檔時做得格外詳細,即便是在他出獄後,高赤崖也專門派人盯著,確定他後來再也沒有與易門妖人聯繫。

  蘇閬然略一想,覺得此事暫時不能查,畢竟聶言如今作為抵禦西秦蜀王大軍的統帥,若在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只怕會殃及戰事。

  沉思間,門一響,有人裹著一身風雪走了進來,關門的動作有些粗魯,解了雪氅丟在一邊的椅子上,徑直就走過來在他公案上翻找了片刻,抖開剛剛那封密信皺眉看了起來。

  對陸棲鸞這種好像當做自己家似的行為,蘇閬然並不意外,倒了杯熱茶放在桌邊,道:「太上皇惹惱你了?」

  「對。」看罷信後,陸棲鸞抓過茶猛灌一口,面色慍怒,「太上皇要我們與易門和解,說是二皇子偷渡去了匈奴,若我們和易門撕破臉,匈奴又要起一樁戰事。」

  蘇閬然道:「你信?」

  「怎麼不信?別的不說,宋睿被我逼到這種地步,太上皇怎麼也要再找一個與我相當的勢力做秤砣,他那把龍椅才坐得安心。太上皇曾滅過易門一次,對他們多有輕視,而易門正是抓住了太上皇輕敵之心,假意投誠,這才取得其三分信任。」

  太上皇知道此乃引狼入室,可是他有著王者的考量……那就是他認為,陸棲鸞也並非是什麼溫馴的忠犬。

  蘇閬然看著她的臉,左邊寫著一個憤,右邊寫著一個怒,半晌,淡淡道:「不必生氣,你我所效忠者,乃是如今掌璽之主,太上皇若要求大政奉還,吾當視同謀反。」

  「……」

  他這句話說得平淡,然而裡面透出的兇殘卻是讓陸棲鸞也嚇了嚇,心裡的火氣頓時去了九分。

  「也還沒到那種地步,我生氣也並非因為太上皇,而是剛剛在來的路上遇……得了易門挑釁,說聶言有把柄握在他們手裡,我若當真直接動手,邊關戰事便會與京中內政同毀,一時氣不過。」

  蘇閬然只瞧得出來密信上有臬陽公府的私印,問道:「你怎知此信是聶言寫的?」

  陸棲鸞:「他隔三差五地給我寄信抱怨邊關伙食差讓我給他寄零嘴,那手破字撕成碎片醃上三年我都認得。」

  「……」

  陸棲鸞後知後覺說錯話,場面一度陷入沉默。

  「你又生氣了?」陸棲鸞悄聲問道。

  此時門外的風雪忽然大了起來,雪花簌簌打在窗櫺上,暗開的梅枝被雪壓得過折,在某一刻,隨著屋內細小的一聲動靜,花枝折斷落入雪中,縷縷殘香悄然散入天地間……

  背後壓著攤開的公文,硌得有點疼,陸棲鸞一邊心疼自個兒昨天熬夜犯痛的腰,一邊又想著這該死的衙門裡真真不是個談情說愛的地方,萬一她臉皮一厚真的幹出點什麼藐視公堂的事,第二天一準要凍出病來。

  「這兒是衙門,談……那個談公事的地方。」

  「你也沒跟我去過談私事的地方。」

  「你先起來。」

  「你腿勾著我腰了,起不來。」

  「……我有嗎?」

  「你有。」

  院子外,梟衛府的廚子打著哈欠剛燉好了一盅湯,數著今天留值的牌子,按人頭數找人送夜宵,至於府主那份,因他明天想回家告假,特地多盛了幾塊肉,顛顛打算送過去。

  自從府裡換了頭兒,府主雖面冷,但若是合理的要求,卻是個好說話的,廚子心裡盤算得好,什麼老母臥病妻兒待哺的說辭編得滿滿的,進了院子,一敲門,房裡啪一聲傳出硯臺摔在地上的聲音。

  「誰?!」裡面傳出一聲微啞的惱怒。

  廚子嚇了一跳,道:「府主,夜宵來了,您要不要……」

  「放門口。」

  廚子連忙照辦,道:「那個、府主,先前說的我明天告假的事——」

  「准了。」

  「哎呀那可真是,我再給府主加點棗羹?」

  「滾!」

  「哎……哎是是是是。」

  無緣無故被罵,廚子也委屈得慌,灰溜溜走到門口,卻見一個小孩兒抱著食盒正要往裡闖。

  「哎哎哎,你幹嘛呢,府主正發火,你去會被罵的。」

  蘇小臨回家拿了元宵就往梟衛府奔,聞言喘著氣兒道:「那是你做的不好吃,小叔叔肯定是不喜歡你做的夜宵,我拿的肯定要的。」

  「嘿這孩子……」

  蘇小臨到了門口,騰出一隻手就砰砰砰地敲起了門:「小叔叔你還在忙嗎?我進去了啊!」

  小孩兒急著獻寶,拿肩膀懟開了門就進了屋,一轉頭只看見他家小叔叔正襟危坐在公案後,面沉如水。

  蘇小臨再興沖沖的也曉得氣氛不對,頓時卡了殼兒:「小叔叔,你……你在忙嗎?」

  「你把東西放下,回家去吧。」

  「誒?」

  蘇小臨還沒反應過來,手裡就給又塞了一封壓歲錢,然後整個人被提起來丟去了門外。

  「小叔叔,你不是才給過我壓歲錢嗎?」

  「別人的份。」

  「???」

  關門落栓,蘇閬然閉上眼睛冷靜了片刻,裡面椅子後的人這才慢慢探出半個頭,無語了片刻,拉好鬆垮垮的襟口。

  「……我堂堂當朝首輔,你他娘的就讓我趴椅子後面?」

  「阿臨還小,不宜知之。」

  「在我眼裡你還比我小呢!不是照樣犯上作亂?!」陸大人委屈得慌,好不容易老臉不要想偷個嘴還被小孩兒撞翻車,一時間惆悵不已。

  「早知前些天成州別駕賄賂的我那幾個湘南相公我就收了,好歹有人哄我,你就知道懟我。」

  蘇閬然漠然道:「你說的那七個面首,無籍私渡入京,我昨日已發配他們去充軍為國效力了。」

  陸棲鸞:「……你是不是當我沒脾氣?」

  蘇閬然搖了搖頭,打開食盒,一股元宵的香味溢出,轉頭問剛直不阿的陸大人道:「吃元宵嗎?」

  剛直不阿的陸大人:「吃。」

  ……

  宋明桐被調入禮部的第一天,就遇上些麻煩事。

  為女帝擇鳳君一事宛如為皇帝選秀,但因男女有別,又大有不同,本朝立國以來並無參考,至於前朝女帝,去時已遠,屢經戰亂後,又無史料可考,只能依賴朝中研習儒家禮法的長者。

  而這個長者,除宋睿無他想。

  「宋公呢?」

  「宋公剛走,菁華宮的那些公子就吵起來了……還是那回事,這些世家公子平日裡前呼後擁,哪裡肯脫了衣裳讓人檢查品評。」

  宋明桐一邊暗暗記在心裡,一邊盤算著解決之道時,還在宮門外,就聽見一牆之隔,裡面吵得沸反盈天。

  「宮中怎會如此喧嘩?」

  宋明桐皺眉想著時,忽見旁邊一個內監走過來,躬身道:「宋侍郎,陛下有請。」

  「陛下也在這兒?」

  「陛下不方便露面,請宋少卿移步。」

  宋明桐歎了口氣,跟著繞到殿後,從後門進去,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側殿裡,看見殷函正趴在窗戶邊一手拿著糕點一手撐著下巴看戲。

  「陛下……」

  殷函把手指送到唇邊噓了一聲,低聲道:「朕見過那麼多後宮勾心鬥角,現在看這些男人的段數,好似一群野雞比美,可精彩著呢。」

  ……嗯,是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陛下跳過了少女懷春的時期,開始變得如此看破紅塵?

  雖說因這段時日宋黨的苛刻要求,真正的世家沒有派嫡子前來,但到底還是有旁支的貴族,這些入了宮的備選也是百裡挑一。

  畢竟鳳君與皇后不同,可以插手前朝,若做得好,便是位同副帝,這樣的誘惑,有心人自然無法抗拒。

  「我就直說了吧,在座的除了出身低賤的庶子,哪個不是十三四就配了兩房丫頭的,真要按左相的說法,等下豈不是還要驗守宮砂?我等男兒為輔佐女帝社稷而來,豈能與秀女相提並論!簡直荒謬!」

  「公孫兄說的是,若那嬤嬤再來,我是不會寬衣的,看那雞皮鶴髮的樣子碰我,我就忍不住作嘔!」

  「對,只要我們齊心相抗,不怕上面不妥協!」

  「沒錯,我聽說來的還是新調到禮部的宋明桐,宋相面前不敢說話,對付個婦人還是可以的。」

  一群年輕公子圍在一起高談闊論,那架勢仿若指點江山一般,渾然不似來挑鳳君的。

  此時,旁邊一個坐在石凳上的少年人,聽了他們的說法,冷笑一聲,道——

  「你們別是一群傻子吧,七尺男兒還怕女人看?你們以為這是哪兒,宮人不查查你,哪裡知道你們身上有沒有有個不三不四的花柳病,莫說過給了陛下,就是碰上一碰,明日梟衛府的滅門帖就到你家門口了。」

  在場的均是十六以下的少年人,聞言便大怒——

  「越陵,我看你是想死!」

  一窗之隔,殷函心道這群人要打起來了,這瞎說大實話的少年人多半武官不保,不過她本就討厭擇鳳君這回事,倒也沒有救美的意思,扭頭問宋明桐道。

  「這人是誰?」

  「煬陵越氏的庶子,因族人在京外,趁年節回京時,被家裡爭家主的長子驅逐來的。」

  和秀女不一樣的是,鳳君只有一個,而落選的世家子回到家族中後,家族無顏再為其求娶高門第的貴女,像是這樣的庶子,家族內鬥無望,只能沒落下去。

  「嘖,嘴毒了點,挨點打也好。」

  殷函正要問宋明桐些朝中之事,忽然耳朵一動,聽見外面打架的人裡冒出一句——

  「文苑手稿……《女侯折花令》北野少雲生,這是什麼?」

  那叫越陵的少年一見掉了手稿,躲閃的動作遲緩起來:「打我可以,別動我的存稿!」

  「什麼存稿,撕了撕了!」

  世家子們人多,惡劣心起,一把將稿子撕了個粉碎,揚手拋了出去。

  紙片紛紛揚揚見,越陵一愣,被旁人推了一把,摔在宮門口,正歎著氣要重寫時,一隻暗紅繡龍的錦靴正好落在他身邊。

  他一抬頭,只見一個身段正在抽長的少女,握著半片紙,滿眼煞戾。

  「朕的地方,准你們咆哮宮闈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42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三章 與君同

  「……此回是我失職了,陛下發了大怒,痛打了每個待選鳳君的世家子二十板子,以致於舊勳不滿。」

  宋明桐微微皺著眉頭,覺得此事是她沒安排妥當,那些世家夫人領著自家奄奄一息的兒子回去時,少不得要在世家主旁邊咬耳根。

  「不必自責,陛下已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同年少女,凡所行事,自有其考量。」略略安撫了宋明桐兩句,陸棲鸞不免又好奇地問道:「不是說放過了一個嗎?是哪家的孩子?」

  「是煬陵越氏的一個庶子,是前朝的舊貴了,先帝在時刻意相壓,族中男人大多都戰死在邊關,現下是婦人當家,和關西那一脈的武將聯姻聯得死死的,在西北也是塊難啃的勢力。」

  「哦……」

  陸棲鸞不禁慨歎道:「陛下當真是大了,知道軍權拿捏在手裡的重要,以舊勳治新貴,也是帝王制衡之道。」

  ——不,陛下她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是喜歡的話本原作稿子被撕繃不住了而已。

  宋明桐不敢多說,輕咳一聲,道:「陛下是挺中意那越家的兒郎,可到底是個庶子,祖……宋相那裡首先就過不去。」

  「這件事我不插手,只善後。」陸棲鸞淡淡道,「我須得讓群臣曉得,他們的榮華權位皆來自於帝王。京中這些世家大族都是一度被先帝捧上了天的,再怎麼討好拉攏,他們也只會嗤笑女帝軟弱,要得讓他們有點自危之感,再給他們口糖,他們才會覺得甜。」

  「陸侯的意思是,這個鳳君可以要?」

  「我是覺得此子出身太低,太上皇定是回橫加攔阻的,依著陛下的性子,鳳君應當是……」

  宋明桐馬上打斷道:「陸侯放心,我這就去為越氏那庶子周旋活動。這就去了,告辭。」

  陸棲鸞一臉懵,待宋明桐走後,問旁邊博學多聞的長史道:「明桐這麼急嗎?」

  博學多聞的長史歎道:「能不急嗎?京中傳言陛下最喜歡侯爺不過,若真的依著陛下的心意,明日鳳印就能送到府裡來。」

  陸棲鸞:「……」

  陸棲鸞:「你在逗我嗎?」

  長史道:「人紅是非多,侯爺怕是只聽塵世相謗,不知亦有芸芸之人慕君如狂,侯爺的話本京城柳煙書局常年脫銷,下官從不誑言,侯爺可自行打聽。」

  無怪乎陸棲鸞對自我認知出了偏差,實在是因為天天被御史台花式掛,一會兒牝雞司晨,一會兒又牝雞攛著小鳳凰司晨,陸棲鸞自己都差點以為民間已對她民怨沸騰了,哪知道民間對她的執政不感興趣,對她的八卦倒是熱情高漲。

  陸棲鸞唏噓了一陣,道:「本侯一直不是很明白,這個風氣到底是誰帶起來的?我那會兒專心公務,反應過來的時候,話本已經滿城飄了。」

  「侯爺忘記了?是聶太保砸了銀子雇人寫話本想扭轉這個風氣,後來文人不聽他的話,集思廣意淫,就演變至今,侯爺大可以隨便問問宮裡採買本子的小內監,連陛下追的是哪一本都如數家珍呢。」

  「……」

  朝中平靜了兩日未罷,邊關便有急報傳來,說是蜀王赫連霄增兵三十萬,意圖趁雪融之時,全面進攻東楚。

  朝中一時間焦頭爛額,兵部的人連續三次上奏請求同樣增兵山陽關,皆被宋黨以京畿為重之由壓下,並要求陸棲鸞減持兵權。

  西方交壤的邊軍若有折損,按道理講,優先補充的首要是北方以穆子驍一系為首的邊軍,其次是拱衛帝都的諸州守軍,再次才是陸棲鸞手裡的京畿武備,若陸棲鸞手裡沒有軍權,在京城就會陷入被動。

  但如今的局勢是,諸州守軍疲弱,作戰遠不如邊軍勇猛,而足堪大用的北方邊軍則是表面上因宋家的聯姻不得不給宋黨這個面子。

  「……宋相的說辭是,北方匈奴蠢蠢欲動,為免胡虜南下,犯我國境,理當讓侯爺解除兵權,調走兵鋒最盛的雁雲衛與虎門衛,交由老資格的將領指揮。」

  陸棲鸞聽了沒什麼表情,道:「這回找的茬倒也算合理,只不過其心可誅,就算最後我被削了,也得想提前點招兒剜回去。太上皇的意思呢?」

  「太上皇近來忙於為陛下選鳳君一事,說是交由宋相與侯爺考量……但侯爺,今晨早朝後,匈奴又有使節進京求和親了。」

  「什麼?又來?」陸棲鸞委實對和親這二字生了厭,一聽便忍不住懷疑,「這回又是哪個匈奴公主想嫁來了?」

  「這回不是公主,是前代可汗的小兒子,名為蒙護,匈奴以幼子為接灶人,三年前陛下做皇女時,匈奴便派過使節向太上皇求娶公主。這回又來了,還是親自來的,也不知是從何處聽了信兒,要來湊選鳳君這個熱鬧。」

  「太上皇是什麼態度?」

  「還是之前那回事,陛下挑的鳳君太上皇看不上,想為陛下挑一個權位在手足以支撐陛下權位的夫郎,那越家的庶子,出身實在太低了。昨日宋侍郎從宮中出來時,說陛下與太上皇爭執起來,宋黨有人提出索性就納了那匈奴王子蒙護為鳳君,以安北境……太上皇也沒斥責。」長史看著陸棲鸞的臉色,謹慎提醒道,「陛下還當著太上皇的面,發落了那提出納蒙護為鳳君的臣子。」

  「什麼罪名?」

  「……欺君。」

  陸棲鸞知道殷函雖然表面上活潑,實則很敏感,登上帝位後,對臣子的惡意就更敏感,外人感覺不到的,她能感覺得到——那些臣子還是想把她像一件物品一樣賣出去,換取所謂的兩國和睦。

  可朝臣是麻木的,百姓則是更關心自己的柴米油鹽,他們看不到女帝所受的屈辱,只會覺得她氣量狹小。

  此時此刻,陸棲鸞才隱約覺得事態有些不對。

  邊關告急、削她軍權、匈奴和親。

  陸棲鸞眉頭稍皺,她對這種感覺有些熟悉——那是易門慣有的手法,同時點燃多條火引,那些你覺得麻煩而疏忽的線索最終會聯繫起來,綿綿密密地織成一張網,最後把一切捕殺摧毀。

  正思慮間,外面有人疾步走來,入門後,急急道:「侯爺,出事了。」

  陸棲鸞神色一整,凜然道:「哪裡出的事?」

  「宮裡出事了,宋侍郎私下傳話——陛下中意的那位世家子,在太上皇考究他學問時,被發現寫過反詩嘲諷太上皇窮兵黷武,現在朝中都在懷疑,是不是女帝唯恐大政奉還,意欲拿此事挑釁太上皇。」

  四下幕僚面面相覷間,陸棲鸞面色漠然,讓婢女為自己披上雪氅,道:「都醒醒,天暖了,有活來了。」

  來了……葉扶搖,你到底還是先挑事了。

  ……

  「就暫時關在這兒吧。」

  宋明桐讓人將內廷監懲處宮人的牢房暫時收拾出來把越陵關起來,待落鎖的那一剎那,少年人的心裡驟然一冷,道:「那首反詩不是我寫的。」

  宋明桐微微歎了口氣,道:「陛下知道,所以才和太上皇鬧了起來……你也算是出名了。」

  看著這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人,宋明桐不免有些感慨……沒想到男子為爭權奪利,也幹得出這等宛如宮鬥戲碼的事——趁太上皇召集世家子們考校學問,有人竟將一首反詩加在了越陵的詩作裡。

  ……若她當年按照家中的意思嫁去了東宮,今日之事,多半是要在她身上上演的。

  「那我,可還能得雪?」

  「不能。」

  「我族中之人……」

  「他們聽說你寫了反詩,你那父親第一個上奏要大義滅親,摺子東滄侯雖暫時替你壓著,但只要陛下鬆口,你埋骨京城,也是遲早的事。」

  越陵眼底一暗,隨後苦笑:「我來時,還當最後至多會惹人嘲笑一生,只要我不在乎,世間種種便傷不到我,沒想到竟是要將性命斷送。」

  宋明桐輕輕搖了搖頭,忽然問道:「我托刑部的人查了查,你以前考過科舉?」

  越陵道:「去載初試,中了秀才,但嫡子落榜,嫡母唯恐我危及兄長地位,便不允許我再考。」

  宋明桐背過身去,道:「我與你一樣出身世家大族,知道族中親人相逼,逼你放棄胸臆,是何等之痛……那感覺勝過世間風刀霜劍無數。」

  越陵聽得出她的善意,垂眸道,「事到如今,怨也好恨也罷,都已至此了,我也只能多謝侍郎大人了。」

  「世間之事峰迴路轉者多矣,人上之人,階下之囚,往往不過一念之間,請君好自思量。」

  言罷,宋明桐便轉身離去,留下越陵一人對著透出雪月之光的鐵窗發呆。

  這輩子……就這麼荒唐地完了?

  可有不甘?

  有……自然是有的,只不過,又能如何呢?

  呆怔間,忽然鐵窗外有一溫軟的紙包朝他砸過來,正好砸中了他的腦袋,掉在懷裡。

  越陵一下子驚醒,只見得是個包著食物的紙包,這樣冷的天,砸進來時竟然還是熱的。

  「誰?」

  越陵剛一問出口,外面高高的鐵窗上便艱難趴上來一個嬌小身影,一雙初見絕色的水媚眼眸望定了他。

  「喂,明桐跟你說過了,你該懂朕的意思吧?」

  越陵愕然,隨後又想起此時他仍是戴罪之身,心念一灰,道:「臣既洗不清冤孽,願自持己身心魂清白而去,還望陛下賜死。」

  殷函微微眯起眼,道:「朕討厭不識相的人,更討厭明明知道他人有加害之意,還故作清高的人。你求死可以,明日朕就讓刑部的人把你帶走。」

  「……」

  越陵這才看清楚殷函的臉,那仍是一個半大孩子的面容,眉梢眼底的氣度卻已非稚弱。

  這就是……天下的共主啊。

  「陛下當時……是故意將臣單獨提出來不罰,讓那些世家之人嫉恨我,繼而對我下手?」

  殷函竟一臉理所當然:「是啊。」

  「為什麼?」

  「為了讓你除了朕,再無所依靠。」

  越陵啞然,隨後道:「陛下想要我做什麼?」

  殷函這才略略斂了一張故意做出的冷臉,道:「你不該問我想要什麼,該問你想要什麼,要權,要錢,要威懾天下,直說出來有什麼不好?」

  「臣的心還沒有走得那麼遠。」

  氣氛一時僵硬,殷函翻了個白眼,覺得這人除了文寫得不錯實在無什麼可取之處,興味索然地打算離開時,裡面傳出一聲腹中饑響。

  殷函噗嗤笑了一聲,道:「你這不還是個凡人嗎?」

  越陵耳尖一紅,只見雪月夜下,世間最為鼎貴的少女隔著鐵窗朝他伸出手——

  「怎麼樣,當我的狗,一人之下,權掌九五,還是繼續做你的閑雲野鶴,抱著你的名聲在那些人茶餘飯後的笑話裡去死?」

  她的眼裡有一簇跳動的火,像是在勾引世間所有求死的飛蛾。

  越陵不由得想起了某一張廢稿裡妙手偶得的唱詞,回過神來已說出了口。

  「……臣欲求生,欲求權,欲求與君共天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9 10:53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二月初,女帝龍誕,宮中設宴,請群臣貴胄入宮。

  朱雀門外,下了馬車的朝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腹中裝著的不是對宮宴的期待,而是滿腹自以為是的憂國憂民之思。

  「陛下這回是真荒唐,古往今來婚姻大事合該由父母做主,天家亦不例外,豈能由得陛下任性?那庶子分明就寫了反詩,冒犯太上皇,如今已過了三日,陛下竟還不願交由刑部發落。」

  「聽太上皇的意思,左右是不願那庶子攀上陛下的,為此今日還召了匈奴王子入宮赴宴,這可真是……」

  「我等也本不欲東楚再與那匈奴過多糾纏,可此時西秦增兵,外患逼至眼下。待宴後還請便諸位大人一同前去暖閣奏請陛下應下和親之事。」

  「沒錯,陛下如今也大了,又不是如先前一般嫁去拿苦寒之地,只不過收個鳳君而已,再不喜歡,待有了龍嗣,擱著便是了,作為女帝,當識得大體。」

  此一言得了大多數朝臣的肯定,好似讓女帝與胡人結親,已是為她盡心著想了一般。

  眾人說話間,有人看見旁側停了一架馬車,車上徐徐走下一位年輕女官,面貌雖是韶顏清麗,但一身異禽紫綬,卻是比眾人都要高上一階,論禮還要他們主動拜見。

  一時間,朝臣默然,有人冷笑一聲,低語道:「世道真是怪,牝雞司晨一載,頂的上我等在官場十年兢兢業業之功,這官兒呀,真是可笑。」

  「從前不覺,只以為女侯已是我容忍之極限,如今倒真的思念太上皇臨朝之時,那可真是寰宇一清,無婦人污穢之聲。」

  「誰讓人姓宋呢。」

  「我看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違逆長輩之意出去做官拋頭露面的,也一樣是潑出去的水。」

  「你聲音太大了,莫讓人聽見。」

  然而女官卻已然是聽見了,她原本是等未婚夫郎前來相接的,此刻卻不等了,步子一轉,直接朝議論紛紛的朝臣們走去。

  見她走來,剛剛還在說閒話的朝臣,心一虛,反倒是本能退了半步:「宋侍郎有何貴幹?」

  宋明桐微微頷首,道:「本官近日忙於陛下擇選鳳君一事,少有問候,今日恰逢春宴,諸位大人春安。」

  朝臣們場面話倒還是要說的:「宋侍郎春安。」

  宋明桐打過招呼後,道:「適才聽聞諸位大人想在宴後向陛下進言與匈奴和親一事,明桐有一言,不當講,但又怕不講,使得諸位大人白白受了殺身之禍,那就不妥了。」

  「宋侍郎是何意?」

  「無他,只是想提醒諸位大人,太上皇雖回鑾,亦是前朝之君,諸位大人是自認為前朝之臣,還是本朝之臣呢?」

  「你!」

  語出誅心,不留餘地,眾朝臣一時惱怒,眾人眼裡宋明桐始終是宋家的閨秀,處事圓滑溫和,何曾見過她如此尖銳,一時間倍感羞怒。

  「我等何時惹過宋侍郎?!何以如此污蔑!」

  「對!莫以為投了權閥便有恃無恐!」

  宋明桐淡淡道:「本官言盡於此,孰是孰非,諸位大人回家後數數自己賬上俸祿再說話,另外,至於勸女帝納鳳君一事……恕我直言,小鬼想作亂,別忘了龍階身前,還有那麼一尊門神。諸位,請了。」

  ……

  宮中的酒宴向來少有人品得出滋味,每個人表面上談笑風生,皮下卻是如履薄冰。

  「……小王自幼仰慕中原風物,立志求娶一名溫婉賢淑的中原女子,今日有幸得見陛下,若能日日長伴陛下左右,小王三生有幸。」

  北方異族來的王子,口中雖然說著這樣的話,眼底卻是沒有什麼感情的,想來連這般場面話也是背後的人教的。

  所幸御座前隔著一層紗簾,不至於讓臉上些微的怒色讓人看出來。殷函看了一眼旁側空蕩蕩的龍椅,心知太上皇到了服藥的時辰,要晚些來,便不鹹不淡地應付道:「王子言重了,我漢人講求故土情深,厄蘭朵千里之遙,中原風物再華美,也不忍令王子遠離故土。」

  那匈奴王子蒙護看不見殷函容貌,眼底掠出一抹不耐,與旁側席間同來赴宴的匈奴使者交換了一個眼神,得到對方的指示後,又道:「小王知道陛下出身高貴,定是認為胡人比不上中原英傑。小王雖比不上中原名士,但比之為陛下擇選的那些世家少年而言,卻也是文武不輸外人,願與一試,博得陛下青眼。」

  此時席中左上首坐著的是左相宋睿,下面宋黨官員依次落座,個個目露精光,而反之,右側上首席位正空著,也並非主人缺席,乃是陛下特許,東滄侯要處理邊關軍機要務,因而要晚來些。

  只是如此一來,能為殷函說得上話的、又願意說話的,也就只有以宋明桐為首的一干文官了。

  宋明桐起身道:「王子想比試文、還是比試武?」

  蒙護傲然道:「這位美麗的女官大人,小王雖是匈奴人,但拜的卻是漢人師傅,武一道自然不在話下,便是比文,也是通曉詩詞歌賦、經略文章的。」

  ……難怪要把選鳳君的條件限制得那麼苛刻,選出這些個朽木,還不如她親自上。

  宋明桐掃了一眼下首處面露尷尬之色的那些世家子,心底閃念一轉,道:「鳳君候選足有十二人,若一一比試來,未免太過繁雜。不若就由陛下出題,讓王子與我們十二位鳳君候選鬥一鬥詩詞可好?」

  蒙護本就是個好色之人,一聽宋明桐這樣說,便笑道:「早就聽說了宋大人是才女,既然是才女提議,小王自然無意見……嗯?宋大人不是說有十二位嗎?怎麼這裡只有十一位?」

  選出來的鳳君有寫反詩之嫌,此為家醜,本不應外揚,但宋黨官吏有的反應過來宋明桐是故意強調十二人好讓這蒙護相問,這才連忙道:「王子有所不知,其中有一位鳳君曾……」

  「那位鳳君身體不適,正在宮中調養。」宋明桐搶過話頭,又故意補充道,「文采倒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了。」

  同時殷函咳嗽了一聲,警告剛剛那想說出反詩一事的臣子,這是在接待國賓,莫說越陵寫反詩一事尚未查清,就算確有其事,也不可在外邦人面前提起。

  果然,蒙護一聽,戰意頓起,道:「小王此來就是為了與東楚俊傑切磋文武,既然連宋大人都稱讚,今日若想博得陛下青眼,當要勝過此人才是,還請陛下請他出來吧。」

  ——幹得漂亮。

  透過紗簾的縫隙,殷函飛快地朝宋明桐眨了眨眼,故作為難地輕咳一聲,道:「既然王子都這麼說了,那我東楚也合該有大國氣度,來人,把越公子請出來。」

  越陵出來時,雖然是瘦了一圈,卻精神飽滿,先是沐浴了一身左右與他一同進宮的世家子嘲諷的目光,再是被引至一處桌案前,被告知要與匈奴王子鬥詩。

  一頭霧水間,看見對面一個胡服青年,見他一副病容,嘲諷地冷哼一聲,道:「請陛下出題吧。」

  殷函支著臉想了想,透過紗帳看向越陵,道:「就以『詠志』為題,詩詞不限吧。」

  題一出,那蒙護只想了十來息的時間,竟是所有人中第一個提筆。宋明桐走過去看了一眼,面露訝色,又掃了一圈下面苦思冥想的世家子,慢慢踱回到越陵旁邊,低聲道——

  「來者不凡,可需我捉刀?」

  「詩以言志,讓他人捉刀,就一輩子都寫不好了。」

  越陵最後看了一眼帝位那側,提筆落墨……

  一盞茶的時間不長,卻也足以讓兩三個世家子垂頭喪氣地放下筆。

  「時辰到,」宋明桐讓人一一收取詩篇,交付旁邊的宦官謄寫三遍,分別遞給殷函與左相。

  「今日太上皇與陸侯不在,就由陛下與宋相評判吧。」

  宋睿本一直在閉目養神,但與宋明桐是遷出府後,頭一次見面,又聽她氣態平和,老而渾濁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隨即又歸於肅然:「陛下年幼,老夫年邁,不如讓臣子們評判吧。」

  殿中臣子大多是宋黨,就算那蒙護寫得不好,他們也能吹出朵花來,等同宣告他贏。

  殷函雖有不愉,但展開一看,那蒙護的確還有幾兩墨水,遣詞造句間頗有幾分草原上的豪氣干雲,便是放在東楚,也算得上是不錯的文采。

  果不其然,在宦官念出時,下面的文臣紛紛嘖嘖稱奇。

  「蒙護王子果然是心向我中原,此詩足見英才卓犖,陛下以為呢?」

  簾內靜默,在蒙護面露得意之色時,裡面忽然輕輕笑了一聲,便聽殷函道:「王子寫的是不錯,可朕更喜歡這個呢。」

  「陛下說笑了,蒙護王子已拔得頭籌,臣看……」

  「慢。」

  說話的卻是左相,此時此刻竟拿著另一張詩文站了起來,仔細看過後,歎了一聲,道:「本相多年不理天下文事,竟未見有如此人才,錯失了。」

  宦官將那詩文示下,朝臣一看,便是再頑固的宋黨,也盡歎了一口氣。

  曙日初上浮雲傾,書生棄筆意氣凝。

  九龍階上梟敵首,一川錚骨向君行。

  蒙護喃喃念出,臉色難看了一瞬……雖是少年筆法略顯稚嫩直接,但詩詞一道,情為上,格律次之,個中撲面而來,盡是少年報國意氣,讓人不忍以嘲諷之言壓折。

  殷函似笑非笑道:「王子可還有指教?」

  蒙護咬了咬牙,道:「中原果然臥虎藏龍,是本王短視了,但既是要比試文武,不知這位越公子,可擅長哪種兵刃?」

  越陵練過兩手強身健體的功夫,但要跟馬背上長大的驍勇匈奴相鬥,卻是還不夠看。

  正在僵持之時,外面宦官高聲道——

  「東滄侯到!梟衛府蘇將軍到!」

  蒙護見宋明桐眼睛一亮,跟著便回頭一看,當下便失神了。

  他入楚以來也曾聽說過東楚有女侯,民間卻盡是傳她蛇蠍心腸、殺夫成性,本以為是個修羅模樣,哪知竟是如此地……眉目如畫,惑人得彷彿不是煙雨漢墨裡生得出的美人。

  「朕承認鳳君裡怕是無一人是王子敵手,但我東楚軍武之事,皆操之於陸侯之手,王子若想一盡武興,不妨問問陸侯可有推薦之人?」

  陸棲鸞是帶著一眾武官來的,聞言笑道:「臣是聽說宮中開了文會,特地來帶著將軍們一沐文曲之光的,怎一來,陛下就讓臣派人去動刀動槍的?」

  宋明桐道:「蒙護王子文比略遜一籌,想討教武藝,恰好侯爺來了,不知哪位將軍有意?」

  陸棲鸞落了坐,端起酒杯,眸光落在蒙護身上,打了個轉,笑道:「我旁邊是將軍們個個上得戰場以一當十,王子挑上哪個便是哪個吧。」

  蒙護發了片刻怔,眼底盡是驚豔,正想多看幾眼時,旁邊有人從陸棲鸞身前過,擋住了他的視線,一惱之下便指道:「就這位將軍吧。」

  他話一出,那人將剛從陸棲鸞手裡接來的酒盞放下,一張清冷的面容轉向他,似是發覺他對陸棲鸞有意,眸底神色越發深沉。

  陸棲鸞從他背後探出半張臉:「王子,這是我們梟衛府的府主,已有許久未動手了,怕是沒個輕重,你不再挑挑?」

  蒙護一聽是個武官裡的文官,心放了一半,驕色越顯:「陸侯放心,小王出手向來有分寸,不會傷著這位將軍的。」

  陸棲鸞不吭聲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那麼多以一當十的不挑,非要挑一個以一劍能當百萬軍的,慢走不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10 02:54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童謠

  陸棲鸞:「這匈奴人說他有分寸,你看行不行?」

  蘇閬然:「不行。」

  陸棲鸞:「為什麼不行?你不是上能九天斬玉帝嗎?」

  蘇閬然:「不行,他有分寸,我沒有。」

  陸棲鸞毫不猶豫地信了他的邪,然而匈奴王子不信,看他倆交頭接耳,十分不悅,再三糾纏之下,蘇閬然不得不跟他出去切磋切磋。

  與蒙護一道來的匈奴使節看上去自信滿滿,推杯換盞間,對旁人提醒要王子注意安危之事不屑一顧,不斷吹噓蒙護乃東匈奴最負盛名的勇士,曾一箭射殺狼王,兩刀砍死熊羆,吹到興起時,便問陸棲鸞既為武官,定是清楚蘇閬然的斤兩,讓她猜能擋得住蒙護幾招。

  陸棲鸞呃了好一陣,委婉道:「使者放心,我東楚醫術博大精深,宮中御醫個個有回天之能,無論結果如何,皆會力保傷者無恙。」

  匈奴使者聽了極是滿意,想起剛剛蒙護似是對這女侯有意,又朝陸棲鸞借敬酒打探道:「陸侯的聲名,我等雖然遠在厄蘭朵,也有所耳聞,聽說東楚的女官一嫁人就需得回家相夫教子辭去官位,未免有些可惜。我草原兒郎喜歡強悍的女人,聽說陸侯雲英未嫁,不知可有意往厄蘭朵草原一訪良緣?」

  此言一出,殿上之人神色各異,震怒有之,竊喜有之,嘲諷更有之。

  一位宋黨的御史眼珠一轉,故作慈祥道:「我等雖是下官,卻也殷殷期盼陸能尋得自己的良緣,否則日日看陸侯為國事操勞,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哪個不是家中兒女繞膝,以己推人,也不想陸侯耽誤了終身,不知使者可有意為陸侯說個媒?」

  話說的聽似懷柔,裡外的意思就是不想讓陸棲鸞再掌權了。

  匈奴使者面上喜色剛一浮起,便聽得對面一聲輕嗤。

  東楚的女侯舉杯,虛虛一碰,竟也不當即反駁回去,而是閑閑道:「使者,我東楚有某些朝臣對本侯的終身,比冰人府的媒人都要多操一分心,都曉得我姻緣波折天下皆知,今日是合起夥來哄騙外人的,你最好還是莫要輕信。」

  匈奴使者笑道:「陸侯如此佳人,便是被騙也是心甘情願,只是不知陸侯喜歡什麼樣的?」

  陸棲鸞眼尾微挑,道:「陛下知我挑嘴得很,使者便是知道了,怕也難成其好。」

  匈奴使者此時酒過三巡,腦中已有些混沌,聞言不滿道:「陸侯莫不是嫌我匈奴苦寒吧,沒想到東楚女子向來以賢淑自標,竟如此嬌生慣養嗎?」

  陸棲鸞道:「是啊。」

  「……」

  適才那御史道:「陸侯,莫要一時任性,讓友邦之人看了笑話。」

  「任性?」陸棲鸞面上微見醺色,然而眼底一片清醒,起身道:「陛下,我有一言,已按下多時,今日難得同殿一堂,可否容我不拘禮?」

  殷函已許久未見她這般主動提出要求,當即應允道:「本就是宴樂,陸師可隨意。」

  略一頷首,陸棲鸞繞過旁側杯盤狼藉的案几,對那匈奴使者道:「使者自與本侯搭第一句話,便句句當本侯是個物件,口稱誠心做媒,又說我嫌棄匈奴苦寒……本侯就直說了吧,就是嫌棄。」

  「你?!」匈奴使者拍案而起,「我等遠道而來,誠心與東楚交好,大國便是這種氣度嗎?」

  中原王朝最是看重顏面,此刻匈奴使者一說,那御史便道:「陸侯!你說的過了!」

  「過了?我卻是不覺得呢,匈奴若有氣度,何不放下京外今年借去的五萬石糧,清風而來,清風而去,可好?」

  匈奴使者一時語塞,竟說不出話來:「你……」

  「說不出來了?沒話說了?那就坐下說話,莫以為東楚是爾等予取予求之地。」

  匈奴使者啞然,扭頭看向宋睿一側,後者一張蒼老面容,滿覆寒霜:「東滄侯,你妄言了。東楚婦人當以樸實無華為修,莫因你一人之故,再敗壞天下婦德。」

  「宋公曾教化萬民,令百姓勤儉樸素,曾以此讓東楚歷經無數戰禍難關,晚輩敬服。我欲令海河相安,膏沃萬民,使天下黎庶俱同暖,讓如那匈奴一般苦寒擋於雄關之外,難道不是與宋公理念殊途同歸嗎?」

  宋睿冷哼道:「許是老夫老眼昏花,只見得你令世間婦人不思耕織,與日月爭輝。」

  此時殷函冷冷道:「宋公,朕亦是婦人,宋公口中日月,指的是何者呢?」

  若是尋常官吏,此刻已然諾諾不敢語,宋睿僅是稍稍變色,立即道:「老臣輔佐兩代君王,眼中只見明光,陛下自不在凡俗之列。」

  「哼。」殷函輕哼一聲,不說話了。

  宋睿繼續道:「若世間婦人盡皆效仿陸侯圖學入仕,莫說耕織一事荒廢,那家中子女便宛如失孤,王朝必有遠憂,陸侯以為然否?」

  眾人點頭之時,陸棲鸞笑道:「宋公這就說得長遠了,男人若欲考科舉,只需依循律法,不拘出身;而反觀女官試,則需上查三代清白、下檢身家雄厚,去載千日欲考,九百鎩羽而歸,到最後選出的女秀才,家中莫非還缺了僕人教養子女不成?」

  「胡說八道!這豈能混為一談?!」

  陸棲鸞笑了:「那宋公的意思是,今年春闈將男女科舉門檻並個齊?好讓今年的舉子同舟競渡龍門。」

  宋睿猛然咳嗽數聲,旁邊的御史給匈奴使者使了個眼色,後者眼底泛出一股深意,道:「久聞陸侯凶名猛如虎,起初入貴都時,還不懂街頭小兒所唱童謠是何意,如今卻是明白了三分。」

  一提童謠,陸棲鸞還好,她身後的文官們頓時警鐘大作,深知這是謠言的一貫套路,連忙起身道——

  「不過民間閒話,難登大雅之堂,使者何不多聽聽我楚地雅樂?」

  匈奴使者一撇嘴,剛被堵住話頭,忽然殿後傳來一低沉男聲——

  「朕也想聽聽,是怎樣的童謠?」

  殷函神色微變,起身道:「父皇怎麼才來?」

  下面官吏連連行禮,太上皇落了坐,讓人平身,道:「身子不濟了,本是想多睡片刻,聽說前殿熱鬧,這便來了。繼續說吧,是怎樣的童謠?」

  匈奴使者眼底閃過一抹喜色,道——

  「既然是皇帝陛下要求,小人便直言了,那京中童謠說的是——高平地,壓龍翻;商君墟,陰魂亂!乾坤顛倒天公怒,牝雞司晨日月換!」

  高平地,是為陸,商君姓殷……至於後面乾坤顛倒、牝雞司晨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一片寂靜中,太上皇猛然咳嗽起來,紗簾翻飛間,袖上竟見幾許血絲!

  「父皇?!」

  太上皇擺擺手,一臉疲憊道:「今日便散了吧。」

  不說話,不表態,但所有人都意識到陸棲鸞怕是要有難了。

  匆匆宴散,匈奴使者嘲弄道:「小人只圖個趣兒,陸侯以為這童謠可押韻否?」

  他剛一問完,外面突然有另一個同來的匈奴人連滾帶爬地奔進來:「大人!不好了!」

  「怎麼了?大呼小叫——」

  「王子的腿被打斷了!」

  「什麼?!」

  殿下一陣大亂,不多時,匈奴使者便眼睜睜看見蒙護不省人事地被太醫院的人抬走,而那對手不止毫髮無傷,面色都未有半分改變地走進來。

  「你怎能下此狠手!」

  詰問加身,蘇閬然淡淡瞥了匈奴使者一眼,道:「貴邦王子說讓我盡力而為。」

  陸棲鸞道:「然後呢?我不是說讓你留手嗎?」

  蘇閬然道:「我留手了。」

  陸棲鸞:「……」

  果然是留手了,就剩下手了。

  匈奴使者怒極,只覺得今日被陸棲鸞戲弄了,高聲道:「陸棲鸞,今日之辱我匈奴記住了!草原上有句話——自傲者,終有報劫臨身!死無葬身之地」

  眼底神光微冷,蘇閬然甫上前一步,肩上就搭上一隻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口裡說的話卻遠比他動手更加狂妄。

  「為何不能自傲?我年二十,已輔九五階前,與我同齡時,爾不過秣馬之輩,莫說二十年後,便是今日今時,世上能斷言陸棲鸞生死者,誰人?」

  ……

  三五日後,朝野因那童謠氣煞太上皇一事,暗潮洶湧。

  而在匈奴使節的別館,正迎來一位外客。

  匈奴的王子蒙護,纏綿傷榻兩日,也怨毒了蘇閬然兩日,到了第三日時,得了易門的尊主親自相贈的藥,止了疼,心思便活絡起來。

  「葉先生,你易門的手段那麼多,能不能為小王搶了那女侯?」

  葉扶搖像是甫從最枯燥的佛堂中出來,整個人仿若覆著一層疏離的霧,聽見蒙護如是說,語調亦未變道:「只不過一場誤會,王子胸懷若蒼穹,竟也如此記仇?」

  「也算不得記仇,你們中原人也說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雖戲弄於我,可小王養傷時總夢見她一顰一笑,實在渴慕難耐。」蒙護眼中灼熱,道,「女帝尚且是個小娃兒,怎及得上已長成的女子風華絕代?小王再三考慮過,此番娶不了女帝,帶個女侯回草原也是好的。她出身勳貴,便是不要這個官位,也足以與小王相配,先生以為如何?」

  「君子好逑……」將這四個字默念一番,葉扶搖轉眸看向蒙護掛在旁側的短匕,道:「那就恭喜王子了,聽說匈奴為心儀之人下聘,也是要先贈腰刀,是嗎?」

  「是有這個規矩,」見葉扶搖逕自取了他隨身的短匕,蒙護不以為意,撐起身坐在臨時代步的輪椅上,道,「先生手段百出,定有助我得到此女的辦法!」

  葉扶搖拔出匕首,把刀尖在桌上燭火間來回燒灼,慢悠悠道:「有是有,但可汗已答應了西秦赫連霄出兵,裂東楚之壤,王子如此節外生枝,可汗豈不是會動怒?」

  「出兵?」蒙護自嘲道,「我父已是暮年,再無雄心壯志,金帳之中那不明來歷的右賢王又堅持聯楚抗秦,要不是他當年待我父汗有活命之恩,父汗又是個重情的……哼!」

  「哦?依王子看,如若師出無名,要想可汗找個合適的理由出兵,是難上加難了?」

  蒙護搖了搖頭,道:「不談這些了,先生還是給小王支個招,如何把那女侯弄到手!」

  葉扶搖輕聲問道:「陸侯的凶名與智慧王子應當有所聞,就不怕成了她手上又一縷冤魂?」

  「怕什麼,不過一個婦人,再聰明,沒了權勢傍身,還不是任由我……」

  「好啊,我教你。」

  那邊話音甫落,蒙護只見葉扶搖手一拂,將那燈燭拂滅,一片黑暗間,愕然道——

  「葉先生,你做什……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自黑夜中響起,偌大的行館,竟詭異地無一個侍衛聞聲來查。

  而房內中,鋒銳的刀尖在蒙護眼窩裡隨意旋攪著,待內中烏白盡成肉泥後,行兇者才意興闌珊地鬆開手,任由蒙護捂著眼睛在地上翻滾扭動。

  月光照見行兇者半面清淡輪廓,喃喃出聲——

  「現在,師出有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10 09:43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龍翻身

  「高平地,壓龍翻;商君墟,陰魂亂!乾坤顛倒天公怒,牝雞司晨日月換!」

  逢魔時分,家中的長輩尚在忙活,無人管束的孩童便在街頭巷尾一路唱著僅僅是因為押韻好玩才口口相傳的童謠,唱的人無心,卻也不知一路走來,有多少聽者因此有了意。

  「住口!誰讓你們胡說八道的!小心我打你們!」

  「囉囉囉~小矮子軍爺打人咯~」

  蘇小臨甫跟著雁雲衛調動軍務罷,聽說蘇閬然要去東滄侯府辦事,本是興沖沖黏著去,哪知聽了一路謠傳的話,到了侯府前聽見孩童指著侯府們唱這等悖逆的童謠,一時間氣歪了鼻子,攥拳就要追打那些野孩子,可野孩子們也曉得打不過他,遠遠地扔了一撥兒石頭子兒和蟲子就嘻嘻笑著四散奔逃了。

  「有本事你別跑!」蘇小臨磨著牙剛要追出去,身後傳來一聲清冷——

  「阿臨,回來。」

  蘇小臨誰都不怕,就是怕他小叔叔,動輒就罰他扛鐵槍紮馬步,便只能灰溜溜地走回來,委屈得不行:「小叔叔,他們在說陸侯的不是呢。」

  蘇閬然搖了搖頭,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陸侯輔政後,那些百姓分明過得比以前更好,為什麼私底下還要說她的壞話?」

  蘇閬然不語,片刻後,牽著蘇小臨進了梟衛府:「她不是為取悅世人而在此的,自然比不得運作官聲之人。阿臨,你是軍人,守土開疆即可,無需與百姓爭執這些末節。」

  蘇小臨咬了咬下唇,抬頭道:「可小叔叔,你就一點也不在意嗎?」

  眉目清冷的人,不知何時已褪去初見時的模樣,沉默時不再流連於空想,而是學著識破那迷霧中的步步謀算。

  「……我在意。」蘇閬然按住蘇小臨的腦袋,壓得他低下頭,「自然是在意的。」

  ……在意到,有時會按捺不住,把那些人殺個乾淨。

  分明已至初春時節,但天色依然是一副陰慘慘的模樣,晨昏之時,總也還見得天地落冰塵,霜華覆枯枝,讓新來的南燕不知何處落居。

  人心也是如天色一般的冷,蘇閬然入府時,恰好聽見兩名長史怒聲斥責。

  「……到底是誰人如此歹毒!什麼高平地,壓龍翻!我就真不信上天還能應言預警了,太上皇怎麼就信了?!」

  「立信如移山,毀人如嶽崩!也不知禮部的人怎麼壓制的謠言!活該被提來問罪!」

  那二人正要出去,一轉頭看見蘇閬然,面上怒色一斂,拱手道:「見過蘇府主。」

  「陸侯可在?」

  「剛從宮中回來,陪著去的人都說因近日謠言,陸侯受了太上皇兩句奚落,剛回府,便召了禮部的秦侍郎來問話。」

  召秦爾蔚?

  民間謠言本不關禮部的事,可自從民間謠言起,今年趕赴京城的應試舉子因此爭執起來,禮部應該下轄的儀制清吏司對此管束不力,致使那些舉子爭執間還流出了不少嘲諷女侯的打油詩,一時間謠言擴散,使得陸棲鸞今日去拜見太上皇時,被當著群臣的面不輕不重地點了幾句,落得沒臉。

  秦爾蔚因與陸棲鸞本就因身世一事有所隔閡,收到陸棲鸞的帖子讓他「來一下」時,嚇得六神無主,慌亂之下連遺書都寫好了,一副悲壯之態踏入東滄侯府後,倒是反把陸棲鸞看得一愣,還當他是家裡出事了,問了兩句才哭笑不得地說明來意。

  「……民間謠言而已,現在朝中一團亂局,不藉口找你麻煩,隨便把你喊來談一談,怕是會落人口舌。」

  秦爾蔚戰戰兢兢道:「那陸侯喚我來是?」

  陸棲鸞抬頭看蘇閬然來了,稍稍坐遠了些讓開位置道:「怎麼來得這麼晚?」

  「阿臨調皮了點,提點了他兩句。」

  「小孩子而已,你也別對他過於苛求了。」言罷,陸棲鸞轉過來對面色尷尬的秦爾蔚道,「閒話休提,你我自幼一起長大,雖然看不對眼,但到底知根知底,我今日尋你來,不是為了翻舊賬找你麻煩的,只是有些好奇,你當日是為何如此肯定我乃西秦出身的?單憑一件玉佩我是不信的,可是你見過什麼人,對你說過什麼事?」

  秦爾蔚眼底驚慌了片刻,道:「此事、此事既已平息,陸侯何必再翻出來……」

  陸棲鸞提起酒壺將他面前酒盞斟滿,淡淡道:「我就是要翻出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和易門勾連過。」

  「我沒有!」秦爾蔚連忙否認,急急解釋道:「我所知者,皆是從一個修羅寺的老僧處得知,絕對沒有和易門中人勾結過!」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對那裝神弄鬼的傢伙到底知道多少。」

  秦爾蔚面露難色,隨即歎了口氣,看向蘇閬然,躊躇間,陸棲鸞道:

  「無需避忌,他是我唯一信重之人,連他都叛離了,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秦爾蔚看了一眼外面森立的府衛,曉得再不說,這宴只怕便要變成鴻門宴了,只得將以往的事細細道來。

  那是他因父親調至京中,與陸家告別離開遂州後,搬至京城第一日,家僕在新府前收拾行李時,不慎把一隻盒子打落在地上,裡面裝的是他臨走時和陸棲鸞打鬧摔破她的那塊,本就碎成兩半,掉在地上後更是摔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修補。

  秦爾蔚當時也沒放在心上,只想著改日物色一塊更好的賠給陸棲鸞就算了,但此時剛好路過一隊佛僧,為首的僧人剛好踩到了玉佩碎片,撿起來看了半晌,便說秦爾蔚要有災劫臨身了。

  秦爾蔚當然不悅,但出於教養,也沒有與僧人爭執,那僧人卻不願就此作罷,下了一張帖子,約他兩日後在護國寺喝茶。秦爾蔚接了帖子覺得莫名其妙,回去拿給秦父看,秦父卻說那是修羅寺的僧人,受皇帝看重,如能搭上關係對他以後的仕途有好處。

  秦爾蔚向來聽話,如約前往護國寺,一入禪房,卻赫然見佛門清聖之地,四面牆上皆各掛了一幅女子畫像,自少女到少婦,同一張面目,曼妙宛如真人。因畫像太過傳神,秦爾蔚一眼認出那少女的一幅是他青梅,好奇之下,問那僧人怎會有他青梅的畫像。

  僧人歎氣,連歎魔障孽緣,秦爾蔚好奇之下相問,僧人倒也沒有隱瞞,說這個故事只要說出來,他的大限就要到了,但他死局已定,或早或死都是一樣,索性便告知了他。

  僧人來自於修羅寺,寺廟裡幾年前被朝廷送來一個人,這個人重傷不醒,似是被人以殘忍手段把後背人皮生生剝去一塊,體內亦是身中劇毒,朝廷的人把這個人交付給他們,並派了許多不知何處來的醫者調製致幻湯藥,告知寺中僧人,此人謀逆,要求他們保罪人不死,把他每日說的話都記下來,定期送至朝中。

  罪人是做什麼的,他們一概不知,等到三五日後,罪人終於醒過來,見到自己的處境,不焦不躁,也不說話,直到一個老僧得到朝廷的指示,要前來勸他歸順,罪人看了他一眼,第一句話就說這個老僧四天後會死。

  老僧惱怒,拂袖而去,四天後出門時,腿寒發作,竟從臺階上跌下去摔死了。這本是個意外,但很快,罪人又指著來給他送藥的一個年輕醫者,說他明晚也會死。

  老僧年邁,會不慎摔死也說得通,可醫者身強體壯,不信他所言,次日入夜,特意去了禪房和一個僧人下棋,待至中夜時,醫者覺得口渴去添茶,剛下了榻,一時犯睏穿錯鞋子沒站穩,後腦磕在了棋盤一角,竟也死了。

  次日修羅寺的住持連忙去審問罪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罪人找他們要了紙筆,一邊悠閒地作畫,一邊說他已是階下囚,雖沒有殺人的本事,卻有閻羅手段,朝廷貪婪他預見天下事之能,是以把他囚在此地。

  住持依然不信,與他打賭,賭自己的命,若是他贏了,就要罪人剃度出家,為朝廷效力。罪人說,本來以住持的修為,江湖上少有人能取他性命,若打賭,就是與天鬥,問住持敢不敢。

  住持認為此人作惡,一心正佛門威嚴,執意作賭,罪人應允,閉眼算了片刻,說住持的命排好了,七天內必死。

  修羅寺的住持亦是高人,前兩日,身側皆是馬匹失控、屋樑坍塌之事,住持武功高強,都一一避開了,第三日第四日,寺外來了許多仇家挑釁,苦戰之下將仇家擊斃,但住持也受了傷,第五日,竟是因為徒弟忌恨住持不傳授真經,在他的湯藥裡下毒,第六日險死還生後,住持終於怕了,讓罪人快停手,罪人卻說命數已定,無法更改。

  住持熬至第七日,心覺死之將至,恨火一燃,要去殺罪人,卻在牢門前,被聞訊趕來的官兵亂箭射死。

  與秦爾蔚說這些的僧人面露驚懼之色,說若要問他旁觀者是什麼感覺,那就是和天在鬥。

  「匪夷所思。」陸棲鸞聽到這兒,與他人一般,同覺得此事荒誕。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只當是個故事罷了,可那僧人知道我不信,又告訴我,那罪人日前已得手下之人相救,臨走前,說要找這個畫像上的女人。」

  蘇閬然聽到這兒,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眸底深寒,道:「找到了要如何?」

  秦爾蔚被他話裡的殺氣嚇得一顫,道:「我不知道,沒有聽完那僧人就讓我去密室藏起來……我從縫隙裡看到一夥黑衣人闖進來,問那僧人可提前找到了那女子在哪兒,僧人不願說,就被殺了,黑衣人還說要把所有和那女子相關的人都殺了,好絕了什麼宗主的心思。」

  「……」

  陸棲鸞腦中空白片刻,一絲惑色在眼底不斷擴大,隨即對蘇閬然道:「……可我之前從未見過他,是在梟衛府裡第一次見到他的。」

  蘇閬然驀然想起當年陸學廉被調來京城之前,前刑部尚書忽然被皇帝降罪一事,當時梟衛府乃是趙玄圭統領,如果是說故意把這個位置空出來,好讓陸學廉調來京城的,倒也勉強說得通。

  「看來是要找趙玄圭核實此事了。」

  陸棲鸞仍難以置信:「他當真有這般玄異?他一言天地傾,天地就當真傾了?」

  秦爾蔚偷眼觀察他們二人神色,正要告辭離去時,驟然桌面食具一陣顫動作響。

  「什麼動靜?」

  陸棲鸞愕然間,旁邊蘇閬然一把帶起她閃身出了廳堂,隨後大地震顫,屋樑隆動,觸目可擊房檐竟塌下一角,瓦片碎裂四濺。

  同時外面驚呼尖叫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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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10 09:50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七章 鬥天

  「趙統領,近來多勞了吧。」

  趙玄圭已脫離朝中許久,如今雖得了太上皇赦免歸來,但畢竟背叛在前,身邊原來的親信走的走散的散,近來十分鬱悶時,忽然宮裡來了一位內監,說太上皇要召他去議事。

  趙玄圭本是不想去的,但想想如今的處境,還是決定和內監走了。

  「階下之囚,能得聖恩寬赦已是銘感五內,公公這般說怕是折煞了。」

  「趙統領一時之雄,不必過謙,叫下官康四便是。」

  趙玄圭見得是個年輕的內監,心覺陌生,道:「以前未見過,康公公是新到太上皇身邊伺候的?」

  那康公公歎了口氣道:「以前陛下還在太上皇膝下時,下官曾做過陛下身邊端茶倒水的,陛下得登大寶後,也跟著沾了光,做了掌事太監。」

  「那公公該是平步青雲了才是,緣何歎息?」

  康四皺眉看了看左右宮牆下無人,道:「趙統領就莫笑話了,我等內監雖然已是陰人,但畢竟是男子,陛下雲英未嫁時,尚可憑著耿耿忠心伺候在側,待到日後有了鳳君,哪裡還有我等的地位,可不要為自己找條後路嗎?」

  趙玄圭心中也不免感慨帝闕權位風雲變幻,道:「公公尚且找得到條後路,我卻不知後路在何方了。」

  康四眸底微妙神色閃過,道:「趙統領當年統轄梟衛府時,曾查殺過一位王公公,此人在下官幼時多有欺壓,趙統領也算為我報了半樁仇。我等平日伺候在帝側,帝王心思也聽上了一兩耳朵,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玄圭面露異色:「公公請說。」

  「趙統領豈不自知,已身處於危地?」見他臉色倏變,康四諷刺一笑,道:「所謂自古以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趙統領之於陛下、之於陸侯,不過是對付那易門的一把刀,現在對趙統領禮遇有加,乃是因為易門未滅,若是易門當真被陸侯一把殺了個乾淨,以趙統領這些年統轄梟衛的恩怨,不說陸侯如何,我看陛下這兒,到時多半是要把統領推出去平息眾怒的……」

  一句話說中趙玄圭心事,半信半疑道:「我雖為易門之人,也效忠了東楚多年,深知陛下雖薄涼,如非不得已,也是守諾之人,怎會——」

  「怎麼不會?太上皇當年若當真守諾,那易門之主又是如何被剝皮抽筋的?」

  趙玄圭沉下臉,道:「公公既然說了這些,想必也已為我指了明路?」

  康四見他了然,嘿然笑道:「趙統領別笑話我,如今這世道,女人都能位同副帝了,宦官想求個富貴也不過分吧。趙統領若想謀得生機,依下官看,不妨就此讓那狗與弓的命……換成他人。」

  趙玄圭臉色一冷,道:「公公慎言,陸侯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我還是有掂量的,她若出了意外,陛下只會把我碎屍萬段。」

  康四意味深長道:「趙統領知道就好,能把您碎屍萬段的只有陛下,能讓您時來運轉的也只有陛下。卻是不知,趙統領心裡值得效忠的陛下,是哪位呢?」

  趙玄圭眼底神色一動,道:「他日若時來運轉,趙某必記得今日公公提點。」

  康四笑而不語,帶著趙玄圭一路入了御書房,遠遠地,在門外便聽見裡面蒼老的官吏大聲斥責——

  「……太上皇明鑒!此地龍翻身絕非尋常,京城乃天下王氣之所在,欽天監也毫無預兆,便突發此災厄,以至於死傷百餘人,必是國有妖孽,蒼天示警!」

  「陸卿,朕給你三日平息民間謠言,你便是如此平息的?」

  趙玄圭在外面聽得分明,愣怔間,神色古怪地低聲問道:「康公公,太上皇這是?」

  康四道:「還不是近日那謠言的事,也該陸侯倒黴,謠言剛出就應了,現在民怨沸騰,太上皇昨日讓陛下去為先帝祈福支開後,這兩日就提著陸侯教訓,還真是可憐呢。算算也有一時三刻了,現下若讓陸侯撞見了趙統領怕是面上不好看,趙統領還是跟下官從側門進吧。」

  趙玄圭略一點頭,心思莫名間,跟著康四入了側殿,聽了半晌,陸棲鸞似乎是幾次想插話請求向西部邊關抗秦的聶言部增兵,都被朝中老臣噎了回去,繞來繞去都是要她對謠言給個交待的意思。

  待吵過三巡,太上皇似是倦了,讓陸棲鸞將戰事延後再議,便讓御書房中所有人都退下了。

  趙玄圭越是聽越是心驚,待太上皇召他近前時,心思已經很好地斂了起來。

  「……趙卿,許久不見,眉目間已見疲累啊。」

  太上皇半闔著眼,比之趙玄圭印象裡,更加深沉了幾分,儘管眾人都知道這位太上皇的雙目已經不大好了。

  「臣本無顏面聖,是陛下寬仁,賜予重生之機。」

  「客套話就不多說了。」太上皇支著額角道,「趙卿聽了這半晌,可明白了朕心中憂慮?」

  趙玄圭謹慎道:「臣出身西秦,雖迷途知返,卻也不敢多言。」

  太上皇徐徐睜開眼,低聲道:「若所有的西秦人都如你一般識時務,朕又何至於此……」

  「陛下?」

  「朕這一生,猶為之恨者,便是無能讓西秦人為我所用。」

  趙玄圭垂眸道:「陛下此言,卻是讓臣糊塗了。」

  「有什麼不懂的,金屋華蓋又如何,便是一度同心,到最後還是分道揚鑣。」說到這兒,太上皇自嘲一笑,道,「同為西秦人,有識時務如趙卿,也有捉摸不定如你那易門之主,相形之下,陸卿倒也算是個好孩子,只不過好得太過了,便是連朕,都有幾分忌憚。」

  趙玄圭沉默半晌,斟酌言辭,道:「臣爺曾為陸侯上司,深知陸侯資質驚人,無論經史子集,或是官場庶務,一學就會,最為駭人的是,她連人心詭詐,也比常人領悟得快,」

  「璽心過於依賴她了。」太上皇淡淡道,「璽心若仍是個皇女,朕自然由著她,可如今既然為皇者,夫君也好,臣子也罷,不可依賴任何人。朕已多次提點陸卿,她仍不知急流勇退,卻是讓朕惱得……不得不用些手段了。」

  趙玄圭愕然間,太上皇已讓康四呈上一枚禁軍兵符。

  「陛下這是何意?」

  太上皇語調沉沉,道:「近日多事之秋,民間既有謠言,自然會有有心人有下一步動作,若陸卿出了什麼意外,賜你兵權,見機行事,莫使京中四衛群龍無首。」

  ……

  「妖婦!還我兒命來!!!!」

  人間三月春意晚,朱門階前白綾飄。粼粼馬車巡至府前,陸棲鸞本是擾心邊疆之事,一下車,面前一片黃紙落,府前街巷,盡是滿目縞素。

  侯府中府衛盡出,守在府前十數丈外,攔著披麻哭叫的百姓,見了陸棲鸞回來,均都面露為難之色。

  「侯爺受驚!末將該死,這就把此地暴民驅離!」

  放目所見,東滄侯府外,盡是因近日地龍翻身受災的百姓,約是得了什麼信兒,不約而同地在東滄侯府前等著陸棲鸞,讓她償命。

  跟在陸棲鸞身側的府中長史皺眉道:「是誰人煽動百姓?!」

  一個守在侯府的長史擦著汗迎出來,拱手道:「是國學監幾個學子,聽說京城百姓受災,主動散了家財賑災,自以為悲歎國運,又寫了兩首歪詩,百姓一聽,群情激奮便來了……侯爺還是入府一避吧,下官已向最近的梟衛府求援,稍後便會來人疏散百姓了,待晚些百姓怒氣散去,便無事了。」

  「無事?」

  陸棲鸞喃喃自語,雙手握緊,最終似是又忍下來,正要抬步往府中去時,忽聞一人高聲道——

  「陸侯可是心虛了?!我本向陸侯求證而來,陸侯難道沒有義務出來一紓百姓之怒嗎?!同窗們,朝中若是如此藏汙納垢,讓我等如何安心赴考報效國家?!」

  陸棲鸞步子一頓,事關宋明桐今年督考的春闈,她不得不正面以對,便撥開要護在她身前的長史,走上前,冷然道:「何人妄言?放他進來說話。」

  府衛一鬆,人群裡擠出來個白面儒生,本是要衝上來直面指責的,但一對上陸棲鸞目光,步子不由得便釘在原地,但身後的百姓見陸棲鸞來了,民憤更甚,此儒生便好似多了幾座靠山一般,昂首道:「在下綿州學子邵安,今日斗膽請陸侯順天意,辭官嫁人,好對百姓有所交代!」

  陸棲鸞哦了一聲,道:「你這套說辭我去年聽人說了一整年,老調彈得再漂亮,也就那幾聲響。你既然為國學監學子,當曉國學監已再三澄清民間童謠乃是謠言,猶敢在本侯面前放此厥詞,可是小看了侯府這塊門匾?」

  那邵安傲然道:「儒聖教我等聖賢之道,乃是讓我等以錚骨立身,若屈於強權淫威,今日我邵安便不會在此,為百姓發聲!」

  陸棲鸞一勾手,讓人抬來一把椅子坐下來道:「你如此理直氣壯,想必拿到這天災與我有關的證據了,說吧,我聽著。」

  邵安道:「陸侯不必逃避問題,早有童謠在先,是陸侯逆天而行,強留朝中,這才觸怒上天……」

  「別說這些廢話,說得信誓旦旦,我還以為你知道是誰教的那些小孩子唱童謠的。」

  「童謠自然不是空穴來風,既然天災已降,便已證明示警無誤!陸侯再胡攪蠻纏,也改變不了百姓們因你受災的事實!」

  眼尾一掃,陸棲鸞淡淡道:「因我受災?陸棲鸞不過一介凡人,如何策動得了天地之威?爾等甫受我賑災錢糧,便堵上侯府門庭,又是何來的道理?」

  百姓們聽得一怔,道:「那不是朝廷本就該派給的賑災錢糧嗎?!」

  府中長史怒道:「戶部批糧批銀子少說也要走上三日,能讓受災的百姓不受早春之寒,還是侯爺開了府庫相賑的,不求爾等報恩,竟還如此負義嗎?」

  邵安見百姓一滯,似有退卻之意,連忙道:「再多的錢糧哪能換來親人性命,若非陸侯心知此事由己而起,怎會好心主動賑災?!」

  他一言出,頓時又點爆了百姓怒火,怒聲迭起,竟似是要衝破阻礙把那深恨之人撕碎殆盡——

  「當官的哪有這般好心!原來是欠了人命!」

  「呸,誰要你的好心!」

  「毒婦!還我兒命來!」

  聲聲怨恨入耳,被府衛重重護住的陸棲鸞卻並未覺得有多少憤怒,反而多了幾分嗟歎自傷。

  ……一路坎坷至此,宵衣旰食,竟是為了這些人嗎?

  「你的脾性太過寬仁了。」

  耳畔輕輕掠來一句,陸棲鸞回神間,憤怒的百姓已是懾然而退,原因無他,馬蹄颯遝間,烏金攝蛟身影已至,雖未見血,煞氣已讓侯府門前為之一靜。

  蘇閬然來得晚,只聽得幾分尾音,卻也曉得事之大概,冷然盯向躲在一側的儒生。

  「是你聚眾鬧事?」

  邵安乃是新至京中的學子,雖早聞梟衛行事狠辣,但自恃舉子身份,道:「大人明鑒,學生是遵從公理,站在百姓一側伸張正義而已……不過學生倒是奇怪了,梟衛應當效忠的是陛下,何時成了侯府的私軍?大人與侯爺可真是私交甚篤啊。」

  言罷,那邵安見蘇閬然不說話,以為占了上風,面露得意之色,尚未繼續說點什麼,便見蘇閬然抬手,動了動手指,便有數名梟衛下馬,面色陰沉地朝他圍來。

  「……你們要幹什麼?!我可是舉子!你們對我動手,莫非是要與今科所有舉子為敵嗎?!」

  別的梟衛對蘇閬然道:「這小子太能胡說了,真逮了會不會不太好?」

  蘇閬然面無表情道:「陰陽怪氣之人,先打死再談其他。」

  其他梟衛無奈點頭,捂著那邵安的嘴一掌劈暈,綁到馬背上,便去驅散百姓了。

  蘇閬然見事情一定,下馬看向陸棲鸞,見她神態間竟有幾許彷徨,皺眉道:「他是如何中傷於你的?」

  陸棲鸞神色一斂,理了理領口,道:「謠言罷了,我又不是不諳世事的閨閣女子,自然不放在心上。怕就怕他們不止出這麼一招,後面還有……」

  言未盡,倏然一聲馬嘶聲響起,只見遠處那名帶著邵安的梟衛騎士所乘的馬忽然失控,前蹄高高揚起,竟是要踩向地上一個老婦人,那騎士連忙猛拉馬韁,馬身扭動間,那昏迷的邵安竟直接自馬背上掉了下去……

  「梟衛殺人了!女侯指使梟衛殺人了!!!」

  身側人影猝然而動,呼喊聲混亂間,陸棲鸞驀然想起秦爾蔚那天留下的話——與誰鬥都不要與天鬥,因為天要你死,你不死,到最後只會生不如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10 11:43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八章 桃僵

  「我輩士子,當秉筆直言,為大楚誅此國賊!」

  民間的謠言從閒談的程度一夜之間激化,平日裡墨香四溢的國學監,在春闈前夕,變得焦躁不已,內中的學子無心治學,單憑有心人稍加挑撥,便將一腔熱血錯付。

  「周大人……」

  窗外聲聲譴責入耳,宋明桐咬了咬下唇,正要說些什麼,這次春闈的主考官,自崖州回京赴任的周樂水卻先掩上了她面前的窗,淡淡訓斥道——

  「你既有志為相,這種小場面該當習慣才是。已經放在火上烤的人,明知救不了就別添亂。這不是賭氣的時候,拿到權位才有資格說話。」

  宋明桐閉目不語,再開目時,眼底已隱去憤然之態。

  「該如何做,請前輩垂示。」

  曾是徜徉山水的隱者,對人間之紛擾反而看得比久溺名利之人更為分明,周大人聞言微歎,道:「如今有心人操手,陸侯殺士子的汙名難洗,這把火終於要從民間燒至官場了,左相一黨必會為此事添柴,而陛下不得不給民間與國學監士子一個交待。但反向而看,則說明幕後之人太過於在意陸侯,一旦左相表態,便說明他已將所有精力都放在與陸侯的對壘上,此時卻是你最好的奪權之機。」

  「這又是為何?」

  「因為太上皇絕不容一勢獨大,待陸侯落雲端後,必會再尋一勢與他們相抗衡,你需得在此時走入太上皇眉睫之前……此事雖於你而言有傷親緣,但我仍是建議你擺出與令祖父徹底對立之姿,屆時站在你背後的將是皇權。」

  宋明桐眉間微露憂色,道:「明桐一直以來,都寄望同陸侯建功業守國門,待到共看盛世崛起時,祖父能對我等有所認同與醒悟。但如今勢危,此願怕是難竟,願依前輩所言。」

  「好,那你便站出去,將今次春闈考制之事向眾學子宣知吧。」

  隨著春闈抵近,國學監中一片焦躁,不止是因為朝中動盪,還因為士子己身官途混亂。

  「看看那些婦人!憑什麼她們能直接與我們同台競逐!就因為出身世家大族嗎?!」

  「三朝未改之科舉,憑什麼女帝一臨朝,女子的考題便要比我們簡單些?!」

  「現在連屠殺士子的事都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國學監內,詩幔紛飛間,平日裡文人素客風度翩翩,今日只見匹夫恨色,究其緣由,連士子自己都未必曉得,到底當真是因為憎恨那女侯,還是因為不平女子參加春闈,比自己走了更多的捷徑。

  吵嚷間,後院門開,一隊官袍之人步出,學子們怨聲稍歇。

  「見過周大人。」

  「周夫子春安。」

  周樂水的資歷與輩分實在是太高,站在那裡便無人再敢造次。

  「考期將近,院外雖有風雲,爾等仍需守心志學,勿讓春闈抱憾。」周樂水淡淡叮囑,有人領情拜謝,有人卻面露不忿。

  「周大人,學生自綿州赴試而來,如今尚未建功,同窗便無辜死於京中,如何安心考試,又如何對得起同窗家殷殷待望的老母?」

  周樂水不語,旁邊亦有士子皺眉道:「林兄莫要在周大人面前無禮,國學監本就禁止學生結黨生事,邵安不聽勸阻煽動民眾鬧事,本就是失禮在前,又豈能——」

  那林姓學子冷冷道:「那兄台是支持朝中奸佞肆意妄為殘殺同窗了?」

  「我幾時說過這等話?!」

  「夠了!」

  周樂水一聲喝阻,周圍士子一滯,自知不敢在此時得罪主考官,紛紛低頭受教。

  周樂水道:「抨擊時事,是為官者之本分,但胸中當有明鏡玉尺,曉達大道,方有資格發聲,否則不明情況便胡言亂語,又豈能為百姓之榜樣?」

  有人欲再言,周樂水卻轉過頭道:「宋侍郎,向眾學子宣佈科舉新政吧。」

  本還糾結於時事的士子們紛紛心頭一震,凝神望向宋明桐,心中卻是直犯嘀咕——科舉新政為何要又女官來宣佈?是不是女帝要再降女官擢拔的門檻,擠壓他們的名額了?

  眾人一時緊張,卻聽宋明桐徐徐開口,將那新詔念下後,紛紛面露訝色。

  「……此詔在國學監首頒,自明日至春闈前夕會在京中各處張貼,眾士子當有責廣而告之,家中有姊妹參試者,當做好加試準備。」

  簡而言之,就是今年春闈,男子如常參與,考題與考制會與女子相同,且因女子參試門檻太低,春闈後女子中榜者,需在半個月後加試一場,通過複試後,才得授官。

  士子們將張貼在國學監院中的新詔看了三四遍,心中不免納悶,有人質疑道:「女子學識本就不如男子,如此考制,讓女子與我等同台競技,一同在貢院中熬上四個時辰,豈不是太過苛刻了?」

  「這位兄台好心胸,功名之爭還憐香惜玉,換我,只願把門檻更提高些。」

  大多數士子暗地裡鬆了口氣,換做他們,一個月內連考兩次春闈,說是地獄也不為過,如是確然是偏向他們了。

  「宋侍郎,冒昧問一句,明年起,女子若想參與春闈,是否也需得如我們一般,五月童生試、八月鄉試、十月省試這般一路考過來?」

  宋明桐觀察諸位學子神色,早有應對質疑的準備,見剛剛那林姓學子有不依不饒之意,點頭道:「正是如此,君可有疑問?」

  「自然有。」林姓學子道,「不說以往,便是今年,參與春闈的大多是京城世家女,在下說句公道話,此考制看似公允,實則浪費民力,如邊遠之地的才女,便是卓有其才,家族又怎會允許一個閨閣女子長途跋涉來京城,即便是來了京城,又如何與沐浴於京華物力中的世家女同舟競渡?」

  宋明桐道:「所謂科舉便是以才擢賢,技不如人者,自然不得高中,君既為考生,自當有此覺悟。」

  林姓學子道:「宋大人此言過於薄涼了,在下的意思是,既然州府女學子沒有應試做官的希望,也大可不必給他們希望,省得反過來抱怨朝廷,爭不如將人力物力加於官學上,換言之,讓這些才女的夫君得有做官的機會,對女子而言反倒是好事。」

  他此言竟也博得了不少人贊同,林姓學子面露傲然之色,卻聽宋明桐輕嗤一聲,面色頓時一冷。

  「宋大人有何指教?」

  「無他,只不過笑君對女子赴試知之甚淺,卻搬弄口舌,如君這般之人,縱使春闈後同朝為官,年底的吏部功名簿上,也難見君名。」眾人愕然間,宋明桐語調倏然放冷道,「其一者,本官分明說了朝廷以才取士,你卻故意挑起地域之爭,可是輕看本官當年之才學?」

  一言出,眾人恍然驚覺,面前這位可是去載三甲之才,當年便有文壓一時,如今以她資質,早已今非昔比?

  林姓學子一噎,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外地女子本就不如京城物華豐沛,此詔令不過是勞民傷財而已,豈能為國家真正選拔出人才?」

  宋明桐略一點頭,隨後冷嗤道:「很好,閣下第一質疑本官京城女子的才學,第二質疑外地女子的資質,君蒙昧在眼,豈不知你口中所謂的外地女子,早已是九五階前首屈一指。」

  外地女子……可不就是遂州陸棲鸞嗎?

  他們縱然有再多怨言,也不得不服此人一路如此波折,竟還如此位極人臣,若單說時事造人,他們是不信的。

  林姓學子仍不服,冷笑道:「擢拔的不一定是人才吧,也許擢拔的乃是禍國之妖孽也未可知。」

  宋明桐道:「是與不是,非你一言可定論,陛下自有聖裁,青史必有公論。」

  言語對峙間,忽然有一名官員匆匆而入,一路奔至周樂水身側,附耳道——

  「太上皇剛剛逼陛下下詔,解除陸侯兵權,禁足府中不得出,釋期未定,還有……」

  「還有什麼更壞的,一併說了吧。」

  「招安易門殘黨,因其主願遣門人往西秦勸和,故拜易門之主……為國師。」

  ……

  亂紅飛散的三月,遙聽牆外的喧囂時,陸棲鸞恍然未覺自己已然這般久未曾一個人如此清閒地過一個午後了。

  案上取堆積如山的公文而代之的是新蒸好的桃花糕,小爐上花釀正香,怎麼看都是一個適合偷懶休息的環境,除了旁邊宮裡前來宣讀旨意的內監喋喋不休。

  「……陸侯,只要你莫要再違逆太上皇的意思,與易門自此修好,以陸侯之大才,陛下還是會盡力為您爭取留用朝中的。太上皇的原話是今時不同往日,早已是內憂外患的時候了,陸侯還是莫要蚍蜉撼樹的好。」

  內監也不知是誰的人,嘮叨得無止無休,直到院門一響,內監回頭時,面上已現諂媚之色。

  「國師大人。」

  「我與陸侯有約一談,可否容我們單獨說話?」

  來者似乎並未因身份的由暗轉明有什麼變化,依舊是印象裡那副清淡模樣,若是放在山寺桃花間,誰都想不到,這麼個眉目溫淡的人,竟是如此詭沉。

  內監自然是不敢得罪這位朝廷即將重用的人,諾諾應聲離去。

  陸棲鸞這一回罕見地沒有一見面就動怒,反倒是拿了空杯,倒了一杯酒擱在身旁,淡淡道:「坐。」

  葉扶搖輕笑了一聲,從善如流地坐下,道:「來時我還特意交代了身後事,直至開門前,還在想若是一開門便見左右弓箭手林立,該是如何躲才能死得不那麼難看。」

  陸棲鸞把酒盞放在手心裡,任那一絲絲溫熱滲入掌心,道:「今天只敘舊,不談國事。」

  「哦?此言從陸侯口裡說出來,我卻是不明了。」

  陸棲鸞垂眸道:「你我之間不敘舊的話,我只怕我現在就想跟你拼了,想了想還是先溫了壺酒,咱們走個過場,再拼命可能就不那麼相看兩膈應,你說是不是?」

  「……」

  沉默間,陸棲鸞見他不動,舉杯虛虛一敬,笑道:「昨天有人告訴我,我傷你殺你你都不會怕,可你偏偏不敢喝我敬的酒,是這樣的嗎?」

  眸中暗沉一閃而過,葉扶搖端起酒盞,亦是虛虛一碰,道:「是誰人說的?」

  「你這般通天曉地,還用得著問我麼?我現在不說,因為那人說了,待你圖謀得逞後,便會對他卸磨殺驢,故而他昨夜便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哦?」葉扶搖輕輕搖頭,道,「我身邊盡是些反骨之人,讓你看笑話了。不過陸侯如今與其掛意他人生死,不妨先關心自身。」

  陸棲鸞滿飲一盞,道:「不過奸人離間,君臣相負,自古演爛了的戲碼,我可還沒有墮落到在死敵面前抱怨。」

  葉扶搖始終未從她面上見到任何低落之態,不免好奇道:「為何?在君臣相負,朝臣傾軋,乃至於百姓為一言一語反目相怨後,你在東楚還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

  陸棲鸞淡淡道:「你這一波連消帶打,倒是讓我見識到無數人心冷暖,世間愚昧之態一一列陳眼前,可又如何呢?你無非是想折辱我,令我意失氣喪,悖逆已許下的大願。至於投靠西秦……大家都是人命血債糾葛已深之人,再提無益。」

  「陸棲鸞。」

  「我在呢。」

  「你心志當真如此之堅嗎?」

  「你不信?」

  回答她的是一聲無奈輕笑,隨即一杯遲遲飲下,仇敵輕聲道:「你的性情若是再柔婉些,命中當少去許多波折,也許從第一個舊識開始,你便會半生平安無憂。」

  陸棲鸞半醉的眼眸望定了他,問道:「你會讓我平安得此良緣嗎?」

  略一沉默,葉扶搖那雙淺色的眼眸倒影出庭中繚亂的桃花,隨即道:「不會。」

  「哈……」陸棲鸞再斟一盞,道,「那看來我與你真是前世的仇人了,可歎我還錯覺你對我有意,原來你是單單恨我的。」

  「若不是錯覺呢?」

  「那事情就簡單了,這說明你不會直接對我動手,我現在就可以去廚下磨把刀,你我恩怨一刀了斷。」

  葉扶搖起身告辭道:「見陸侯遭此打擊,胸中仍然戰意不休,那我便放心了,這便回去繼續奮力興風作浪,還請陸侯早日回歸,與我一同攪風攪雨。」

  「我從不是什麼爽約之人,你要小心了,下回你我相見,也許是在牢門兩邊了。」

  二人像是多年的老友,說話間卻是機鋒互較,甚至於有三分鬥氣之嫌,葉扶搖來之前眼底的三分焦躁已淡,告辭時,侯府又有外客來拜訪。

  「趙玄圭求見陸侯。」

  不及招待,一開門舊部相見,趙玄圭一怔間,幾分尷尬。

  陸棲鸞瞧出兩分,道:「不如我暫避一二,你們打上一架,我再回來找人收屍如何?」

  葉扶搖笑著搖搖頭,一旁趙玄圭眼底露出詭異神色,道:「陸侯有心了,我確實是有筆帳要找主人算。」

  「那你們慢聊,」陸棲鸞拂去肩上落桃,瞥了一眼趙玄圭按在佩劍上的手,走至葉扶搖身前,低聲道:「你可別死在別人手裡了,省得我訂的棺材無主,餵了蠹蟲。」

  「自然,我的命等你來取。」

  輕言罷,伊人一笑,似是記憶深處久藏成魘,恍然一失神,卻驟聞她背後鏗然劍鳴,一劍穿心而過,血花濺了半面……

  ——你可別死在別人手裡了。

  她身形滑落時,葉扶搖下意識地接住,手中觸見的血腥卻罕見地讓他一時怔然。

  趙玄圭毫不猶豫,抽劍再欲斬時,劍落處,卻橫遭人徒手一接相阻,冷冷喝道:「宗主,此人非故人,你……該清醒了!」

  今日她約他賞花飲酒,本是一身素白,如今遍染半身淒豔,眼中尚帶著一絲訝然,抓著他衣角的手在輕顫過後,無力滑落。

  她,被殺了?

  這個事實在眼中盤桓了幾片芳菲旋落的時間,葉扶搖才回過神來。

  趙玄圭抽劍斜指,目露痛恨之色:「她今日必死,你若仍有半分清醒,此後我仍奉你為主,共謀江山!」

  ……清醒?我就是要和這個人爭見個分明,折她心志,敗她心魂,把她與故人相似之處一一碾碎磨爛,你們又憑什麼來相擾?

  「……我清不清醒,與你何干?」他一字一頓地說著。

  趙玄圭一怔,隨即本能地猛然後退三丈,心知面前舊主人已無藥可救,心頭一狠,高聲道:「門外禁軍,動手誅此人!」

  門外卻無人回應,趙玄圭愕然間,半扇木門徐徐打開,先是露出一口漉血的長刀,隨即,那攜殺而來的人,冷漠如獸的雙眼落在陸棲鸞身上,倏然一凝。

  「……棲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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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10 11:57 PM

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四十九章 緘口不言

  「閬然,為父此一去北地,他日縱然再見,也是戰場相逢刀劍無眼。」

  「父親,為何?」

  「聖命難違,以我半生,換得國泰民安,也是得償所願。此後年年歲歲,為父之事,你需得緘口不言。」

  緘口不言,四個字在耳畔迴響了十二年。

  他作為一個漢人,卻活得宛如一個質子……那是帝王的權術,只要他安然在帝都內,北原外在異族手握重兵的父親就絕不敢背叛東楚。

  這似乎沒有必要,誰都清楚父親的忠誠,父親也一樣認同。

  他們似乎都是對的,每一個人都背負著莫大的責任,以自己的方式,為朝廷、為家國犧牲。

  可憑什麼呢?

  他們也不過是會把酒話桑麻的尋常人而已,要做到哪裡……才對得起鞠躬盡瘁這四個字?

  蘇閬然沒有答案,但他知道,絕不是眼前這般。

  「你,滾開。」

  刀尖在地面拖出一道細長的血痕,磨出的聲響宛如地府的惡鬼在心尖上徐徐爬過一般。

  一股逼命危機驀然在腦海炸開,趙玄圭哪裡還不知他如今已是恨火難滅,提劍喝道:「蘇閬然!本官乃是奉帝詔——」

  甫提劍欲阻,然而一對上對方腥狂雙目,卻是不及反應,只聽裂風一聲驚響,右肩一麻,隨即整個人被一刀斬在肩甲上,竟壓得他不由跪地!

  蘇閬然開刀同時,侯府四面驟然湧出無數暗衛黑影,衣帶龍紋,鏗然一聲響,暗衛橫在趙玄圭面前。

  「蘇將軍,收手!你莫非敢不顧帝命?!」

  帝闕的暗衛如是說著,但手上動作,卻絕非進攻,而是有所顧忌而謹慎防禦著。

  眼底鬼魔一般煞戾神色掙出一絲清醒,蘇閬然眼眸雖看著趙玄圭,但動作瞬間,反手一刀卻是朝著葉扶搖斬去。

  「住手!殺不得!」暗衛大驚失色,暗處急急掠出一位陌生灰衣人,神形鬼魅般出現在葉扶搖身前,雙手覆著精鐵拳套,攢力一擋,只聽一聲扭曲作響,拳套竟爾斷裂。

  外人只聽聲響便知那灰衣人硬擋這一刀,便受重創,蘇閬然於戰機抓得又是何等老練,當即換手再一刀橫斬,但灰衣人好似不知痛一般,一手索性徒手去接那第二刀,一手掩著葉扶搖退出數丈外。

  若是換了他人,以灰衣人修為自然接的下,但面對的是蘇閬然,下一刻,他半個手掌便被削飛來去,血泓飛濺,右臂同受其創,踉蹌退開三尺。

  蘇閬然正欲下殺手,伊人的血已順著磚縫淌至腳邊,他身形一僵,縱使再恨,也不得不先單膝跪在她身側,眸中映出她心口已凝不動的血,竟發現她神光雖散,卻仍有一絲微弱氣息,當即將之抱起來欲走。

  「攔住他!」趙玄圭頭皮發麻,高喝道,「陛下有旨!陸侯今日需得為天災自殉!」

  四下的暗衛顯然並非趙玄圭御下,但身負皇命協助趙玄圭,部分暗衛剛有動手之意,便聽蘇閬然道——

  「欺人太甚,誰敢相阻……待明日縱玉陛九重,我屠之亦如豬狗!」

  所有人一時僵硬,連趙玄圭都一時怔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君要臣死,你抗命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大可一試是他殷家九族先滅,還是我先亡!」

  一片死寂間,蘇閬然踢開半扇掛在門框上的門消失在漸暮的天光裡。

  他走得極快,而透過衣襟浸透的血又讓他不敢更快,待到人跡罕至處,懷裡的人忽然咳嗽了一聲,染血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襟口。

  蘇閬然一怔,不可思議的神情在面上擴大,低頭正對上陸棲鸞徐徐睜開的眼睛。

  「你……」

  「咳……帶我,去你家,我在你家安了個村裡來的赤腳大夫。」

  陸棲鸞咳了兩聲,手探向傷口處,把一個東西拿了出來,竟是一隻渾身血紅的怪蟲,已被一劍割開一半,這麼久了,竟仍在滴血。

  「南夷的人……咳、就是手段多,應該是……咳、咳咳,騙過去了的。」她說完,丟開那怪蟲,又從背後抽出一塊破開一半的火浣布,扯出半個蒼白的笑,「放心……沒要命,我撲到那妖人身上時自己捏破血蟲的。」

  「……」

  蘇閬然站在原地,神情冷凝。

  這會兒回過幾分氣的陸棲鸞使勁眨了眨眼,道:「你別生氣,我可還傷著呢,你別是想把我丟在地上讓我爬去找大夫吧?」

  下一刻,蘇閬然竟還真的把她原地放下來了,聲音冰冷道:「你傷在背後,我繼續抱著,你會流血流死的。」

  他把陸棲鸞放下後,竟真的直接就走了,留陸棲鸞在身後哎哎哎了好幾聲,靠在道旁的樹上道:「我沒那麼嬌氣,你背我也成呀!別生氣嘛……受傷的可是我呀!」

  然而蘇閬然這回好似鐵了心一般,竟真的轉身就要走。

  ……玩脫了。

  陸棲鸞尷尬地站在原地,今天這齣局,她是一遍遍設計核對好的,從差人引動趙玄圭的殺機,到偷偷讓人在他佩劍上塗止血膏,乃至於他出手殺人是奔著哪個要害的點兒都一一查清楚,確保最壞去個半條命,才冒險一試的。

  她不敢跟任何人說,唯有騙過蘇閬然,才能騙過葉扶搖那種心思如妖的人。

  只是算天算地,沒算過蘇閬然竟連那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了。

  ——我有那麼好?還是我其實並不知他?

  細一回味,陸棲鸞卻是不敢想了,搖了搖頭甩去腦中慌亂的神思,而前面看似要離開的人卻突然轉身,伸手把她扯進懷裡抱緊了。

  「你……」

  陸棲鸞剛要開口,卻驚覺他的雙手在發抖。

  她一呆,隨後慢慢猶豫著伸手反摟了回去,待他稍稍平靜,道:「我要是死了,你真的要殺上楚宮去嗎?」

  「嗯。」

  「那我可要好好活著,枉死了的話,還要累及他人呢。」

  「下不為例。」

  ……這個人,視我重逾性命呢。

  背後的傷口似乎也不覺得疼了,陸棲鸞悶悶笑了一聲,道:「哪有你教訓我的份,你可是我的爪牙,要聽我這個狗官的,和前面那幾個一樣造孽犯罪,我就把你發配邊疆去。」

  「……嗯。」

  蘇閬然沉默了一會兒才應聲,這反應讓陸棲鸞本能地一驚,推開他道:「你別是真的瞞著我犯什麼事了吧?」

  蘇閬然看著她道:「你還傷著,先回府上藥,其他的事以後說。」

  「你別、先告訴我你背著我做什麼事了?」

  蘇閬然任她扯著衣襟逼問再三,道:「劫持首輔什麼罪名?」

  「……千刀萬剮自己算,不過念在我們是同僚,端茶倒水十年就好。」

  嘴上俏皮話說著,但她臉色越來越白,到底還是失血過多了,蘇閬然察覺到後,眉頭一擰,道:「你回府療傷,餘下之事我處理。」

  「我小傷,倒是你說了大不韙的言論,我雖與太上皇有約,也怕他多心,你還是……」

  「又如何?」

  「你這個人怎麼又不聽……」

  對峙間,對面巷口隨著夜風送來一絲藥香,只見那處立著一個腰間懸著一隻骨塤的白衣大夫,也不知站了多久,原本溫和的眉目在陸棲鸞看過來時,牽出一絲妖異的冷笑。

  「二位,淒風陋巷可不是什麼打情罵俏的好去處,再不談談如何先下手殺人,葉扶搖可就要先把我殺了,失了我這麼一個棄暗投明之人,請陸侯自行摸石過河可好?」

  ……

  「就這麼放他走了?若那女侯還活著,該如何是好?」有人問道。

  「不然能如何,以他能為,足以殺光我們所有人……而就算他這麼做了,太上皇也不會治他的罪。」

  「這又是為何?」

  「你可還記得當年穹武軍統帥蘇征?太上皇昔年命他假死投身匈奴,如今乃是匈奴右賢王,為北境無戰事潛藏十年……朝廷若動他獨子,豈不是要逼他叛離?」

  蘇閬然走後,侯府裡皇家的暗衛們互望一眼,回頭對趙玄圭道:「我等負皇命至此,之後還請趙大人自行向陛下覆命。」

  待暗衛走後,趙玄圭面色陰沉不語,半晌,見四下無他人,對獨自一人走回到簷下拿起半盞冷酒的葉扶搖冷笑道——

  「若這一日早來,我也不至於到如今地步,以宗主昔日之果斷,欲奪國,索性趁此機會殺了蘇閬然,讓東楚北境也陷入動亂吧。」

  冷酒入喉,葉扶搖看著已空的瓷盞,無喜無悲道:「你對我倒是知之甚深,可還記得我當年送過你一句話?」

  「什麼?」

  「你之一生,成於知人,亡於不自知。」

  趙玄圭面色一沉,道:「他人不知,我卻是知你玄虛之術半真半假,多是由門中之人在你安排下故作天命!我卻是不怕的!」

  「好,那我們來做個賭,就……賭你今夜三更死,如何?」

  他說話時,似乎與平日裡的玩笑話並無區別,但眉梢眼底,卻是一片空寂。

  趙玄圭咬了咬牙,道了聲告辭,也離開了。

  院中唯餘三物,夕照,血腥,空心人。

  被斬了半掌的灰衣護衛看向葉扶搖,道:「宗主,酒已冷了。」

  血腥隨著夜風逐漸慘淡,與落花狼藉在一處,獨自飲酒的人,低聲喃喃……

  「這酒何止冷?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快不記得……她敬的酒,原是這般毒入肺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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