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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4 11:18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五章 謝公的心思

  「你就去了趟崖州,便與謝端處得這般好了?」

  「你這話問的什麼鬼?謝相本來是讓家父去的,就算換了我去,那也是正事。」

  「別怪我沒提醒你,當年陽嘉長公主為他要死要活地跳城樓,人家把他帶過去時,他不止不勸,還搬了把椅子坐著看人跳樓。這麼薄涼的人,你可別給我陷進去了。」

  「……那後來,陽嘉長公主跳城樓了嗎?」

  「沒,哭著回府嫁人了,婚後還生了四個胖崽子。」

  謝端除了文名盛於天下,再有的便是這人花式抗婚的事蹟。據說當年先帝有個義女,成年後封為陽嘉公主,因仰慕謝端文名,便向先帝求賜婚。

  先帝也十分欣賞謝端,這邊廂聖旨還在寫,那邊謝端就給先太后送了一首《籠中婦》長詩,詩中以被迫嫁與權貴的閨中女子自喻,說的是女子被裝入籠中送至權貴家,垂淚至天明,夜中家中父母入夢,問她為何消瘦,在夫家可有溫粥飲、可有冬衣,次日清晨,籠中婦便帶笑而終。

  先太后本是前朝皇族,聞此長詩,想起戰亂中被殺的族人便觸景生情,哭昏過去,大病數日,逼得先帝只好收回旨意。

  那時此詩影響深遠,甚至於勾起京中閨男怨之風,從此之後,便是其義父東滄侯,也便由著謝端的婚事了。

  諸如這般的軼事,隨便提個京中的士人,便能說上三天三夜,連梟衛府也不例外。陸棲鸞上午被聶言念叨了許久,下午還得聽同僚逼逼,等到了黃昏時到了和宋明桐約好的地方,早已是一臉倦怠。

  「……你不用太緊張,謝相是個沒脾氣的,只要禮數到了,我再和他申明利害,問題應該不大。」

  宋明桐彷彿是等了許久的模樣,見到陸棲鸞來了,正襟危坐得宛如是在相親,尤其是陸棲鸞也上了她家的馬車時,宋明桐背後就像是綁了根柱子,崩得緊緊的。

  陸棲鸞還當她是在緊張,道:「往事就不提了,本也就是一點口角的事,不過我倒是挺意外的,你的文作是和誰學的?開始寫話本也是近三四個月的功夫,竟都比國學監的舉子都好了。」

  宋明桐盯著車頂咽了一下,道:「爾、爾蔚表兄偶爾指點一下,再就是找他借了典籍和策論看……也不是很難懂。」

  「那你厲害呀,策論可不是兩三天就能讀得透的,我春闈前學策論學得可累了,還是陳……」說到這兒,陸棲鸞忽然收了聲,轉而道:「說來,多少有我的緣故,讓你姻緣不順了。」

  宋明桐眨了眨眼,脊背慢慢鬆下來,道:「並非如此……無論是陳侍郎,還是臬陽公世子,沒了這個還會有下一個,我總是會被長輩們送來送去。」

  「你不想嫁人?」

  宋明桐黯然道:「自幼我母親便教我,邁步不能過半尺,飲食不能多一盞,要學詩文,卻不能習聖賢,別家的姑娘上女學,我卻只能學女紅。六歲時見鄰里叔伯,迎了風塵女子回府做妾室,那風塵女子也如我一般,會詩文、會蓮步,都是一樣嫁得高門,以夫為尊……我問母親,我將來與那倚門賣笑人,是不是也一樣,母親便打了我。」

  「你這比喻,有些自傷。」

  「是不合適,可女子……不就是這樣的嗎?」

  陸棲鸞語塞,若有所思。

  她與宋明桐不同,父母皆是開明之人,雖然也會說她不正經,但也未曾多加拘束,甚至於待她比待作為兒子的池冰更溺愛些。可這世間其他女兒便不同了,她們唯父母之命所從,一生福祉皆繫於婚事。

  陸棲鸞的婚事父母可以由得她自己挑,她同意了才同意;可宋明桐不能如此,只有從別人口中才知道她自己的未婚夫婿是誰……甚至都與之未曾打過幾個照面。

  馬車轆轆行遠,待到月升之時,便到了修葺一新的謝府。

  這裡並不是右相的官邸,而是謝家故居。儘管主人十數年不在,門庭依然清雅。

  陸棲鸞下車時,正逢一陣夜風拂過,抬頭見府中院牆後,古木越簷而出,歸鳥盤旋落下,隱身其中,傳出清鳴之聲。

  ……就和謝端為人一樣,只是聽著他說話,便覺得身心都靜下來了。

  「陸大人可是來了,小人在此久候,人還沒接見,先收了一摞請柬了。」

  門口正是先前那去通知她來謝府的家僕,陸棲鸞遠遠地便見他抱著一摞各色請柬,走過去不免失笑道:「這麼多請柬哪兒來的?」

  「陸大人見笑,這兒多是請相爺蒞臨文會,還有各文衙、各世家大臣請喝茶聽曲兒的,十多年前便這樣,沒想到去崖州避了這麼多年,還變本加厲了。」

  到底是謝端,無論是哪家的子侄後學,若能得他一句稱讚,不知勝過國學監考評多少,若宋明桐真的做了謝端的門生,效果可想而知。

  「這才第二日,謝相下朝這般早?」

  「相爺不喜官衙,陛下特准將公文送至府上批閱。」

  ——陛下,你這麼慣著這路癡,是不是太過了點?

  每天奔波在梟衛府和家裡的陸大人眼紅了,道:「謝相可在辦公。」

  「還沒有,陸大人請。宋小姐可在花廳先用茶,待相爺與陸大人將政事言罷,再談可好?」

  「那便麻煩了。」

  謝府的景致不同於臬陽公府那般富麗,庭中四五株參天古木,甚至於將正廳都遮了起來,然而佈置修剪得恰恰好,配著林深處隱隱透出的暖黃燭光,並不讓人覺得陰森,反而顯出十分清淨。

  「這處回廊為何彎折至此?」

  「陸大人不知,這廊後有一株木棉,乃是相爺幼時移栽至此,不過數年,便亭亭如蓋,再後來,長勢太過,沒入了牆中,侯爺說此樹得府中恩澤卻礙主,該砍斷才是。可相爺心善,說木棉掙扎不易,便讓人拆了這截直廊,為木棉騰出三丈之地。」

  陸棲鸞看著木棉許久,心中莫名生出奇異之感,離開時還數度回頭,直至遠遠聽見水聲細細傳出,這才凝神望去。

  廊後便是一座占了後院一半的月池,池中紅鯉遊弋,時而沒入時而浮起,順著水流遊至一處沒有圍欄的亭台下,彷彿是因為貪嘴,咬住了一隻空鉤,讓人將魚竿一提,便破水而出,跌在亭台側亂跳起來。

  陸棲鸞站在遠處看了好一會兒,微風吹起竹簾一角,只見那亭台中間擺著一隻溫酒壺、一座博山爐、一張檀木几,幾上堆著一摞摞公文,而本該批改公文的人,正提著魚鉤把那紅鯉摘下來,看也不看一眼便丟回了池中。

  陸棲鸞還當他新官上任好歹忙上幾日,哪知還是這麼個疏懶模樣,不禁有點氣。

  「謝公,這些公文都是明早一早要發下諸省的吧?日頭都落了,您這是在等誰?」

  謝端嗯了一聲,回頭道:「等你。」

  陸棲鸞氣絕:「宰相為文官之首,我又不能幫你改……」

  「為何不能?」

  謝端放下魚竿,悠悠走回案几旁坐下來,方道:「我避居崖州十數年,京中之事不甚明白,讓陸大人來教我一二,可是委屈了?」

  陸棲鸞當然委屈,請謝端回京是為了肅清官場風氣,讓梧州之亂不再上演,哪知他雖然回了京城,卻既不建立自己的班底,也沒給朝政提出個所以然來,下朝就窩在家中垂釣,釣上來的還不能吃。

  陸棲鸞自從做了女官便忙慣了,最是看不得浪費光陰的人,面無表情道:「謝相有哪裡不明白的,隨便從外面請柬裡抽一張出來,那送帖的人怕是連老娘的生辰八字都樂意如實相告。」

  謝端搖了搖頭,在香爐側隨意坐下來,看著她輕聲道:「陸大人既是來求人辦事,板著臉也就罷了,連看都不願看上一眼嗎?」

  ……行行行,我求人我理虧。

  陸棲鸞沒好氣地接過一封公文,一打開便是鴻臚寺上奏說北方邊境亂象生,要派個公主去和親安定邦交。

  公主還那麼小,反正陸棲鸞是不想她嫁到匈奴去的,當即便皺眉道:「……這群鴻臚寺的人是不是只吃飯不幹活?每年朝廷撥了不下百萬兩給他們結交四鄰,就算有亂子也該早早報上來讓邊軍去注意才是,眼看著事態嚴重了就只想著拿公主和親?」

  謝端見她看完一封,不等他提醒便惱火地翻開另一封公文,笑而不語。

  陸棲鸞一邊看一邊抱怨,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過去,一桌子四十多封公文都已經看地差不多了。

  「……戶部侍郎收了兩箱金條的證據還在我桌子上呢,就有臉去彈劾光祿寺?這些人也真是夠了。」

  「那陸大人覺得該如何做?去把戶部侍郎揭發出來就地懲治?」

  「不成,年末了,他還要清點南方八州的農稅,這時候換人,下面的地方官又要巧立名目徵稅了,百姓就不好過,還是等明年開春後再……」

  說到這兒,陸棲鸞抬頭見謝端面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立時便正坐好。

  「下官逾越了。」

  謝端搖了搖頭,道:「朝中之事,你在梟衛府中所見所聞這般久,其實早已入門,又因你長在民間,目光要比之那些天生權位在身之人要更長遠些。」

  陸棲鸞默然,謝端收回目光,提起爐上溫酒,又道:「梟衛之中,趙、高二人,各有隱秘,有他們在,你想往上爬,始終會受制。」

  「謝公是說……讓我調來右丞府的事?」

  謝端將溫好的玉杯放在案上,推至她面前,道:「謝端凡所行事,必不過三,此番恰好是第三回 ,你若依然相拒,我亦不強求。」

  手中的公文似乎在發燙,陸棲鸞盯著那杯酒,低聲道:「我來之前,有人告訴我,莫要與謝公為伍。」

  「為何?」

  「謝公是個會拉我下水的人,而這潭水之深,我一介女子,淌不起。」

  謝端忽然笑了,仿若半醉不醉地走至亭外,沃酒於池中,鬆手讓玉壺亦落入水中,待水面游魚於漣漪都歸於沉寂,才徐徐道——

  「陸棲鸞,你可知,官場之中,進則生,退則死?」

  「下官知曉。」

  「那你也該曉得……什麼叫做,進可偎吾而生,退必獨戰而死。」

  他說的是實情,陸棲鸞也聽到了風聲,說是皇帝確實是由著謝端的處置,把梧州刺史罷免了……從今以後,主弱臣強之勢,在所難免。

  陸棲鸞躬身下拜道:「請謝公容我想幾日。」

  謝端似乎並不想拖至以後,回眸相詢:「今夜何以如此優柔?」

  陸棲鸞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起身走至他身後正要伸手拉他:「謝公,池水深寒,莫要立於危處……」

  話未盡,伸出的手便教謝端冷不丁地捉住,愕然之下,整個人被拉入懷中,向月池中倒去……

  落水之前,陸棲鸞聽見他在耳邊道——

  「沒讓你淌……上我的船,就這麼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9:39 A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六章 凡心

  「宋小姐,這是今年的秋茶,崖州產茶少,但用的水得當,輔以毛竹火慢熏,後味不輸京中的金頂雲芽。」

  謝府的茶亦有著其他紛奢之地所沒有的古雅,若是放在平時,宋明桐自然是要好生品味一番的。只是陸棲鸞已經去了許久,眼瞧著外面月上簷梢,再好的茶,也難品出滋味來。

  「請問,政事要說這般久嗎?」

  謝家僕人道:「小姐見笑了,我家相爺才到京城兩日,不識如今京城風物,許是說得忘情了,小姐若累了,今日大可先回府,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謝家的僕從也與其他顯赫人家的不同,需得讀書習字,待人接物也自有圓融之處,讓人一見便知道是有家教的。

  宋明桐張望了片刻,道:「一個時辰也等過來了,我等陸大人出來吧。」

  剛說完,外面忽然有人喊那僕人,他便向宋明桐一禮,隨後出門去。

  因這府裡極靜,他們又是在門外說的,宋明桐聽得清楚。

  「你去找件女人的衣服。」

  「說什麼呢,這府裡連個歌姬樂伎都不養,哪兒來的女人衣服?拿婢女的成嗎?」

  「你也想得出來,小心相爺罰你。老夫人房裡應該是有的,去庵裡修行前該是沒帶走,快去拿來送後院去。」

  ……為什麼要女人衣服?

  宋明桐呆坐了一陣,馬上便看著有僕人托著一件男衣從門前走過,整個人都懵了。

  ——不、不是說談政事嗎?怎麼談著談著連衣服都要換了?

  宋明桐僵坐了許久,片刻後,方有僕人來傳話:「宋小姐,謝相有請。」

  ……啊,忽然之間不想去了。

  饒是有點想哭,宋明桐還是不得不憋住眼淚,跟人去了後堂一座紅楓齋下。

  去了只見那傳聞中的謝公隨意坐在竹簾後,手中拿著一塊玉一樣的物事把玩著,待宋明桐凝神試圖從竹簾的縫隙中望去時,他便將那白玉收回掌心。

  宋明桐來不及多想,整個人已經木了……她看見,謝公面前,橫陳著一件梟衛的攝蛟服。

  「宋公的孫女,昔年我見你時,方才六七歲,未想如今已如此亭亭玉立。」

  謝端有一把沉靜的好嗓子,宋明桐本都要哭出來了,一聽他說話,便覺得六穢俱除,一時間有些茫然。

  「……謝公,請問陸大人她?」

  謝端叩了叩手邊的案几,一臉平靜地現編道:「她要我收你做門生,我不願多此一事,她便開始與我鬧……爭執間便不慎落水了,並非你所想的那般。」

  宋明桐瞬間回了魂,馬上又反應過來謝端已經看破了她想歪的心思,一時間羞赧難當。

  「謝公見笑了。」

  「無妨,倒是宋公的孫女,要考女官……這點頗令我意外。」透過竹簾隱約見得宋明桐咬唇不語,謝端淡淡道,「昔年今上頒佈女官令,最反對的便是宋公。宋公剛直,卻過於剛直,既律人亦律己……我不妨便直說,宋公對你管教過嚴,讓你這文句品讀之下,怨氣太重,便是去了春闈,亦是中流之資。」

  他這話已算是重的了,如果今日有第三人在場將謝端的評語傳出去,宋明桐多半就毀了。

  但她知道陸棲鸞恐怕為她說了不少好話,否則謝端這樣的人物根本不會接見她,便咬著牙俯首垂眸,道:「後學晚進,厚顏請謝公指教。」

  謝端目光落在宋明桐彎折卻並不退縮的脊背上,眼中浮現出一絲欣賞:「很好,我門生中,容不得哭弱之流。」

  僅僅幾句話,一落一起,宋明桐脊背生汗。

  「明日把你其他的文作送來,回去吧。」

  這句話等同已答應下收她入門牆,若是放在其他場合,宋明桐該是欣喜若狂才是,可沒見著陸棲鸞,也不知道被藏到哪裡去了,不禁又問道——

  「明桐謝過相爺……冒昧問一句,陸大人她何時出來?」

  簾外的宋明桐明顯漏出一絲焦躁,落在謝端眼底,眼簾微垂,道:「十年過去了,宋公的家教,還是這般看重女子名節嗎?」

  宋明桐被這話稍稍嚇著了,道:「謝相恕罪,明桐並無此意。」

  謝端淡淡道:「東楚之禮教,雖得前朝七分傳承,後人卻只學其形,未得其神。更有甚者,得其形,又自滿於其形,議人名節短長者,最是惡形惡狀。」

  這與宋睿的家教相反,宋明桐自幼的家教乃是未婚女子守貞當如守命,便是尋常的赴會交遊,有男子在場,也須得帶上一二女伴避嫌,更莫提在外人家更衣。

  但他既然說得坦蕩,宋明桐也只覺是自己想多了,垂首道:「雖是明桐迂腐,可外人總會論陸大人是非,說她……」

  「說她與吾有私情?」

  一句直言,問得宋明桐一愣,謝端轉眸望向遠處,在宋明桐震驚的目光下,淡淡道——

  「不諱言,我確是有過這般心思。」

  ……

  以前除了去郊外的莊子上踏青泡溫泉,就是在家裡泡木桶。陸棲鸞還是頭一回在嵌在地上的池子裡沐浴,四四方方地估摸著能撐下十來個人,看著這一池子熱水就洗她一個,陸棲鸞有點心疼柴火。

  她平時也不是太講究的人,最多去吃飯的時候看食肆髒了點,找人要熱水燙燙碗筷,沒見識過這樣的世家大族,沐個浴還這麼多規矩。

  「大人,可要婢子擦背?」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大人,是用玫瑰露還是桂子油?桂子油是前段時日新做的,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喜歡,塗抹全身能香兩日呢。」

  「這這這不行,我明天還要去抄個家呢,撲一身香怎麼公幹。」

  「大人您這頭髮有點岔了,要剪個梢兒嗎?」

  「……」

  等到陸棲鸞被連指甲都修好磨好,換上謝府給的一件月白色襦裙出來後,謝府的女婢們便給她抬來一面銅鏡,一邊伺候她沐浴的婢子一手拿著小梳子一手拿著翠玉簪,問她要梳個隨雲髻還是飛仙髻的時候,陸棲鸞終於覺得這種宮裡娘娘的待遇有哪點不對勁。

  「……接著你們是不是想把我用鋪蓋一捲,塞到謝公榻上了?」

  謝府的女婢也有意思,被這麼有點惱火地一問,斂手低眉,道:「相爺是正經人,婢子不敢。不過敝府好客,又是頭一回來女客,大人若是願意,府中上下的廂房大人可以隨便挑著住,當然,相爺那間最好。」

  ——好客?你們對得起那些每天盤桓在貴府門口送請柬的人嗎?

  陸棲鸞被這群人整的沒脾氣了,讓她們去看看自己的官服烘好了沒,便一路走去了中庭找謝端。

  「宋明桐走了?」

  「她想留下來等你,後來她家中之人來了,道過謝後便將她接回去了。」

  陸棲鸞這才鬆了口氣,她便知道謝端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當即行禮道:「謝公助她這一次,我便代她謝過了。」

  月色剛剛好自楓葉窗櫺間落下,照得平日裡那一本正經的梟衛此時少卻九分嚴肅,多出一絲女子應有的旖色。

  長揖間,謝端轉過身來,並不讓她起身,抬起她的下巴,溫聲相問道——

  「那,我的報酬呢?」

  「……」

  女人多少有一種天生的直覺,知道對方是不是對她懷有綺思,或是聲音,或是言語,哪怕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能捕捉得到。

  可謝端是最令她捉摸不透的一個人,他的言語、他的舉動都再再昭示著進攻與侵佔,但陸棲鸞每每望向他的眼睛、聽見他的聲音時,又覺得他充滿了與世隔絕的冷靜。

  陸棲鸞抬眸道:「……謝公想要什麼報酬?」

  謝端沒有回答,但靠近的姿態再明顯不過。

  ……他想要人了。

  世間的凡人,看謝端時總有一種霧裡看花的憧憬,他的目光屬於浩渺的天穹,不曾投於凡間塵埃之上。可待他卸盡那等塵外之人的高華氣度,回歸於凡人……或是說那一層若有若無的窗紙看似終於要被幾近相抵的呼吸浸濕、欲破時,陸棲鸞這才醒悟過來。

  這終究是個人。

  「謝公會娶我嗎?」她低聲問道。

  「……」

  越軌的舉動驟然停下,謝端的目光從她微白的唇角回到眉睫上,反問道:「你敢嫁麼?」

  陸棲鸞退開一步,離開那令她有些失心的氛圍,道:「謝公知道,娶了我,便是斷我仕途。謝公愛我的,便是我這種……縱然身披荊棘,也要在官場裡爬著走的模樣。」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姑娘,她心硬如鐵,對所有人豎起鱗甲,又寬仁如佛陀,不拘於往日恩仇。

  他本想看她能走到多遠,卻不知不覺地,動了凡心。

  ……惱人啊。

  謝端似乎是又恢復了往日那無喜無悲的目光,只是待她稍鬆了口氣時,複又牽起她的手,低頭吻在她指尖上。

  「可我既想養著你,又想毀了你,你說,怎麼做才好?」

  ……

  過了兩日,京城的書齋裡又出了新作,作者無名氏,還是以陸狐狸精為主角,這一次陸大狐狸精變成了受害者,為挽救一個被迫嫁人的良家女子屈身權貴,被權貴各種欺淩逼迫,文筆之淒婉,不知賺了多少眼淚,經過種種磨難,陸大狐狸精尋機找到了權貴謀反的證據,把權貴成功打入大牢,又一次拯救了蒼生……

  作者著重寫了權貴是怎麼死的,彷彿跟他有多大仇一樣,讀者們還當是書齋的東家欠了作者潤筆費,這麼一整怕是要去燒作者的房子。

  誰料又過了一日,大白天的,謝相家的一處別苑著火了,說是有人縱火,但放火的人沒抓著。

  謝公才回京沒半個月,自家別苑便被燒,京中的文人們便暴怒了,士怨沸騰之下上面不得不下令讓梟衛去查一查,梟衛辦事效率果然高,沒兩三日便逮到了那放火的人。一問,說是收了人家十根金條讓他去燒謝府,但喝醉酒走錯了門,只燒了別苑,那雇主還扣了他五根金條。

  因為上司去未婚妻家下聘了,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查這事兒的陸大人一見到縱火元兇,便十分頭疼。

  「……你有什麼埋怨能不能正兒八經地用言語解決?燒人房子算怎麼回事?」

  不能透露姓名的聶姓元兇搖著扇子怒不可遏:「燒他房子算輕的,你若那夜沒回家,說不準我明天就得去炸他家祖墳。」

  「臬陽公就不能管管你?」

  「怎麼沒管?這不是還派了兵押著我回老家去給我爹掃墓?我告訴你,再和同朝為臣的人亂搞私情,我作為功勳之後,是要給御史台行賄彈劾你的。」

  陸大人:「你還敢彈劾我?」

  「行不彈你,彈他,往死裡彈。」

  其實那日之後半個多月,陸棲鸞再沒有與謝端有半分交集,偶爾進宮時,見正殿下朝官員,也只是遠遠一瞥,讓人恍然覺得那夜的越軌之人只是一場詭夢。

  臬陽公終於是忍不了聶言的胡鬧,把他強行送出了京城,陸棲鸞還真當他會指使御史台的人去彈劾謝端時,朝中卻出了一件大事。

  御史大夫黃熙彈劾門下侍中秦越,於遂州下放之時包庇敵國細作,致使行軍情報流出,令當年東滄侯在西線戰事失利,折損兵士七萬。

  雖是陳年舊事,但事態重大,御史大夫又是謝端回京後信提拔的,怕是手握絕對證據才敢這麼說。

  而誰都知道,而門下侍中秦越,也就是秦爾蔚之父……正是左相之重戚。

  換言之,朝中黨爭終於要開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9:50 A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七章 龍血虺

  秦爾蔚之父秦越,十年前因政績考評不佳,加之子侄戕害人命,為其周旋時,被御史察覺,彈劾之下貶為遂州別駕,直至十年後,方才赦歸,又借著左相的勢頭,一路升至正三品門下侍郎。

  秦家與陸家在遂州是門對門的交情,陸學廉被升到京城後,隔三差五地還去他家串個門。可秦夫人是京城的大家閨秀,不喜歡陸棲鸞成日裡去衙門幫她爹辦案,覺得這不是女兒家該做的,怕帶壞了秦爾蔚,見人就說陸家的姑娘沒規矩。

  其實那會兒陸棲鸞十五六歲都懂事了,說她一回兩回她只當是少不更事本該挨駡,可過了五六年,還是那麼老一套說辭,慢慢地就有點煩了,兩家到了京城後,來往便漸漸少了。

  此番秦越被彈劾,便是朝中頭一個被謝黨拎出來殺的雞,甚至於連人證也快被押送到京城了,都察院、刑部都不敢接這個事,就怕一個處理不好,就被兩黨擠成渣。

  直到次日一大早,陸棲鸞正準備把公事都放在今天完成,明日去接從梧州回來的蘇閬然時,聖上的手詔便下來了。

  ——令梟衛徹查門下侍郎秦越裡通外國一案,若確有其事,可著即捉拿。

  梟衛就像一塊磚,哪裡棘手往哪兒搬。

  別人且不說,陸棲鸞這邊倒是尷尬了,她跟秦家還是有點交情的,正巧高赤崖這兩天準備成親,其他人又去忙著調查先前在閶州失蹤梟衛的事,聖旨便只能讓她硬著頭皮來接了,只待證人入京,便要去秦越府上請他喝茶。

  陸棲鸞在公案前坐到黃昏也沒回家,旁邊的放衙的其他梟衛問道——

  「……陸大人,都放衙了,您還不回府嗎?」

  「給我家裡送個口信,說我今天不回了。」

  「明日還有的是麻煩呢,為何不回?」

  「因為我一回家肯定有鄰家的麻煩人物在等我。」

  以秦夫人的性子,一聽說是她負責查這個案子,此時多半是在陸府等著堵她的,等她一回家,今天晚上就別想休息了。

  「可今日不輪您的值,您睡哪兒呀?」

  「老葉不是還沒回來嗎,我去他屋裡蹭一夜就是了。」

  「葉大夫上午就回來了,今天您忙,就沒來得及告訴您。」

  葉扶搖被她坑去了梧州後,聽說是被虎門衛調走去地方上做防疫了,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

  陸棲鸞有點心虧,待府裡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溜達出門,在臨街買了兩包肉小籠,便回府去了後院,遠遠地便聞到一陣熟悉的紅棗蓮子羹的香味。

  很好,今天晚飯又有著落了。

  陸棲鸞在葉扶搖庭院外的拱門處探頭道:「老葉~~你回來啦。」

  庭中樹下打盹的釀釀嗅見小籠包的香味,貓瞳圓睜,伸了個懶腰,小爪子在地上抓了抓,便搖著尾巴踱去了陸棲鸞腳下,拿鼻尖嗅著她手裡拎的油紙包。

  院中一如既往地在躺椅上慢慢搖著的貓爹斜了一眼,道:「謝陸大人關心,在下舟車勞頓,不宜起身相迎,陸大人還是回去吧。」

  陸棲鸞掰了半個肉包給釀釀,道:「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本官關心同僚那不是應該的嗎,你又在燉棗羹哎嘿~另一個碗是給我準備的吧,我先替你嘗嘗甜不甜啊。」

  葉扶搖院子裡每天都會燉各種各樣的補湯,聽其他老軍醫說,他的補湯裡有不少幾戶絕跡的藥材,都是有價無市,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

  棗羹香甜柔滑,陸棲鸞蹭得心滿意足,看著餘下半爐,問道:「棗都快燉爛了,你不吃的嗎?」

  葉扶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起身道:「本就是等著陸大人用完,後面半爐才下藥的。」

  說著,他進了屋子,左手提著把匕首,右手拎著隻眼熟的竹筐。

  本來在吃小籠包的釀釀忽然炸起毛來,三步並作兩步躥上了樹,貓瞳盯著葉扶搖手裡的竹筐,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這是怎麼……臥槽!」

  等到葉扶搖從那竹筐裡拎起一條蛇時,陸棲鸞差點也上了樹,躲在樹後道:「我就蹭你一頓羹,你拿蛇幹什麼?」

  葉扶搖笑地一臉可惡:「陸大人博聞廣見,還怕蛇?」

  「你女兒都被嚇毛了好嗎!」

  「陸大人放心,很快就好。」

  那花紋蛇正是數月前葉扶搖去藥鋪專門定的龍血虺,此時蛇體已然漸呈黑紫色,蛇眼紅似滴血,縱然被扣住七寸,仍然凶性不改,蛇身緊緊盤繞在葉扶搖右臂上,稍弱些的人,胳膊怕是當即便被擰傷了。

  葉扶搖好似沒什麼感覺一般,任憑龍血虺絞著手臂,把匕首放在爐子上燎了片刻,在那蛇頸上劃開一條小口,蛇血便形成一線血泓滴入湯羹中。

  「你這是……」

  「藥材總是千奇百怪的,哪天陸大人再在公案上熬下去,臂腕酸痛,也是要抓些蛇蛻入藥的,一樣的道理。」

  待到湯羹盡紅,浮而不沉,葉扶搖取了止血藥膏隨意塗在龍血虺傷處,將之放回了竹筐中蓋好,這才把那湯羹飲盡。

  陸棲鸞看得莫名覺得可怖,問道:「老葉,你手沒事嗎?」

  拇指拭去下唇處殘留的一絲血色,葉扶搖坐回到躺椅上,片刻後抬眸道:「這小畜生還是有幾把力氣的,沒想到陸大人近日得了首輔青眼,還有心關懷同僚,在下不勝感懷。」

  陸棲鸞把樹梢的釀釀抱下來,翻了個白眼道:「你怎麼也跟那街頭議人長短的長舌婦似的?聽風就是雨。」

  「陸大人的意思是空穴本無風了?」

  「……有,還是有的。」

  葉扶搖的神色頓時難言起來,也不知該是取笑還是該歎氣,末了,讓陸棲鸞坐過來,道:「陸大人,你這次所玩甚大,在下佩服。」

  陸棲鸞蔫嗒嗒道:「你別取笑我了,謝公雖然瞎了點,但到底還是天下文人之表率,他要是也壞了,那朝廷不就完犢子了?」

  葉扶搖似笑非笑道:「國失砥柱,自有後人來頂,陸大人就不想也站到他們那等人的位置嗎?」

  他這話像是玩笑的語氣,陸棲鸞卻沒能笑得出來,垂眸道:「我沒那麼大的野心,我還有家裡人在,謝端那個位置,風浪太大了,我不知能不能抵得住。」

  「倘若真有一日,至親父母亦被風浪襲身,陸大人該作何選擇呢?」

  陸棲鸞猛然抬頭,宛如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一般盯著葉扶搖,片刻後,眼神冷下來。

  「收回你這句話。」

  ……原來,至親才是籠子上的最後一把鎖啊。

  葉扶搖掩去眼底彌漫而出的悅色,道:「陸大人見諒。」

  陸棲鸞起身道:「不提京中之事了,本官托雁雲衛去查梧州閶州一帶梟衛被殺和假梟衛一事,雁雲衛也應當找過你相協,可查得什麼了?」

  葉扶搖斂眸道:「那些梟衛,是去年趙府主所派,一共十路,每路十二人,合計一百一十二人,尋見屍身六十三具,死法不一,卻都是死於八月初。」

  「從六月起府中梟衛調度都是由我處理的,趙府主調了一百多名梟衛去南方,怎麼我從來不知?」

  陸棲鸞記得很清楚,梟衛人少,合府上下在冊者共五百三十三名,個個身手不凡,且皆有權調度縣以下的軍力,都死在同一時間段,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是啊,陸大人覺得這是為何呢?」

  陸棲鸞來回踱步,半晌,問道:「那十路梟衛,每一路都有十二個是嗎?」

  「然也。」

  「那為何只找到六十三具?若是每一路十二個的話,按照你們搜索的地點不同,怎麼說也該是六十具或者是八十四具才是。」

  「誰知道呢,也許是被狼叼了吧。」

  「你以為蘇閬然跟你一樣懶?他是不把山翻過來絕對不會下定論的人。」

  說到這兒,陸棲鸞陡然想起梟衛地牢失火的那一夜,死去的周弦說,梟衛中有叛徒的話,陡然靈光乍現。

  假若每一路的人都不滿,唯一的解釋就是被派去的每一路中,都有一小部分叛徒,伺機在同一時間殺了同組的人,借此消失。

  陸棲鸞越想越可怕,道:「老葉。」

  「陸大人請講。」

  「我記得,如果不是我的話,有權力分派梟衛分組的人,府中便只有高大人了吧?」

  葉扶搖彷彿是在稱讚一般微微笑了起來。

  「陸大人明鑒。」

  ……

  「蘇都尉,恭喜又高升了!這個年紀的副統領,還封宣威將軍武勳,開國以來還是頭一遭!」

  「蘇統領的侄子可真爭氣,這回總要擺酒了吧!」

  「再帶上你家夫人來,咱們家小將軍也到適婚的年齡了,給挑幾個好看的!」

  平亂雖耗時稍有些長,但到底還是在朝廷期待的時限內平了,虎門衛與雁雲衛自然要論功行賞,功曹去清點戰場功績時,盤下來的結果……就是蘇閬然這個殺人狂,戰場雖然沒上幾回,三分之一的賊首都是讓他給切了的。

  ……這小子,有點狠吶。

  虎門衛的將軍們氣得要死,分明他們去平亂的人更多,風頭卻讓雁雲衛給搶了。然而跳腳也沒用,功勞簿上蘇閬然戳在那兒一枝獨秀,入了聖眼,據說是因為這喜訊,殿上連月來頭一回沒吵起來,便破例讓他跳級升了雁雲衛的副統領。

  副統領,那和他混了數十年才混到這個位置的叔父可是同級。

  蘇閬然本身倒是對升官沒什麼感覺,尤其是在聽見那些個同僚開始給他相親了,藉口去和照顧他的陸夫人打招呼,便提著梧州的特產去了陸府。

  遠遠地便看見陸府的車夫,正趕著馬車往側門走,蘇閬然想是陸棲鸞應當正好回府。

  陸府門口的僕人見了蘇閬然跟見了自己家人似的,帶著笑便迎上來——

  「蘇大人您可來了,天都冷了,夫人昨天就在準備做棉褲的,怕您又長高了,一直等您回來量呢,快進府!」

  沒怎麼體會過一個母親對棉褲的執念的蘇閬然沒能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一臉茫然地進了府,便看見正廳前,陸棲鸞臉色沉沉,面前一個髮絲淩亂的婦人雙目赤紅地跪了下來——

  「就算我跪下來求你了行嗎?!放過秦家一馬,就算你真的想嫁給爾蔚,我也絕無怨言!」

  蘇閬然:……

  是誰想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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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葉日常毒雞湯(1/1)

  蘇小哥日常想殺人(1/1)

  ……

  秦夫人是一直覺得小鳥兒對她寶貝兒子秦爾蔚有企圖,覺得小鳥兒現在做梟衛了,更像個強搶民男的狗官了(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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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2:07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八章 陸小姐,陸大人

  陸棲鸞小時候開蒙早,但玩心也大,五六歲的時候喜歡一個總是在她家門口賣糖葫蘆的小哥哥。有一天小哥哥說要到外地去了,拿了根糖葫蘆騙她上了馬車,發現馬車裡都是昏迷的大大小小的小姑娘,陸棲鸞那會兒還不知道啥叫人販子,只以為小哥哥有媳婦了,哇一聲嚎起來,引來了街邊的巡捕,就把那人販子逮了起來,據說是秋後就被斬了。

  現在想想,她的桃花煞應該是與生俱來的,每回一不正常地動心,對方多半就有問題。

  但是陸棲鸞可以指天誓地地說,她從來沒對秦爾蔚這個麵團動過啥歪心思。

  主要是秦爾蔚這個人實在是太愛和稀泥了,小時候私塾有個惡少喜歡搶池冰的作業拿來抄,被夫子發現就反過來說是池冰抄他的。那惡少人長得高壯,塾學裡沒有小孩打得過他的,陸池冰脾氣急,好幾次想跟惡少打起來,都讓秦爾蔚給勸下來了,說為點小事莫傷了同窗和氣,結果他們倆被欺負得更慘。

  直到一個月後陸棲鸞回來,看見陸池冰胳膊上都是傷,提了塊板磚就殺上私塾,把那惡少打得連他爹都不認識。這時秦爾蔚看見了,又一套之乎者也上來勸架,陸棲鸞毛了,連他一起打,秦夫人來的時候還以為她兒子這段日子身上的傷是讓陸棲鸞給揍出來的,差點撓破陸府的門,直到陸爹帶她去給秦父道了歉,這事兒才平下去。

  陸棲鸞雖然找男人有點瞎但對人基本的好惡也是感覺得到的,逢年過節地就沒往秦府湊,只不過陸池冰和秦爾蔚私交好,偶爾便說上兩句話,豈料這就讓人給傳走了形,說她嫁不出去,如今已然饑不擇食,連竹馬都不放過。

  「……你不就是想要爾蔚嗎?還讓他送玉給你!你現在權位在手,我允了還不行嗎?就不能放過我們秦家?!」

  「秦夫人,你冷靜一下,不是侄女刻意要找秦家的事,實在是此事朝野都已經傳遍,如若不徹查清楚,還秦伯父一個清白,對陛下對東滄侯委實難以交代。」

  秦夫人才不管她說這些,只覺她說的都是場面話,嘶聲道:「我家老爺一身清白怎麼可能做出那等裡通外國之事,若你對我有怨懟,沖我一個人來就好,何必說這些虛的!」

  陸狗官最近又手頭上又是梟衛失蹤案又是兩黨衝突,忙得連撩漢的時間都沒有,又給塞了個查秦家的破事,民間關於她的同人本一摞摞地出,鍋都快頂破天了,心情十分惡劣。

  「秦夫人,咱們以前都是一條街上門對門的鄰居,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能把事情查清讓秦伯父擺脫汙名自然是最好,但這件事不是說我不查就能糊弄過去的,滿朝文武都在看著,陛下也在等著,你想要我怎麼辦?」

  秦夫人皺眉道:「梟衛府不是一手遮天嗎?就說什麼都沒查到,至於那證人,一定是假的,就說審死了就是了,陛下那麼信重梟衛,這點事怎能做不好?」

  ……哦,還真不客氣。

  陸棲鸞回頭對她娘道:「娘,您先進屋去找找我爹的紫筍茶,咱們潤潤喉嚨再說。」

  陸母應付了秦夫人許久無果,無奈之下也只得進屋去了。

  陸母的身影剛消失,陸棲鸞的臉就冷下來:「秦夫人,你知道包庇疑犯,按律是要同罪的嗎?」

  秦夫人皺眉道:「官場哪個清白?你若是不想幫忙就直說!」

  「是啊。」

  「你……你就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你秦伯父去死?」

  「您都拉的下臉讓我去包庇疑犯了,一個弄不好咱們下回就得在午門刑場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有什麼忍不下心的。」

  秦夫人氣得胸膛起伏,尖聲道:「你這個毒婦!你會遭報應的!」

  「我遭報應的時候估計您也看不到,省省吧。」

  旁邊的家僕看得目瞪口呆,從前秦夫人偶爾來府上,數落陸棲鸞沒規矩的時候,她還安靜地像隻雞一樣聽訓,現在竟然和秦夫人直接頂起來了。

  秦夫人渾身顫抖,狠狠地瞪著她,漸漸地眼底流露出一絲怨毒:「好一個作威作福的梟衛,行,我不敢和你爭辯,但你要曉得,我秦家背靠大樹,總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而你……風水輪流轉,咱們走著瞧。」

  「不送。」

  秦夫人甩袖就走,剛剛要踏出門時,一個神色寡淡的少年人與她擦肩而過,恍惚間,她嗅到一絲不正常的血腥味,讓她脊背發寒。

  片刻後,便聽見那少年將軍與陸棲鸞道——

  「……聽說了,梟衛缺人。你說個時辰,何時去門下侍中府上?」

  「你回來了就好,待人證進京,最遲後天吧。」

  後天?!

  秦夫人只聽見這麼一句,正想轉頭再追問時,卻被家丁們客客氣氣地攔下了。

  「秦夫人,我們家小姐……不,我們家陸大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固執人,您有這與她爭辯的時間,不如去左相府上再求一求,比在敝府怕是有用多了。」

  她再不是那個任人教訓的小姑娘了,而是令百官震怖的梟衛……以後還會成為帝國的權臣,認不清形勢的,遲早要被碾壓殆盡。

  ……

  陸母一整天都是糟心的事,見到蘇閬然也回京了,陸母眉間這才雲掃霧散。

  「真是好孩子,出個遠門還給帶土產,你看我們家小鳥兒,就扛了一箱地方公文回來,什麼都沒帶。」

  「娘,我冤枉,臨走的時候池冰給我弄了兩筐崖州紅柿,本來是想給您裝土筐裡帶回來的,可這北邊霜凍,我怕那柿子壞了,怕浪費才都給吃了的。」

  「那是你笨。」

  陸母又數落了陸棲鸞一頓,便親自挽袖下廚去了。

  留下陸棲鸞看著別人家的孩子,眼神怪怪的:「你都跑了三個州了吧,就沒給我帶點什麼?」

  蘇閬然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把一把錯金匕首拍在她面前,震得她抖了一抖。

  「……閶州的口脂那麼好你不看,你給我帶把刀?」

  「閶州夷人打的短匕,一般是給夷女下聘用的,我用著順手,送你防身。」

  陸棲鸞:「……」

  蘇閬然這個人和那些個妖豔賤貨不一樣,說的和想的是一樣的,絕不會有什麼暗示性的曖昧言辭。他說刀好就一定是因為刀好,不是因為這刀是下聘用才送給她的。

  這麼整理了一下思路,陸棲鸞便看開了,拔刀一看,果然烏光熠熠,是把罕見的好刀。

  「那就先謝謝你了,還沒問你這次去崖州有什麼收穫?」

  談到正事,蘇閬然略一沉吟,道:「那些死的梟衛有的已經爛得面目全非,分散之地不一,唯一查到的就是一開始發現那些屍體的一戶村子,說是兩個月前見過這些梟衛,拿著一張怪圖在村子裡到處問八字,最後找到村中一個懶漢,把懶漢殺了後便離開了。」

  「那懶漢是?」

  「尋常百姓,幾乎沒出過縣,父母皆世代務農,無任何背景。」

  梟衛殺人必然是有理由的,不可能因為只是想找弱者發洩就故意去找碴。

  「閶州也有個村子出現了同樣的情況,梟衛一個月前到,帶走了一個村中的地痞,帶去了附近一個小縣,讓他做了個捕快,梟衛便消失了。」

  陸棲鸞的腦子有點亂,千頭萬緒,不知是誰在背後操縱此事,這讓她感覺非常糟糕,垂眸想了好一會兒,方道——

  「說到梧州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青帝寨裡,奪的那張所謂的易門天演遺譜?」

  「記得。」

  「太子說,天演遺譜上是一套計算八字,得出動搖國體的『人頭』的方法,這些人在,則國家安,這些人死,則國家衰。你覺得,這像不像你剛剛說的事?」

  有人在實施這個天演遺譜……但鹿獠已經死了,誰還會這麼做呢?豈不是很無聊?

  蘇閬然回憶道:「易門舊事,所知者近四五年間,不是外調便是病逝了,朝臣緘口不言,怕是套不出來。」

  陸棲鸞慢慢坐直了身子,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說太子怎麼知道的?」

  「……你想做什麼?」

  「有一個人,一定知道當年的事,而且……世上沒人能把他出調或害死。」

  ……皇帝。

  你見過朝臣遇到問題了,不會了,跑去問皇帝讓皇帝教她怎麼做的嗎?她就敢,而且不止敢,還計劃上了。

  「來,咱們倆先把醬醬洗乾淨,明天揣上進宮,就說公主想見醬醬了,趁機問問陛下當年的事,沒准還能再給你梧州的事討個賞什麼的。」

  蘇閬然默然,片刻後,道:「此事明日再說,有件重要之事卻是忘記告訴你了。」

  「怎麼?」

  「梧州新刺史定下來了,是謝相回京前便向吏部發了手信推舉的,我回梧州時,任狀已經下發。」

  一提到謝端,陸棲鸞隱隱有點不祥的預感:「那新的梧州刺史是誰?」

  「崖州縣令,陸池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2:20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九章 太子少師

  殷函最近兩天一直鬱鬱不歡。

  宮中中秋宴時,京中的誥命夫人帶著自家兒女入宮赴宴,言笑晏晏間,見母女情深場面,心思略有所動。

  身邊的宮女勸了兩句,殷函沒忍住,讓人去喊三皇子,讓他和她一起去父皇面前請求把母妃赦出。

  那時正逢朝貢,進貢了十數匹火雲驃,三皇子的伴讀們眼饞,攛厝著他去挑匹良馬打馬球用,聽了她的話,滿臉不高興,說她想幹什麼她自己去就是,別著他的礙事,他看母妃在冷宮裡也和原本的宮殿差不多,明天再去也是一樣。

  若是放在以前,殷函說不定就上手打人了,但現在卻是只能漠然以對。

  ……朝野都知道,這人要做太子了。

  可他無知、愚昧、貪婪,我什麼都比他做得好,憑什麼讓他得到這個帝國?

  聽政以來,越來越熟悉的帝國,那些朝臣口中遼闊的疆域、辛勞的農人,讓她有一種說不清的衝動,抑或是迷茫,偶爾收到父親投來的目光時,她感到本能的恐懼。

  那是一種,要讓她背上足以把她碾碎之物的預感。

  皇帝大多數時候是由著她的,在聽見她無奈地向他祈求將生母赦歸時也一樣,只不過沒有告訴殷函,授意去冷宮傳旨的人,只說了是三皇子向皇帝請求放她出冷宮的……

  「母妃不願見我?」

  「娘娘在冷宮受了不少苦,怕是生了風寒,怕過給公主。公主放心,有三殿下照顧,娘娘定會早日康復。」

  「……哦。」

  女兒推翻了之前當著她面說的再不願見她的話,拉下臉去求皇帝赦慧妃出宮,到頭來……不願意見女兒,只願意見兒子。

  殷函的沉鬱皆是來於此,直到陸棲鸞進了宮。

  好些日子不見,殷函覺得陸棲鸞比上回見帥多了,倒不是因為加官進爵的緣故,是因為經歷了戰亂的洗禮,眉梢眼底都多出那麼一絲霜寒之意。

  莫名覺得,權位在手的女人,比去年新晉封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嬪要好看多了……

  「下官要去稟告聖上梧州之事,小犬便托在公主殿內照顧兩個時辰可好?」

  殷函自認為長得已經挺快了,醬醬比她長得更快,前爪立起來都快能搭在她肩膀上了,似乎還記得她的氣息,一來就圍著她轉圈圈。

  連日的陰鬱為之一掃,殷函眼睛閃亮:「我能帶著它出去玩兒嗎?」

  「公主隨意就好,它就是太能跑了,記得把繩子牽緊。」

  「好嘞!」

  陸棲鸞走後,公主殿中的宮女竊竊私語起來。

  「這就是陸大人?可真是個美人啊……就是不曉得,怎麼會嫁不出去的。」

  逗著醬醬的手一頓,殷函轉頭問她身邊的宮女道:「你們也覺得,嫁不出去,比她現在官居高位還重要嗎?」

  「公主說的哪裡話,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再熬可就老了。公主年初的時候不也想著招個如意駙馬的嗎?」

  殷函搖了搖頭,道:「我覺得父皇設女官的意思並不是說想要女人做了官後就拋家棄子,而是讓女人做了官後,能更好地相護家室。你們可聽說了?秦侍郎的夫人當年多好的身世,第一次甄選女官時讓她免考調回京中做女翰林,她不願意,說不是女人該做的。若當她時答應了,熬個幾年以她的背景現在早該做到三四品了……現在秦家出了事,還要拉下臉來求到陸棲鸞面前。」

  宮女們像是沒聽進去,只恭敬道:「婢子們只曉得怎麼伺候好公主,不曉得這些的。今天宮裡的馬球場上三殿下要親自上場,公主要帶上這狗兒去看看嗎?」

  殷函歎了口氣,道:「跟你們說不通,去就去吧。」

  ……

  「陛下正在沉鳧亭與謝相對弈,眼下已到末局了,陸大人若有急事,可要先行通報?」

  「不必了,多謝公公,我在亭外等候便是。」

  陸棲鸞著實是有點怵了謝端的,這個人的心思過於捉摸不定,她本以為那夜的事已經冷下來了,沒想到他卻不計她三度相拒,反倒提拔了陸池冰做梧州刺史。

  地方官熬資歷有多難,看她爹在遂州做了快二十年的官就知道。

  陸家是已經做好了等個七八年再把陸池冰往京城調的準備,哪知道謝端這麼一插手,直接把人給劃到了他的黨羽下。

  擔心有之,但說生氣也沒到生氣的地步,畢竟地方官上刺史差不多已經到頭了,再往上升就得進京了,把陸池冰調回京中也是她父母的願想,算是欠了謝端一個大人情,無論如何該是說句謝才對。

  陸棲鸞一邊想著面完聖後如何對謝端措辭,一邊抬頭望向庭中對弈的身影。

  謝端一向是不喜歡戴著官帽的,聽謝家的僕從說,他有時連髮冠都不願戴,只覺累贅。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則過於怪誕,但這是謝端,他說的話,做的事,一切都被世人奉為圭臬。

  這樣的人,動了凡心,任誰都不會信。

  一側,亭中對談,方始言深。

  「……朕便知道,你這人一貫喜歡佈局於天視,謀大放小,最後陡然翻盤,半分君子之道都未曾有過。」

  「弈棋如弈心,黑白落定間,便得見為人幾何。」

  「謝無敬,你一隱十年越發無禮了,敢論朕為人幾何。」

  「臣若想冒犯,該是直言陛下的棋藝比之十年前多了九分狡賴,少卻數度靈氣才是。」

  皇帝笑了一聲,端起茶盞,道:「若不是困於這些俗事,何須召你回京,早該去找你討教如何隱居才是。」

  謝端將黑子放回棋盒中,道:「所謂帝王之憂,莫過於三者,一者,天下大統,二者,官場吏治,三者,儲位之爭……前二者皆是老生常談,唯有這儲位之爭,歷朝歷代,十個皇帝能翻出二十出花樣來,陛下惱的正是這個,可對?」

  皇帝闔目,道:「朕那嫡長子昔日你也見過,過於耿直,那時你說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朕還不信,執意培養他,本以為是教好了,可後來便和……便和江湖匪類學歪了。說句實話,直至今日,朕方才信了你挑人的眼光。」

  謝端爾雅道:「但凡看人,聽其言,品其行,便能覺出其三分志向。有野心之人,稍加砥礪,便能窺見其崢嶸……太子正如陛下所言,乃是過於仁善耿直,強教他做帝王,怕到時也是苦了百姓。」

  皇帝眼神冷下來,道:「不談這逆子了,上月底朕讓三兒去城門相迎,他卻還不如函兒識得大體,朕召你進宮,便是想讓你去掌一眼。」

  掌一眼這個詞說得妙,點評古董常用這個詞,是真是假,值不值錢,往往就在行家掌一眼那傷腦筋,便能蓋棺定論。

  「陛下既說了,臣自然不敢不從。」

  皇帝似乎心情好了起來,剛走出亭子,遠遠地便見陸棲鸞垂首立於亭外,招手道:

  「陸典軍,你來的正好,這段時日太忙,都忘了你立的兩件大功。」皇帝不待陸棲鸞說話,轉而問謝端道,「謝卿,你說以陸典軍女子之身,不止請了你出山,還主持平定梧州叛亂,如此能臣,該是如何封賞為好?」

  謝端的目光輕輕自陸棲鸞髮頂掃過,片刻後,道:「陛下,女官雖推行多年,但武官品級太高,怕是會引得京畿武官反感……依臣看,不如先就不升品,加個虛銜便是。」

  皇帝微微頷首,道:「你倒是提醒朕了,加個虛銜也好,省得御史又要說三道四。陸典軍,你文武皆沾,是想做通議大夫,還是明威將軍?」

  陸棲鸞的官的確是升得太猛了,也曉得再升下去已經沒這個前例了,垂首恭敬道:「臣生於毫末,得陛下青眼方才被看重至此,陛下再加以恩封,臣卻是要惶恐難當了。」

  皇帝皺眉道:「為官須有進取之心方是,昔年這謝無敬比你差不到哪兒去,先帝照樣越級封他金紫光祿大夫,還逼朕拜這比朕還小的人做帝師,你區區五品便惶恐不已,日後朕還如何敢用?」

  謝端聽皇帝訓斥完,看著陸棲鸞越發壓低的脊樑,忽然開口道:「陛下,臣有一建議,既不虧待陸大人之功業,也顯得陛下重士,只是看陛下敢不敢了。」

  皇帝不以為意道:「你且說吧。」

  陸棲鸞本能地覺得不妙,微微抬頭的瞬間,果不其然,謝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陛下覺得,太子少師,如何?」

  太子少師,東宮三少之首,能兼任此銜者,莫不是未來的朝中首輔。

  更重要的是……太子還沒有正式晉封,哪裡有先封太子少師的道理?

  陸棲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邊皇帝忽然冷笑一聲,道:「朕最是厭煩你這毒眼,死前定要送你一壺上好鴆酒,省得你禍亂新君。」

  「陛下過獎,臣這建議可好?」

  「待你看過三兒之後,若還不行……一個女少師罷了,下面那些人這都接受不了,將來還有的是更麻煩的。」

  ……她是不是沒睡醒?

  皇帝和謝端說完就已經走了,陸棲鸞還保持下拜的動作,直到旁邊有人輕輕敲了敲她的後腰,這才瞪向那人。

  「……你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

  謝端微微傾身,道:「想讓你開心開心,不好嗎?」

  她開心……她開心個錘子!

  陸棲鸞:「我先說好,我跟三殿下素有矛盾,你要我做太子少師,到時候東宮不是我就是他亡,要換趁早把我換了……」

  謝端依然是那副溫溫淡淡的口氣,說出的話卻讓陸棲鸞為之一怔。

  「陸大人就沒想過,也許換的是太子呢?」

  陸棲鸞覺得這個人簡直太可怕了,多說一句話感覺少活十年,渾渾噩噩地跟在謝端後慢悠悠踱去了馬球場時,遠遠地便聽見殷函焦急的聲音。

  「快停下!本公主叫你們停下!誰不停打他一百大板!!!」

  馬球場上本來是兩隊分明,此時卻亂作一團,貴族少年們掄著馬球杆興奮地朝一條閃電般的白色身影揮打過去,然而那身影躥得極快,五六隻馬球杆打來,竟都揮空了。

  「好玩兒!這個比馬球好玩!以前怎麼沒發現!」其中一個金衣少年看殷函在場邊急得快哭了,頓時覺得報了仇,滿面興奮地尖聲道,「誰都別聽她的!有本宮在,今天就打那隻狗!打進洞賞十兩,打死賞五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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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鬥傳統劇情之:當著老爹的面作死,你不死誰死系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2:31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章 陸家狗官穩如狗

  「打、打打!往死裡打!」

  馬場上亂作一團,二世祖們揮著馬球杆追打著到處亂竄的醬醬,好幾次蹭著皮毛擦過去。

  殷函在場邊看得焦急,一巴掌扇向旁邊攔著她的內監吼道:「滾開!」

  被打的內監賠著笑臉,但攔她的動作卻分毫未變:「公主,這馬場裡都是新到的火雲驃,跑起來不看路,為了區區一條狗若是傷著玉體,怕是不值得。」

  「那你們倒是去救啊!去讓侍衛去攔啊!」

  「這……三殿下的命令,奴不敢違逆,還請公主見諒。」

  殷函咬牙道:「是因為他快要當太子了,你不敢得罪他,就來得罪我,是這個意思嗎?」

  內監臉上掛起虛偽的笑:「公主言重了,奴只不過是個馬場內監,殿下們發話自是要聽的。」

  遠處的侍衛也佯裝什麼都聽不見似的,殷函的目光兇狠掃去時,都紛紛低下頭。

  好……好,父皇還在,他們就敢這麼對她。

  殷函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殺人的衝動,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人,下唇咬出了血都不知道。

  這情景落在三皇子眼裡,報復的快感瞬間翻了倍。

  他討厭這個胞妹,父皇讓他去聽政,他看著那些奏章就煩,只有殷函,下朝後就在父皇面前討巧賣乖,說那點奏章看不夠,要幫著父皇分擔。

  ……裝什麼?明明玩的時間比和他一樣多,就是為了討好父皇才做這些的。

  沒了皇兄給她撐腰,她早就沒什麼好得意的了……何況自己馬上要做太子了,等他再當了皇帝,就把她丟得遠遠的,嫁去南夷、嫁去匈奴,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來。

  這麼想著,三皇子眼中驕色更濃,喝道:「這麼多人打不死一條狗?要你們何用?!」

  「三殿下,您那彩頭太少,我們都提不起勁來啊。」

  「好,誰能在我數五個數內打死這條狗,本宮就封他做打狗大將軍!胡浩,你不是整天抱怨你爹被右相那邊的人打壓得不好過嗎,本宮把你封得比他還高如何?」

  那名叫胡浩的少年是馬球隊裡最為魁梧的,聞言大喜,搶過身邊人的馬球杆,左右開弓,開足馬力朝犬影追過去。

  眼看著就要一杆打中犬頭時,忽然遠遠傳來一聲尖厲的指哨,醬醬一停,擰身往馬蹄下一拐,隨後發力躍起,竟然跳上馬背踩著胡浩的頭朝馬場外躍了出去。

  「哪個壞我好事?!」

  胡浩丟了人,瞬間暴怒,抬頭看去時,便看見馬場邊,那白犬氣喘吁吁地盤坐在一個女官腳邊,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咕嚕聲,直到那女官用指尖撫了它的頭頂,才溫順地爬伏下來休息。

  胡浩本來想罵,待將馬停穩,對上那女官的目光時,卻本能地止住了。

  那是一種……彷彿被盯上了,生死便從此操諸她手的錯覺。

  然而那女官的目光也只是略有停留,隨後便掃向他身後彷彿鼻子都要氣歪了的三殿下身上。

  「三殿下,久見了。」

  三皇子對陸棲鸞一直是惡感滿滿,尤其是她站在馬場邊上,毫無誠意地微微傾身,便敢居高臨下地對他說話,心中立時便火起。

  「又是你!這狗是你的?」

  「正是臣的。」

  三皇子冷哼一聲,知道她是和殷函沆瀣一氣,道:「那好,現在本宮要吃狗肉,你把它殺了,讓御廚烹調好給本宮送過來。」

  ……哦,欺負小公主,還想吃我家犬子,很好。

  講不通道理的人陸棲鸞反而是不會生氣的,抄著手道:「臣怕是難以從命。」

  「你敢違逆本宮的意思?!不過區區一個典軍,你算哪根蔥?」

  「昨日臣是不敢,但今日臣敢。」

  三皇子瞪眼道:「你什麼意思?」

  「蒙聖上賞識,明日便會加封臣為太子少師,規正皇子言行,也恰好為臣分內之權。」

  馬場裡一靜,圍觀的那些貴族少年們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三皇子一愣之下,道:「荒誕!你一介女子,怎麼可能做太子少師?這人竟敢假傳聖旨,來人,把她拿——」

  話未說出口,便見後面一角金幢搖動,聲音便啞了。

  ……是皇帝,不知聽了多久了。

  馬球場裡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馬上的貴族少年知道闖禍了,紛紛下馬,跪在地上不敢作聲。

  陸棲鸞回頭時,見謝端已經先走了,垂首問道:「陛下,謝相他?」

  「謝卿說不用看了,朕看也是。」皇帝未見著惱,只是面色索然,負手轉身道,「廢話就不多說了,三兒今日先交到你手上,莫讓朕聽見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傳出去,有傷皇家體面。」

  「臣遵旨。」

  目送走了皇帝一行,陸棲鸞再去看馬球場內時,便見場內那些貴族少年們紛紛面露劫後餘生之色。

  ……還真不是劫後餘生,是最壞的結果了。

  三皇子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卻沒聽見皇帝教訓他,正感覺奇怪,小聲問旁邊的內監道:「……父皇這次怎麼沒罵本宮?」

  內監油滑道:「您現在是大楚唯一能繼承大統的皇子了,與那時自然不同,陛下不敢對您過於苛責。」

  三皇子茫然了片刻,放下心來的同時,莫名有些自滿。

  「今日本宮沒興致了,這球改日再打,都散了吧。」

  「三殿下留步,臣還未說過三殿下可以走。」

  三皇子身形一僵,臉色有點扭曲地看向陸棲鸞:「本宮都不與你計較了,你還想怎麼樣?不要以為你真能管到本宮頭上來。」

  陸棲鸞的目光掃了掃整個馬球場,對他的話不以為意,道:「三殿下喜歡打馬球,水平如何?」

  「你莫不是想與本宮同場較量吧?本宮告訴你,你還沒這個資格!」

  「三殿下說的有理,好歹還有知難而退這個優點,看來之前的太師沒白教。」

  熊孩子最是經不得激,道:「來就來,你就不怕本宮一怒之下,把你滿門抄斬?」

  一個小孩子,地位再高,這般鬼吼鬼叫的,威脅也著實不大。

  陸棲鸞走下馬場,一伸手,旁邊呆立著的胡浩不由自主地把馬球杆交了出去。

  她將馬球杆抄在手中,在掌心敲了敲,微微挑眉,眼尾浮起一絲張狂之色——

  「臣,陸棲鸞,今日領教帝子之怒。」

  ……

  殷函沒能把那場馬球看到最後,在三皇子被那遂州來的野路子打得鼻青臉腫前便悄悄離開了。

  回宮的路上,一連遇見好幾撥殿中監的人,他們捧著上好的貢錦從她身側走過,流水般湧向她母妃的宮室。

  原來,為權位而沉浮的,從來都不止是宮苑深處的后妃。

  渾渾噩噩地回到宮中後,殷函便坐著發呆,旁邊的宮女見了,擔憂道:「公主別生氣,要不然,召幾個貴女進宮為公主解解悶?左相府的宋小姐可好,她寫的話本公主不是也很喜歡看嗎?」

  別的宮女抱怨道:「快別說了,宋小姐最近都不出新作了,一心在她姑姑家研修策論,說是要去趕明年的春闈考女翰林呢。」

  「唉……宮裡有不少娘娘都等著呢,又考不過那些讀了多年的士子,還不如讓出點時間寫話本呢。」

  殷函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宋明桐要去考春闈?」

  「是啊,最近京中的女兒家盡出些像陸大人這樣的人,不過陸大人也夠厲害的,我還沒聽說過歷朝歷代出過女太師呢,在本朝也是空前絕後了吧。」

  「那不是、前前前朝有個武后,還做了皇帝嗎?」

  那宮女又笑道:「本朝可沒有武后那樣的皇后,三殿下又好好的,你怕是見不到了……公主,你怎麼了?」

  ……那層說不清的窗戶紙終於破了。

  父皇的目光,朝臣的反感,女官制、垂簾聽政……這一切她都明白了。

  宮女看著殷函眼神呆滯間,忽然笑了起來,嚇得一顫,道:「公主,公主您是哪裡不適嗎?可要傳太醫?」

  殷函笑了一會兒,又忽然收住笑,指著書房上方的匾額,道——

  「把這塊蘭心蕙性的匾換了吧。」

  宮女愣了愣,道:「公主不喜歡?那換成秀外慧中可好?」

  「不,換成……」殷函垂眼想了片刻,複又抬眸,眼底一片冽然,「給我換成『能者居之』。」

  ……

  「……陸大人那打法是西北的野路子出身,想來是沒少和地痞流氓戰過,一球抽過去專門打馬腚,那些個毛頭小子哪裡是對手,直接就亂了,以一戰十還不落下風,卑職光聽犬子描述,都熱血沸騰呢。」

  「嗯,然後呢?」

  「然後那慧妃娘娘聽說三殿下被打了,還哭病了一場,指使御史去彈劾她蓄意傷龍裔,但陛下沒理,還說三皇子都這麼大了,還如此羸弱,乃是娘娘教養不當的過錯。」

  宮中的事不過半日便傳遍了京城,陸大人的凶名立時扶搖直上。

  右相府的長史顯然也是想起了陸棲鸞的的豐功偉績,一邊說一邊笑,待看見謝端面上依然不溫不火的,方才收住笑。

  「只是陸大人這麼一來,明日陛下封她太子少師的事,怕是會遭到宋相那邊激烈反對,朝堂那龍柱上怕是又該挨撞了。」

  「無妨,此事既是我所提,自然要做得到才算數。」言罷,謝端目光渺遠地望向簷下的天穹,待漸起的濃雲映入眼中,方道:「上回要你去查的那枚玉,可查到來歷了?」

  「查到了,乃是門下侍郎秦越之子,也就是現在的禮部侍郎秦爾蔚送的,據說是陸大人和這秦侍郎是青梅竹馬,秦侍郎打碎了她的玉,才賠了個一模一樣的。只是不知道京城的玉匠這般多,他卻非要找外地的玉匠,耗了好久才還給陸大人。」

  非要找外地的……果然,不是他一個人瞧出端倪來了。

  長史道:「這秦家只是個蒙蔭的宋家外戚,說棘手也棘手不到哪兒去,相爺為何非要卑職們挑這秦家下手?萬一陸大人查到這當中有一半是捏造的……」

  「那就看她是想自保,還是留後患了……她想單舟獨槳入風浪,早遲有這麼一日的。」

  「相爺,我們就不做什麼了?」

  「做還是要做,派人把秦爾蔚殺了……也不必非要殺死。給梟衛留點信兒,讓他們知道殺手是從謝府派出去的,算我提點她一下。」

  「陸大人可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她若是質問來,卑職該如何答覆?」

  「答覆……」謝端半闔著眼簾,道:「就說我妒忌了,想我收手,讓她上門來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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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2:37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一章 糖與鞭子

  秦爾蔚一連兩夜都沒睡好。

  秦家也算是有地位的人家,秦越做官做了這麼多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昔年因犯了點小錯被打到遂州去,好不容易混回了京城,沒想到這才兩年不到,便又出了事。

  「……家父當年在遂州掌管西征大軍糧草,向來謹慎,絕無收留敵國流匪之事,還請諸位大人勿要聽信謠言。」

  打發了又一波來關心他家出的事的同僚,秦爾蔚放衙時只覺得魂已去了半截。

  秦家的隨從問道:「大人,是回府還是去左相府,再看看事情有沒有轉機?」

  秦爾蔚上了馬車後,在車中想了好一會兒,道:「梟衛府現在放衙了嗎?」

  「還沒呢,梟衛府要比咱們文衙晚半個時辰放衙。」

  「那……你就去梟衛府門口等著,如果陸棲鸞出來了,你就請她來延熙樓,就說我約她見個面,為家母日前失禮的事道歉。」

  隨從面露難色道:「可這陸大人奉旨查老爺的案子,會赴約嗎?」

  「會不會你先去問了再說,若是不來……不來就不來吧,她一向是個任性的,也無妨。」

  交代完這些事,秦爾蔚便一路歎著氣去了延熙樓。

  這是京城裡數得上的酒樓,秦爾蔚還沒做官時,便總是在這裡與文人一道賭書潑墨。

  那時好友都在身邊,趁著酒興吟風弄月,只覺歲月靜好。

  可是啊……一步官場無盡期,昔日的好友們,遠調的遠調,被貶的被貶,更有甚者,已是黃泉兩別。

  看著酒樓的牆上還留著那年他與朋友們做的詩,秦爾蔚更覺五臟苦悶,不知不覺間,已忘了自己是來等人的,一杯接著一杯地飲,不多時便半醉了。

  陸棲鸞上樓來時,便看見秦爾蔚趴在桌子上要哭不哭的,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指節敲了敲桌面,道——

  「……我還當你是來找我說正事的,自己先醉了算怎麼個意思?」

  秦爾蔚猛地坐直了身子,待眼前的重影合攏,才道:「你……你還真的來了。」

  「不來能怎麼辦?今天那人證已經到梟衛府了,當年那事說得一清二楚,流民賬冊上也一樣,就差和你爹當堂對質了,你說我能怎麼辦?」

  秦爾蔚咬了咬牙道:「我爹向來兢兢業業,此事定是有人陷害的。」

  陸棲鸞讓跑堂的給她上了壺茶,道:「你先別激動,我也問過我爹了,此事說麻煩也不麻煩,畢竟這邊還沒有查到你爹當年與敵國互通的證據。若是你爹堅稱沒有通敵,這案子就會拖下去,最後至多也只是個貶謫的結果。只是麻煩就麻煩在這案子得罪的是東滄侯,東滄侯是謝相的義父,當年那一戰讓他損兵折將,還落下陳年舊疾,想把這事乾淨俐落地了斷,除非得到侯爺的諒解。」

  「我都說了我爹沒有通敵賣國!」秦爾蔚一下子站起來,對上陸棲鸞倏目光,又徐徐坐下來,按著臉道:「明日你就會帶我爹走嗎?」

  陸棲鸞閉上眼長籲一口氣,道:「你我兩家交情不算淺,有我在,不會讓令尊受罪的。」

  秦爾蔚沉默片刻,道:「春闈的時候,我還想著你做女官不過是個閒職,沒想到我秦家還有求到你面前的一日。」

  陸棲鸞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讓他醒酒,道:「其實京裡那麼多人嘲笑我,說我剋夫命,踩著夫婿往上爬,我也不是不難過。」

  「現在他們不敢嘲笑你了。」

  「是啊,你爬得夠高的時候,無關之人的閒談也不過是閒談罷了。」

  ……女太師,前所未聞的女太師,若不是他父親的案子擋著,朝野對她的攻訐還不知該是何等的鋪天蓋地。

  醒了一會兒神,秦爾蔚啞聲道:「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不是我家的事。」

  陸棲鸞警惕道:「你想幹嘛?你別是被你娘用謠言給蠱惑了吧,我今年升官升得夠了,不需要你再來當我的墊腳石。」

  「你、你說什麼呢……」秦爾蔚惱道,「我是說你身世的事!」

  「……哈?」

  秦爾蔚也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壓低了聲音,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嗎?」

  陸棲鸞一臉莫名其妙:「我小時候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嗎?咱們六七歲的時候就在一起上學了呀。」

  「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以前的……」秦爾蔚有些急,四下看了看,道,「我是說,你不是陸家親生的女兒!」

  「……」

  陸棲鸞也是沒想到他忽然說這個,呆了片刻,喝了口茶,道:「你我都這麼大了,開這種玩笑就算了吧,我爹娘寵我那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

  「我是說真的!你那塊玉、那塊佛母盤蓮花的玉,還記得嗎?」

  陸棲鸞下意識地往頸上一摸,卻發覺並沒有,一時也想不起來,便道:「忘了扔哪兒了,這玉怎麼了?」

  秦爾蔚定了定神,道:「你那塊玉是二十年前就有的,我原來不知道,打碎了你的玉之後,找工匠修補的時候,那玉匠說……這玉不是東楚產的,模樣款式也不是東楚的佛。」

  眼底神色一淡,陸棲鸞想起那日聶言對她的囑咐,道:「又能說明什麼呢?楚境廣納百川,有一兩件外邦的首飾,也不是不可能。」

  「你和你家裡人生得一點也不像——」

  「龍生九子尚有不同,長得不像又不是獨我陸家。」陸棲鸞起身道,「今天就說到這兒吧,以後這些謠言也不要往外傳了,回見。」

  秦爾蔚見她要走,忙道:「有人問過我的!修你的玉佩時,有一個陌生人問過玉匠,還問到了你的身世!我怕他們要對你不利,一直都沒敢見你!」

  「什麼時候的事?」

  「……是去年了。」

  「到現在都沒動手,說明此事失真,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陸棲鸞,你就不怕有人拿這個來對付你嗎?!」

  正要下樓的身影稍稍一頓,窗外一片寒英隨著濃釅的夜色飄落在她肩上,又迅速化作水跡消亡在暗金色的鷹梟刺繡中。

  「你這是弱者的想法,那些想要對付我的人,就算我跪下來相求,他們也還是會惡言相向,所以……如果有人敢拿這些子虛烏有的謠言妄圖譭謗,我就繼續往上爬,爬到就算舉世非我,我也能權掌生殺的位置上。」

  ……她是真正的官僚,而他卻還像個掙扎在父輩膝下的稚子。

  最後留下的一眼,看得秦爾蔚遍體生寒,不知喝了多少酒,才把那種陰寒壓了下去。

  「大人,咱們該回府了吧?」秦府的隨從悄悄問道。

  秦爾蔚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快要到宵禁的時候,便由著家僕扶他上了馬車。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天空中細碎地飄下一些絮雪,讓人恍然覺得,這一年的深冬來得太早了。

  秦爾蔚本是想借著醉意睡過去的,馬車側驟然踏來又消失的密集馬蹄聲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那是什麼聲音?」

  「回大人,是梟衛的人馬……」秦家的家僕也緊張起來,道,「像是要去西城殺人。」

  「走、快走!」

  明天那些梟衛就要到他家了,就像剛剛的陸棲鸞一樣……像個妖物。

  馬車跑得飛快,在離秦府還有一個巷口的時候,車夫忽然看見一個衣著樸素的平民站在街口,背上像是背著什麼東西,見了秦家的車駕來,還彬彬有禮地拱了拱手。

  「請問,車中可是秦侍郎?」

  那人說話像是帶著笑,秦家的家僕勒住了馬頭,道:「是,你有什麼事?」

  那人笑了一聲,再次拱了拱手,從背上取下那物事,道——

  「深夜相擾對不住,大人要小人來取秦侍郎的性命,得罪了。」

  秦家車夫駭然間,只聽一聲弓弦崩響,脆弱的車門被射穿,車內傳出一聲暴叫。

  「殺人了!!!」

  車廂外的慘叫聲和賊人逃跑聲亂作一團,車內的秦爾蔚,死死地盯著那支釘在他耳邊的冷箭,嚇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待到馬車再次動起來,婦人的聲音傳進來時,他才漸漸找回知覺。

  「爾蔚,你告訴娘,到底怎麼了?」

  妝都哭花了的秦夫人一開門,見秦爾蔚抱著腦袋顫聲道。

  「她要殺我了……我知道她是敵國的人,她要派人來殺了我滅口了……」

  「爾蔚,你說誰?誰是敵國的人?」

  ……

  「還以為你今天晚上又不回來了,粥在爐子上溫著呢,快去吃了,省得夜裡又胃疼。」

  就算是深夜回到家,家門前的燈火依然是亮著的,走進家門後,被寒夜浸透的官袍才慢慢回溫。

  肩上被搭上一件烘得暖暖的裘衣,陸棲鸞坐下來,看著陸母為她忙進忙出,問道:「娘,我都說了今天晚點回來,不用等我的。」

  陸母摸了摸她的手,又忙活著拿來一隻手爐塞給她:「不等你你又不知道加衣服了,你看今年雪下得早,白天娘就把你的冬衣都拿出來了,明天記得穿。還有,這件小襖是新做的,穿在官服裡面,去了衙裡就不冷。」

  眼底溢出一絲澀然,陸棲鸞忙低頭用粥碗掩飾了片刻,道:「娘,最近我做太子少師的事,您不怪我了?」

  陸母坐下來歎了口氣,道:「你要是個兒子,娘哪用操心這些事……棲鸞,你是個姑娘,家裡不是瞧不起姑娘,只是這世道啊,對女人總是苛刻些,娘是怕你受苦。」

  陸棲鸞眼底浮現一片柔色,輕聲道——

  「沒事,娘,我不會離開家太遠的,這輩子都不會。」

  溫粥暖身亦暖心,秦爾蔚的話漸漸地在腦海裡淡去後,忽然有梟衛來叩門拜訪。

  「又怎麼了?府裡出了什麼事?」

  來報的梟衛道:「陸大人,酉時三刻間,元和坊秦府前,秦侍郎被刺殺,雖未成功,但秦侍郎受到了驚嚇。」

  陸棲鸞擰眉道:「秦爾蔚有什麼好殺的?查到刺客蹤跡了沒?」

  「元和坊四周盡是三品大員府邸,卑職無令,不好搜查,但現場留下了賊人箭支。」

  那箭支漆黑,並無淬毒的痕跡,本是看不出什麼。陸棲鸞卻想起蘇閬然在梧州時教她的那一套辨認方式,讓人取了隻花剪來,燒紅後將箭支內側的鐵皮剪開一看……

  來報的梟衛面色難看:「陸大人,這……」

  陸棲鸞面無表情地把箭支丟進火裡銷毀,道:「我就知道,餵完了糖,他就該對我上鞭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2:44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二章 東滄侯

  「……那一年還是冬天,遂州外兩百里地龍翻身,把山給崩了,西秦的災民就趁機湧了進來,有的去了南嶺,有的去了五陵,留在遂州的只是一小部分。那些災民來了之後為免讓楚人聽出口音,就佯裝啞巴。當時秦大人掌管糧草,也聽命去為百姓捨粥,兩三日後才發現那些災民並非本國之人,本是要去告發的,可第二日秦大人又說此事算了,把一些家裡死絕的軍戶戶籍給了那些災民,還把那些人給安置在了城裡。」

  「為什麼?私藏敵國之人對他有什麼好處?」

  「說是收了那些災民的錢財,當時也有人看到了,百姓們私底下都在傳。」

  「那些人都已經淪落為流民了,哪裡來的錢財給秦越行賄?」

  「這大人就有所不知了,西秦盛產金銀,糧食卻是有價無市的,那些流民入楚後給自己買個身份,從此衣食無憂,也不奇怪。」

  這證人是當年在遂州負責安置流民的一個里正,手上的賬本俱都清清楚楚地記載著秦越批了手令讓他安置這些流民。

  陸棲鸞手上也過了不少案子了,知道下面的那些貪官比商人都精,冒的風險必然要和獲得的利益相當,而區區災民的錢財,能讓一個京官出身的顯貴頂著裡通外國的罪名為他們冒險嗎?

  想了半天也沒信,陸棲鸞走出梟衛的地牢,把賬本遞給等在那兒的蘇閬然,道:「秦大人那邊怎麼審的?認了嗎?」

  蘇閬然翻著賬本,道:「沒有,只說一概不知……盡是十六年前的舊事,現在要查怕是難。」

  陸棲鸞抄著手想了片刻,道:「你說是不是謝端為了敲打敲打左相一黨,栽贓污蔑秦越……也不對,他又不是蠢,何必做得這麼明顯,生怕我不知道似的。」

  蘇閬然面無表情道:「那也是你帶回來的。」

  「不帶回來能怎麼辦?左相那幫子人不還是一樣愛作?」

  若說謝端回朝後有什麼作為,就是他往那兒一杵,陸棲鸞桌子前滿朝文武的貪瀆受賄的密報直線下降,左相的人也都知道收著點了,朝中好不容易清淨了一段時日。

  所以說,朝中到底還是需要制衡的。

  但如果真的是謝端指使人栽贓了秦越,這性質就變了,陸棲鸞有些拿捏不准。

  謝端不能出事,至少近兩三年內不能。用些手段打擊政敵歷朝歷代都是家常便飯,可她有點不信謝端會折節這麼做,或者說他另有目的……

  苦思半晌,陸棲鸞啊了一聲,一臉恍然。

  蘇閬然:「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陸棲鸞看向蘇閬然道,「我那天晚上在謝府更衣的時候,把玉落在謝府了。」

  蘇閬然:「……」

  蘇閬然:「什麼時候?」

  「有一個月了吧,那天晚上……」

  蘇閬然:「晚上?」

  「對,何宋明桐一起去的謝府。」

  「還有宋明桐?」

  陸棲鸞忽然本能地收了聲,見蘇閬然闔目長籲一口氣,提刀便走,反射性地拉住他的手。

  「你去哪兒?!」

  「去謝府查線索。」

  「不不不不你這架勢像是要去滅門的,我梟衛再怎麼虎也動不到宰相府頭上,你先冷靜冷靜。」

  蘇閬然眼瞳周邊一輪泛起的微紅隨著她的話徐徐淡下去,道:「你落下的東西要取回來嗎?」

  「拿還是要拿的,我也有點話想和謝端當面說,你就……」

  蘇閬然:「我也去。」

  陸棲鸞報以不信任的目光。

  蘇閬然把刀扔地上:「我不帶兵刃。」

  陸棲鸞:「可我咋聽你雁雲衛說,你赤手空拳比帶板斧都兇殘呢?」

  蘇閬然:「都是謠言,沒有的事。」

  ……

  謝府還是如第一次來時的模樣,只不過陸棲鸞到時,府中正進出著許多官吏。

  他們當中有些熟面孔,本來是左相那一派的,謝端一回京,立即便倒戈過來,據說那段時日,發現自己麾下有「叛徒」的六部官邸裡,每天都有砸碎的瓷器送出,以至於還氣病了幾個左相的左右臂。

  他們見了陸棲鸞,神色沒有半分意外,都彬彬有禮地打過招呼才離開。

  「大人來得正好,今日是東滄侯爺生辰,謝相將侯爺請來府上,稍晚些還有飲宴。」

  陸棲鸞在門口好生震了一下,京中其他人家做壽,門口少不得披紅掛彩,廣邀親朋的,哪裡像這謝府似的,來了才知道。

  「這可不好意思,還未曾給侯爺準備壽禮。」

  謝家僕從像是早有準備似的,道:「陸大人放心,府中是十年如一日不收禮的,但收到請帖的人家要準備點墨汁,若是被相爺點到,是要給侯爺獻詩的。」

  陸棲鸞:「那我就放心了。」

  蘇閬然想著陸詩錘到底哪點放得下心時,忽然看見個絡腮鬍子的武官正看著他,待他轉過頭來時,那武官一臉欣喜地朝他走過來。

  「大侄子!鄒叔今天才回京,本來想晚上去找你的,沒想到你這就來了!」

  那鄒叔上來就一個熊抱,無奈蘇閬然長高了,沒能把他像小時候一樣甩一圈,感慨萬千地拍了拍他的背。

  「真是歲月不饒人啊,一晃眼你都這麼大了,這姑娘是誰?侄媳婦?」

  蘇閬然嘴拙,不知道怎麼接話,陸棲鸞輕咳了一聲,道:「梟衛府典軍陸棲鸞,和蘇統領是一道辦事的同僚,前輩還是莫開玩笑了。」

  那鄒叔也是豪爽之人,道:「倒是我眼拙認錯了,不過也無所謂,我們家閬然乖得很,只要不是京城裡現在正傳的那個啥狐狸精,誰來都帶不歪,姑娘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陸大狐狸精面無表情道:「那要是已經帶歪了呢?」

  「哈?」

  這鄒叔本名鄒垣,乃是東滄侯當年手下第一悍將,武道裡講求家學,大家都是從軍之人,關係都鐵得很,尤其是蘇閬然父母皆為國犧牲,便更招這些老將疼。

  「……我是不大喜歡這文會,都是謝相非要請我來,想著好久沒見侯爺他老人家了,便也跟著來了。哎,小陸啊,說起來侯爺還是你本家呢,要不要叔給你引薦引薦,認個乾親?」

  陸棲鸞有點適應不了這鄒將軍的熱情,忙推拒道:「鄒將軍言重了,侯爺身份尊貴,下官豈敢高攀。」

  東滄侯陸延,先帝開國時代唯一一個世家出身的大將,縱然年邁,在軍中影響依然是一呼百應,連皇帝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叔伯。何況侯爺早年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已老邁了,陸棲鸞實想著萬一自己那事嚇著老人家,那就不好了。

  「看你倆臉色都不大好,是最近京裡的雜事忙著了吧,正好府上來了個神醫故交,以前在軍中賣狗皮膏藥,特別靈,今年都一百多歲了,讓他給你們倆開個方子瞧瞧。」

  鄒垣不由分說就把他們倆拖去了西苑,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子刺鼻的藥味,裡面隱約能看見一個像是在打瞌睡的老大夫坐在簾子後,他身邊的放著一張屏風,隱約看見屏風後搖椅上躺著一個雞皮鶴髮的老者。

  陸棲鸞不由得放輕了動作,正待行禮時,鄒垣走了進去,道:「顧老,您眼神兒都看不清了,給侯爺把的脈能準嗎?」

  那顧老大夫脾氣不好,二話不說拿拐杖搗在鄒垣腳背上:「有病看病,沒病滾。」

  鄒垣疼得一嘶,道:「我這是帶侄子來見過侯爺的。」

  「侯爺要靜養,你再咋咋呼呼的,老夫開你一帖耗子藥。」

  「有病有病,沒病哪兒敢來找您呢。」鄒垣回頭對他們道,「你們是有病是吧。」

  「……」

  顧老大夫忽然鼻尖一動,一雙精光四射的老眼瞥向蘇陸這頭,道:「血川穹、摩羅花……誰家的娃娃,餵這麼好?能生什麼病?」

  說著,他拄著拐杖站起來,慢慢走到蘇閬然身邊,問道:「你有什麼病啊?」

  蘇閬然被猛地問到,茫然地看著地上落了一地的藥方,匆匆瞥見兩個字,嘴殘病犯,反應過來時話已出口。

  「我……我不孕。」

  ……你叫本官怎麼說你好。

  陸棲鸞是知道的,蘇閬然有個毛病,跟長輩們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時候,口齒就開始不清楚,更別提什麼敬酒的吉祥話了。

  老大夫掀開眼皮,面無表情地轉向陸棲鸞:「那你呢?」

  陸棲鸞出於同僚情誼,不得不悲傷地配合道:「……我不育。」

  老大夫低頭寫起了方子,道:「這倆孩子別是傻子吧,出門右轉去買十斤核桃,一人五斤補補腦,走、都走。」

  鄒垣無奈,帶著蘇閬然走了出去,陸棲鸞走在後面,剛要邁出門時,屏風後傳來一聲嘶啞的咳嗽聲。

  「陸典軍,留步。」

  那聲音雖老而虛弱,存在感卻極強,陸棲鸞立時站直了身子。

  「下官失禮了,見過侯爺。」

  「你留下說話。」

  陸棲鸞和蘇閬然對視一眼,示意他稍等,便退回了室內,待門一關,便在屏風外垂首道:「侯爺有何吩咐?」

  搖椅發出一聲細響,東滄侯卻不像是對她說話一般,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陸典軍?」

  ……屏風裡還有人。

  果不其然,陸棲鸞聽見一聲含笑的應聲,一貫地溫文爾雅,對著屏風外道——

  「進來坐。」

  東滄侯面前,她有火也沒地方發了,只得深呼吸了幾下,轉到屏風後。

  「相爺當真這麼喜歡耍我嗎?」

  謝端恍然還像昨日那般一樣,好似並不在意東滄侯爺在場,直言道——

  「把那個耍字去了,我會點頭。」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3:25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三章 錯愛

  「……你既是來了,想必已從秦爾蔚處知道實情了吧。」

  陸棲鸞本是想來質問他為何要構陷秦家,聽了他這麼說,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公是如何知道的?」

  「手。」

  待陸棲鸞有些茫然地伸開手時,謝端把那枚握得發溫的玉放在她掌心,道:「我知你是怎麼想的,你會想,不過區區一枚玉佩,楚境任一地,只要稍有能為的玉匠皆能仿雕,說明不了什麼,可對?」

  她確然是這麼想的,此事不想深究,想必她父母也不願意將此事擴大。

  陸棲鸞握著那枚玉翻轉過手掌不去看,道:「謝公想必也不會是憑這些片面之物就聽信謠言的人吧。」

  謝端抬眸看著她,道:「所以我約了令尊相談。」

  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陸棲鸞彷彿渾身都豎起尖刺一般:「謝端,你過分了!」

  「老夫也覺得,你是過分了。」

  東滄侯老邁而肅重的聲音讓陸棲鸞的怒火一滯,道:「侯爺,下官失禮了。」

  「無妨。」東滄侯未睜眼,轉而對微微頷首以示失禮的謝端道,「吾知你向來愛戲弄人,既然是為她好,故作惡形的話便不要說了,直言吧。」

  陸棲鸞定了定神,道:「下官的家務事不值得謝公掛心,謝公若當真願意相幫,只當未聽過此等謠言便是。」

  謝端聽她說完,依舊是那副慢悠悠的語速:「陸大人以為,你裝作未聽,吾裝作未見,此事便能揭過去了?」

  「無非是宋相一黨拿此事阻我做太子少師,時年過久,證據不全,還能如何?」

  謝端搖了搖頭,道:「空穴尚可來風,何況你這影子已然被捉,若不拉秦家落水,他們早遲會為你肉中毒刺。」

  陸棲鸞沒說話,先前她本能地否認她並非陸家親生的事實,個中後果也並未細想,如今經謝端一點,竟恍然醒悟過來,是他救了她一命。

  秦爾蔚知道有人在查她的身世,說明必然有人等著她爬得越來越高後,拿她是敵國之人此事把她一發冷箭射下雲端,換言之,秦家一門倒是最有可能成為她的心腹大患。

  謝端比她想得遠,在此事還未成舟之前,先發制人把秦家拉下水,即便到時她被揭發出來,秦家早已有了污點,要翻供要反殺,都有了周旋的餘地。

  最狠的是,秦家的案子都壓在東滄侯這裡,是生是死,只要他一句話。

  「……謝公就不怕,到時被查出來……有損聲名?」

  「輸不過輸個浮名而已,至於會不會被查出,接不接受我的好意,便看你了。」

  若是換了別人,陸棲鸞還能罵上幾句,被他這麼一剖白,整個人便坐立不安起來。

  「謝公,為何總待我這麼好?」

  謝端莞爾一笑,側眼相望道:「許是因為彼時,陸大人擾了我的清淨吧。」

  「……」

  東滄侯歎了口氣,道:「小娃娃,莫猜他的心思,老夫猜了他許多年,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不過,確然是待你不同,你可知他將老夫接來,是為誰?這般重意,你——」

  「侯爺。」謝端輕聲打斷了他,漫不經心道:「她心裡有歉疚之故人,怕是還容不得我一寸之地,太早了。」

  東滄侯默然片刻,道:「由你去吧。陸典軍,老夫無力多言,只問你一句,你可願與陸家從此斷了親緣,做我陸延繼女?」

  前一刻心緒大亂,後一刻便駭然而起。

  「侯爺,這使不得!」

  「不必急著答覆,到老夫死前,你盡可考慮,回去吧。」

  「侯爺……」

  謝端向東滄侯微微一禮,對陸棲鸞道:「廊外說話。」

  東滄侯精力有限,委實不宜過多打擾,陸棲鸞懷著一腔紛亂的雜思跟在謝端後面出了門。

  門外的清寒拂在面上,觸目所及的屋簷角落裡已經結了霜,卻不知為何,冷不到望著簷外之人的眼底裡。

  「昨夜,我這義父,把我好生說教了一頓。」

  他已年過而立,陸棲鸞卻恍然覺得,他此時還宛若少年時一般。

  「他說,我這少年情思,未免來得太晚了些,又說,世間女子無數,何必挑了個最麻煩的,連寫首小詩,都惹人笑話。」

  ……太沉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太沉了。

  「……謝公是國之重器,為我這般周折,不值得。」

  「是不值,還是不喜?」

  陸棲鸞默然,謝端問罷後,又淡淡道:「不必掛懷,我待你的情思,也並未有你想得那般深……這個藉口,讓你好受些了麼?」

  「謝公錯愛了。」

  廊下靜寂了許久,彷彿等到百草在漸濃的雪色裡隱去了蹤跡後,謝端才背過身去,道——

  「雪深了,你回去吧。」

  他到底是有著詩人的矜持與敏感,在她拒絕前,留給了她一個背影。

  似乎這就是他能做到的,對於兒女情長的極限。

  中庭水榭,往常端雅自持的官吏,褪去了官袍後,在水榭主人徐徐走入時,彷彿一瞬間回到了五陵年少之時。

  「謝公,今日神色不展,可是憂國事?」

  「非也。」

  「那可是憂私事?」

  謝端不答,徑直走向墨案前,所有人以為他要提筆作詩時,他卻極快地寫了一個「權」字。

  「諸位,可識得此字?」

  半酩之人醉眼望去,只覺墨痕張狂。

  「請謝公指教。」

  「無需指教,吾亦不識其言。」言罷,他將那權字以燭火點燃,待燒至指間依然未放手,恍若未曾被灼痛一般,待掌間唯餘灰燼,道:「諸位覺得,謝某脾性淡薄否?」

  「謝公高風,可納百川。」

  「今日尚可納百川,待明日納了濁流,又當如何?」

  忽然有人哭笑道:「若有朝一日謝公亦入泥淖,想必世間已如煉獄,吾輩下九幽、入黃泉,又何懼那十殿閻羅!」

  文人間的暗語無需多言,儘管是半醉半醒間,已有交心。

  謝端提起一壺冷酒,溫淡眉目,盡卸疏懶之色。

  「願與吾共赴泥淖者,盡飲此杯。」

  ……

  「我談崩了。」

  陸棲鸞一臉麻木地走出來,見到蘇閬然的第一句話,就這麼說道。

  「……讓秦家死,我家則會平安;若救了秦家,我出身敵國之事多半也要暴露,連累父母,你說我選哪個?」

  蘇閬然將傘撐起,斜在她頭頂,道:「你哪個都不會選。」

  陸棲鸞問道:「為何?」

  「你選了,就和你先前所惡之官僚無二了。」

  陸棲鸞定定地看著他,道:「你相信世上有兩全之事嗎?」

  「以前不信,以後不知。」

  「我想試試。」

  「你決定了?」

  這是和整個朝廷作對,為了一點無謂的原則,一點少年人的熱血和大願。

  隨著陸棲鸞一點頭,蘇閬然也像是隨之而決定了什麼似的,把傘遞到她手中,道:「我去找鄒叔。」

  「你不是一向不喜與長輩交際嗎?」

  「不喜是不喜,需要則另當別論。」

  「你去做什麼?」

  蘇閬然略一沉默,道:「我想要東滄侯手下的軍權。」

  「……」

  ……

  「……之與江水泱泱,大沃四方,黎民百庶,為作耕疆。」

  小軒窗,本是伊人當紅妝,而今夜雪深,不見紅妝,惟聞書聲朗朗。

  相府的丫鬟在上府都護夫人家裡已經小住了一個月,這一個月來,她家向來嬌柔的嫡小姐,再也沒有說過半句點妝描眉的閒談。

  一開始是煩躁的,以為她過不了兩日,便受不得夜讀之苦,哪知過了這許久,宋明桐還是如第一日一般,每天研讀至夜深。

  「小姐,今日就早些睡吧,熬壞了可怎麼好?」

  宋明桐恍若未聞,拿朱筆在策論集空白處批註完,才道:「我午時有睡過,現在還不睏,你若是擔心,給我熬點藥粥來,我按時進補,身子不會壞的。」

  這一點她倒不似外面傳言裡為了讀書食不下嚥的士子,每日少食多餐,十分注重調養,便是如此,托關係好的京中世家子把她寫的策論偷加進國學監閱卷裡,慢慢地竟也得了不少矚目。

  據說,因她不署名,國學監的人還特地派人去找,沒找到還好生感歎了一番。

  丫鬟心裡莫名生出一種興奮感……真的,真的能考上嗎?

  她那麼晚才開始學,不知比別人落後了多少,現在竟然迎頭趕上,那是不是說明……女子其實也並不是天生就不如男兒的?

  越想越覺得開心,丫鬟端著棗羹時,臉上都帶著笑,直到有個肅然的聲音喊她。

  「燕兒,明桐還在?」

  燕兒回頭,看見宋夫人皺眉看著她,忙垂首道:「見過夫人,夫人今夜來,是要找小姐嗎?小姐還在讀書,要不然婢子去讓小姐出來?」

  「哼,她還記得有我這個娘就好了。」宋夫人擺手道,「你去吧,明日冬至,有不少世家子上門拜訪,讓她回府來多少露個臉。」

  燕兒滿口答應,端著棗羹小步離開,在拐角處卻鬼使神差地一頓,悄悄回頭,卻見外面又走進來一個一臉陰鷙的貴婦人,卻是她親妹,也正是近日捲入陳案中的秦家夫人。

  「姐姐,我就有話直說了,最近相爺他不是一直想對付那個妖婦嗎?我這兒有條密報,足以讓那姓陸的妖婦死無葬身之地……」

  燕兒捂住嘴,在原地掙扎了一下,快步往宋明桐處跑去。

  「小姐,小姐……」

  「什麼事?我不是說了別吵嗎,慢慢說。」

  燕兒放下棗羹,緊張地看了一眼門外,道:「最近府裡為了避嫌不與秦家來往,可我剛剛看見夫人和秦夫人在前院碰頭了,他們……他們好像說有什麼密報,是要拿來對付陸大人的。」

  手裡的墨筆啪一聲落在紙上暈開一片,宋明桐愕然道——

  「你說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3:36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四章 謝公殺人不用刀

  「……我就說了,我夫君如此老實之人,怎麼會通敵賣國?原來這小妖婦本就不是楚人,在朝中興風作浪,不止和左相作對,就是為了構陷忠良。現在還不知道我夫君在梟衛府受了什麼苦,姐姐,你可要幫我!」

  都護府中,宋夫人面色陰晴不定,對秦夫人道:「相爺不許府中任何人與秦家來往,我今夜來是打著來看明桐的名頭是冒了險的,可見姐姐待你真心。你先慢慢說,能為秦家翻案,做姐姐的自當盡力。」

  秦夫人喝了口茶,道:「我家爾蔚性子傻,起先還不願意說,這下好了,沒防患於未然,讓那妖婦知道了,還派人來刺殺他,妹妹也是廢了好一陣口舌才把話從爾蔚嘴裡套出來的。」

  「這陸棲鸞能指揮梟衛,若你沒有證據,只憑幾句推測,下輩子也扳不倒她。」

  「有證據,有的!」秦夫人壓低了聲音,道:「去年爾蔚不是打碎了那妖婦一塊玉嗎?那玉是她伴身玉,咱們大楚沒有這規矩,是西秦才有的。西秦的婦人生產前要選一塊玉,雕作密宗佛,若生的是女孩,便留給她,待她婚齡時送與可意的郎君。」

  宋夫人忙問道:「那玉可在你手上?」

  「不在我手上,不過姐姐放心,這小妖婦在遂州長大,在陸家老宅裡,便有一個老僕,如今雖說年紀大了放歸了,但找還是能找得到,定然對當年陸家收養西秦人的事一清二楚!妹妹昨日已經派人去遂州找那人上京了,只要拖過這個月……」

  一窗之隔,宋明桐蹲在窗角下,一雙繡鞋浸在雪地裡猶然未覺,臉色越發難看。

  燕兒小聲道:「小姐,咱們怎麼辦?陸大人真的是敵國的人?」

  宋明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丫鬟回到房裡,拿起筆墨開始寫了起來。

  燕兒雖然不識字,但也曉得她是要給陸棲鸞通風報信,面露憂色道:「小姐,咱們到底是宋家的人,秦家又是表親,咱們這麼做是不是太……」

  宋明桐筆稍略停,搖了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秦姨是想岔了,無論如何構陷她出身都是不對,何況秦家的案子不是少了一個陸棲鸞就能平得了的,對兩邊都沒有好處。」

  「那……」

  「你替我把這封信送給陸大人,待明日……不,就今天晚上,更衣去秦府,我去找表兄。」

  燕兒愣愣地接過信,總覺得她家小姐現在,眉宇間的神態變了,越發像那位陸大人了……

  ……

  天不亮的時候,京城朱雀大街上便轆轆行來一架架馬車,這些馬車走的有疾有緩,但大多都是挨著地磚的邊縫走,沒有一架是走在正中央的。

  朝中的官員們都知道,正中央,是這個帝國中,那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才有資格踏足的地方。

  南天星子自墨藍的天穹中爬上帝宮的簷梢,在某架自朱雀大街中央駛來的時刻,宮城的門徐徐打開,侯在門側的官員們依次從車駕上下來,整理官袍,檢查過今日需上奏的奏章,拿起牙笏。但他們並不急著走,而是目送著那輛華貴的馬車與眾不同地從宮門直接駛入……

  這是首輔的尊榮,是帝王對臣子的敬重。

  大臣們自然是習慣這種場面的,彼此低聲與同僚打著招呼間,第二輛馬車來了。

  這輛馬車像是從最濃釅的深夜裡走出的暗影,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凜冽意味,碾過前一輛馬車留下的車轍,以同樣的姿態,駛入宮城。

  徒留下一眾管理,嗅出了風聲裡的硝煙。

  「……謝相為示對長者敬重,一直都是在宮門下車,從不駕車入宮城,今日這是?」

  「今日,要出大事了。」

  文官們立時都醒了神,關係好的同僚見身邊的人無精打采,推了他一把,道:「老陸,你這兩天怎麼怪怪的,還在為你家女兒的終身愁著呢?依我看,索性就別嫁了,今日上朝萬一能成,那就是女太師,比你兒子都光宗耀祖。」

  陸學廉沒有如以往般反駁,神色間甚至有一絲悲色,拍開同僚的手,喃喃道:「就怕過兩日,就不是我家的女兒了。」

  同僚認識陸學廉也有幾十年之久了,平日裡總是笑呵呵一團和氣的模樣,這般神色還是頭一回看到。

  「老陸,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等等我!」

  百官上朝時,還是以往的路子,一如既往地在每日快要瞪出個窟窿的石磚處站定,餘光瞥見那些沒有在瞪地磚的、袖子裡鼓鼓囊囊塞著奏摺的,就曉得今日又得是好一齣嘴仗。

  果不其然,待大太監說完「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朝字一瞬間,甚至還沒等皇帝坐穩,御史台裡便突然衝出一人,哭跪於御階前。

  「陛下!國之將亡、國之將亡啊!!」

  每隔兩日的大殿上,總會有這般一把年紀的老官跪地嚎哭,其他看熱鬧的官員們暗地裡稱這是老生三唱,分別以「天生異象」、「民不聊生」、「國之將亡」為開頭,前兩者是一般嘴仗,拐彎抹角罵的是皇帝,最後一個是要找官員的碴,而且是往死裡找,如果皇帝不答應,他們就磕死在御階上。

  所以說,今天一開嗓就是「國之將亡」,就是有大熱鬧看了。

  其實這些年說起來磕死在御階上的臣子也有不少了,皇帝早該看得淡然了才是,但作為一國之君,形象到底還是要偉光正的,虛情假意地先讓他起來好好說話,那老御史不從,皇帝也只得聽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嚎——

  「前朝因何而亡?乃是因妖妃禍亂朝政,使得皇子教化有失,篤信邪道,使得九州民不聊生……」

  旁邊有年輕的翰林憋不住了,打斷道:「熊大人,前朝是因昏君信邪道盤剝百姓而亡,哪裡來的妖妃禍亂朝政?」

  他話剛說完,險些被那熊御史唾沫星子噴了一臉:「那昏君不是妖妃所生?!如果不是妖妃教壞了皇子,前朝怎會敗亡?」

  這熊御史以嗓門大著稱,被他這麼一嚎,大多數朝臣腦子都有點蒙,不知道如何接話時,一個聲音悠悠道——

  「那熊御史的意思是,本朝也有妖妃?」

  熊御史一愣,聽見左前首傳來一聲輕咳,忙道:「謝相誤解了,老臣說的是朝中有妖婦!」

  謝端輕輕搖了搖頭,道:「我還當是今日要點慧妃娘娘與三殿下,是我想岔了嗎?」

  熊御史卡殼了,左相的人怎麼可能去反對未來定好的太子,只不過他這打前鋒的舉的例子不恰當,一下子被打了臉,只得迎著頭皮道:「老臣是想說,讓婦人插手皇子教化,乃是取亡之道。謝相日前提議讓一女官做太子少師,此事太過荒謬,已是傳得朝野皆知,現在連街頭巷尾的小民都敢笑話聖上識人不清。何況慧妃娘娘為證,那女官竟敢傷及皇子玉體,委實罪不可恕,更莫說太子少師之重責大任……老臣提議,將那女官著即罷免,以斧正朝綱!」

  之所以未提及姓氏,到底還是因為有陸學廉在,這熊御史也不想把場面鬧得太僵。

  但顯然這事是謝端提出來的,熊御史這麼一嗆,等同是在找謝端的麻煩。

  上面的皇帝顯然也想看戲,便問道:「謝卿,人是你推薦的,可有辯言?」

  謝端微微頷首,道:「近日風聞,臣亦聽聞不少。臣當日向陛下推薦陸典軍為太子少師,乃是因其為人有殊智,性稟直,言談間頗有靈氣,以其身作則,可令儲君以之為鏡。而如今朝野異議,莫過於兩點,一者,其非儒門出身,二者,乃是女子身。」

  熊御史道:「正是如此,在座諸位,多是自春闈之中搏殺而出,兢兢業業數十年,反倒不如一個女子!這成何體統!」

  謝端笑而不語,他身後有一翰林出列,面上彬彬有禮,話裡卻是氣死人不償命道:「熊大人這話就說得熬心了,熊大人當年一考十二年,被錄上時才是二甲三十三名,陸大人雖說考的是的女官試,但也是正經春闈出身。諸位大人可能不記得了,但下官親妹也考過女官試,記得清清楚楚,陸大人當時可是三甲。」

  ……換言之,你一個倒數的,哪兒來的勇氣去罵三甲?

  熊御史揚眉怒道:「女官試怎能與春闈相提並論!」

  「熊卿,」御階上淡淡傳來一句,「把女官試與春闈相提並論的是朕。」

  那熊御史頓時收了聲,他怎麼噴陸棲鸞都可以,就是不能上升到質疑皇帝已經實施多年的政策。

  那出列的翰林繼續道:「至於非儒門出身,下官認為也並無不可,陛下仰慕古時百家爭鳴,本朝也意在振興百家。雖以儒門為骨,也當廣納百川才是,且陸尚書法儒雙修,其子又是狀元郎,可見書香門第家學淵源,為太子少師亦無不可。」

  熊御史反口道:「遂州有何書香可言?天下除京城外,其餘地方不過沾了些許墨斗,安能登大雅之堂?」

  這又涉及到儒門正統之爭,那翰林也是儒門之人,不好接口,不得不望向謝端。

  謝端一邊聽一邊點頭,語調不變,道:「熊御史的意思是,地方儒門之學,不配入京?」

  「地方雜學出身之輩,豈能登大雅之堂?!」

  唇角微揚,謝端看著他,忽然笑著問道:「那熊御史覺得,赤龍縣的文人,夠不夠登大雅之堂?」

  「……」

  赤龍縣是個偏遠地方,歷來沒什麼名聲,但這個地方出過一個雜學文人,正是大楚開國皇帝,今上之父。

  ……好毒的口舌。

  皇帝閉上眼,手微動,在一片死寂中,外面宮中侍衛得令,衝入朝堂中,把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熊御史一掌劈暈,直接抬出了殿外……

  朝中相傳……謝公殺人不用刀,原來是真有其事。

  熊御史被拖出門去,百官皆噤聲不敢言,皇帝淡淡道:「今日算是領教謝卿的口舌之功了,還有誰,一併說了吧。」

  一片寂然中,左相蒼老的聲音響起:「女太師之事先放後談,老臣便接著說下一件事吧。」

  自己的人被拖走,連眼皮都沒有動……

  百官各有心思,左相卻依然八風不動。

  「門下侍中秦越通敵一案,其帳簿被查出有偽造之嫌,遂州主簿言那名單乃新墨做舊,實是有人刻意構陷……還請陛下聖裁。」

  「誰人構陷?」

  「說來也巧,那偽造帳簿經手之人,正是謝相府邸直屬長史,周嚴。」

  謝端笑笑不說話,皇帝便道:「宋相過慮了,此事朕已交由梟衛查驗,只待等個結果——」

  話未盡,外面一侍衛抵了密折來,由太監傳至皇帝面前。

  皇帝一目十行地閱罷,道:「宣進來吧。」

  陸學廉在下面忽然聽得一顫,不由自主地朝身後的大殿門口望去,只見一雙暗紋錦靴踏入大殿,步伐穩而堅,進殿數步,上前委身而跪。

  「臣梟衛陸棲鸞,為秦越之案,請百官聽審,陛下聖裁。」

  ……他為官半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竟然與年少的女兒同殿為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3:44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五章 凡生

  「老陸,你女兒怎麼瞧著……和上回見不一樣?莫非真是女大十八變?」

  陸學廉沒說話,只是一臉憂色地望著女兒,片刻後,深深歎了一聲。

  ……旁人家的女兒,可變不成她這樣。

  而御階上的皇帝,將階下官員百態一一收在眼底,不由興味起來。

  「陸卿,適才朝堂上可是為你好生爭吵了一番,你可知?」

  餘光瞥見銅鶴上映出的疏朗身影,陸棲鸞垂眸道:「臣徹查秦越一案,不聞他視,尚不知朝中風雨幾度。」

  「謝相可是為了力薦你為太子少師,與熊御史好生鬥了番嘴,你可知曉?」

  陸棲鸞沉聲道:「謝相抬愛了。」

  她這話一出,左相那邊的官員面色轉晴,還以為陸棲鸞這是知難而退識得大體時,皇帝又問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少師之職——」

  陸棲鸞道:「若陛下願與臣如此重任,臣自認會比謝相昔年做得更好。」

  「……」

  那些本來準備接腔的人都噎住了,誰都知道,謝端曾為太子少師,但任不過半年便歸隱了,饒是如此,在天下文人心中仍是執牛耳者,不是能被輕易拿來比較的。

  她這是……兩邊都懟?她就不怕被夾死嗎?

  皇帝微微傾身,道:「口氣不小,有幾分前代風采,這樣吧,看在你功勳卓著的份上,若秦越此案你辦得好,前功後績合起來,倒也有做太子少師的資本。不過,宋相言秦越一案乃是有人栽贓污蔑,剛好說的便是謝相門庭有毀,你是如何看的?」

  下面的官員們沒有急著搶話相阻止,反倒有些可憐起陸棲鸞來。

  所謂帝術,便是偏好把人放在火上烤。謝端推舉陸棲鸞在前,顯然對後者有提攜之恩,現在秦越一案被查出疑似謝端指使構陷,那麼事情便複雜了。

  若陸棲鸞直言此時與謝相有關,那就是得了推舉卻反口咬之的寡義之徒;反之如果包庇真凶,怕是又失去了御口親封的女太師……何況,皇帝未必不知個中內情。

  「陸卿,你可要斟酌言辭。」

  皇帝這一句漫不經心的提點,讓所有官員心中都古怪起來,望向陸棲鸞的目光,有的擔憂不已,有的幸災樂禍。

  片刻後,陸棲鸞的脊樑稍稍挺直,目光落在右前側左相背後,道:「宋相既有此說,想必已經拿到證據了,可否讓下官一看,核對案情?」

  話雖是對著左相說的,但面朝的卻是皇帝,左相身邊的官員只好呈給了她,眼睛卻死死盯著她翻找的動作,生怕她冷不丁撕下兩頁來。

  熟門熟路地翻到供詞上說的那一日,自己的生辰在眼前出現時,陸棲鸞頓了頓,隨後又飛快地翻過去,道:「宋相這份名冊,乃是地方戶籍之副本,個中所栽,的確是當年有西秦來者流入楚境之事,時年地域均與遂州地方誌相合。」

  「那秦越可招認了罪名?」

  陸棲鸞垂眸道:「陛下明鑒,秦越並未招認,只說唯一的可能是,當時有人偷了他的印鑒,下達了安置流民的命令。」

  「是誰?」

  「陛下恕罪,當年遂州糧草官員上百,還未詳查。」旁邊冷嗤聲起,陸棲鸞接著又道,「雖未詳查,但此案關鍵並不在此,而在於軍機洩露之事。當年先帝使東滄侯西征,糧草大營設於遂州,因遂州通向邊關之糧道紛繁複雜,不易被察覺,與邊關互為倚靠,幾乎是萬無一失。但在流民入關安置之後,便發生了宋相之子宋雲押送糧草中敵軍埋伏之事,如今被提起,看似有關,實則並無切實證據。」

  「朕記得,應是有秦越放偷盜佈防圖的可疑之人出關的手令才是。」

  「那手令經梟衛核查,無論筆跡印鑒,都是出自秦越之手,甚至於連紙質都是二十年前的陳紙,本該是鐵證才是。」

  「那又有何疑問?」

  陸棲鸞自,道:「臣查過當月遂州通行手令,秦越所批下共有六十三份,幾乎每日都有兩三張出關手令,只有七月六日這一天,關口記載並無遂州來的官府之人出入。而梟衛查驗時,發覺當年是閏七月,不知為何,周長史找尋證據時,將閏七月六日的手令寫為了七月六日,如此一混淆,真的也成了假的。」

  少了個閏字,生生將軍紀洩露案發之日提前了一整個月,而既然當日並沒有人出關,顯然此事子虛烏有,乃是有人構陷秦越。

  皇帝搖了搖頭,瞥了一眼依然神色淡然的謝端,道:「傳右相府長史周嚴。」

  左相一黨面上抑制不住地浮現喜色,今日之事若被證明為真,那這名滿天下的謝大文豪,便馬上要身敗名裂了。

  不多時,周嚴便被傳上殿來,納頭便拜,面上浮現出一種刻意的諂媚之色:「小臣右相府長史周嚴,見過陛下,見過宋相。」

  站在謝端一側的清流官吏紛紛面露怒色——右相府的長史,一來便見過左相,還有什麼好說的,根本就是叛徒!

  皇帝對這場面見多了,興味索然道:「陸典軍說你造偽證構陷秦越,是你自己說,還是朕去徹查你背後指使之人?」

  剛剛與熊御史爭論的翰林忍不住了,道:「陛下,謝公清名聞達於海內,豈會誣陷他人?此人顯然早為權貴收買,所言不足取!」

  周嚴連連叩首,道:「小臣有證據!這封密信正是謝公親手交付與小臣,上面還有謝公私印,字字句句都是讓小臣搜羅證據誣告秦越啊!」

  說著,他呈上一封寫得滿滿當當的密信,皇帝看似好像信了八成,待掃了一眼那所謂密信,突然嗤笑一聲,道:「你說這是謝端的印鑒?」

  「是、正是。」

  皇帝讓內監拿給謝端,道:「謝卿,他說這是你的印鑒,你怎麼看?」

  左相一黨的官員臉色變了……莫非密信有假?

  謝端略略看了一眼,搖頭笑道:「可能周長史新來敝府,不知臣向來不喜金石,數十年來,只用松木刻印作私印,這密信……怕是比著謝某先前的書信所製,印痕過剛了。」

  皇帝和謝端昔年頗有私交,這信上印鑒怕是比百官都熟,是真是偽,連印證都不需要。

  周嚴面露驚慌之色:「陛下,小臣的確是受謝相指使啊!」

  「夠了。」皇帝起身道,對神色略沉的宋睿道,「謝卿剛入京,些許識人不清也是該然,近日朝中浮雲蔽日,還請宋相多加督導,約束百官才是。陸典軍,近日辛苦了,朕金口玉言,來日便加封你為太子少師,稍後後殿說話,朕要交代你些事,退朝吧。」

  一聲退朝,殿上百官,這才鬆了口氣。

  黨爭第一戰,宋黨買通謝府長史,構陷謝相誣陷,好一齣大戲,但收尾沒收好,搬起石頭砸了腳,誰疼誰知道。

  「謝公何等清名,豈容奸佞所誣!」

  「今日只怕有人睡不著了,哈~」

  百官自正殿散去,陸棲鸞這才感到地磚上的寒涼,正要起身時,身側不急不緩地掠過一人,走過三步,輕聲道——

  「委屈你了。」

  這句話不是對她說的,是謝端對那叛了他的周嚴說的。

  陸棲鸞愕然回首,便看見那前一刻還一臉小人之相的周嚴微不可查地向謝端點了點頭,立時恍然……他早在之前便做好了就算事情敗露,也要拿此事反咬左相一口的準備。

  這是要多妖異的權術,才會佈局到這份上?

  呆坐片刻,待殿中人散盡,謝端緩步踏出殿門時,空蕩蕩的大殿響起一聲——

  「謝端!」

  無名火起,陸棲鸞猛衝兩步,顫聲道:「你所謂的斧正朝綱……是用這種陰謀手段來斧正的嗎?!」

  殿外細雪紛紛然飄入,謝端並未回頭,道:「有何不可?」

  陸棲鸞覺得荒唐,她本以為自己雖然看不清他之為人,他也絕不會是那濁流之輩。

  「……隱瀾山上,你許我的海清河晏呢?」

  「是我許你的海清河晏,還是你許他人的海清河晏?」謝端淡淡道,「本欲私卿,卿卻令我心懷黎庶……卿從未惜我血肉之軀,豈能與濁世洪流相爭。」

  她能怎麼說?說她就是這麼想的,他是謝端,有他在,便能如話本一樣,得一世太平。

  「你我,不過凡生罷了。」

  他從未自封為雲端仙人,是她沒看清,把那些戰亂、那些災厄,都強加到他肩上。

  陸棲鸞忽然覺得,今冬的雪,太過刺骨……彷彿是,她前面已經沒有人替她遮風擋雨了,而她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那麼多等著她抵禦風雪的目光。

  她站起身,拱手相拜道:「謝相爺指教,下官必定勤勉,不負初心所誓。」

  ……

  不知不覺已快到年關了,宮中的風雪不疾,卻冷得入了骨子裡。

  陸學廉刻意放慢了步子,知道女兒被皇帝留下另有公務,卻還是想等女兒一道回家。只是步子再慢,也終有走出宮門的時候。

  ……今天晚上,她怕是又趕不上回家用飯了。

  「陸公。」

  陸學廉身形一僵,回頭見謝端徐徐走來,道:「謝公有何事指教?」

  「當年謝端尚且年少,閑來無事也讀過百官名錄,記得陸公當年在遂州,也是從糧草主簿做起的。」見他目光略略躲閃,「時遂州也做安置西秦戰俘之用,有段時日那戰俘身染疫病,病狀怪誕,非楚境所有,大夫皆無從施治。眾官皆避之,而陸公高義,隨醫者出入戰俘營,一度身染疫病……」

  陸學廉握著象笏的手指微微發白,道:「都是陳年舊事了,難為謝公記掛。」

  謝端看他神色有異,心中了然九分,接著道:「後來,也恰逢殿上所言,流民入關時,有西秦之人佯作啞者,入戰俘營以工代賑,不過兩三日,陸公便康復了,那瘟疫也一併得治,陸公也因此受到朝廷嘉獎。」

  陸學廉面色發白,道:「謝公到底想說什麼……」

  謝端垂眸,頷首一禮,以示得罪,道:「那謝某便直言了,當年偷了秦越印鑒包庇流民的,是您,可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3:52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六章 托孤

  「你知道,朕要你做誰的太子少師嗎?」

  陸棲鸞第一次與皇帝單獨相談,卻並不覺得皇帝如民間謠傳的一般殘暴。

  「陛下恕罪,當日得謝相抬愛,舉為太子少師,朝上話語便放誕了些。」

  「你現在說不能擔此重任,不會晚了些麼?」

  「不晚,臣教是可以教。」陸棲鸞深吸了一口氣,道,「但只要宋相還在三殿下身後,臣並不覺得能將三殿下教好。」

  皇帝饒有興致道:「說說看。」

  陸棲鸞道:「自古強臣好弱君,君臣之間,既互為倚仗又相互鉗制,主強而臣弱,相反,主弱而臣強。說不好聽些,三殿下驕縱,易為人所利用,若長成之後依然故我,國運難說。」

  「那你覺得,如何做才對?」

  「掃除朝中積弊,令皇子為嚴師管教,隔絕后妃溺愛,待十年後方可……」

  「朕怕等不到那時了。」

  陸棲鸞話梢一滯,躬身道:「陛下春秋鼎盛,切不可作此想。」

  皇帝已近不惑,每日只休息二三時辰,十年不輟,恍然已生白蒼,雖然偶有風聞說皇帝犯了頭風,朝上卻從未見他露出半分病弱之態。

  皇帝對此不欲言深,道:「朕知道,事不在宋相,三皇子被他母親溺毀了。」

  可是皇位不傳三皇子……

  陸棲鸞心中盤算了片刻,皇帝有三個兒子,太子不可能回來,二皇子昔年謀反被貶去地方永不赦歸,如果不傳三皇子,大楚已經沒有選擇了,除非……

  皇帝起身道:「隨朕來。」

  陸棲鸞隱約有了猜想,跟在皇帝身後走出書房。

  北御閣乃是宮城最高之處,自廊下望去,半個後宮盡收眼底。陸棲鸞便看見西北側馬球場上,這般寒冷的天氣,依然有貴族少年陪同著大楚未來的太子嬉戲喧鬧。

  「對皇族而言,十歲不立天下之志,多半一生碌碌無為。」言罷,皇帝目光投向另一側,那處有一座雅致的宮苑,庭中飛雪正盛,梅紅四綻,正是賞雪觀梅的好時節。若是往年,該是宮苑的主人遍邀京城同齡貴女進宮圍爐笑鬧,現在卻只有幾個宮娥在宮苑中清掃積雪。

  「陸卿以為,函兒如何?」

  「臣不敢對皇裔妄下斷言。」

  「不必探聽朕的口風,只管說便是。」

  陸棲鸞眉睫微動,像是在思索什麼,片刻道:「公主年幼,若說好或不好,暫且還看不出來。臣與公主曾出巡南方,便說一件南行路上之事吧。」

  「哦,還有這樣的事?」

  「臣護送公主赴母家奔喪,途中有見聞,一地主與佃戶爭吵,因今年雨水旱澇,佃戶交不上租子,地主來催時,兩邊打了起來,佃戶力氣大,不止打死了地主家的狗,還打斷了地主一條腿。地方文人聽說了,開始撰文抨擊地主不夠仁慈,災年不給佃戶放糧,這才自討苦吃。」說到這,陸棲鸞眉頭稍展,道,「陛下覺得,此事若交由陛下審理,會如何處置?」

  「朕當年做太子時,便知文人不可得罪,否則非議襲身,名聲有損,多半是安撫地主了事。函兒是如何做的?」

  陸棲鸞道:「公主知曉事情始末後,勒令縣令按律將傷人佃戶拿下,賠償地主,又將造謠歪曲實情的文人抓起來,枷刑半日。臣也問過公主,說若事後文人將此事再度宣揚,又該如何。公主卻說,她讀書雖不多,但也知道治國當有綱有紀,她相信世上願意依賴法令而活的百姓,總比依賴輿言的多,只要為官者堅守國法,所謂聖人道德,必會逐漸回歸。」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丫頭丁點也不像她生母,自幼都是與其兄混在一處,話裡話外染了不少江湖氣。她這麼說,就不怕汙名加身?」

  「臣也這麼問了,公主說既然那些老牛鼻子說女兒家要的名聲再好,至多是為了嫁個好郎君,她身為一國公主,又不怕這個,要名聲何用。」

  皇帝的笑意漸漸淡去,道:「陸卿,朕若說將函兒托給你,你可願為她遮風擋雨?」

  這話陸棲鸞不敢接,垂眸道:「陛下,臣一介女子,能做什麼?」

  皇帝喚了一聲身邊的太監,後者自書房後取來一隻楠木匣,大小形制,剛剛好能放下一卷聖旨。

  皇帝道:「你應該明白朕的意思。」

  事情要大了……

  目光在那楠木匣上停留半晌,陸棲鸞啞聲道:「陛下,為何不是謝公,為何是臣?」

  「因為你是女官,朕要的就是個女官,唯有女官,才能被朝野那些反對女主之人視為『元兇』。朕記得當日你春闈時寫的策論,行文一般,卻筆鋒銳利,如今見你雖圓滑許多,想來只不過是鋒芒內斂罷了。」

  陸棲鸞手腳發麻,她知道皇帝的意思,一旦她站在公主身前,走的那條路一個不慎,足以讓她灰飛煙滅。

  「你也無需怕,作為交換,朕會讓你位極人臣,如何?」

  腦海裡掠過謝端的背影,陸棲鸞一時忘記了當時自己的狼狽:「位極人臣,是什麼地步?」

  「在你所想之上,朕走之後,不必怕任何人,包括你如今不敢望其項背的存在。」皇帝意味深長地說道。

  ——在這個世上,你沒有絕世的武功,沒有超然的智計,能賴以為生的,只有權位。

  黑白分明的眼底褪去了最後一絲蹣跚的依賴,陸棲鸞深深垂首,嘶聲道——

  「臣,接旨。」

  ……

  臘八夜,本該清寂的官衙裡,一絲不尋常的古怪氣氛在蔓延。

  「陸大人,今日還是不回家嗎?」

  「怎麼,嫌本官蹭你的飯蹭得多了,想趕人嗎?」

  梟衛府似乎還是以往的樣子,釀釀在外面的雪地裡踩完後,帶著一身冰屑在葉扶搖懷裡蹭了一圈後,似乎又嫌葉扶搖懷裡冷,搖著尾巴跳到了陸棲鸞腿上,但也沒團起來坐著,似乎是餓了,開始在她腿上來回轉圈踩來踩去。

  「豈敢豈敢,只不過看陸大人一心報國,怕耽誤了公事。」

  「有什麼好耽誤的,左右高大人成了婚回府了,秦越的案子既然平反,我也不欠秦家人情了,後面的事交給他就好。」

  「哦,是嗎?」

  葉扶搖笑了笑,也沒接著調侃,倒是陸棲鸞看了他一回兒,開口問道:「老葉,你是哪兒的人?都快過年了,不用回老家嗎?」

  葉扶搖翻著本草經的手稍頓,道:「在下孤家寡人一個,是不是年節,對我而言並無分別。」

  「那要不然你今天晚上去我家吧,我娘做的臘八粥在我們遂州都是很有名的。」

  閒談間,外面有梟衛敲了敲門進來,呈上一封信,道:「陸大人,您要查的那些死在南嶺三州的梟衛都在這兒了,其中有一家同批出京的,今日剛好回京,可去其家門中直接提來審問,大人可要去?」

  正事來了,陸棲鸞神色一斂,飛快地將密信閱罷,道:「所以真的是高大人派他們出去的?」

  那梟衛低頭道:「正是,這是留下的唯一活口,大人可要去看看?」

  高赤崖現在就在府中,陸棲鸞看著那梟衛目光有些急切,道:「高大人在府中,怕是不好直接去找吧。」

  那梟衛道:「現下全府上下只有高大人沒有處刑人,若此事為真,還當查明後上報府主才是。」

  陸棲鸞眼瞳微微轉向葉扶搖,道:「好吧,我們這就走,老葉,把你那帶刺兒的膏藥借我貼一貼。」

  葉扶搖懶洋洋道:「陸大人不是嫌藥性烈,差點麻暈過去嗎?」

  葉扶搖開的藥總是立竿見影,上回半夜為提神找他要了一帖,還只是貼在腰上,麻得她差點倒在地上,眼前黑了好久才醒過來。

  「我辦公呢,給我就是了。」要來過後,陸棲鸞又問道,「你不是要去鳳安坊提藥嗎?要不跟我順道去?」

  天寒地凍的,葉扶搖本來不想走,聽她催了一陣,只好按捺下懶筋,和陸棲鸞一道隨著那梟衛去了府外,等到了梟衛府牆外一側沒人的小巷時,陸棲鸞忽然對那梟衛道:「你來看看我這馬的蹄鐵上是不是紮了木刺,我騎得有點晃。」

  那梟衛應聲下馬,剛一低頭,陸棲鸞拿出那帖膏藥,一下子拍在那梟衛脖子上,那梟衛捂著脖子瞪著她張大了嘴,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葉扶搖靜靜地看著她行兇完,道:「陸大人,您這是……終於要叛出梟衛府了?」

  陸棲鸞把馬栓在一邊,對葉扶搖道:「這人我見過,才入府的時候是跟在高赤崖身邊的,現在急著要把我支出府,多半是有什麼想瞞著我的。你快下馬,幫我翻個牆回去。」

  葉扶搖:「陸大人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踩我?」

  陸棲鸞理所當然道:「不然府裡養你這麼個遊手好閒的人士還有什麼用?」

  葉扶搖歎了口氣,施施然下了馬,道:「陸大人,在下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上下級也當有此理。在下身子羸弱,您一腳下去我怕肩膀脫臼,不如我抱你上去吧。」

  「叫你讓我踩哪兒那麼多廢話,趕緊!」

  「那您可以去踩馬背呀。」

  陸棲鸞沉默了一陣,覺得這兩天忙得把腦子忙丟了,一邊牽馬過來一邊道:「可能是我每天看你四處閒逛生氣,想拿你出氣吧,別在意。」

  總而言之,到底是把這牆翻了過去,陸棲鸞一路穿過後院,見到巡視的府衛還一如既往地打了招呼,隨後便去了梟衛大堂處。

  梟衛的正堂平日裡是不開的,每每一開,門口便會守衛森嚴。但正堂側有一班房是兩通的,從那兒過去恰好守衛都看不到又能聽見正堂裡的聲音,陸棲鸞便從那處走了進去。

  沒聽說過最近有哪家的官吏要動用到梟衛大堂,高赤崖這是在提審誰?

  「陸大人。」

  裡面傳出的聲音讓陸棲鸞本能地一驚,片刻後,才知道說的不是自己,而是……

  「……有人密報本官,說你當年收養敵國密探之女,鄉鄰皆知,還因此構陷秦侍郎,實則是為裡通外國,您可有辯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4:00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七章 身世

  「相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母親這是?」

  「小孩子別管,晚上府裡有宴,回後院打扮去。」

  儘管朝中依舊風起雲湧,但踏入家門時,該過的年節仍是要過。

  宋明桐是午後回的府,前兩日秦越的案子已經洗清冤屈,今日便要釋放,她也不用多費口舌。畢竟她瞭解秦爾蔚,心慈手軟又不愛記仇,只待過段時日,由她做東找個機會和陸棲鸞把話說開,這樁誤會便可了卻。

  至於陸棲鸞的身世……

  外人不知道,宋明桐記得小時候聽祖父待客時,總是在說陛下收納西秦妖人遲早為禍端云云,當年陛下連西秦土生土長的人都能接納,退一萬步說若秦夫人說的是真的,她也不過是生在西秦長在東楚,到底還是東楚人,陛下應該不在乎這些。

  女孩子除了對如意郎君外,還是有判別好歹的直覺的。

  看著母親急匆匆地回府後朝著祖父的院落走去,宋明桐一皺眉,和燕兒互相看了一眼。

  「小姐,那秦大人不是明天就放出來了嗎?陸大人那件事,秦夫人也應當罷手了才是。」

  宋明桐抿了抿嘴唇,又道:「燕兒,那天我寫的信你送到陸府了嗎?」

  「送到了,交到陸夫人手上了,陸夫人臉色挺難看的,後面就沒信了。」

  宋明桐道:「你再去一趟秦府,告訴表兄留意姨母帶回來的那個所謂證人,我去祖父那兒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交代完事情後,宋明桐便往祖父處走去,半路上問了僕人,僕人卻說宋睿今日去了小佛堂。

  宋睿是儒門的中流砥柱,按理說府中不該有佛堂,但五六年前開始,宋睿便著人佈置了一個,專門放宋明桐的生父與大伯的牌位。

  走到小佛堂外時,宋明桐便嗅見那股熟悉的有些讓她反感的佛香。

  這種佛香並不似禪教那般清雅寧靜,而是隱約有一種迷惑人心的味道,她並不喜歡,只在每月該祭拜亡父時才過來一兩次。

  而宋睿卻幾乎每日都來,儘管他並不誦讀佛經,但每夜需待足一個時辰,才休息……如是已有數年。

  「小姐,您是來給二公子上香的嗎?」

  宋明桐對旁邊的丫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她站遠些,在佛堂外聽著,不多時,便傳出宋夫人哽咽的哭聲。

  「……相爺,您可要為夫君報仇!」

  宋明桐心頭一顫,愕然之下,悄悄透過門縫往佛堂裡望去,她的祖父盤坐在兩個兒子的靈位前,正用銅勺從一隻木匣中舀出香砂,倒入香爐中。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沒釋懷麼。」宋睿依舊是那副老邁模樣,教身後跪著的宋夫人面露急色。

  「怎能釋懷?那可是相爺的愛子,我的夫君……我宋家絕後的真凶就在朝中,相爺怎還能忍得下?!若不是那妖婦……不,若不是陸家當年勾結西秦人,我夫君怎麼會死!」宋夫人連連叩頭,嘶聲道:「兒媳已經查清楚了,是那陸學廉當年偷了妹夫的印鑒,讓那些西秦賊人入境安居,不止收了西秦人的孽種做女兒,還妄圖把此事栽贓給妹夫,相爺,現在人證已在,怎能放過她?!」

  爐中沉沉香氣逸散而出,宋睿老而渾濁的雙眼盯著那爐中升起的嫋嫋煙華,瞳孔外漸漸凝出一絲絲血絲……

  但他依然沒有因此而動怒,道:「陛下愛重這女官,陸學廉又是左右皆不站,你可知若動了那女官,老夫要如何爭取那些搖擺不定之輩?」

  宋夫人磕頭磕得額心發紅,膝行數步,道:「相爺,這麼多年來兒媳恨只恨沒為宋家留下一支香火,您要想想……十七年前陸家剋我宋家一個兒子,十七年後陸家的孽女又剋您的門生,此時若不動手將她斬草絕根,到時又怎樣?您可別忘了,她爬到這個位置,可還不到一年哪!」

  宋睿的眼瞳倏然睜大,片刻後,他緩緩站起身來,道:「是該教教年輕人如何收斂了……」

  宋夫人面露陰厲之色,道:「相爺,兒媳已經將真相告知了御史台的人,只要有您這句話,定可一舉剷除後患!我宋家不止能一雪斷子之恨,也能讓明桐收收心,知道那是個欺世盜名之——」

  佛堂的門倏然打開,寒風吹入,宋夫人回頭看見女兒淩亂的長髮和滿臉的淚痕。

  「祖父……母親,是不是就算明桐真的考上了進士,你們還是會覺得,宋家會因我是個女兒,絕了後?」

  ……

  「……小人陸有德,乃是陸大人在遂州老家莊子上的家僕,小姐的事小人記不太清了,只知道那一年,老爺得罪了上官,被貶去做糧草主簿,管些雜事,街頭巷尾的人都在非議。夫人娘家便逼夫人和老爺和離,可當時夫人已經有了身孕,不願離開老爺,便收拾收拾帶著小人等一干家僕去照顧老爺。」

  「可沒兩日,城外的戰俘營出了瘟疫,別的大人都不願意去,最後推到老爺身上,老爺也沒有辦法,去了戰俘營不過兩三天,就也染上了疫病。那疫病是從關外來的,看遍了大夫也沒法治,夫人氣急攻心,去照顧老爺的路上摔了一跤,小產了。」

  「好在路上有一位啞婦人,這啞婦雖有孕在身,卻頗有些醫術,不止救了夫人一命,跟著我們去照顧老爺時,又打手勢說她會治這疫病。夫人不能下床,我們也不敢去碰老爺,那啞婦便說她要去,照顧了老爺一日,開了方子調理,那方子是專門治疫病的,第二天老爺便退了熱,看著便慢慢好起來了。」

  「但老爺醒來後,那啞婦卻染病病倒了,開了另一個方子,卻是催產的藥,打算在死前把孩子生下來。她臨盆前開了口,說自己並不是啞巴,而是西秦人,救老爺這一命,是想讓老爺欠她的人情,留下她的孩子。」

  「那時兩國交戰正是最凶的時候,若是讓別人知道陸家收留了西秦人的血脈,定是會被舉族問罪的。老爺和夫人本來是說什麼都不能答應的,可那婦人當真是拼了命,跪在地上哭求,跪了足有半個時辰,夫人再去碰她時,發現她斷了氣……」

  「夫人受驚之下,忽然想起了流掉的那個孩子,抓著老爺說,這是她本該有的孩子,投錯了胎,投到這婦人身上,現在是要還給她了。老爺去勸阻,卻沒勸住,夫人讓我們拿了刀,一邊哭一邊親自動手,把那婦人足月的腹部剖開,把一個女嬰給取了出來……」

  「這女嬰,便是大小姐了。」

  高赤崖這些年聽的案子不少,這也算是奇聞了,愣了半晌,問僵立在堂下的陸學廉道:「陸尚書,此事可是真的?」

  陸學廉像是一瞬間蒼老了下來,脊背佝僂,嘴唇顫抖了半晌,道:「高大人……棲鸞是我的女兒,絕不是西秦人。」

  他不能認,認了……就全完了。

  「哦,是嗎?」

  高赤崖又道:「陸大人,之所以今日把令千金支開,便是為了將此事審清,你之一言一行,在梟衛府中皆有備案,今日你若實話實說,尚可求得寬待,若在這堂上虛言,到時怕反而害了你女兒也說不定。陸大人想挑戰梟衛的情報嗎?」

  簷下冰淩上的水滴落在一牆之隔,靜靜聽著的陸棲鸞面頰上,恍然如同淚滴一般自臉側滑下。

  ……爹,娘,我們若真的是一家人該多好。

  黯然之色自眼底一閃而過,陸棲鸞咬了咬牙,正要一步踏出現身時,有人從背後將她猛然攬回,一手箍著她的腰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考慮清楚了,進去了,就再也沒有回轉餘地了。」

  背後是熟悉的淡淡佛香,她本能地掙動了兩下,狠狠瞪向身後的人。

  「你進去有什麼用?說你一人做事一人擔?陸大人,本就是令尊和令母的錯,他們可沒有丹書鐵券。」

  陸棲鸞掙扎了片刻,未能掙脫,呼吸顫抖地轉開臉。

  葉扶搖並未鬆手,在她轉開目光後,眼底泛出一絲異樣的、近乎欣喜的神色,低聲在她耳邊道:「現在的你,對他們而言,可是禍端啊……」

  陸棲鸞雙眸發紅,手指狠狠地抓住葉扶搖的手臂,快把他掐出血來的前一刻,鬆了手。

  「你是中了圈套了吧,」葉扶搖的聲音帶著一絲明顯的引誘意味,道,「這些人有備而來,怕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世,這齣戲文可寫得妙,不知是出自誰筆。」

  她的身世……還有誰知道她的身世。

  陸棲鸞一瞬間否定了那個名字,但又不得不想起,他背著他找她爹密談的事。

  謝端想要她,從始至終都是這個目的,逼她和家人斷絕,逼她認東滄侯血脈……她連番拒絕,就開始對她父母處下手。

  合情合理,只是她從來不敢去想,他能做出這樣的事!

  葉扶搖放下捂住她嘴的手,道:「看來陸大人是想到了,接下來是去據理力爭,還是去繼續求那幕後之人放你一馬?」

  口中幾乎咬出血來,為今之計只能見謝端了,只有他知道如何變黑為白。

  「求……」

  話未出口,外面又走入一個御史,帶著一個穿著斗蓬的人,一入堂中,便滿面春風道——

  「高大人,下官又給您送人證來了。」

  那穿著斗篷的人將兜帽拿下,露出一張蒼白的素顏。

  「夫人……」陸學廉愕然。

  陸夫人目光寧靜,跪下來道——

  「民婦陸安氏,此事均是民婦當年為生養所苦,去流民窟搶來一個孩兒充作我兒,與我那孩兒……與夫君,皆無干係,大人若要治罪,拿民婦便是。」

  陸棲鸞的雙眼一瞬間空洞起來,眼前的紅牆綠瓦倏然化作一片模糊的黑白。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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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4:07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八章 宣戰

  ——夫人放心,人證物證俱在,卑職身為御史自當盡心竭力,切不會讓西秦賊子禍亂朝綱!

  這一年來左相身邊的左右手換血太快,新提拔上來的那些後生,大多雄心勃勃,急切地要接手那些已經被打下馬的官吏手上的權位。

  現在的御史台內部針鋒相對,御史大夫乃是謝端新任,而下面做事的零散御史卻大多是左相的勢力,對御史大夫陽奉陰違,以至於內部一片混亂。

  左相很少親口說要對付什麼人,一旦說出來,就代表若是誰把這個人做掉了,便有機會晉身左相的臂膀……

  范御史就是這樣一個等待機會的人,在其他人盯著陸棲鸞的時候,他悄悄找上了陸府,在他看來,像陸夫人這樣的深宅婦人,夫君與兒子前途都不可限量,為此就算出來作證,犧牲一個根本就不是親生的女兒,並不是什麼難以抉擇之事。

  ——想想夫君與貴子,人之一生得一處安穩之所在不易,那敵國之女已然得了夫人這麼多年的恩惠,以命相償也是該然,不是嗎?

  ——范大人說的是,小婦人這便……隨大人上公堂。

  陸夫人只是猶豫了片刻,很快便答應了他,這讓范御史本來是成竹在胸的,可到了公堂上……

  「民婦所言句句屬實,當年民婦奪走那啞婦的孩兒,是家僕陸有德助我將啞婦掩埋,他是為了洗脫殺人奪子之罪,或是別的緣由,特意編造了這番說辭,大人若不信,可搜其身,看看是否有他本不該有的財物。」

  作證的陸有德本能地捂住懷裡那鼓鼓囊囊的物事,面色驚慌地跪地道:「大人,小人說的是真的啊!夫人是明知道那啞婦是西秦人,還收了她的孩子的!」

  陸夫人言辭如刀,道:「你在我陸家為僕十數年,向來無利不起早,既然收受了他人的財物賄賂,害主之事又豈會做不出來?」

  范御史連忙道:「陸夫人!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

  「夠了。」

  堂上一喝,旁邊的梟衛應聲而出,將那陸有德按在地上,果不其然在他懷裡找出兩枚金錠。

  ……宋夫人多此一舉了。

  范御史頭皮發麻,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了,不死心道:「高大人,為何不讓案犯本人來堂上對峙?」

  「陸棲鸞現下還是梟衛,事情未明前,還不方便就此定罪。」

  范御史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缺口,針鋒相對道:「哦?就因為是梟衛,比尋常人便貴上三分嗎?梟衛府這回辦案倒真是不如以往那般乾脆啊。」

  范御史正想接著諷刺些什麼時,一直沉默立著的陸學廉忽然歎了口氣,走到陸夫人身邊,躬身道:「夫人。」

  陸夫人眼底含著溫柔之色,伸手撫上夫君鬢角的花白髮絲,道:「是我當年的過錯,連累夫君了。」

  「咱們是一家人,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陸學廉搖了搖頭,道,「小鳥兒第一次喊我爹的時候,就是咱們家的女兒,再來一千個一萬個東楚的閨秀,也不換。」

  言罷,陸學廉將妻子扶起,轉身,摘下官帽,身形佝僂地下拜道:「高大人,老夫已近花甲之年,與妻兒平安得過了這些許年,也算是不枉此生。國法雖無情,還望公門有義,老夫既為一家之主,無論何事,也當一肩挑起……」

  高赤崖知道今日這件事鬧到這份上是辦不成了,陸棲鸞身後還有一個謝端,隱約地還有一個皇帝要保她,是決計動不得的,但此事涉及左相之子,要與左相有交代,那勢必要推出一個做替罪羊。

  陸學廉既然要擔下這份罪過,那也算對兩邊都有交待。

  「好,陸尚書有這般覺悟,那本官也便不廢言,請陸大人在府牢中留上些時日,待本官派人將貴府徹查,若未搜到有裡通外國之罪證,那此案就……」

  「什麼事這麼熱鬧,驚動了我爹娘?」

  堂外有人冒著風雪走來,嘴唇似乎因為今日雪寒的緣故,略略有些發青,但眼中依然是平日裡懶散之態,說話間,已經踏入公堂裡。

  「棲鸞……」

  陸有德大叫一聲,膝行過來想要抓陸棲鸞的衣擺。

  「小姐、小姐!你還記得你幼時那些街頭巷尾的流言嗎?他們說你不是本國之人,這是真的!你是西秦人!」

  陸棲鸞慢慢俯下身來,面色冷凝間,溢出一絲嘲弄:「你說的對,我的確不是陸家的女兒,我早就知道。」

  范御史面露狂喜:「你果然是西秦細作!」

  「我只是說我不是陸家的女兒,這位大人,這麼早妄下論斷,他日別哭著求我。」她的聲音有些微啞,但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小鳥兒?」

  陸棲鸞當做沒聽見一般,冷笑一聲轉過頭去:「陸夫人,別傻了,你真的以為瞞著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只不過是那時沒找到我親人而已,這麼多年我才一直忍著喊你那聲娘。」

  「……」

  范御史冷聲道:「好一個忘恩負義的西秦賊子,你既不是陸家之女,又為何不俯首認罪?」

  「我有何罪?」

  「你非為東楚人,卻隱瞞不報還如此身居高位!難道不是為了竊取軍國要密偷送至西秦?!」

  陸棲鸞虛按著雙眼好一陣啞聲輕笑,道:「你說來說去,只不過是憑著這個收受了左相家賄賂的所謂人證三言兩語,判定我是西秦之人。可惜你污蔑得晚了,我雖然不是陸家的女兒,卻是東滄侯府失散多年的嫡女!」

  范御史不怒反笑:「我看你是瘋了!」

  高赤崖也皺眉道:「陸典書,你再胡說八道,連本官也護不得你。」

  「高大人。」陸棲鸞眼中透露出一絲殺意,「我有沒有胡說八道,按梟衛的規矩,得是核對過才是……倒是您,能不能解釋一番,我手上這封造成出派地方的梟衛大批被殺的調令,到底是什麼意思?」

  高赤崖臉色劇變,猛然站起來,道:「把她拿下!」

  「高大人!」陸學廉急了,想要勸解,卻被梟衛攔下。

  堂中的梟衛都是高赤崖的部下,令行禁止,迅速將陸棲鸞雙手反剪制住,而後者卻仿若陷入半瘋一般,囂聲道:「儘管來!待我做了侯府之女,定要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押下去!!」

  陸夫人眼看著陸棲鸞被帶走,站起來猛衝兩步,忽然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

  「夫人、夫人!」

  高赤崖滿臉陰霾,見此情景,道:「好了好了!今日便到此為止,送陸尚書回府!派人去東滄侯府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

  「陸大人,梟衛府的規矩您都懂,就先在這兒留兩日,待報過東滄侯爺,會審之後,自然會放您出來。」

  「知道了。」

  牢門外落鎖的聲音響起,陸棲鸞的身形才晃了晃,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彎下腰,遏制住……不能讓任何人,聽到一個孩子找不到家的崩潰。

  ……走得太早、太早了,她都沒來得及,和家裡人說聲不回來了。

  蜷縮在角落的身影不知過了多久,她麻木的四肢終於感到了石牆上傳來的凜冽冬寒,才有心思去想她那些權宜之計。

  對,就這樣,更囂張些,激化梟衛、左相、謝端之間的矛盾,然後伺機把他們一一擊破。

  她木然地推論著,直至入夜時,獄卒送飯的動靜響起。

  對面的牢門似乎有人聽見了外面的議論聲,狂笑起來:「對面、對面的是不是那姓陸的賤婦?!是不是她!」

  「住口,還想吃鞭子嗎?!」

  對面的獄囚更為興奮:「果然是她!她也有今天!哈哈哈……毀我仕途,她也有今天!我說李三,你不如把她關到我們這邊的牢房裡,有什麼要審的,今夜便能給你一一逼問出來!」

  他剛說完,牢中四處便傳出哄笑之聲,牢頭喝了兩遍夜管不住,直到身後有外客來了,才忙退到一側。

  「蘇統領,您不是去禁軍衛練兵了嗎?怎麼有空來……哎,您看我這記性,準是來探望陸大人的。」

  年少的將軍似乎又長成了一些,平日裡那絲若有若無的殺意歸寂於眉眼間的淡漠之色,闔目細聽了片刻那些犯人嚎叫的內容,又倏然睜眼,眸底一片凜然。

  「誰起的頭?」

  牢頭正欲解釋,旁邊那最初開始罵陸棲鸞的死囚又開始錘著木門。

  「反正這地牢裡的都是要死的,不如行善積積德,把那賤婦拉過來,讓老子先——」

  回答他的是一冷復又一熱的心口,死囚低頭望去時,那截鬼魅般穿透他心房的窄刃長刀正徐徐從他心口處拉出,他踉蹌了兩下,倒在了地上。

  「蘇統領——」

  「他說的對,死囚總歸是要死的。」

  牢頭驚魂甫定,哆嗦著道:「蘇統領,你怎麼把他……」

  「梟衛上個月刑訊撻死了三個人,多一個也無關緊要,可對?」

  ……不是來劫獄的。

  牢頭的心終於回到了胸腔,又聽他提起府中殺囚之事,氣勢頓時矮了三分:「那蘇統領這次來是?」

  「我是陸典軍的處刑人,此案出在她身上,本該由我負責,現在要帶她出府取證,請著即放人。」

  牢頭為難道:「你我兩衛交情雖深,可從梟衛大牢裡提人,需得有府主或高大人的手令才是,若是沒有,蘇統領怕是沒這個權力吧。」

  蘇閬然看了他一會兒,直看得他頭皮發麻後,才自雪氅下拿出一卷令牢頭面色劇變的明黃物事。

  「……聖旨算不算?」

  ……

  「你來了。」

  「……這次沒來早,抱歉。」

  她,不應該是這樣的。

  蘇閬然是第一次見到陸棲鸞對著他露出頹喪的笑,那笑容讓他連多看一眼,都覺得不忍。

  「陛下打算怎麼處置我?」

  「如果你還堅持做陸家的女兒,舉族削職問罪,流放南嶺;若你心腸夠硬,今日跟我走……日後與陸家恩斷義絕,陛下會助你成為東滄侯府的嫡女,甚至會令謝端讓出他所承襲之侯位。」

  蘇閬然說出這番話時,伸出的手到了一半,已無法再寸進,他不知道這種時候,對她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在對她淩遲。

  陸棲鸞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狠戾與悲傷同色的情緒,抓住蘇閬然的手,那力道極大,宛若一隻幼鷹,掙扎於岩壁間的枯枝中。

  她起身,摟緊了蘇閬然的脖頸站穩,待到足底的觸感足夠堅定,眼底的瘋狂與算計才同時沉靜下來,最後化作一句低啞的宣戰——

  「待我重歸之日……便是朝堂血洗之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0-5 04:17 PM

卷六 名士風流 第八十九章 妖人

  「……一陸尚書已經侯在府門處一個時辰了,相爺便當真連一面都不見?」

  「不見。」

  兩個字,說得徐而緩,日前那般讓人察覺得到的躁動消失了。

  「相爺知道陸尚書是來求什麼的?」

  「知道,不用見,也不需見。」

  ……昨日尚長夜相思,今朝佳人入囹圄,便漠然以對,未免太過於疏情了。

  這句話小吏也只是閃念而過,垂首道:「那相爺現在要去何處?」

  「去左相府。」

  落了滿頂薄霜的馬車自城東一路馳向一座宅院,這處宅院有著與四周那些富麗堂皇的官邸不同的樸素,與它主人的地位看似並不匹配,卻從無人敢在這座門庭前喧嘩,便是再囂張的武將,策馬而過時,也要下馬徐行。

  宋家的僕人數了數今日的拜帖,盡已處理完,本以為今日該當是早早放了工,待遠遠望見那不速之客時,紛紛面露驚容。

  ……謝相來了。

  首輔的府邸自然該當有首輔的禮儀,顯然謝端這樣的地位,上門拜訪是不需要拜帖的。

  年長的宋家僕人侯在車駕旁,低頭見那朝中的政敵下了車後,揖手道:「相爺大駕光臨,敝府不勝惶恐。」

  寒暄兩聲後,謝端抬眸望向宋府的門匾,道:「今日宋公可方便一會?」

  「宋相正在府中,只不過在會客,小人這就去報。」

  ……這般家節之日,會客?

  謝端步入門中時,便得了答案。

  對面徐徐走來兩個人,一位看衣紋彷彿是個年輕的大夫,另一位,面相過於正直,在朝中很少得見,便是他本人,也是回京以來第一回碰面。

  對方顯然也是看到了他,目光微凜,而後笑著上前道:「謝相,真是巧,今日怎有閒心來此?」

  ……梟衛的府主,私下拜訪宋府。

  眼底神色一沉,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謝端略一點頭:「趙府主來此是為了公事,謝某來此是為了私事。」

  趙玄圭餘光瞥過身後,道:「趙某來此也並非為了公事,只不過是宋相近日抱恙,趙某便帶了醫者前來探望罷了。哦,是了,謝相收了宋相的孫女做門生,今日是來與宋相相談的吧。」

  「趙府主見到謝某那門生了?」

  「見是見到了,剛剛宋相好似在教訓孫女,趙某來時,她已被禁足了,謝相既為宋小姐的座師,見了宋相可要說說情。」

  「我所識不深,卻也知曉宋小姐當是個守禮之人,是因何得罪了宋公?」

  「這趙某就不知道了,葉大夫,你先進去為左相看診,可知道宋小姐是因何受罰?」

  這便是皇帝所倚重的天下名士……

  幾步之遙,在謝端望來後,葉扶搖收起眸底的玩味意味,道:「謝相見笑了,在下只不過零碎聽了幾句,好似是宋小姐為敝府那『敵國賊裔』說話,惹怒了宋相,這才被禁了足。謝相若見了宋相,對宋相說敝府門戶不日便會清理,宋相自然息怒,宋小姐也不必再受禁足的委屈,您看可好?」

  敵國賊裔,清理門戶。

  謝端的雙眼好似浸在寒潭中一般,一如往常道:「原來如此,多謝大夫提醒,謝某自會轉達。」

  趙玄圭抱拳道:「趙某還有要事,這便不打擾了。」

  告辭過後,謝端本是要抬步向後院走去的,卻聽那趙玄圭身後的大夫與他錯身而過間,微微駐步,淡色的瞳仁掃向對方掩在袖下的手,道——

  「謝相爺,你的扇骨斷了。」

  ……隔著一重衣袖,當是無人察覺才是。

  謝端步伐一滯,將折斷的扇骨交由身邊的小吏,淡淡道:「大夫非常人。」

  「謝相過譽了,在下凡人一個,只不過平日好些推演之術,今日還餘一卦,適才擅自為謝公算了算……今日謝公水禍襲身,當退避三尺。」

  言罷,他便拱了拱手,離開了。

  謝端身邊的小吏低聲道:「謝相,這梟衛的醫者好沒規矩。」

  「無妨,走吧。」

  謝端繼續朝宋府後院走去,待穿過中庭,走上臺階時,他略一沉吟,在小吏古怪的目光下,向後緩緩退開數步。

  小吏正覺得奇怪時,忽聞一聲尖銳的脆響,只見高簷上一根掩在雪下的冰沉重淩忽然落下來,砸在謝端剛剛涉足的位置。

  ……水禍當退避三尺。

  小吏頭皮發麻,愕然道:「相爺,這人……」

  地上尖銳的碎冰倒映在眼底,謝端平靜的目光下,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怒之色。

  「……妖人。」

  趙玄圭走出宋府後,面上的忠厚之態一掃,對葉扶搖低聲道:「佈局尚未周全,謝端又是多智近妖之輩,宗主刻意提醒,是不是太早了?」

  拂去肩上的碎雪,葉扶搖微笑道:「棋逢對手,沒有忍住也是常事……你猜,謝端待我家的小姑娘,是真心還是假意?」

  趙玄圭皺眉道:「兒女情長之事,不甚明白。不過見他對陸棲鸞入獄一事無動於衷,想來是不掛在心上的。宗主對婦人過於上心了,切莫因之耽擱了奪國大計。」

  「自然。」滿不在乎地應付了一聲,葉扶搖抬頭看了看濃釅的天色,上面疏星幾點,自雲中微爍而出,看了片刻,道——

  「我們家的小大人,在懸崖邊盤桓太久了,推上一把,如今也是該看到困獸破籠時……這朝堂該是如何刺眼了。」

  ……

  「與父母書,

   見字如晤,兒為人所陷,認他人做父,實非已願。身世之因果,兒已了然,亦知家慈念念有愧,然十八年恩養,待兒舐犢情深,昔年之種種,既與兒陰陽相隔,兒亦不願深究。今兒托身侯府,得以保全,待來日雲消霧散,必共聚天倫,父母務請忍之,再忍。勿念,勿念。

   棲鸞敬啟。」

  榻側還有一卷明黃的密旨,侯府的主人卻不看,而是讓陸棲鸞一字一句地念完家書,才道:「老夫知道,為何無敬掛意於你了。」

  與上一回謝端在場不同,這一次是經由蘇閬然先考的故交,同時也是東滄侯手下悍將鄒垣悄然入的府,東滄侯並未拒見,而是讓她寫一封家書。

  「無敬當年說,文墨最能做偽飾,卻也最能見人心。你像當年的無敬,雄心勃勃地要憑藉一己之力斧正朝綱……婦人擅柔,能屈能伸,而他卻過於苛求黑白了。」

  「下官不知。」

  「十年前他入仕不過半載,一心要以自身之力掃清朝綱,後來卻知難而退,醉情於山水。不是他沒有權謀手段,而是不願去用。」東滄侯自然是世上最瞭解謝端的人,餘光瞥見陸棲鸞的神色,已經頗有些為官者的雛形,道:「你若當真捨不下家中之人,老夫大可收你做義女,為你保媒許給無敬為妻,不禁你做女官,可好?」

  「侯爺的好意,下官心領了。」

  「你不介意身世之事是無敬所洩露而出?」

  「我介意,儘管只要他一句否定,我便會信他。」

  謝端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君子,然而他依然有著君子才有的自持與涵養,陸棲鸞知道他這一點,才會容易一次次對他產生一些遙遠的依賴。

  「相爺的意思,是謝公未曾對我言諸於口的話,可下官並非安分於後宅的尋常婦人,與謝公交淺言深已是過了,不能再為兩方招禍。」言罷,陸棲鸞叩首道:「侯爺有識人之明,婦人不輸兒郎,還請以世子之見相待!」

  東滄侯有二十載是在邊境渡過的,他瞭解西秦人,她女官在東楚尚且被非議,在西秦卻是尋常之事。

  之前他不信,現在方才了然……她骨子裡的確是留著西秦人勇悍的血。

  東滄侯啞笑了兩聲,道:「你所求太過了,本侯答應你,有什麼好處?」

  「下官頑劣,昔日謝公欠我一諾,下官要在侯爺這處找回來。」

  「你自己來?可承得住千古駡名?」

  「如侯爺所言,婦人能屈能伸,勝於男兒,陸棲鸞自認如此。」

  他到底是老了,正如謝端隨著歲月收斂的鋒芒一樣,哪怕是重活一世,也再沒有她這樣被逼至絕境的困獸之鬥。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痛過之後變得謹慎了,因為他們不願與再痛;另一種則是痛過之後發現自己還活著,便知道她和死的距離,從而瘋起來,比尋常人要可怕得多……

  「……兵符在鄒垣手上,那些軍士除了兵符只聽侯位號令,至於能不能讓那三千禁軍精銳聽你的話,老夫便無能為力了。」

  ——接下來,朝中要變天了。

  ……

  兩日後,御史台再度對陸棲鸞提出彈劾,言梟衛府督辦不力,要求都察院接手此事。

  當夜,皇帝御批此事前,聞馬場吵鬧,卻是三皇子與人嬉戲,不甚打翻燈燭致使失火,馬匹驚亂。皇帝出殿去巡看時,三皇子馬匹失控,竟朝皇帝襲來,雖未重創,卻令皇帝氣急之下,吐血昏倒……

  次日,朝中文人聽此事,加之三皇子先前之劣跡斑斑,質疑其不配為儲君之聲甚囂塵上,有人甚至提議請前廢皇子回京,此時左相一黨糾集百官言書,無視其餘文人一員,請求皇帝速立儲君。

  文人惱怒,直至除夕前夜,謝相入宮,直諫御前,為的卻是請立三皇子為太子……

  宮中內侍傳言……謝公言辭如刀,宛如逼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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