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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2:16 PM

第六十章

  柳玉茹聽著這話,愣在原地。

  顧九思見她愣住,以為她是想起往事,他伸出手,將人攬在懷裡,從背後抱著她道:「玉茹,你別難過。」

  他出聲道:「咱們總會回去的。」

  「我有什麼可難過的?」

  柳玉茹回了神,苦笑了一下道:「我娘已經在這兒了,我爹……命當如何,就如何,我也沒什麼牽掛。」

  「該帶來的,能帶來的,我都帶來了,」柳玉茹垂下眼眸,「剩下的,本也是該捨棄的。只要你在,揚州望都東都,哪兒都去得,也沒什麼一定要回去的說法。」

  顧九思聽著,他抱著柳玉茹,低聲道:「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回去的。」

  說著,他不由自主收緊了手:「早晚有一日,我要回去手刃了王善泉那狗賊。」

  柳玉茹聽出顧九思語氣裡的憤恨。

  她沒說話,只是轉過身去,抱住了身後人,寬慰道:「九思,早晚會有一日的。」

  顧九思應了聲,他很享受柳玉茹主動抱著他的感覺。

  於是他什麼話都沒說,蹲下身,靠在柳玉茹身前,感受著這片刻的寧和。

  柳玉茹抬手梳理著面前人的頭髮,詢問著道:「你如今在望都當著官,總不會自己親自去做這些事兒,而且你沒經過商,自個兒去也不適合,商隊這事兒,你可找好了人選?」

  「我也就是初初有個想法。」顧九思歎了口氣,「人選我還在想,先準備了周大哥的婚事,還有三個月才到年末,咱們慢慢想吧。」

  柳玉茹應了一聲,頗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日去了鋪子,柳玉茹在屋子裡打著算盤,想了許久後,她將芸芸叫了過來,同芸芸道:「你最近可算過,外地來這兒採買的,主要是哪些地方?」

  「其實主要也都是各州首府。」芸芸回話道,「來得最多的,就是青州、滄州、揚州、以及司州的人,各州大多都是州府來人,將貨分銷下去。」

  柳玉茹點點頭,其實她們的帳目,都會登記客戶信息,她心裡也大致有個印象,她確認了消息,點了點頭,芸芸接著道:「不過也奇怪,來的人裡,揚州一個州,卻比滄州和青州加起來買的數量都多,司州也不少,但和揚州比起來,還是不算多。」

  「也不奇怪,」柳玉茹搖搖頭,「滄州和青州離咱們近,消息傳得快,自然就會過來。但是這兩州總的來說不算富裕,越是不富裕,消息流動越慢些。咱們賣這些個沒用的東西,都是賣個名頭,她覺得這東西能給她體面,就會買,給不了,就不會。若是沒有那個氛圍,自然是買不了的。所以青州和滄州雖然來人,但不會太多。」

  「那揚州隔著這麼遠,怎的就來這麼多人?」

  芸芸有些不解,柳玉茹笑了笑:「你瞧瞧這些商人來的時間就知道了。咱們幽州雖然離揚州不近,可咱們幽州這些官家卻與東都來往密切,而揚州買東西,向來是看著東都的。東都興盛的,揚州就喜歡。而司州雖然大官多,但是若算上老百姓,還是揚州富裕。所以司州的商人先來採買,揚州的才跟著過來。」

  聽了這話,芸芸恍然大悟,忙道:「夫人說得是了,以前咱們在揚州的時候,最體面的,不都是東都流過來的東西嗎?」

  柳玉茹笑著沒說話,芸芸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了。」

  「日後再說吧。」

  柳玉茹搖搖頭,低頭翻著賬本,心裡琢磨起來。

  長期讓那些商人在望都買,在其他地方賣,一來這些銀子白白就給了他們,另外一來,她不好管控,市面上也分不出真假,容易毀了花容苦心經營的口碑。如今最大的客戶都聚在揚州和司州,而這樣的東西本也是在稍稍富裕一點的人家中流通,之後再往下逐步滲透,所以她只要能在每個州的州府設一個點,就可以留住大部分客戶。每個州的人直接到州府來買,一來有了個確認真假的地方,不至於讓人到處壞她口碑;二來也是個增加營收的法子。

  柳玉茹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出一趟望都,打探一番消息和情況,找個合適的人將開分店的事兒定下來,這才是最妥當的。然而她單獨出去,這事兒她怎麼的,也開不了口。

  她知道顧九思是個很好的男人,可是她卻不知道,顧九思的底線是在哪一步。

  她心裡有著打算,就時時觀察著顧九思組建商隊的事兒。

  按理來說,商隊這事兒,最合適的人選其實是周燁。但如今周燁要大婚,而范軒已經在前線開始用兵,他大婚之後最多停留七日,便得往前線趕過去主持後勤事務,是決計騰不出手來管這事兒的。

  沒了周燁,要找一個,顧九思信得過、熟悉生意、還熟悉揚州的人,那就太難了。

  原來顧家帶來的人,固然是滿足了這幾條,可是那些人大多都是下人,要將採購三十萬石糧食這種重擔交過去,顧九思始終覺得有些不妥。

  柳玉茹瞧著顧九思煩悶,等到了周燁大婚那日,顧九思才有了幾分笑顏。

  那日顧九思早早起來,將自己認認真真打整了一番。他頗有些興奮,柳玉茹瞧著,不由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你成親,你高興個什麼?」

  「我頭一次陪人接親,」顧九思高興道,「我不得高興高興嗎?」

  說著,顧九思有些感慨:「若是陳尋和文昌還在就好了。」

  說到這話,顧九思似是有些難過。柳玉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顧九思抬頭朝她笑笑,高興道:「我沒事兒,就是有點想他們。」

  「我知道。」柳玉茹溫和道,「我們再找找陳尋,還有文昌的母親,終有見面一日的。」

  顧九思點了點頭,而後外面來了人,叫顧九思出去。顧九思高興道:「我走了,你去女眷那邊,你好好等著我。」

  「說什麼胡話,」柳玉茹輕笑,「又不是咱兩成親。」

  顧九思親了柳玉茹一口,轉身跑了。

  柳玉茹搖著扇子,低頭笑了笑,轉身尋了印紅,便去了周府。

  柳玉茹和周夫人還算熟悉,她去了之後,同周夫人聊了幾句,周夫人便帶著她去瞧新娘子。

  這位新娘子姓秦,叫秦婉之,原先家裡在司州,也算小富,梁王行兵攻打東都時候,他們家恰好是戰區,秦家棄了家財逃到幽州來,路上又在滄州出了事兒,就留了這麼一個姑娘,歷經千辛萬苦來了幽州。

  聽說也是碰巧,她來幽州的時日,剛好是周燁日日去等顧九思的時候,這姑娘見過周燁的畫像,瞧著周燁打馬過去,就整個人往馬前一撲,還好周燁騎術精湛,不然這姑娘怕也不是好端端坐在這兒,而是命歸黃泉了。

  「她抓著小燁就問,認不認識周高朗大人的義子周燁,等小燁應了聲,她將手中信物一遞,報了自己的名,就暈了過去。」

  周夫人頗為感慨:「這兩人,也算是天定的姻緣了。」

  「夫人說得是。」柳玉茹應聲,從珠簾裡偷偷往裡瞧,可以看見侍女在給秦婉之戴上鳳冠。

  倒也是個清麗溫婉的佳人,只是約莫打小也是身在北地,比著柳玉茹,多了那麼幾分不言而喻的剛強。

  若說柳玉茹瞧著就是那南方柳絮溫婉可人,那這秦婉之瞧著,就是北地風沙吹過的柏楊,瞧著那身姿,都立得格外挺拔。

  柳玉茹多瞧了幾眼,周夫人笑著道:「你若是喜歡她,這會兒也是無事,你便陪著她多說幾句。」

  柳玉茹應了聲,知曉周夫人是讓她陪著秦婉之,她便起身過去,進了內室。

  這時秦婉之也已經打整好了,就等著周燁來接親。柳玉茹坐下來,她打量著秦婉之,秦婉之抬頭瞧她,頷首道:「這位就是顧少夫人吧?」

  「你識得我?」

  柳玉茹含笑開口,秦婉之點點頭:「周夫人同我提起過,對你倍加誇讚,還說顧大人與周燁是好友,讓我多加往來。」

  柳玉茹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覺著這秦婉之真是個實誠人。她柔聲道:「是呢,周大人與我夫君交好,日後你也可以常與我走動。我自個兒開了個鋪子,專門賣些胭脂香膏之類的物件,今個兒你大婚忙著,我便差人直接給你送到府裡置下了。」

  柳玉茹說著,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自己店裡的東西,你別嫌棄。」

  聽到這話,秦婉之笑了,她自然是知道花容是什麼店,也知道柳玉茹送出來的自然是好的。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讓你破費了。」

  柳玉茹搖搖頭,有了話題,便開了話匣子,姑娘家坐在一起,說來說去,便聊到夫君身上。秦婉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道:「周公子……是個怎樣的人啊?」

  「你不是見過嗎?」

  柳玉茹搖著扇子,有些疑惑。秦婉之搖了搖頭,小聲道:「他守禮,也就說過一兩句話。」

  說著,她有些羨慕道:「不像你,成婚之前,還同顧大人見過兩面呢。」

  柳玉茹愣了愣,她隨口同秦婉之說了一下自個兒和顧九思的事兒,還從沒想過,會有被別人豔羨的一天。

  她記得聽到自個兒要與顧九思成婚,那會兒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麼兜兜轉轉,居然有人羨慕她,她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她不由自主放柔了聲音,溫和道:「周公子是個極好的人,你很快就知道。」

  兩人說著話,外面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喜娘進了屋來,忙道:「來人了,快佈置起來,女眷們趕緊跟我來,將門堵上,可別讓他們輕易進了門!」

  柳玉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大夥拉著手抓壯丁一般,扯到了大門口,她混在姑娘堆裡,聽見外面傳來顧九思的聲音,大聲道:「有什麼題目你們趕緊出出來,不然我們可就硬闖了!」

  柳玉茹聽見顧九思的聲音便笑了,旁邊的姑娘開始翻書,這些姑娘先是問詩詞,問了上句,顧九思在外面答下句。

  又問謎語,問了開頭,還沒結尾,顧九思就已經猜到謎底。

  柳玉茹瞧著她們沒一個難得住顧九思,不由得有些無奈。

  顧九思本來就是個記性好的,你若是同他說背書這些,到的確是很難考到他。猜謎這些東西,又都是揚州那邊愛玩的,望都這些謎語,在揚州都老掉牙了,更是困不住他。

  一連幾個問題問出去,顧九思對答如流,姑娘們面面相覷,若是開門,顯得太容易些,不開門,又的確沒什麼理由。

  而顧九思更是得意起來,高興道:「沒法子了吧?沒法子就趕緊開門,別耽誤時間啊。」

  這時候柳玉茹不由得笑了,她從人群中走出來,柔聲道:「我來。」

  顧九思站在門外,一聽著柔柔弱弱帶著笑的聲音,頓時心裡就「咯噔」一下。旁邊所有人都覺得有些奇怪,跟著來的同僚不由得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對?」

  沈明站在邊上嗤笑出聲,直接道:「他家夫人來了。」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笑了,顧九思面上有些訕訕,忙道:「她厲害著呢。」

  柳玉茹站到門口,開口道:「郎君且聽好題目。」

  顧九思立刻站正了,打定了主意,柳玉茹對數字敏感,這必然是個算術題。

  果不其然,柳玉茹開口道:「今日馬車一駕,同時自城東出發,馬車上各有母雞三隻,向西往前,行十里一村,行五里第二村,再行十里第三村,再行五里第四村,如此類推。每到一村,於村中採買家禽。第一村得雞三隻,鴨三隻,鵝三隻;第二村得鵝三隻,雞五隻,鴨兩隻;第三村得鵝兩隻,雞十隻,鴨兩隻;第四村得雞兩隻,鵝兩隻,鴨五隻;第五村得鴨五隻,鵝三隻,雞十隻;第六村得雞五隻,鴨五隻,鵝十隻……」

  顧九思聽著題,飛快記憶計算著現在有多少雞,多少鴨,多少鵝,等算到最後,柳玉茹頓了頓,突然詢問:「請問郎君,得雞二十隻時,馬車行了多遠?」

  顧九思:「……」

  「你為什麼不問雞鴨鵝多少隻!」

  周燁愣了一秒,驟然開口。裡面女子都笑起來,柳玉茹搖著扇子道:「我也沒說要問這個啊。」

  顧九思不說話了,他同周燁道:「周大哥,你讓讓。」

  周燁有點蒙,他退了一步,大夥兒見顧九思一臉沉穩,平靜道:「我有辦法。」

  柳玉茹站在門口不遠處,抬頭瞧了瞧太陽,見外面沒了聲音,朗聲道:「郎君可想得出來?想不出來,那可就下一題了。」

  話剛說完,所有人就看見大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柳玉茹驚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衝進來的人攔腰扛在了肩上,二話不說,朝著裡面就跑!

  「周兄,快!」

  顧九思一聲大喝,招呼著人就往裡衝進去。

  柳玉茹大怒,拽著顧九思道:「顧九思!」

  顧九思扭過頭去,瞧著柳玉茹氣急了的臉,他覺得這人可愛極了,他將她往角落裡一放,掃了一眼邊上,周邊亂哄哄一片,周燁學著顧九思的模樣,進去搶人了。

  「顧九思你……」

  柳玉茹話還沒說完,顧九思便抬起袖子,用廣袖垂下來遮了他們兩,低頭就將人按在牆上親了一口。

  「別搗亂。」

  顧九思說完這句,就看見周燁扛了人從房間裡出來,大聲道:「九思,走了!」

  顧九思應了一聲,吩咐了一句柳玉茹:「等我回家。」

  隨後就跟著跑了去。

  周邊雞飛狗跳,大夥兒都追著周燁和顧九思跑了出去,只有柳玉茹還用團扇遮著臉,定定站在原地。

  這混帳……

  柳玉茹咬著牙,臉紅心跳,全然不敢在此時見人。

  印紅找了半天,終於找到柳玉茹,她有些疑惑道:「夫人,你用扇子擋著臉站這兒做什麼?」

  柳玉茹閉著眼睛沒說話,過了好久後,她才慢慢放下團扇,長長舒了口氣道:「靜心凝神。」

  說著,她便領著印紅往外走:「去宴席吧。」

  印紅跟在她身後,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怎麼看柳玉茹的模樣,都不是個靜心凝神的樣子。

  但她一個丫鬟,也不能說什麼,只能跟著柳玉茹去了宴席。

  柳玉茹先是去觀了拜堂的禮,這時候顧九思不忙了,他站到她身邊來。整個大堂安安靜靜,只有禮官唱喝的聲音,柳玉茹便悄悄在私下擰他,結果顧九思瞧著周燁拜堂,卻是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小聲說了句:「乖。」

  這一聲乖出來,柳玉茹紅了臉,便靜了下來。她自個兒都不知道,是為著個什麼。

  她和顧九思一起觀完禮,顧九思便被拉扯著過去,他和周燁商量好的,今天他得替周燁擋酒。

  於是柳玉茹自個兒和夫人團在一起吃飯,就看顧九思在一邊喝個爛醉,鬧哄哄的。她有些不高興,正不樂意著,印紅便端了盤蜜瓜上來,同她小聲道:「夫人,剛才姑爺吩咐我,說給您端盤蜜瓜,免得您以為他不想著您生氣。」

  柳玉茹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

  一瞬間她也不氣了,手拈了蜜瓜,吃著也覺得甜滋滋的。

  一頓宴席吃完,柳玉茹跟著看完了熱鬧,下人終於將顧九思送來了。

  他喝得醉得不行,被人扶著過來,柳玉茹瞧見,不由得有些無奈,她扶著顧九思上了馬車,輕聲道:「喝就喝吧,喝這麼多做什麼?」

  「我高興。」

  顧九思迷糊著開口,他抬眼瞧見柳玉茹,看著柳玉茹低頭給他用帕子擦著手,他忽地就笑了。

  他伸手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肩,高興道:「玉茹。」

  「嗯?」柳玉茹漫不經心,知曉他是醉了,接著就聽他道:「咱們成親了,我好高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2:22 PM

第六十一章

  柳玉茹看著他犯傻,頓時心裡就軟了。

  「你醉了。」她笑著道,「咱們倆早就成親了。」

  「沒有,」顧九思搖著頭,「沒成親。不算的。」

  他沒力氣,整個人靠在柳玉茹身上,反復否認道:「那是,那是老頭子逼我的,沒成親呢。」

  柳玉茹歎了口氣。

  他們兩人那時候成親,誰不是被逼無奈呢?

  她自個兒拜堂的是,還想著,這就是一場噩夢多好,夢醒了,她還能規規矩矩當她的柳小姐,然後如願以償嫁給她心裡守著的葉世安。

  只是好在陰差陽錯,嫁給了面前這個人。

  她不知道嫁給葉世安會不會更好,但想來,以著葉家的規矩,她怕也就是守在葉家後宅,規規矩矩的開枝散葉,替丈夫打理好後宅就完了。比起如今跟著顧九思,雖然大起大落,可她卻也不知道怎的,竟是半點後悔都沒有。

  她和顧九思依偎著,柔聲道:「不管是不是逼的,咱兩都成了,我都是要跟你一輩子。」

  「我不要……」

  顧九思聲音有些含糊,柳玉茹愣了愣,心裡有些發苦。

  時到今日,他莫不是還想著當初那些話,早晚要和她分道揚鑣?

  柳玉茹心裡一時有些亂,就聽見顧九思道:「我要娶你。」

  他低喃著出聲道:「我要重新來……我要自個兒上門下聘,抱你進花轎,和你拜堂,給你掀蓋頭,喝交杯酒……吉利的事兒,咱們一樣都不能落下……我要和你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顧九思同她十指交錯在一起,他用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頓了頓,這一大串話說出來,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停下來,休息了片刻,他接著道:「玉茹。」

  「我疼你,」他認真開口,「我會疼你,寵你,一直對你好。你別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柳玉茹心軟成了一片。她小聲道,「你放心吧。」

  「我會對你好,」他反復念叨著,「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對你好。」

  柳玉茹聽著發笑,馬車慢慢行著,她就聽著顧九思的宏偉計劃,要怎麼對她好。

  她拉扯著他進屋去,服侍著他上了床,給他擦了身子,自個兒這才歇下。

  顧九思這時候還念叨個不停,等柳玉茹上床了,顧九思拉著她,他似乎是睏了,但還是堅持說著:「我知道……你不是待在後宅的人。你心裡大著呢……你會去好多地方,賺好多錢,你不喜歡當顧夫人……」

  柳玉茹愣了愣,她正想否認,就聽顧九思道:「我不在意的……」

  「我可以當柳相公,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想去賺錢,我幫你賺……你想出門,我讓人護著你出……玉茹,」他握著她的手,似是有些難過了,「我不是顧九思了,」他沙啞著聲,「可你得是柳玉茹啊。」

  柳玉茹靜靜聽著,她心裡突然湧現出了那麼幾分難受。

  她聽出他音調裡的哭腔,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顧九思夢想當的是仁義俠士,駕馬踏花,在揚州風風火火傲了十八年。如今無論是國難還是家仇,都逼著他迅速成長。他從沒說過苦,也從沒喊過不甘願。家裡需要他有擔當,他就站起來有擔當。可是他心底裡,總是記掛著年少時那一份少年輕狂。

  他做不到了,他就想要她做到。

  他說寵她愛她,就是想給她一方天地,讓她盡情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不必忍著讓著。

  這何嘗不是因為,這是因為他最想要的?

  柳玉茹覺得心裡有些發酸,她看著面前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面容,忍不住抱緊了他。

  「九思,」她開口,聲音喑啞,「你是我一輩子的顧九思。」

  顧九思拉著她,似乎是睏了,他呼吸之間夾雜著酒氣,柳玉茹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她看著面前人,探過身去,將唇輕輕貼了上去。

  顧九思迷糊著睜了眼,看見面前貼在自己身前的姑娘,她睫毛輕顫,他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他低低叫了一聲:「玉茹……」

  話開口的時候,他的舌頭輕輕觸碰在對方的唇上,雙方都顫了顫,柳玉茹僵住身子。

  兩人都沒動,顧九思似乎也是被驚到了。片刻後,柳玉茹下意識想退,但剛一動作,卻就被顧九思一把攬住了腰。

  那一瞬間的觸感讓他震驚中又夾雜了幾分說不出的迷戀。他方才知道有這樣的體驗。

  他攬著她,慢慢收緊了手,加大了力氣。他低頭去蹭她,一聲一聲低喃叫她的名字:「玉茹。」

  柳玉茹被叫得軟了身子,這才感覺他的唇貼了過來,他似在顫抖,柳玉茹僵硬著身子,感覺顧九思在她唇上輾轉了片刻,這才試探著將舌頭著探過去。

  他腦子清醒又迷茫,酒的味道順著他的舌頭竄到柳玉茹的嘴裡,酒的味道,若有似無的甜味,濕潤軟滑的觸覺,都刺得兩個少年人腦袋發暈。

  顧九思忍不住翻過身去,壓在柳玉茹身上。

  夜雨落在窗外開得正好的海棠花上,海棠在雨中輕輕搖曳。纖細的枝葉似是不堪一折,在風雨裡展出萬千風情。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似是帶了水汽的眼,若有似無嗔怒瞧他一眼,他不由得就笑了。

  「得你瞧這麼一眼,」他聲音喑啞,「無間地獄也去得。」

  「我不要你去無間地獄,」柳玉茹攬著他的脖子,紅著臉,小聲道,「我要你好好陪著我。」

  顧九思有些恍惚,他看著身下的人,哽咽了片刻,才道:「好。」

  那片刻,哪怕他還醉著,還迷糊著,他卻都清楚知道。

  這輩子,若是離開了柳玉茹,他誰都不能要了。

  經歷過這樣一個姑娘,哪又能再找得到一個這樣好的人?哪怕有了這樣好的人,哪兒又能有這樣的心?

  他低下頭去,含著她的唇。

  他動作溫柔又細緻,因許多話,他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只覺得,在這每一次觸碰、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擁抱裡,自己那份難以言說的心意,似乎都無言傳遞過去。

  兩人折騰到了深夜,等雨停了,兩人才迷迷糊糊睡下。

  等第二天早上顧九思清醒的時候,他就瞧見整個床亂得不行,柳玉茹睡在他身邊,衣衫還亂著。

  顧九思腦子懵了一下,嚇得往後一退,就整個人滾了下去。

  柳玉茹迷糊著睜了眼,撐著自己起身,衣服就順著滑下去,露出她消瘦瑩白的肩頭。

  顧九思目光不由自主落了上去,柳玉茹打著哈欠道:「郎君怎的摔下去了?」

  「我……我……」

  顧九思撐著自己沒跑,外面木南和印紅聽得聲音,知道他們起了,就準備進來,顧九思大吼了一聲:「都別進來!」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了,柳玉茹也清醒了幾分。

  顧九思盯著柳玉茹,他又打量了幾眼,這才確認,柳玉茹衣服亂歸亂,還是在的。

  顧九思腦子裡浮現出些片段來,他紅了臉,確認了幾遍,心裡才舒了口氣,他轉過頭去,艱難道:「我……我……」

  「郎君昨夜醉了。」柳玉茹知道顧九思是要說什麼,她低著頭,紅了臉,小聲開口。

  顧九思連忙點頭:「對對對,我醉了。」

  說完這話,兩人就沉默下去,沒有人開口。

  顧九思看見柳玉茹手撐著自己坐在床上,似乎是有些難堪,她紅著臉,一直看著窗外,過了好半天,顧九思慢慢冷靜下來,他突然覺得,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酒壯人膽,他也不過就是,往前走了一步而已。

  他輕咳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瞧著柳玉茹道:「你……你沒生氣吧?」

  柳玉茹低著頭,搖了搖頭。顧九思努力回憶著昨晚說的話,他坐到柳玉茹身邊去,低著頭道:「你沒生氣就好……咱們倆是夫妻,許多事都是早晚的。」

  柳玉茹低低應了一聲,臉紅得不行。

  顧九思咬了咬牙,回身將柳玉茹一把攬到了懷裡。

  柳玉茹將驚叫聲吞下去,怕外面人聽見,顧九思抱著她,感覺她更是害羞,這才鎮定了幾分,他慢慢道:「昨個兒是我孟浪,但是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做的事兒,也是想做的。」

  「嗯。」

  柳玉茹紅著臉,小聲道:「我知道。」

  「玉茹,」他抱著她,認真道,「咱們雖然成了婚,可我不想是因為成婚,我們才在一起。我們慢慢來,我若著急唐突了你,你不舒服,便告訴我,我會改,好不好?」

  「哪裡會唐突?」柳玉茹低著聲,「郎君想做什麼,那就做就是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低笑:「我做了,你心裡不樂意,又記掛上我。你向來是個小騙子,你當我又不知道?」

  「我才沒有……」

  柳玉茹急急否認,顧九思笑出聲來,卻也沒多說什麼反駁她,應聲道:「好好好,不是小騙子。你就是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想要什麼,行了吧?」

  「我……」

  「玉茹,」顧九思抱著她,認真道,「別解釋,也別多說。許多事兒是說不出口的,你我心裡明白就好。」

  柳玉茹沉默下來,顧九思平靜道:「你過往的日子我知道,你騙得了自己一時,可騙不了自個兒一輩子。我不急,咱們倆就好好過日子,你始終是顧夫人,只是我們每往前走一步,就是咱們感情更好一分,好不好?」

  柳玉茹也沒多說,點了點頭。顧九思給她捋了髮,這才笑著叫人進來。

  大家看了小夫妻一樣,抿唇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只是讓兩人洗漱。

  柳玉茹從鏡子裡看見顧九思穿上官袍,她垂下眼眸,顧九思正要往外走去,她突然道:「九思。」

  顧九思頓住步子,隨即就聽的柳玉茹開口:「我去替你買糧。」

  顧九思愣了愣,她站起身來,看著顧九思,眼神認真:「你不用再重新湊幽州債,你將現在已有的錢交我手裡,我就拿這個本錢出去,回來時候,必多給你帶三十萬石糧食回來。」

  顧九思呆呆瞧著她,柳玉茹卻是笑了。

  「你不是說要我當柳玉茹嗎?」她神色平靜,「若不是想著規矩,想著你,其實柳玉茹骨子裡,就是這麼個人。」

  愛錢愛折騰,敢八百萬立軍令狀,願為愛人和自個兒的事業跋涉千里,也無懼風雨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2:30 PM

第六十二章

  顧九思聽著這話,整個人有些懵,他忙道:「我自個兒有辦法,你若是為了我……」

  「我不是為著你。」

  柳玉茹坐下來,同顧九思商量著道:「在商言商,若你不是我夫君,我早就上門同你談這筆生意了。顧大人,」柳玉茹瞧著他,認真道,「你現在持著這麼多錢,總要找個人打理的。你在官場上的確擅長,可是經商一事,你卻未必有這份能耐。數你能用的人,大多沒有這個才幹,有這個才幹的,你也不能放心。何不就讓我去,你付我一部分傭金,大家一起賺錢呢?」

  顧九思聽著,他看著面前柳玉茹認真的神色,片刻後,他輕輕笑開:「你要多少?」

  「你給我本金,盈利的百分之十,盡歸我所有。」

  「那要是虧了呢?」

  「若是虧了,」柳玉茹答得認真,「虧多少,我補多少。一時補不上,就拿一輩子補。」

  顧九思沉默了,許久後,他苦笑道:「柳玉茹,沒你這麼做生意的。誰都不敢說自個兒一定能賺,你這樣立軍令狀,有點傻。」

  「我也不是瞧著誰都傻,」柳玉茹笑了笑,「只是因著你是我相公,這錢出了事兒,你得負這個責,我得給你安排條路。」

  顧九思聽著這話,忍不住彎了嘴角,但他輕咳了一聲,卻是道:「既然我是你相公,那這事兒我就得從私人角度管一下你。你要出去,我不攔著,可是你得給我說明白,你要怎麼出去,什麼計劃,怎麼個行程路線,我得確保你出去沒事兒,我才能讓你過去。」

  「玉茹,」他抬手摸著她的髮,柔聲道,「你別覺得我管著你,只是這一點上,我的確讓不得步。」

  「我怎麼會覺得你管著我。」柳玉茹笑了笑,「這麼多錢交我手裡,若無是個自個兒的命都保全不了的,你怎麼又能放心?」

  「你先去縣衙吧,」柳玉茹抬手給他理了理衣衫:「我會把我的打算都寫清楚給你。你也不用想著我是你夫人,你若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就將錢交給我,我來操作。若覺得不行,那就罷了。」

  顧九思應了聲,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

  兩人說完,顧九思便自個兒出了門。

  他走在路上,木南跟在後面,見沒了柳玉茹的影子,木南有些不安道:「公子,你真打算讓少夫人自個兒一個人出去啊?」

  「不然呢?」

  顧九思有些無奈:「我還能攔著不成?」

  「少夫人一個女子……」木南斟酌著道,「她自個兒一人出去,終究還是有些不妥當吧?」

  「她若能安排好,我不會攔她。若安排不好,我自然也會勸阻。但她終究是個人,」顧九思瞧了木南一眼,卻是道,「你說若你我選了一條路,別人都說不好,逼著你不能做,你我如何作想?」

  「凡事都逼著我,」顧九思認真道,「便是我父母,我也是容不得的。我寧願不要這份為我好,也不想處處受人牽制。」

  「那若是少夫人安排不好,又要執意出行呢?」

  木南接著詢問,顧九思苦笑起來。

  「我又能怎麼辦?」他歎息出聲,「只能想辦法,跟著她去了。」

  好在柳玉茹比他們所料的,都要優秀太多。

  柳玉茹想了幾晚上,終於將整個行程安排寫清楚,交給了顧九思。

  她詳細打聽了如今各州的情況,將此行目標城市都列舉了一番,根據各城市的情況,最後準備了一支護衛隊伍。

  她甚至將所有開支預算都列了出來,又將整個行程打算如何買糧寫清楚,甚至連預期的收益都分析了一番。顧九思看了,不由得有些感慨,其實在此之前,他都沒想到柳玉茹能做得這樣好。

  她整一條路線,幾乎將所有危險區域都規避了開去,留下的都是目前比較平穩的城市。路線相對來說並沒有什麼危險。而她護衛的人員安排,也足以讓她解決幾乎她所有能想像的危機。

  而她買糧的法子,更是別具一格,讓顧九思想都沒想到。

  柳玉茹在反復買賣幽州債的過程裡,對市場有了諸多瞭解。她開始明白一些市場的基本原則,如果有人大量收購幽州債,貨少又同時加價時,所有人都會拼命想要收購幽州債,幽州債的價格便會隨之漲高;若是有人大量賣出幽州債,市面同時湧現出許多幽州債,價格就會自然降低。

  人們對一件商品的「感覺」,是這個價格漲落的關鍵。

  所以柳玉茹的計劃中,她會先到一個小城,這個小城要滿足三個要求:

  第一不大不小,剛好是他們金額可操控範圍內;

  第二糧食價格在一個中等乃至低位,總之絕不是高位;

  第三政府管控力度低,不會過分干預市場。

  而後柳玉茹會先在一夜之間不問價格收購所有糧食,並表示會繼續購買,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開始購買糧食,以圖賣給柳玉茹賣個高價,等所有人從各地開始買糧屯糧時候,柳玉茹再將原先的糧食慢慢流入市場上,將這低買高賣的價格賺一個價差。這時候糧食價格會逐步回落,等回落到正常位置乃至低位後,她再買走市面上的六到七成。

  顧九思看得明白,柳玉茹這個手段,和如今城中富商炒幽州債的手法如出一轍,都是先將價格炒高,再暗中在高位賣出去,接著等價格回落,再出手繼續買入。

  「這樣的話,不如你從望都帶點糧食,」顧九思看了柳玉茹的法子,琢磨著道,「你在糧食回落在正常價格後,直接五萬石砸下去,糧價必然暴跌,這時候你再全部買回來,不是更好?」

  「不行。」柳玉茹搖搖頭,果斷道:「這樣一來,動靜太大,一定會驚動官府。我之所以在價格調整後,也只買六到七成糧食,就是不想讓這個糧食短時間就影響到民生,這樣一來,官府就以為這是戰亂時自然現象,不會有太多關注。」

  顧九思點點頭,幾句話裡,他就聽明白了,這件事上,柳玉茹比他想得周全得多。

  經商這事兒,他不比柳玉茹擅長,於是他便看了看柳玉茹在後勤護衛上的安排,猶豫片刻後,他終於道:「沈明你帶過去,我再同周大哥那裡借幾個人,確保萬無一失。」

  柳玉茹應聲,在保命這事兒上,自然越周到越好。

  「到了揚州,」顧九思斟酌著道,「你別自個兒冒頭,讓人替著你。」

  「我明白。」

  柳玉茹點頭。

  當天夜裡,柳玉茹和顧九思睡在床上,顧九思一夜未眠,柳玉茹察覺他輾轉,轉過身去,從背後攬著他道:「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顧九思睜著眼,好半天,終於道,「我同你去吧。」

  聽得這話,柳玉茹忍不住笑了:「你同我去了,官不做了?」

  「我想想辦法。」顧九思琢磨著道,「我去找范大人……」

  「九思,」柳玉茹的聲音柔柔響起來,「我以後要去好多地方的。」

  「做生意的,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每個地方和每個地方信息的不對等。波斯的香料在波斯不過普通物件,到東都來就價值千金。我若是將生意做下去,我日後野心越來越大,不可能一直在家待著。你陪我去了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你還有事兒要做,」柳玉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勸著道,「你現在剛在官場起步,得了范軒賞識,別為了家裡這些事兒功虧一簣。你若是要跟著我去,我便不去了。」

  聽得柳玉茹說自個兒不去了,顧九思沉默下去,片刻後,他歎息出聲,只能是道:「罷了,就這樣吧。」

  第二日顧九思送著柳玉茹出城,說好送到城門口,又說多送一里。只有便是一里再一里,等送出十里遠,柳玉茹終於忍無可忍,掀了馬車車簾,同顧九思道:「行了,回去吧,別跟著了。」

  顧九思愣了愣,低頭道:「哦。」

  柳玉茹瞧見顧九思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有些不忍。她自個兒都不知道,這人以往那麼活蹦亂跳不可一世的一人,今個兒就成了個離了自己就不行的。

  她歎了口氣,四處張望了一下,同顧九思招了招手。

  顧九思湊過去,柳玉茹捧著顧九思的臉,當著所有人的面,輕輕親了一口他的臉,隨後道:「若是想我了,便給我寫信。」

  說完,她迅速回到馬車裡,放下簾子,故作沉靜道:「行了,走吧。」

  顧九思騎著馬,瞧著那商旅隊伍遠走。他瞧了許久,終於才回了家。

  當天晚上吃飯,蘇婉和江柔見著柳玉茹沒回來,不由得有些奇怪,蘇婉小心翼翼道:「玉茹呢?」

  顧九思這才開口道:「哦,忘了同你們說了,玉茹近來都不會回來了。」

  「你們吵架了?」江柔動作頓了頓,顧九思搖頭道,「朝廷有些事兒要玉茹去辦,她自個兒先走了。」

  說著,顧九思從懷裡掏了一封信遞給江柔道:「玉茹讓我交給您的,說是她不在的這些時日,店裡勞煩您多費心。」

  「朝廷讓她去做什麼?」江柔皺著眉頭,不滿道,「她一個姑娘,這時候這麼亂,能去做些什麼?」

  「你不也是只是個女人麼?」顧九思下意識反駁,江柔一愣了愣,就聽自個兒兒子理直氣壯道:「別人能做,她就不行了?沒這個道理的。」

  「你這孩子,」江柔忍不住笑了,「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當初是誰哭著鬧著不娶的。」

  「小時候不懂事,」顧九思一臉坦然,「長大了,知道什麼好了,不行?」

  說著,顧九思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道:「算了,我同給你們說不清楚,總之玉茹沒事兒,你們放心好了。」

  說完,他便往自個兒屋裡回去。

  他坐到書房裡,屋裡冷清清的一個人,他自個兒發了許久的呆,木南端著湯進來,瞧著顧九思的模樣,笑著道:「公子在想些什麼,這樣出神?」

  顧九思聽得這話,忙回了神,搖了搖頭道:「無事。」

  說著,他翻箱倒櫃開始找紙。木南有些奇怪:「公子在找什麼?」

  「之前咱們是不是進了一批印了桃花的紙?」

  「是。」木南從櫃子裡尋來給他,見顧九思拿著紙回了自個兒位置之上,他狐疑瞧著道:「大人是要寫信嗎?」

  「嗯。」

  木南聽了這一聲,有些不確定道:「給……夫人?」

  「昂。」

  顧九思認認真真寫著信,木南沉默片刻,慢慢提醒:「公子,少夫人今個兒才走的吧?」

  顧九思筆尖頓了頓,似是被人窺探到心事。

  他忍不住抬頭瞪了木南一樣,怒道:「就你話多!」

  這封信是在柳玉茹離開那天寫的,卻是在柳玉茹下榻第一個城市當天到。

  柳玉茹落腳的第一個城市,是滄州的蕪城。

  她當初路過滄州時,記憶裡就是綿延的黃沙,乾裂的土地。而蕪城是滄州的州府,與柳玉茹記憶中截然不同。

  蕪城建得很大,城牆很高,周邊一望無際全是平原,外面青草依依。與望都並沒有太大差別。

  沈明對於滄州比她熟悉得多,於是他們一個商隊都是跟著沈明,由沈明交涉著進入了滄州。

  這一次顧九思給柳玉茹準備了一個假文牒。他如今當著望都縣令,雖然是個八品小官,卻也是個官,弄一個假文牒,對他來說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柳玉茹和沈明等人拿著假文牒入了城,隨後找了一家客棧下榻。柳玉茹一入城,就開始四處打量物價,瞧著所有人的服飾言談。

  對於柳玉茹而言,這些行走過的人,其實都許多行走的銀子,他們每個人值多少錢,在柳玉茹心中明碼標價。

  穿著、舉止、談吐,絕大多數都會彰顯出這個人的生活習慣,知道了對方的生活習慣,自然會猜出對方的收入水平。

  所有人都覺得,柳玉茹對於數字有種天生的敏感。

  每個人都知道高賣低買會賺錢,可最難的一步,就是確定什麼時候算高賣,什麼時候算低買。

  而柳玉茹面對這種問題,總是彷彿是有預知能力一般,她總能揣測出最合適的價格。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偶然,可柳玉茹卻慢慢察覺,這或許和她從年幼時就愛看別人臉色,關注周遭,不無關係。

  她有一套揣摩價格的法子,基本就是以小見大,這種事兒誰都學不來,所以只能她親自走一趟。

  她打聽到了晚上,進入了房裡,顧九思派來的信使,也差不多就到了。

  柳玉茹接著顧九思的信,還是有些詫異的,她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兒,所以信來得特別快。於是她忙開了信,就看見信上第一頁,就寫了一句話:

  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瞧了日期,發現是她出來那日寫的,也就是說,她前腳才出門,顧九思就開始琢磨她回來的事兒了。

  她哭笑不得,翻開了第二頁,就看見顧九思那算不上好看,只能算是規規矩矩的字落在紙頁上:

  千重山,萬重山,山高水遠人未還,相思楓葉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2:39 PM

第六十三章

  柳玉茹瞧著信,不由得笑了。看第一句時,她還想著,顧九思果然還是樸實,要不再給他請個詩詞的老師,免得想表達感情了,就只會說大白話:

  我想你了。

  我很高興。

  哈哈哈哈哈哈。

  這樣以後往上升遷,怕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好在第二頁就轉了話風,終於有了幾分讀書人的酸調子。

  柳玉茹瞧著信,她想了想,決定等事兒做完了,有什麼報告的,再同顧九思去商議。

  她停留在蕪城,第一日先去打探消息,她幾乎走訪了所有糧店和胭脂店,胭脂店裡大多放著花容的貨,價格有高有低,真假摻和著賣。

  柳玉茹花了一天時間,差不多摸清了蕪城的底。糧價是差不多的價格,沒有太大波動,而胭脂鋪良莠不齊,有一家謝氏香的鋪子,在蕪城頗有名望,無論是價位裝修,都與花容貼近,而且裡面的貨全是真品,柳玉茹問過,這些都是他們老闆從望都親自帶回來的,因此價格要高上許多。

  柳玉茹心裡差不多有了主意。

  這一次主要是來買糧,次要是搞清楚各地花容銷售的情況,看適不適合用代理售賣這種方法來買貨。如何適合的話,她再在當地挑選出合適的代理人選,等回了望都,組一隊人過來談這事兒。因此她也沒出面和謝氏香細談,差不多瞭解了情況,就回了客棧。

  等到第二日,柳玉茹便吩咐下去,將商隊裡的人全都扮成商人,去蕪城各大糧商買糧。速度要快,而且都放下話來,要買更多。

  安排好的人下去,柳玉茹就在茶館裡坐著喝茶,打聽著周邊的信息。

  等夜裡回來,所有人已經買得了一千石糧食,而且城中糧商都答應,會從各地調糧。

  柳玉茹看著外面的景象,一言不發,沈明看了柳玉茹一眼,不由得道:「你瞧什麼呢?」

  「半年之前,」柳玉茹笑著回頭,慢慢道,「我曾來過滄州。」

  沈明點點頭:「我聽說過。」

  「那時候到處都是流民。」

  柳玉茹歎了口氣:「我和九思被關在城門外,親眼看到有人殺人奪財,乃至易子相食。如今蕪城裡也有流民,可你瞧瞧,同樣是滄州,蕪城的富商,卻還能調糧來賣給我們。」

  「所以我說,」沈明冷著臉,「這些富商狗官狼狽為奸,都該殺。」

  「沈明,」柳玉茹搖搖頭,「你若是為一人仇怨,那自然可以快意恩仇。可是若你想著的是一批人,乃至一國,那就得往更高處去走。你以為九思喜歡當官嗎?」

  柳玉茹苦笑:「不也是為著,想讓更多的人過好一點?」

  沈明沒說話,這些時日,越瞭解這對夫婦,他便越是明白,自個兒過往對著許多人的認知就是偏見。

  但他也不說話,柳玉茹喝了口茶,平淡道:「明日再去買糧。」

  柳玉茹每日都讓人出去,不斷加價買糧食。無論價格如何往上,柳玉茹都照收不誤。

  如此不足四日,城中突然就掀起了買糧的熱潮,家家戶戶都去各處收糧,過來換銀子。而這時柳玉茹又讓人將錢聯絡了當地的錢莊,拿了一部分錢出去放貸。

  柳玉茹不要肉、不要菜,只要粟米和麵,於是一時之間,這兩樣東西的價格,卻是比其他食物貴上很多。蕪城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聞風而動,做起買糧的生意來。

  糧食少,價格自然就水漲船高。大多數人其實不明白這糧食是怎麼漲起來的,而卻也發現,哪怕不賣給柳玉茹,城中也有人高價收糧,於是也放心大膽開始收糧食。

  柳玉茹趁著大家四處買糧的勁頭,又將之前買的糧食,悄悄小量多次投放到了市面上。

  大家逐漸發現糧食多起來,但是許多人還是瘋狂買入囤積了許多。

  柳玉茹算著時間,同所有人道:「糧食暫時不收了。就這樣吧。」

  柳玉茹停止了收糧,而許多人為了賺錢在高位收購了很多糧食,糧食一時之間沒了去處,尤其是做生意的人,自己流動斷了,自然就慌了。

  首先有人開始將糧食降價出賣,於是糧價開始迅速往下跌下去,整個城裡收糧的人開始害怕起來,柳玉茹看著價格一路往下,甚至跌破了最初他們來到蕪城的價格,這時候下屬芸芸來詢問柳玉茹道:「夫人,是不是該出手了。」

  柳玉茹瞧著外面的人的神色,她抿了口茶,今日先買一千石。

  柳玉茹讓入手的數量,一直小於每日出手的數量。

  沒有人知道柳玉茹是如何計算這些價格的,柳玉茹每天都遊走在茶樓酒肆,看上去完全不在乎這些事兒的模樣。

  大夥兒看著糧價一跌再跌,心裡都有些慌,芸芸忍不住道:「夫人,糧價再跌下去,官府怕是就要參與了。」

  柳玉茹瞧著人,點點頭,卻是道:「再等一日。」

  夜裡柳玉茹回去瞧賬本,看著之前他們放貸出去的錢,算著這些利息,應當已經到了一個商人平衡的極限。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市面便有人坐地賣糧,也有人對錢莊提議,用糧食等物品抵債。

  柳玉茹讓沈明去同錢莊打招呼,她放出去的錢,都可以用糧食抵債。

  她給了一個價格,這個價格,恰恰比市面稍高一點點。

  而後柳玉茹又讓人出去收糧,這時候屯糧的人在貸款的緊逼下早已開始拋售,柳玉茹不買空,每家買五成,這樣下來,不過一日,柳玉茹就買足了蕪城的目標。

  她也沒耽擱,讓人裝了糧食,便立刻出城,毫不猶豫讓人把糧食直接送回望都。

  蕪城購了五萬石,柳玉茹算了距離,如果走陸路糧食損耗巨大,蕪城離海的距離不算太遠,她乾脆讓人從陸路繞海運,然後給顧九思送了回去。

  送回去時,印紅提醒柳玉茹道:「夫人,之前姑爺給您寫了信,您也帶個話啊。」

  柳玉茹清點糧食清點了一夜,腦袋有些懵,聽了這話,她才反應過來,忙同回去的人道:「給大人帶個話,說讓他別太想我,這次我出門時間長,他習慣習慣就好了。還有,讓大人記得,我打聽了消息,梁王佈防森嚴,這仗一時半會兒打不完,讓他為明年早做準備。」

  聽得這話,沈明憋了笑。印紅也有些無奈,忙勸道:「夫人,再多說幾句。」

  柳玉茹想了想,這才想起來:「哦,還有,讓大人找個師父,多練練字。他那字如今規矩是規矩了,還是難看得很,別當了官,就鬆懈了讀書。」

  印紅:「……」

  沈明在旁邊哈哈大笑。

  芸芸滿臉無奈。

  柳玉茹也顧不得旁人想什麼,擺了擺手,便讓人去了,而後她往馬車裡一鑽,倒在馬車上,說了句:「時間緊急,趕緊趕路吧。」

  說完便直接睡了過去。

  這些糧食帶著柳玉茹的話,穿過高山越過大海,終於在半月後到達望都。

  顧九思得知糧食來了,便知道柳玉茹的信來了,大清早親自出去迎接,黃龍和虎子跟在後面,忙道:「大人慢著點,糧食跑不掉的。」

  顧九思沒理會,他一路直奔到了縣城門口,看見柳玉茹商隊的旗子,衝到了為首的人面前,著急道:「張叔,信呢?」

  帶隊的張叔是是顧家原來的家僕,柳玉茹掙了錢,便將顧家以前從揚州帶到望都的人都找了回來。張叔看著顧九思著急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公子別急,當時情況太匆忙,少夫人買到糧食就帶著我們趕緊出了蕪城,然後清點了一夜讓我們離開,沒來得及寫。」

  「信沒寫,口信總有一個吧?」

  顧九思皺著眉頭,似有些不高興。張叔趕緊道:「口信有的。夫人吩咐了三件事。」

  「什麼?」顧九思高興起來,眼睛都亮了,忙道,「夫人是不是想我了?」

  「不是,夫人說,她這次出門時間長,您別太想她,習慣習慣就好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笑容就僵了。後面虎子和黃龍趕了上來,就看張叔毫無眼色,接著道:「夫人還說,她在外面打聽的消息,梁王佈防森嚴,仗一時半會打不完,您得早早為明年做準備。」

  「還有呢?」顧九思失去了笑容,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三個吩咐,還有一個,總要關於他了吧?

  「夫人最後還加了一句,」張叔笑著道,「讓您找個師父,教您練練字兒,說現在您的字兒雖然規矩了,但還是很難看,讓您別當了官,就鬆懈了讀書。」

  顧九思的臉徹底黑了。

  他板著臉,沉默著沒說話。張叔感慨道:「公子,夫人真的很關心您啊,這麼出門在外,還記掛著您讀書的事兒,真是難得一見的賢妻。」

  顧九思默不作聲,他雙手攏在袖間,看了一眼張叔背後的商隊,淡道:「張叔辛苦了,家裡備了宴席為您老接風洗塵,我府衙中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說完,顧九思轉身就走,看上去似是有些惱怒了。

  張叔愣了愣,心裡有些慌,忙同旁邊的木南道:「木南,公子這是……」

  「沒事兒沒事兒。」

  木南擺擺手:「您別擔心,這事兒和您沒關係,公子是生自個兒的氣呢。」

  說著,木南就追著顧九思上去,笑著同顧九思道:「公子,您別走這麼快,商隊很快要回去了,您好歹留個口信給夫人啊。」

  「我留給她做什麼?」顧九思板著臉,冷著聲道:「她不想我,我為什麼要想她?公事公辦就好了。」

  「反正她出了門,一點都不惦記我。」顧九思音調裡帶了幾分委屈,「她心裡還有我這個丈夫嗎?!」

  柳玉茹這時候正在青州的州府和人談著生意,她喝著茶,聊著天,一個噴嚏就打了出去。

  對面的商人愣了愣,隨後道:「柳老闆,您是不是身體不適。」

  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道:「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覺得鼻子癢。」

  「這麼突然打噴嚏,怕是有人想您的。」對面的商戶笑著道,「柳老闆出來經商,家裡人大概一直掛念著吧?」

  聽到這話,柳玉茹不由得笑了。

  她驀地想起顧九思那句樸實無華的「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心裡柔軟又溫和,聲音都忍不住輕了幾分。

  「是呢。」她柔聲道,「我家裡那位,怕是一直掛念著我。」

  --------------------------------------

  【小劇場】

  顧九思:老婆寫信回來了,瘋狂奔跑迎接!!

  黃龍:大人慢點!

  顧九思(眼巴巴):張叔,玉茹想我了嗎?

  張叔:不想,她很快樂。

  顧九思笑容逐漸消失,繼而變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2:50 PM

第六十四章

  顧九思說歸說,最後商隊回去的時候,還是老老實實交了一封信過去。

  那信十分厚實,放在手裡沉甸甸的,交在商隊手裡時,所有人都笑了,顧九思板著臉,面對所有人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已經習慣了。

  柳玉茹接到信時,剛剛離開青州州府,正往下一個城市行去。青州比滄州富饒得多,三十萬擔糧食,她差不多已經湊足了十五萬。

  這時候,滄州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糧食的減少,糧價突然漲了起來。但所有人並沒有發現這些事的關聯性,有些聰明人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似乎是有人刻意佈局,但對於當時的大多數人而言,也不過就是覺得,戰亂了,糧食又漲價了,僅此而已。

  而青州甚至還未察覺這一切,柳玉茹似乎只是偶然經過,偶然遇到了糧價的起伏,然後又偶然離開。

  她不過是一家想要開胭脂鋪分店的老闆,誰都想不到,這青滄兩州這樣大手筆的糧價起伏,會和這個說話時笑得溫柔甚至帶了幾分靦腆的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大家都關注著幽州與梁王的佔據。范軒領著人攻打梁王之後,並州和涼州也少量出兵騷擾有了動作。然而梁王早有對策,一時竟也沒攻打下來,於是雙方僵持著,梁王以皇帝之命下了對范軒的「討賊令」,而范軒則是洋洋灑灑寫了一篇「伐梁賊文」。

  這篇檄文並非文采飛揚,但對仗工整,大氣磅礡,用詞尖銳甚至有那麼點刻薄,據聞梁王看到的時候,在大殿裡吐了血。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

  大家關注這些事兒,給了柳玉茹充分的發揮空間。於是柳玉茹整夜整夜忙得昏天暗地。

  柳玉茹接到信那天,她趕了一天的路,她有些疲憊,腦子嗡嗡的,什麼都沒想,就坐在床上,看顧九思給她的信。

  這次的信沒有上次輕佻了,沉穩了許多。

  他先是告訴她,這次那篇《討梁賊文》的檄文是他寫的,說他有好好讀書,讓她不要擔心。

  隨後他就寫了家裡的事,寫了蘇婉如何,江柔如何,寫了她的店鋪,甚至寫了周燁和秦婉之。

  他寫了自個兒在望都的改革,說他如何整頓了城中地痞,安置流民。他說他開拓了好多荒地,讓那些流民在那裡耕種。每一個人都能領到地,第一年繳納產糧七成,隨後逐年遞減,等到第十年,就歸屬他們。而流民第一年購買米糧和生活的錢,就從幽州債的錢裡出來,等明年的他們開始交納糧食,就是幽州債的收入。他說他算過了,這樣一來,幽州債的利息就徹底抵上了。

  他說了許多,大多是他的政事兒。他還說了一些細節,他說他自己跟著那些農名下地一起開荒,揮舞鋤頭的時候被所有人笑話。

  說原來種水稻的泥裡有蟲子,趴在他腳上還會吸血,嚇了他一大跳。

  柳玉茹靜靜看著,她蜷縮在床上,看著這人的話,腦海裡居然就能勾勒出他做這些事兒的樣子。

  她想他大概是黑了一些,也應該會再長高些,說話做事,應當沉穩了許多。

  她甚至能想像到他跟著百姓去田裡種地的模樣,想一想,就覺得這個男人,越發窩在了心裡。

  她瞧著他的信,慢慢有了睏意,等到了最後,她才看到他最後一句話。

  「幽州債的利息我已經解決,三十萬石也已過半,剩下的我可以從北梁買來。你莫擔心,早些回來。」

  柳玉茹愣了愣,那一瞬間,她腦海中突然閃現了一個極為荒唐的想法。

  他這麼拼命安置流民、用幽州債賺錢,填補幽州債的利息,甚至親自和北梁交易,是不是都是……

  想她不要太擔心。

  他想著她遠走各地,是為了給他收糧,為了解決他的燃眉之急,於是他自個兒想了所有辦法,讓她不用操心。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自作多情,還是就是事實,然而看著紙上的字,她還是覺得有種溫暖湧上來。

  她忍不住將紙頁貼在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氣。

  這是她這一輩子,頭一次遇到的,對她這麼好的人。

  過去對她這樣好的人,只有蘇婉。只是蘇婉身為母親,雖然有心,但的確性子太懦弱了些,根本幫不了她太多。大多數時候,是她幫著蘇婉,為她頂天立地。

  她習慣了做別人的依靠,習慣了立若參天大樹。而這個人,卻是頭一個,努力為她遮風擋雨的人。

  她心中感動無以復加,在暗夜之中,她突然就特別想念顧九思。

  然而天南海北不見,她沒有辦法,只能站起身來,坐到了桌邊,她猶豫了很久,想寫點什麼給他,卻又怕對方窺探到自己的心意,覺得太不矜持,太過輕浮。

  於是她捏著筆,琢磨了又琢磨,才開始給他寫信。

  她將自己身邊的事兒一一描述了,等寫完了,發現事無巨細,也不知該寫些什麼了。

  第二天早上,她將信交給了要帶著糧食回去的商隊。張叔拿了信愣了愣,發現柳玉茹給他的信,也是沉甸甸的一遝。

  柳玉茹看見張叔的詫異,她有些臉紅。

  她故作鎮定扭過頭去,將髮絲撂到耳後,輕咳了一聲道:「張叔,路上小心。」

  張叔回過神來,笑呵呵道:「少夫人放心吧,信一定帶到的。」

  柳玉茹又吩咐了幾句,這才回了馬車。

  信就這麼一來一回,兩人借著商隊往來,慢慢就熬過了秋天,又熬過了深冬。

  柳玉茹在一月終於到了揚州,這時候三十萬石糧食已經差不多都到手了二十七萬,甚至於她還額外多賺了五十萬兩。

  八百萬本金出來,不過四個月,就賺了二十七萬石糧食和五十萬兩白銀,這樣的能力,讓整個商隊都歎為觀止。

  柳玉茹到達揚州,印紅瞧著揚州的城樓,不由得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如今錢糧都差不多了,要不咱們收手回去吧?」

  柳玉茹靜靜看著揚州城,她瞧著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她靜靜看了許久,卻是道:「來都來了,不帶點東西走,豈不是白來一趟?」

  「況且,」柳玉茹笑了笑,平和道,「還差著糧食呢。」

  說著,柳玉茹就吩咐了沈明道:「沈明,走吧。」

  柳玉茹進了城,她這次沒有輕舉妄動,她文牒上的假身份叫柳雪,她故作臉上有疤痕,戴了帷帽,四處看了看。

  揚州城的商戶明顯是換了批人,除了一些不賺錢的小生意,賺錢的生意大多都換了老闆。原來她家的商鋪也換了人,她讓沈明去打聽,才知道顧家逃了之後,柳家因著受了牽連,柳宣將家產全都充給了王善泉,這才撿了條命,帶著一家老小出了揚州,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柳玉茹聽得這個消息,她瞧見商鋪裡打著算盤的人,還是她家的老賬房,她猶豫了片刻,讓沈明給老賬房去對面買了一壺酒送過去,便領著沈明走了。

  沈明看著柳玉茹在城中游走,同柳玉茹道:「你這是在找個什麼?」

  「王善泉和普通官家不一樣,」柳玉茹平淡道,「這人沒有底線,手段毒辣,咱們要早做防備才好,在揚州行事,首先要把出逃的路給規劃出來。」

  說著,柳玉茹停在三德賭坊前,她朝著沈明揚了揚下巴,同沈明道:「你去裡面,放一百兩銀子在桌上,說要同老闆賭。他們會讓你進後院,到時候你說你家主人要見他,讓他到隔壁酒樓找我。」

  沈明愣了愣:「你跑到這兒來賭錢?」

  柳玉茹有些無奈,她用扇子拍了沈明一下,不滿道:「去。」

  沈明撇撇嘴,往裡面去了。

  柳玉茹去了對面酒樓,包了一間房,坐在窗臺邊上,靜靜瞧著賭場外面。

  沒多久,賭場外一陣喧鬧,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許多人簇擁上去,叫著「洛公子」。

  她尋聲朝著馬車看過去,就見馬車裡探出一隻手搭在侍從手上,隨後一個長得十分秀氣的男人從馬車裡探出身子。

  他穿著一身湛藍色的袍子,五官來看也十分精緻俊美,面上帶笑,手中提著一把紙扇。從整體來看,似是個普通書生,但他眉宇之間卻帶著股說不出的邪氣,怎麼看,都讓不能讓人單純將他與一個「書生」聯繫。

  旁邊人都殷勤伺候著他進去,對方神色慵懶走進去。到了門口時,他頓了頓步子,朝著柳玉茹的方向看了過來。

  柳玉茹驚覺此人敏銳,但她也沒躲,就憑欄而望,似是哪家小姐出遊,隨意打量著周遭。

  對方靜靜注視著她,過了片刻後,他板著臉,轉過身去,似是不大開心一般,進了賭場。

  這人進了賭場後,柳玉茹讓印紅將小二叫了進來,同小二打聽著道:「你可知城中有位洛公子?」

  小二得了這話便笑了:「洛公子原名洛子商,是節度使王大人的幕僚,如今揚州城半個歸他管,這有誰不知道呢?」

  柳玉茹有些詫異,但她也立刻明白,一個這樣年輕的人,能悄無聲息成為王善泉手下第一紅人,接管半個揚州,這絕非等閒之輩,她抓著小二,立刻將這洛子商的消息打聽了一遍。

  但這洛子商來得突然,所有人只知道,他是在顧家倒之後出現的,就是他代替王家組織了整個揚州城商家的清洗,他在揚州說一不二,王善泉對他幾乎言聽計從。然而這個洛子商從哪兒來,過去做什麼,哪裡人,所有人都一無所知。

  柳玉茹心裡有些發沉,她直覺覺得,這個洛子商,或許和顧家的關係,千絲萬縷。

  她抓著小二又問了一會兒,基本摸清了揚州的情況。這時候,沈明便領著楊龍思走了進來。

  楊龍思看著柳玉茹,面前女子一身水藍色長衫,戴著帷帽,看不清面容身段,只能看得出是位身高中等、頗為清瘦的女子。

  他朝著柳玉茹點了點頭:「柳小姐。」

  柳玉茹抬手,刻意壓低了聲音,同楊龍思恭敬道:「楊先生請。」

  楊龍思坐到柳玉茹對面,開門見山道:「不知小姐請我過來,有何貴幹?」

  「妾身聽聞,揚州有白天的官,也有夜裡的神,揚州白日官府管,夜裡龍爺管,不知這話可說得真切?」

  「道上朋友謬贊,」楊龍思平靜道,「說得誇大了。」

  「倒也不儘然。」柳玉茹開口道,「至少夜裡的碼頭,得歸龍爺管,是吧?」

  楊龍思聽到這話,便明白了柳玉茹的來意。他直接道:「你要找我借船?」

  「龍爺,」柳玉茹平靜道,「妾身聽聞,您在道上向來是個講規矩的人。答應了的事,赴湯蹈火,也定會做到,妾身敬仰龍爺俠義之名,因此特意過來,想同龍爺借一條船。這條船停在碼頭,掛一個名,但是由妾身的人管,什麼時候出發,裝什麼東西,龍爺一律不要過問。」

  楊龍思聽得這話,卻是笑了:「柳小姐,您這要求,往大了,可是得讓楊某賠上身家性命的,倒不知柳小姐,打算出多少價來做這事兒?」

  「我打算在揚州做一筆生意,我可以分龍爺這筆生意利潤三成。」

  「您說做生意,至少要告訴我是什麼生意吧。」

  「龍爺,」柳玉茹輕輕笑了,「賭大小的時候,賭一邊總有輸的時候,要是兩邊一起賭,就絕無輸的可能了,您說是吧?」

  聽到這話,楊龍思神色認真起來。

  柳玉茹抬手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令牌,上面寫著「幽」的字樣。

  楊龍思看著那個令牌,聽著柳玉茹道:「我只是個生意人,生意的內容,很快你就知道,不過是買些物資,但我買得多些,所以需要一條船。這筆生意成了,錢財是小,但是我可以許諾,無論是幽州還是揚州,都有您的位置。」

  楊龍思看著令牌,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後,他慢慢道:「我在揚州待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想著法子在幽州押寶?」

  「龍爺,幽州已對梁王用兵,最遲年後就會打下來,等幽州打下了梁王,平亂就是早晚的事兒。若揚州換了個人管,那就又是換了片天。換天時候,龍爺覺得,自己還能穩穩當當嗎?」

  「今日我找龍爺辦的事兒,自然給龍爺規劃了後路。您給我找隻外地人的船,我買下來,用他們的資料,您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正常計劃下,我不會出事。若當真出了事兒,您就查幾個人交差,算監督不力就是了。」

  柳玉茹給楊龍思謀劃著出路。楊龍思皺著眉頭,許久後,他疑惑道:「就算幽州平了亂,揚州也不一定換人管。」

  「若是范大人進了東都,」柳玉茹肯定道,「王善泉必定人頭落地。」

  「為何?」

  楊龍思疑惑出聲。

  「您可知《討梁賊文》那篇檄文出自何人之手?」

  柳玉茹平靜提醒,楊龍思搖了搖頭,柳玉茹喝了口茶,淡道:「顧九思。」

  楊龍思猛地睜大了眼,瞬間卻是明白過來。

  若這篇文出自顧九思之手,那顧九思自然在幽州已經混得極為不錯,以顧家和王家的家仇,又怎麼容得下王善泉?

  楊龍思沉默下來,柳玉茹喝著茶,靜靜等著楊龍思的抉擇。

  片刻後,楊龍思開口道:「我給你找一艘船,之後的事我都不會管,錢你走賭場賭輸進來,我不用你利潤三成,給我十萬兩,一分不能少。」

  「若是十萬兩,日後你需得將揚州的消息及時報過去。」

  柳玉茹冷靜開口:「我會在這裡開一家胭脂鋪,日後你從胭脂鋪那邊的人同我聯繫。」

  「好。」

  楊龍思平穩道:「日後你若要找我,三德賭場後門敲三下,連續敲三次。」

  柳玉茹點頭,兩人迅速談好之後,楊龍思便站起身來,離開前他突然道:「小心洛子商。」

  「嗯?」

  柳玉茹抬頭,楊龍思淡道:「這是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狠人物,當年顧家的事兒,就是他一手策劃。」

  聽得這話,柳玉茹猛地睜大了眼,她不敢做聲,怕自己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等楊龍思走出去門去,她才猛地站起身來,她將沈明叫進來,咬牙道:「你去替我查一個叫洛子商的,不管什麼手段,都給我查清楚,這人哪兒來的、做過什麼、和顧家什麼關係!」

  她就說,當年王榮調戲她逼顧九思出手,想用這個案子去扳東都的江尚書。這樣的計謀,怎麼看都不像是王家的手筆。

  那時候她以為是王善泉老謀深算,如今看來,怕就是這個洛子商的手筆!

  沈明見著她的神色,有些疑惑道:「這洛子商怎麼了?」

  「你不是愛殺狗官嗎?」柳玉茹淡淡瞧他,「這次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狗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3:13 PM

第六十五章

  柳玉茹給沈明下了命令,沈明便去查了。

  而柳玉茹也沒有多少時間耽擱,她摸透了整個揚州的情況後,便故技重施,開始高價收糧,炒高糧食價格。她讓手下人偽裝成好幾波人,在揚州城內四處詢問糧價,然後散播著糧價飛漲的謠言,於是沒有幾日,糧價便迅速漲了起來。

  初到揚州這幾天,印紅一直十分擔心,她心裡始終懸著,等到事情和過去一樣平穩下來,她才舒了口氣,同柳玉茹道:「還好一切順利,前幾天我可擔心死了。咱們本來也就打算買三十萬石糧食,也不差多少,姑爺會想辦法解決,您一定要冒這個險,也不知是求個什麼?」

  「我在其他地方你不覺得是冒險,」柳玉茹抬頭笑笑,「怎麼來了揚州,就覺得是冒險了?」

  「其他地方能和揚州一樣嗎?」

  印紅理直氣壯道:「王善泉可狠毒啦。」

  聽到這話,柳玉茹笑了:「若是其他州的節度使知道咱們做什麼,不會比王善泉良善。」

  柳玉茹抬手給自己描著眉毛,淡道:「咱們做的事兒,回回都是刀尖上走路。滄州青州我都走過了,沒道理揚州這塊肥肉我放了它。況且,你以為我只是收糧?」

  柳玉茹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語氣平和:「打仗看著比的是武力,實際上打來打去,打的不都是錢?我若能把揚州刮一層皮,日後揚州也就會安穩許多,不給幽州添亂。」

  印紅愣了愣,她沒想到柳玉茹還有這樣的想法,她小心翼翼道:「夫人,其實吧,這些都是那些爺們兒的事兒。您也不用多管。」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

  其實印紅這種話,過去她常聽,甚至於還偶爾會說說,然而如今不知怎麼的,竟是許久沒有過這樣的念頭了。她瞧了一眼印紅,過了片刻後,才慢慢道:「那就算是為著郎君,也當多做些。王善泉欺顧家至此,我來了揚州,若不出口氣,總覺得心中過不去這個坎兒。」

  印紅聽著笑了,她給柳玉茹揉著肩:「夫人還是小姑娘脾氣,您打小就這脾氣,如今還是不變,要蘇夫人知道了,怕是要生氣的。」

  「所以呀,」柳玉茹轉頭瞧了印紅一眼,「別讓她知道,不然我可找你麻煩。」

  印紅趕忙點頭,兩人像小時候一樣玩鬧著笑起來。這時候外面傳來了通報聲,卻是沈明回來了。

  沈明一進門就灌了口茶,隨後道:「我可是跑遍了整個揚州,總算知道這洛子商哪兒來的了。」

  柳玉茹一聽,趕緊回了頭,忙道:「哪兒來的?」

  「其實誰都不知道,但我就到處問,皇天不負有心人啊,我遇到了一個老頭,住在城隍廟裡,是個乞丐,他和我說,這個洛子商,長得特別像以前一直住在城隍廟一小乞丐。那小乞丐是一個老乞丐在廟門口撿的,取名叫來福。」

  聽這名字,印紅忍不住笑了,小聲道:「這不是狗名嗎?」

  「都是些窮苦人家出生,」沈明瞪了一眼印紅,「你以為個個熟讀詩書?還不就想給孩子取個有福氣的名兒。」

  「後來呢?」柳玉茹打斷了沈明的話,接著道,「那小乞丐怎麼了?」

  「老乞丐把這孩子養到六歲就死了。這孩子在城隍廟住到十二歲,突然就不見了。那老乞丐和我說,現在這洛子商,和那孩子長得特別像。」

  「不過是長相相似,你怎麼篤定這是洛子商?」柳玉茹皺了皺眉頭,沈明喝了口茶,接著道,「你聽我說啊,長相相似當然不足以斷定。可後來城隍廟裡有個乞丐認出來了,就想攀親戚,跑去認清,結果當天晚上,就來了一批殺手,城隍廟裡當年那批乞丐,全死光了。他不在,這才逃了。」

  柳玉茹和印紅露出驚駭來。沈明挑了挑眉:「夠狠吧?」

  「那他殺這些人做什麼?」

  印紅不能理解。柳玉茹卻是明白了:「因為王善泉之所以如此高看洛子商,就是聽說洛子商乃貴族名門洛家之後,師從名士章懷子,當初洛子商是以這個名頭拜見王善泉,成為他的幕僚。後來他一直為王善泉出謀劃策,王善泉四年前當上節度使,正是他入王家一年之後的事。如果說王善泉能當上節度使都是此人一手策劃,那麼他如今的地位,也就可以理解了。」

  「名門名師,這是他的資本,若讓人知道他本是一個乞兒,就算不會動搖他的根基,也是麻煩。只是都是當年如親如友的人……」柳玉茹歎了口氣,「能下如此狠手,真是心腸歹毒至極。」

  然而說著,柳玉茹卻又不能理解:「那如此看來,他和顧家並無什麼瓜葛,他為什麼要針對顧家?」

  「或許,」沈明琢磨著道,「其實他並不是針對顧家,只是顧家就是他必須走的一步呢?」

  柳玉茹沉默著,她仔細想了想,當時那樣的情況,王善泉以顧家立威,似乎也是一件必要之事。

  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繼續查吧,這點消息不夠,他必定還有其他一些消息。」

  沈明應了聲,將茶放下,隨後道:「那我出去了再查。」

  等沈明出去後,柳玉茹突然想起來:「你說,如果當時那些乞丐全死了,那這樣性命攸關的消息,這個乞丐為什麼會和沈明說?」

  印紅愣了愣,柳玉茹猛地反應過來,同印紅道:「讓沈明別查了,被人發現了!」

  印紅聽到這話,忙跑了出去。

  柳玉茹琢磨了片刻,立刻吩咐其他人道:「除了還在城中做事兒的人,其他全都退到城外碼頭,隨手準備離開。」

  大家應是,柳玉茹便帶著人開始匆匆忙忙收拾行李。

  她一面收拾,一面琢磨。沈明是如何暴露的,如今查沈明的是什麼人,洛子商難道這麼神通廣大,她才開始,就已經查上來了?

  她心中有些慌亂,但還是讓自己迅速鎮定了下來。

  她想了想,現在最關鍵是切斷自己和沈明的線,別讓人順著沈明查到自個兒身上。

  於是她讓沈明自己找了地方留宿,近期別隨便來找自己。而後就將人都分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去。

  她退到城外旅館中住著,每日自個兒去城內喝茶聽曲,以打探消息。

  糧價如期開始漲著,柳玉茹看著糧價,開始逐步小量出手,將糧食買回去。同時讓屬下也準備好了許多私下交易的地方。所有人不能理解培養一批私下負責交易的人是做什麼,柳玉茹便笑笑,也不說話。

  而這個時候,洛子商的案頭放滿了揚州的糧價報告。

  「糧價為什麼漲這麼快?」

  洛子商喝著茶,詢問旁邊站著的下屬。下屬沉穩道:「聽說是有很多從各地買糧的人,買得多了,就漲得快了。」

  「突然有這麼多人買糧食?」

  「是。」

  洛子商皺了皺眉,將文書一扔,淡道:「查一查人都是哪兒來的,這瞧著不正常。」

  「那需要管嗎?」下屬忐忑看了洛子商一眼,洛子商想了想,「揚州如今才剛剛恢復正常,這些商戶都是王大人的親戚,也不好動。先下令讓糧食限售,外地人不得購糧,本地人每人每天購糧不得超過五斗。」

  「那價格需要壓下去嗎?」下屬詢問道,「如今糧價價格高,許多百姓都買賣糧食賺錢了。」

  洛子商猶豫了片刻,隨後道:「壓價商家怕是不願意,就留在這個價位吧,但不准再漲了。」

  下屬應是。

  第二日,命令就到了揚州城各大商戶手裡。柳玉茹還在茶樓裡喝茶,便接到了消息,她安排去的人都著急了,來找她道:「夫人,揚州官府來這一齣,咱們怎麼辦?」

  「不是早準備好了嗎?」柳玉茹轉頭瞧了張叔一樣,放下茶杯,笑著道:「咱們不是專門搞了幾個私下交易點嗎?讓他們去收糧,我們不從糧商那裡買了,教著老百姓,從糧商那裡買糧食,再賣到我們這裡來。我們這邊兩石起步買賣,十天收一次貨,所以他們必須組隊來做這些。每個組隊的人都有獎賞,這樣一來,百姓就會更多的購買糧食,價格自然繼續升高。等我叫停,就一天之內把咱們手裡的糧食能清多少清多少的清出去。」

  「但糧食大多在糧商那裡,」張叔皺著眉頭,「我們一直收散戶的糧食,得收多久啊?」

  柳玉茹笑了笑:「糧商是傻的嗎?老百姓從他們手裡買糧,賣給我們賺錢,老百姓可以私下交易,他們不可以?」

  「放心吧,」柳玉茹淡道,「商人有的是法子獲益。只要你們保證咱們收錢收糧的渠道別被發現被抓就行了。」

  張叔應了聲,按著柳玉茹的話去做。果不其然,民眾私下的流通,糧食價格漲幅更高了些。沒了多久,那些糧商就主動來談,要將糧食私下賣給他們。

  而這一切洛子商渾然不知,等到他發現時,柳玉茹已經將所有糧食放下去,糧價開始飛速下跌。

  這時候,揚州商戶中有幾家也意識到了這是有人做局。但大家都沒說出來,這種悶聲發大財的機會,聰明人都不會說。

  而洛子商也是在抓到一個炒糧的人之後,這才意識到一切已經不可控制。而柳玉茹看著糧食到了低點,便讓人快速開始收糧。

  他們只差兩萬石,所以柳玉茹秉持的就是能收多少收多少,收完上船就走。

  洛子商派人私下混做炒糧的百姓去打聽情況,等情況搞清楚後,洛子商陷入沉思,旁邊下屬道:「公子,是不是要把這些人都抓起來?」

  洛子商沉默許久,他突然笑起來:「有意思。」

  他抬眼看向前方,慢慢道:「原來他竟是這個意圖,我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公子?」旁邊人都不解,洛子商淡淡瞧了旁邊一眼,隨後道:「他們這樣聰明的主謀,肯定不會在城裡住,給自己找麻煩。現在立刻出去,將城外客棧都給封了,所有人留下,然後去找城門口的士兵,把近來頻繁出入於城內外的人的名單給我一份。」

  「公子,城外的客棧……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洛子商想著,笑了笑:「對方帶著這麼多錢來,不會委屈自己,去把最好的幾家查封了。如果還有餘力,再多封幾家。」

  下屬應聲。

  這時候,柳玉茹派人裝點著貨,印紅陪著柳玉茹,埋怨道:「夫人,你這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好歹要去住個還行的客棧啊,您就租個破房子住,算什麼啊?」

  柳玉茹清點著糧食,淡道:「這就是你傻了吧,對方要是發現咱們做的事兒開始查人,肯定想著咱們有錢,要住好的。進出城門的名單一對,好客棧一封,咱們就完了。」

  印紅聽了,點頭道:「明白了,那咱們還是住最破的客棧好了。」

  印紅說著,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茅屋。

  這種晚上睡覺還漏風的地方,一般人也真想不到,這裡面睡了個財神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3:20 PM

第六十六章

  柳玉茹讓人裝著糧食,同時派人盯梢城門,洛子商的人剛出城門,柳玉茹便收到了消息,她讓所有人停下,自己回了屋中住著,假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洛子商領了人搜查了客棧。

  他們住的地方離搜查的地方不遠,城外的客棧大多聚在一起,分成幾個區,他們宅子就藏在最邊上,印紅聽著外面的動靜,同柳玉茹道:「夫人,不會查到咱們吧?」

  「查到又如何?」柳玉茹神色平靜,「我們不過是遠道而來找親戚的,找到又怎麼樣?」

  印紅聽了,她深深呼吸,這才慢慢緩過神來。

  她纏著柳玉茹又將口供對了一遍,這個背景故事柳玉茹已經同她說了許多次了:

  柳玉茹原是揚州一位富家小姐,前些年家裡遷徙到了滄州,因為災禍家中出了事兒,便回到揚州來投奔她在滄州遇到的情郎,當初她與那情郎私定終身,約定好對方來滄州娶她,結果對方回了揚州,卻是一去不歸,如今遭遇災禍,她便親自尋來,但卻一直找不到,城中客棧費用高昂,就住在城外,於是日日往來於城中尋人。

  柳玉茹將所有細節都描繪過,大家爛熟於心。對於柳玉茹沒描繪過的事兒,印紅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但柳玉茹還是不放心,便同印紅道:「如果他們將咱們分開,你就裝暈便是了。」

  外面動小了,印紅從窗戶往外看,見洛子商的人抓了許多人,往城裡帶著過去。

  洛子商站在前方,一一瞧著這些路過的商戶。

  他掃視著這些人,隨意同他們搭著話,問兩句,便讓人過去,看上去倒不是個難纏的。

  他讓人抓了五個商戶,隨從跟著他道:「公子,是回去審還是在這兒審?」

  洛子商沒說話,他注視著這大片客棧,許久後,他突然道:「你說,這麼聰明個人,我猜著他會如何,他會不會也想著我會如何。如果他猜到了,還會住在好的客棧嗎?」

  隨從有些茫然,洛子商突然笑了笑,卻是道:「走,我們逛逛吧。」

  洛子商騎著馬,開始領著人在客棧的片區一家一家看過去。

  印紅瞧著洛子商領著人去而復返,心裡慌得不行,柳玉茹抬手拉住她的手,淡道:「別慌。」

  說著,她給了旁邊沈明一個眼神:「要是情況不對,就將人斬了,直接硬闖上船。」

  沈明點點頭,領著人撤了下去埋伏著。

  洛子商一路觀察著這裡的宅子,隨意挑選著宅子敲門進去。

  他看上去彬彬有禮,倒也不讓人厭煩,被敲開門的屋子見著他,都要慌忙下跪,他隨意聊兩句,就接著到下一戶。

  等到了柳玉茹這房屋面前時,印紅微微顫抖,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道:「他若敲門,你就出去,告訴他我在午睡,不便見外男。他若強行見我,你便說來請示我。記好了,」柳玉茹抬眼瞧她,「我只是個滄州來的大家閨秀,其他什麼都不是,一個普通投奔親戚的姑娘什麼樣,咱們就是什麼樣。」

  印紅咬牙點了點頭,這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印紅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出去,柳玉茹躺到床上,閉著眼睛,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這一刻她竟然不覺得害怕,甚至於有種隱約的熱血沸騰的感覺,似是棋逢對手,就越發興奮。

  印紅在前院開了門,洛子商站在門口,笑眯眯道:「這位姑娘,在下揚州官府中人,奉命緝拿要犯,可否通報主人,讓在下進門喝杯熱茶?」

  「我家主子尚在午睡,您稍等。」

  印紅說著,關了門,進了屋子。

  柳玉茹從床上起身,給自己整理了衣物妝容,這才讓印紅將人請了進來,而後她手持著團扇,用團扇遮住半張臉,這才走了出去。

  洛子商在屋中等候片刻,見到柳玉茹,他眼神微暗。

  柳玉茹朝他盈盈一福,柔聲道:「見過公子。」

  洛子商笑了笑,卻是道:「在下在外見這房屋簡陋,未曾想卻內藏明珠。小姐舉止文雅,看上去也並非小門小戶,怎的住到這種地方來了?」

  「讓公子見笑了。」

  柳玉茹垂著眼,不敢瞧他,似是有些害怕道:「妾身打從滄州來,盤纏用得差不多了,便歇在了這樣的地方。」

  「滄州到揚州也算遠行,」洛子商打量了兩人一眼,「二位姑娘就這麼自個兒走過來了?」

  「如今戰亂,我們兩位小女子,又怎會只有兩個人?」柳玉茹歎息道,「奴家雇了人護著過來,到了揚州地界,才將人散了去。」

  洛子商沒說話,他瞧著扇子,瞧著柳玉茹。

  柳玉茹言行舉止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閨秀,神色怯懦,甚至不敢與他對視,可不知道怎麼的,洛子商卻總覺得有些怪異。他一貫相信自己的直覺,便多問了幾句:「姑娘來了揚州,怎的還住在城外?」

  「城中物價高昂,」柳玉茹垂著眼眸,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奴家錢帛不多,只能住在城外。」

  「姑娘來揚州,是做什麼的?」

  「尋人。」

  「尋到了麼?」

  「尚未。」

  「哦,」洛子商點頭道,「您尋這人有什麼特徵,要不我幫你找找?」

  「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柳玉茹面露欣喜之色,「我所尋之人是位書生,生得極為俊俏,叫葉曉之,公子可認識?」

  「姓葉,生得極好的人,我倒是認識一位。」洛子商搖著扇子,笑著道,「可他既不單純只是位書生,也不叫葉曉之。這樣吧,你不若與我進城去,我幫你找找人。」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洛子商抬眼瞧她,似笑非笑:「怎麼,姑娘不樂意?」

  「公子,」柳玉茹低聲道,「奴家雖然落難,卻也知道男女有別,今日奴家隨您走了,這算個怎麼回事?您打算如何安置奴家?」

  說著,柳玉茹瞧了洛子商一眼,眼裡帶著忐忑和幾分打量:「總不能去公子家吧?」

  那一眼瞧得洛子商頭皮發麻,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個兒要真帶個女人回去,怕不止這個女人,所有人都要多想一下。

  無憑無據,他不能隨便抓人,如今揚州剛剛才穩定下來,如果再這麼亂來抓人,怕是再沒有人敢來揚州經商,揚州以商貿為主要收入,王善泉若是得知他這樣做,怕是會大怒。

  尤其是抓這樣一個女子,以王善泉好色本性,怕會以為他是為了女色。

  洛子商琢磨了片刻,又詢問了柳玉茹一些滄州細節,柳玉茹均對答如流,洛子商找不出言語中破綻之處,沉默片刻後,他不由得覺得,自己怕是太過多疑,這麼一個柔弱女子,又能翻得起什麼風浪。

  他笑了笑,溫和道:「是在下唐突了。」

  他起身道:「在下告辭。」

  柳玉茹紅著臉點頭,印紅送著洛子商出去。

  等洛子商走了,印紅回了屋中來,頓時癱坐下來:「嚇死我了,夫人,如今沒事了吧。」

  柳玉茹坐在位置上,她的手微微顫抖。

  同洛子商對峙,她也是怕的,但怕也要頂著。如今裡裡外外這麼多人瞧著她,她若露怯,那所有人便失了主心骨了。

  沈明從暗處走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同所有人道:「歇一歇吧,沈明你去看看外面有沒有盯梢的人,等入夜後,我們便走。」

  沈明應了聲,出去查看。

  柳玉茹盤算著這一次收穫。

  揚州遠比青滄二州富饒,商貿發達,揚州這幾日,收穫便是青滄二州合計之數。

  有了這筆錢和糧食,顧九思在望都至此就不用再操心了。而這筆糧食和錢之後所帶來的損失,對於揚州來說一時不會顯現,但到明年就會有所端倪。到時候對於王善泉來說,也是一種壓制。

  沈明逛了一圈,回來時候卻是提了個人。

  柳玉茹先戴上面紗,這才讓人進來,沈明將人往柳玉茹面前一扔,靠在邊上道:「盯梢的人沒見著,見著個鬼鬼祟祟在家門口晃的。」

  柳玉茹抬眼,看向地上正爬起來的人。

  她戴著面紗,瞧見地上的人,她覺得有幾分面熟,隨後便聽地上人恭恭敬敬道:「小姐,奴才乃葉家家僕,特奉我家公子之命前來,想請小姐喝杯茶。」

  聽得這話,柳玉茹這才想起來,這是原先在葉世安身邊服侍的人。

  柳玉茹沉吟片刻,卻是道:「我不方便入城,不知公子可方便出城?」

  「我家公子不能出城,」對方認真道,「公子說,聽聞小姐在打探洛子商之事,又與顧家大公子有關,他有顧家重要之事稟報,若小姐願意,可入城一敘。」

  聽得這話,柳玉茹抿了抿唇。

  如今開船在際,此刻入城,風險便會高上很多。

  然而葉世安既然開口說此事與顧家有關,想必就的確是十分重要之事。

  她沉吟片刻,卻是道:「我可否派人入城,與公子詳談?」

  「公子說,此事事關重大,非本人不能見。」

  這話難住了柳玉茹,沈明立刻嘲諷道:「一定要讓人入城去,怕不是個套吧?」

  「葉公子不是這樣的人。」柳玉茹開口。

  她看了看天色,琢磨了一下再帶口信進去來回的時間,她想了想,終於道:「我這就跟你入城見你家公子,但我們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說著,她扭頭看向沈明,同沈明道:「你讓幾個人到糧倉和兵器庫附近去,準備好油和炮仗,然後你再親自帶一隊人馬,埋伏在城門口,若是遇到鎖城的情況,便讓人點了糧倉和兵器庫,動靜弄大點,越大越好。等城中亂起來,便強行闖門出去。」

  「是。」

  沈明應聲。

  這樣的準備他們已經做了很多次了。

  任何一個州的官府都是無法容忍他們的行為的,一旦被發現,必然是鎖城追捕的命,他們對於危機早有了要應對方案。

  柳玉茹將所有事安排好,讓印紅準備好看情況開船,接著便戴上帷帽,跟著那位家僕進城。

  「公子身邊很多人盯著。」那人到了城門口,便道,「奴才也不能跟您再待在一起了。公子在臨湖茶館牡丹閣,勞您在海棠閣訂一個房間。」

  柳玉茹點頭,那人便離開了去。

  柳玉茹入城,按著要求來了臨江茶館,定了海棠閣。

  臨湖茶館比鄰湖邊,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欣賞湖邊風景,柳玉茹剛推開門,就看見葉世安坐在裡面。

  她愣了愣,隨後鎮定關上了門,葉世安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見過小姐。」

  柳玉茹明白,這是沒認出她來。

  畢竟她戴這麼大個帷帽,換她爹親自來,也未必能認出來。

  她不由得笑了笑,將帽子解開,露出她精緻溫和的面容,瞧著葉世安,溫和道:「葉哥哥,好久不見。」

  葉世安瞧著柳玉茹便呆了,片刻後,他驚詫出聲:「玉茹妹妹?!」

  「是我。」

  柳玉茹看著葉世安,他看上去清瘦了許多,依舊是過往溫潤如玉的君子風度,眉宇之間卻難掩憔悴之色。

  「長話短說吧,」柳玉茹立刻道,「我今夜要走,我至多有兩個時辰可以耽擱,您特意讓人尋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需要我援手?」

  聽得這話,葉世安認真起來,他立刻出聲道:「顧老爺還活著。」

  聽得這話,柳玉茹驚詫出聲:「你說什麼?!」

  葉世安將話重複了一遍。

  「顧老爺還活著,就在葉府,」葉世安看著柳玉茹,「我本以為你是顧九思的手下,沒想到居然是你親自來了。來了也好,我也可以放心將人交出去。你立刻安排人手,今夜我們一起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3:31 PM

第六十七章

  柳玉茹花了許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隨後她忙道:「我公公如今在葉府,身體可有大礙?」

  「他腿受了傷。」葉世安平穩道,「所以到時候需要人背出來。葉府如今四處都有人盯著,我身邊也都是人,到時候我會先動手處理乾淨,然後快速出城,你在外面安排接應,一切都得快。」

  柳玉茹應聲,隨後道:「你也要走?」

  「對。」

  「你家人怎麼辦?」

  「葉家如今只剩下我和韻兒,韻兒如今在王府,到時候我會提前通知她,我們在城門口匯合。」

  柳玉茹愣了愣,她忍不住出聲道:「你……你其他家人呢?」

  「當初出事,叔父帶著其他家人跑了,我家留了下來,王善泉為了殺雞儆猴,斬了我父親,母親當夜自縊。王善泉為了未來牽制我叔父,留了我與韻兒。」

  這一串話柳玉茹聽他說得十分平靜,柳玉茹端了茶,手微微顫抖,葉世安目光看向樓外湖面,神色平靜,不帶半分波瀾:「韻兒貌美,王善泉垂涎已久,父母死後便上門來求娶韻兒做他妾室,他私下派人與韻兒說,若她不應便殺了我,韻兒為了保全我,便答應下來。我當時忙著父母喪事,未曾對她多加關注,於是就被王善泉一頂小轎接進了府中。」

  柳玉茹聽得這話,呼吸幾乎是停了。

  她與葉韻一起長大,縱然當年初初接觸葉韻,是她想著要借著葉韻與葉家多加接觸,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閨中多年,葉韻與她便是手帕之交,那姑娘向來高傲,清貴世家的嫡女,眼高於頂,以往常同她說著,這揚州青年才俊都入不了她的眼,她要去東都選婿。

  就這麼一個人,居然給王善泉那老頭子當了妾?!

  她心中有怒血沸騰,卻又說不出話來。葉世安抬眼看她,淡道:「我知你與她關係好,你先別太難過,且冷靜一些,今日我們便將她接走,日後殺了這些相關之日,我會再給她尋個好人家。」

  「你說得是。」

  柳玉茹吐出一口濁氣,努力鎮定下來:「你先回府中準備,今夜黃昏,你便與韻兒出城來,我在城外接應你。」

  「好。」

  葉世安應聲道:「多謝。」

  他這一聲多謝,平和又疲憊,柳玉茹聽得這話裡的艱難,一想到當年葉世安那意氣風發揚州魁首的模樣,她便覺得有些難受。

  「葉哥哥……」

  她沙啞出聲,想勸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勸多了唐突,可不做聲,瞧著這人一人扛著所有的樣子,她又覺得,太苦了。

  葉世安靜靜站著,等著她的下一句。柳玉茹閉了眼,終於還是撿起帷帽,同葉世安道:「我先出去準備,黃昏見。」

  說完之後,柳玉茹便戴上帷帽,匆匆轉身下去。

  沈明站在樓下,見柳玉茹下來了,忙跟上去,小聲道:「如何?」

  柳玉茹走在前方,她走得很快,神色冷峻,壓低了聲音道:「你按原計劃部署下去,我們今晚要帶葉世安和他妹妹走。他們出城怕是要有危險,我在城門口接你們,你看情況行事。」

  沈明在揚州城廝混這些時日,早已知道葉世安是誰,他應了一聲,便和柳玉茹分頭行動。

  柳玉茹往城外走去,其實她有很多疑惑,比如顧朗華是怎麼逃脫的,洛子商到底是什麼人。可是她都來不及多問了,如今首先要救葉家兄妹和顧朗華出來,而後再問葉世安也不遲。

  柳玉茹出了城,便立刻到碼頭,找到了印紅和芸芸。

  所有的糧食已經裝點在船上,之前他們便已經運出五船糧食出去,他們租了船,將糧食分散,從揚州運到離揚州最近的青州碼頭,再由青州商船一路運送到幽州。

  如今這是最後一船糧食、銀子,以及人,這樣大批的銀子不好放在其他人的船上,只能自己帶走。而最重要的,還是人。

  她出行來,加上後續跟著過來的,一個商隊將近七百多人,全都在這艘船上。她必須要保證他們的安全,等葉世安出來,怕是會驚動洛子商,到時候洛子商追上來,如果讓他們被波及,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柳玉茹到了船邊,找到芸芸,同芸芸道:「你們即刻出發,不要耽擱。今日糧價波動,等到晚些糧價消息出來,洛子商怕就會猜出我要離開,所以你們必須現在走,不能耽擱。除此之外,你再立刻派人聯繫熟人,給沈明還有其他沒回來的人準備文牒路引,不要去幽州的,其他去哪兒都行,給他們在其他商船買下船票。再給我準備四個人的文牒路引,一位男性老人,外加兩女一男。」

  芸芸看柳玉茹臉色,便知道情況緊急,也不多問,點頭明白了要什麼之後,便去找人。

  他們在這揚州碼頭混跡了一月,芸芸早已經和各個商隊打好了關係。她出去走了一圈,帶了一堆人回來,這些人都將他們的文牒路引交給了芸芸,然後由柳玉茹將他們這批人的文牒路引給了他們。

  他們每個人都得了一筆對於他們來說不菲的報酬,柳玉茹同他們道:「各位,你們到幽州後,我們會包下你們食宿,不出一個月就給你們安排好回家的路,放心。」

  站在前方老者連連道謝,但實際上光是今日芸芸給他們的錢就已經很多了,日後能給最好,不能給也無所謂。

  柳玉茹點點頭,交換好了文牒,便讓芸芸上了船。印紅跟在柳玉茹身後,柳玉茹同她道:「你也走。」

  「夫人……」印紅有些焦急,「你要我們先走就罷了,至少也讓我留下啊。」

  「你留下能做什麼?」柳玉茹有些好笑,「你武功蓋世還是怎麼的?趕緊走吧,別拖累我。你好好看著船上,確保這些銀子到望都就好。」

  柳玉茹說起來,抬頭看向幽州的方向:「這時候還管什麼錢啊!」

  印紅有些恨鐵不成鋼:「我說別來揚州別來揚州,來了拿了這麼多銀子,要是出了事……出了事……」

  印紅眼裡帶了紅,柳玉茹笑了笑:「我若此刻同你走了,便不會出事。印紅,我不是莽撞行事,」柳玉茹握著印紅的手,認真道,「你信我,只是如今我有一定要帶回去的人,要耽擱一會兒,你先回去吧,我不會有事兒。」

  「上一次是這樣,這一次還是這樣,」印紅咬了咬牙,「您什麼時候才讓人放心!」

  「我若足不出戶,你大概就放心了。」

  「夫人,開船了。」

  芸芸在後面出聲,柳玉茹拍了拍印紅的手,便將她推往船的方向,回頭去吩咐人。

  印紅咬了咬牙,終於還是上了船。柳玉茹回頭看了一眼,船揚帆起航,柳玉茹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時間,轉頭同她單獨留下的人道:「你從陸路去,抄最快的路趕回望都,讓顧大人到廣陽接我。」

  對方應了聲「是」。

  從陸路快馬加鞭、日夜不停急行,消息快則兩日,至多三日,就能到望都。廣陽在揚州與望都差不多中間點,顧九思若是快一些帶人來,最多五日便可抵達。

  柳玉茹站在碼頭,將時間重新算了算,領著剩下幾個侍衛,帶上文牒路引,便趕回揚州城門口。

  揚州城門前商客來來往往,有許多簡陋的茶鋪搭了棚子,在這裡迎接商客歇腳。

  柳玉茹戴了帷帽坐在茶鋪裡,將路引文牒交給了屬下,讓他們進城去找到其他人,把所有路引文牒發下去,並傳了她的口令,今夜若是能趁亂跑出來的,便直接跑出來,按照路引要求走,找到安全地方歇下來,讓人帶消息回望都,她會派人拿到路引過去接應。

  若是跑不出來的,就在揚州待著,他們之前在揚州買了宅子,全都在裡面待好,等揚州重開城門,至少要等三日,三日後若是無事,再出城,先南下到安全地方,同樣讓人傳消息回去,她也會讓人來接。

  吩咐好後,柳玉茹就留下一個侍衛待在身邊,坐在茶鋪裡喝茶等著葉世安。

  而這個時候,葉世安收拾好了東西,將顧朗華扶進了馬車中。他看了看天色,消息他已經由他的人傳到了葉韻手中,他早已經在王府內部收買了人,等到黃昏之後,葉韻可以從王府運出外面的泔水桶中混出來。辦法噁心是噁心了點,但能出來便好。

  葉世安算著時間差不多到了,喝了口茶,同侍衛道:「動手吧。」

  他們早已經摸透了探子的位置,只是一直偽裝不知道,得了這句話,葉家潛伏在暗中的暗衛立刻動手,悄無聲息到了那些探子背後,當場抹了脖子。

  葉世安換了裝,他換了粗布外衣,戴了笠帽,臉上貼了黑痣,不仔細看,誰都想不到這是葉家公子葉世安。

  他駕著馬車往外走出去,暗衛潛入人群跟在後面,馬車噠噠往前,混合著喧鬧聲,彷彿揚州再普通不過一個下午。

  而這個時候,洛子商正審完早上提回來的一批商人。

  他從旁邊人手裡接過帕子,擦著手上的血,淡道:「這批人都不是,拖到郊外處理了,給家裡人報個信,就說遇到山匪沒了吧。」

  「那屍體……」

  書童有些猶豫,洛子商淡淡看了書童一眼:「這還要我教?」

  書童連忙應聲:「奴才會處理好。」

  洛子商站在庭院裡,思索著道:「糧價波動這麼大,對方本金怕是不少,怕是後面有官府支持。今日糧價如何?」

  洛子商詢問著,旁邊人趕緊將今日打聽來的糧價消息給了洛子商。洛子商看著這些糧價,從早上到下午,糧價足足漲了三文,這是糧食降價以來頭一次回漲,洛子商皺了皺眉頭,隨後道:「今日交易得頻繁嗎?」

  「公子,」專門打探糧價的侍衛道,「今天下午時分,許多人手中的糧食都賣光了。」

  「賣光了?!」

  洛子商猛地回頭,侍衛應聲道:「是,我問了許多人,他們都打算明日再收糧去賣,自個兒手中都空了。不是一個,是許多人,都空了。」

  洛子商沒說話,他沉默片刻後,猛地反應過來:「不好,他們要跑!你們立刻派人去碼頭,將所有船全都封死,誰都不准走!」

  說著,洛子商急急出門,著急道:「我這就去找王大人要鎖城令。」

  洛子商駕馬一路疾馳,葉世安低頭駕著馬車,與洛子商擦肩而過。

  洛子商狂奔到王府,下馬進了府中,便找王善泉要了鎖城令,隨後急急出門去。

  他剛一入府,葉世安買同的雜役便立刻將消息傳到了葉韻耳中,同葉韻道:「小姐,洛公子方才來了,看上去很急。」

  葉韻正在內間收拾東西,她聽得這個消息,頓了頓動作,隨後壓低了聲道:「來做什麼?」

  「聽說是來要鎖城令。」

  得了這話,葉韻猛地抬頭。

  她心跳得飛快,她拼命思索著,洛子商這時候要鎖城令是做什麼?

  莫非他發現葉世安要走了?葉世安要走,必然是殺了洛子商的人的,若是今日出不去,他們兄妹兩便危矣!

  葉韻咬著牙,外面人催促道:「小姐,我們得趕快,公子在等我們!」

  「不去了。」

  葉韻猛地抬頭,她蹲下身,從床板下拿出匕首,抬頭同外面人道:「你去告訴公子,讓他別等我,自己走,我後來。若我來不了,便讓他給我報仇。」

  「小姐……」

  「快去!不然誤了消息,」葉韻將匕首藏到枕下,低喝道,「我要了你的命!」

  聽得這話,丫鬟也不敢耽擱,匆匆走了出去。

  葉韻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檯子上的金銀首飾。

  王善泉納她不足三月,與其他妾室不同,她出身名門,又年輕貌美,哪怕對王善泉沒什麼好氣,這個老頭子也當是她的傲氣,對她頗為偏愛,葉韻不知道這份寵愛會到什麼時候,但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覺得噁心。

  葉韻走到桌前,找了最鋒利的一隻金釵,插入了頭上,而後她穿上了王善泉最愛的一件輕紗薄衣,躺進被子裡,同侍女道:「去叫大人,說我病了,要他一定過來。」

  站在外間的侍女愣了愣,也不敢多問,便去找了王善泉。

  聽到葉韻病了,王善泉愣了愣,不由得道:「夫人是如何病的呀?」

  侍女低著頭,小聲道:「奴也不知,就見夫人穿了紗衣,躺在床上,讓奴婢來請大人。」

  得了這話,王善泉頓時明白過來。這哪裡是病了,這明明就是勾引,是情趣。

  王善泉心猿意馬,葉韻頭一次朝他低頭,他心裡不由得樂開了花,也來不及多想,便急忙趕了過去。

  王善泉進了房中,隔著薄紗,便看見美人躺在床上,一手撐頭,側臥著瞧他。一雙眼裡滿是純情,白皙的大腿露在紅紗之外,美得動人心弦。

  王善泉呼吸一窒,卻是裝著傻道:「韻兒這是何意啊?」

  葉韻笑了笑,眼裡彷彿帶了勾子,勾了勾指頭道:「大人,您過來些,我有好東西,要同大人分享呢。」

  王善泉腦子來不及多想,他迫不及待撲了過去,葉韻咯咯笑起來,翻身將王善泉壓到床上,柔聲道:「大人,您閉上眼,我來。」

  「來,快來。」

  王善泉閉上眼睛,急促出聲。

  「好。」

  葉韻柔聲回答。

  與此同時,她一隻手從旁邊拿了軟枕,另一隻手探到枕下,而後她毫不猶豫拔了匕首,又狠又快紮進了王善泉心窩!同時將軟枕狠狠壓在了王善泉臉上,死死將他的聲音壓進了枕頭裡。

  王善泉猛地睜眼,迅速掙扎起來,葉韻不知道哪裡來的爆發力,整個人的重量壓在那枕頭上,另一隻手握著刀,瘋狂又再刺了進去。

  一刀接一刀,整個床上被鮮血染紅,葉韻見王善泉沒了動靜,終於泄了氣,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

  她渾身染血,坐在地上,整個人愣了片刻。

  王善泉瞪大雙目,躺在床上,死死盯著床頂。可能至死不能明白,一個柔弱女子,怎的有這樣的膽量。

  葉韻整個人都在顫抖,可她還是得咬牙起來。

  她踉蹌著起身,從櫃子裡翻出了葉世安讓人給她準備的下人衣衫,她迅速換上之後,從窗戶爬了出去,隨後大喊了一聲:「不好了,王大人遇刺了!」

  喊完之後,葉韻便迅速跑開,朝著後院衝去。

  她要快一點。

  再快一點。

  王府內部人仰馬翻,許多人叫嚷著:「快,找洛公子!找洛公子來!」

  王府迅速排出人,第一時間去找洛子商。

  而洛子商帶著兵馬,朝著城門疾馳而去。

  葉世安遠遠看見洛子商,他咬了咬牙,立刻同身邊人道:「馬上將馬車駕出去,帶顧老爺出城門,我等小姐!」

  侍衛也不耽擱,立刻駕著馬車來到了城門前,葉世安藏在暗處,見洛子商駕馬疾馳而來,手中一個石子飛出,洛子商的馬受驚而起,葉世安迅速離開。

  也就是這片刻耽擱,顧朗華的馬車便排到了城門前。

  洛子商衝到城門時,顧朗華的馬車剛剛出城。

  「鎖城令在此,」洛子商來不及去攔已經離開的人,只能是帶著兵馬堵在城門前,大喝道,「所有人都停下,誰都不得往前!士兵立刻關上城門,違令者斬!」

  葉世安捏緊了拳頭,柳玉茹坐在城外茶鋪,聽得這聲大喝,她放下茶杯,用手絹抿了抿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3:48 PM

第六十八章

  得了這話,所有人都呆住了。

  便就是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怪異的驚叫:「不得了啦,官府要殺人啦,要屠城啦!」

  人群一時亂了起來,擠著就要上前,洛子商環顧四周,讓士兵豎起長矛,怒道:「誰敢上前,就地格殺勿論!」

  得了這話,眾人這才安靜下來。

  葉世安藏在暗處,他看了一眼遠處,便見葉韻的侍女急急趕了過來,低頭來到葉世安身邊,小聲道:「小姐說,讓您先走。」

  「她在哪裡?」

  「小姐知道洛子商鎖城,說她想辦法。」

  葉世安咬了咬牙:「她能有什麼辦法!」

  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暗中叫過暗衛來,立刻吩咐道:「趕緊去找小姐,不惜一切代價,將小姐帶過來!」

  「那您……」

  「我不用管!」

  葉世安抬眼看向暗衛:「保護小姐,知不知道!」

  暗衛不敢多說,應聲出去。

  葉世安看了一眼周圍,所有人和洛子商僵持著。便就是這時候,人群裡猛地爆發出一聲驚呼,卻是一批蒙面人突然衝向了那些官兵,二話不說,抬刀就砍!

  「快走!」

  「衝啊!」

  「揚州要亂了,出去再說!」

  周邊驚叫而起,一片混亂,葉世安再也安耐不住,朝著城門口就衝去。

  洛子商立在馬上,從人群中立刻捕捉到了葉世安,大聲道:「抓住他!」

  所有人湧向葉世安,然而也就是這時,遠處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

  「公子,」旁邊人著急同洛子商道,「是糧倉的方向。」

  隨後第二聲巨響再次傳來:「公子,是兵器庫的方向。」

  「敵襲,敵襲!」

  也不知是誰叫起來,這時揚州城內的居民紛紛跑了出來,朝著城門趕來。

  「開門,大人,求求您讓我們出去吧!」

  百姓慌成了一片,士兵和葉世安糾纏在一起,沈明帶著人暗中和士兵周旋,護著葉世安往外走去,洛子商從旁邊搶了弓,不管不顧指向葉世安。

  「大人,」遠處士兵老遠本來,駕馬衝到洛子商面前,大聲道,「王大人遇刺了!」

  洛子商手微微一顫,箭疾馳而出,葉世安趕緊側身躲開,便被旁邊的大刀猛地砍在了手臂上。

  好在沈明及時架住那刀,沒有砍得太深,沈明一腳踹開旁邊人,拉著葉世安就往外衝去道:「走!」

  「大人,」士兵將洛子商圍住,「您得趕緊回去,不能在城門耗了!糧倉兵器庫必須加派人手,不能全耗在這裡。」

  天大的事,都不如此刻王善泉遇刺重要。

  王善泉就是揚州的天子,這時候,無論是為了安撫人心還是穩住局勢,他都必須回去處理。

  洛子商咬了咬牙,立刻道:「立刻給我追過去,別放過那人!」

  吩咐完,洛子商便帶著人駕馬往王府衝回去。

  沈明帶著葉世安且戰且退,洛子商一走,士兵都散了,加上此事人流巨大,又都是百姓,大多數士兵也落不下刀。

  沈明將葉世安往外一扔:「趕緊走!」

  葉世安踉蹌著衝出去。他將刀扔了,捂著受傷的胳膊,混在人流裡往前衝。

  這是一輛馬車停在路邊,葉世安正焦急跑著,就聽一個女子清朗的聲音道:「上來吧。」

  葉世安回過頭去,看見柳玉茹駕馬在車上,帷帽被捲起來,露出她溫和又沉穩的笑容。

  葉世安心裡頓時舒了口氣,他連忙上了馬車,低聲道:「多謝。」

  「裡面有衣服,將衣服換了。」

  柳玉茹開口,葉世安便發現馬車裡果然有一套湛藍色的布衫,還有傷藥和繃帶,葉世安也不多問,照著柳玉茹的安排,將傷藥倒在傷口上,繃帶纏上,而後他換上衣服,一面換一面道:「方才那位公子留在後面,無礙吧?」

  「沒事,」柳玉茹放心開口,「他以往流竄慣了的,對付官府很有經驗。他們衣服裡面都穿其他衣服,等一會把臉上的布一扯、外衣一脫、刀一扔,混在人群裡誰都認不出來。你不用擔心。」

  聽到這話,葉世安稍微放心了一些,他又道:「顧老爺呢?」

  「已經離開了。」

  柳玉茹淡道:「我讓人護送他走陸路,文牒路引全都是現成的,洛子商也沒發現他的存在,只要咱們倆沒事兒,他便不會有事兒。」

  「玉茹……」葉世安開口,似是有些為難,柳玉茹抬眼看他,知道他要說什麼,冷靜道,「我們等一會兒是搭別人的船,到了碼頭,若是韻兒到時候來了,就走。若是沒來,我們也得走。」

  葉世安咬了咬牙:「到時候,我自己留下。」

  柳玉茹沉吟不語,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葉世安,她沉默著,思索著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兩人一路駕著馬車到了江邊,這時候江邊已經亂成了一片,商隊在和士兵爭執,士兵不讓開船,商隊自然不肯應允。

  在碼頭的人都是外地商客,和城內百姓不同。上一次王善泉血洗揚州商家,已經讓所有商客戰戰兢兢,只是為了錢財,大著膽子過來做買賣。如今要扣船扣人,誰心裡不覺得發慌?

  士兵本身就不待見這些商人,說話多有輕蔑,兩方人談判一番,士兵不耐,商人又慌又怒,情緒在碼頭蔓延,柳玉茹扶著葉世安下來,便要領著他上船去。

  「不用。」葉世安果斷道,「玉茹,你先上船吧,我在這裡等韻兒,若是她不來,我不可能走的。你不必陪我,莫要耽擱了你。」

  柳玉茹抿了抿唇,不說葉世安三番五次幫了她和顧家,就說她與葉家的淵源,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葉世安留在這裡。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到:「葉哥哥,這樣吧,你身上有傷,而且目標太大,認識你的人太多了。你先上船去,我在這裡等著,韻兒來了,我帶她上船。若是船開了,我們沒上來,你再下來等我們。」

  聽到這個理由,葉世安沉默了片刻,他抿了抿唇,終於還是上了船。

  柳玉茹是大家閨秀,過往除了熟識的人,見過她的人不多。可他卻是揚州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就這麼站在這裡,簡直像是黑夜裡的一盞燈,全身上下寫滿了「快來抓我」。

  葉世安上了船,柳玉茹就站在碼頭口等著,沒了多久,沈明也趕了過來,他看了一眼柳玉茹,擦了一把臉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柳玉茹看著旁邊正朝著的士兵和商家。

  因為不准開船,商家和士兵鬧得越來越厲害,天已經徹底黑下來,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柳玉茹從邊上店家買了把雨傘,撐著傘往碼頭入口處走去。柳玉茹瞟了一眼,見商人領頭的那位壯漢正和官兵怒吼著,那壯漢是個北方口音,脾氣暴躁,那官兵被他吼煩了,拔了刀,怒道:「吼什麼吼?讓你們不能出海就是不能出,你同我吼什麼?你是蔑視朝廷,活得不耐煩了嗎?!」

  「你們這些商人,盡幹些低買高賣的缺德事兒,和你們說話是抬舉你們,你們別把官爺惹急了,惹急了把你們一刀一個砍了,百姓還要拍手稱好!」

  聽得這話,柳玉茹站在一旁笑了,她聲音溫婉,淡道:「所以,半年前揚州血鏽未盡,揚州是又打算再送新魂了嗎?」

  「你這婆娘胡說什麼!」

  那官兵見柳玉茹一個女子,便發怒衝了上來,沈明趕忙攔住了官兵,賠著笑道:「官爺,這只是個小姑娘,您別一般見識。」

  柳玉茹做出害怕的神情來,連連道歉。

  所有人見著前面人低聲下氣,心裡都窩了火。

  柳玉茹歎了口氣,勸道:「大家也都別爭執了,說也沒用的,各自回船上吧,我去等我家人了。」

  說完,柳玉茹便施施然離開。

  官兵看著那些商人,冷笑道;「一群人還沒有一個小姑娘要見識,聽見沒,說了也沒用!」

  大夥兒都不再說話,這句話印在他們心裡。柳玉茹看了一眼身後所有人的臉色,低聲同沈明道:「你過去加把火,看他們打不打算一起對抗官府,如果要,你幫著他們想著辦法,等一會兒船要一個接一個有序開走,必須有人指揮,不然不等官府抓人,就先撞了。這裡面要有人做個指揮帶個頭。」

  「明白。」

  沈明點點頭,心裡有了盤算。

  這半年動盪以來,所有人都膽子大了許多,大家說是做生意,但這樣天南海北做生意的商家,誰不是見過刀見過血的?

  揚州過往做的事兒,永遠是商人心裡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如今無緣無故被困在這裡,大家都害怕。

  此時碼頭上有數千人停靠在岸,大家有船有護衛,又大多不屬於揚州人,只要離開了,就是天高任鳥飛。

  這些走南闖北的爺,在自個兒的地盤都個個是被貢著的,如今本就不安,又被這官兵羞辱,柳玉茹的話落在他們心裡,讓他們徹底沉默下去。

  說了沒用,那什麼有用?

  所有人心裡都有答案。而沈明剛過去,便看見幾個商隊的領事兒在說話,沈明抱手在胸前,笑著道:「我說,大家要不合作一下,商量著怎麼走吧?」

  柳玉茹觀望了一會兒,看著沈明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便知沈明是和這些人商量去了,便沒有再理會他們,站在渡口入口處,看著城內不斷有人湧過來。

  這些人都是從城裡跑出來的,他們的來到更加重了碼頭的騷亂。柳玉茹撐著雨傘,一身素衣,沉穩站在原地,自身彷彿就圈出一片天地,從容安靜。

  柳玉茹看著人群之中,有一個女子,她頭上蓋著衣服,被人護著,擠在人群裡走來,而不遠處,洛子商駕著馬,帶著人,急急追了過來。

  他回了王府,吩咐了所有事,將王府三公子王靈秀推出來安定住人心後,便立刻趕往碼頭。

  他心裡清楚,葉世安不會碰巧在這天出走,糧價主謀一定與葉世安有往來,所以兩人才會在同一天如此巧合行動。而葉韻也絕不是一時激憤殺了王善泉,要殺早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就是為了逼他回來拖住他。

  洛子商的人一過來,那些一直緊繃著的商人徹底安耐不住了,他們早已在商議,此時一不做二不休,由著最初與官兵商量那大漢帶了頭,砍殺了一個守在錨邊的官兵,便強行開始準備開船。

  那大漢是個有能耐的,他指揮著所有人,逐步開船。柳玉茹看見葉韻急急趕過來,然後看見暗衛帶著她突然拐進了暗處,柳玉茹抬眼看去,見洛子商騎在馬上直接過來,明顯是有目標的。

  柳玉茹迅速朝著葉韻躲藏的地方過去,走到葉韻面前,葉韻身邊的侍衛下意識就要拔刀,柳玉茹即刻出聲:「是我。」

  葉韻愣了愣,柳玉茹將外衣脫下來,攏在葉韻身上,將文牒和路引給了她,迅速道:「往後數第十三條船,你哥在上面等你。你從這房子後面繞過去,第五個巷口對著船,中間有一條路,你出現洛子商肯定會看到,所以到時候我會吸引洛子商的注意力,他和我說話時候你就立刻上船。」

  「你……」

  「快走。」

  柳玉茹轉過身,撐著傘便走了出去。她走在人群裡,逆流而去。

  而洛子商駕馬衝到渡口,他方才看見了葉韻,可一瞬之間又不見了。但他知道,葉韻一定在這裡。

  此刻官兵和商人的侍衛徹底衝突起來,船一艘接一艘在指揮下有序開走,他指揮怒吼也在這片混亂中失了效果,人太多了,他的馬再沒法進去,他乾脆翻身下馬,朝著人群裡擠去。

  他剛才看到了葉韻,只要抓到葉韻,至少就能抓到葉世安!

  他朝著前方衝出去,奮力擠開人群,便就是這時候,有人突然輕輕撞了他一下,隨後傳來一聲熟悉又詫異的驚呼:「呀,洛公子?」

  洛子商回過頭去,便見淅淅瀝瀝雨中,女子一身素衣,撐傘而立。她笑容與周邊格格不入,溫婉平和。

  洛子商皺了皺眉頭:「你是?」

  柳玉茹抬起手,遮住了半邊臉,柔聲笑道:「又見面了。」

  看見這半邊臉,洛子商這才反應過來:「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要找的人沒找到,本打算離開,結果今日太亂了,就打算回去了。」

  洛子商點點頭,轉頭道:「既然如此,小姐先行,在下還有要事,告辭。」

  說著,洛子商便打算要走,柳玉茹見葉韻還差一點上船,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洛子商的袖子:「洛公子。」

  洛子商回過頭來,眼神中帶了殺氣,而這時柳玉茹的傘撐在了他的頭上,溫和道:「夜深雨重,妾身住所不遠,這傘公子拿著吧。」

  洛子商微微一愣,柳玉茹將傘交到洛子商手中,微微一福,便轉身離開。洛子商瞧著她的背影,有那麼瞬間恍惚,旁邊侍衛忙道:「公子?」

  「繼續找。」

  洛子商扭過頭去,冷聲道:「立刻調兵過來鎮壓這些人。」

  說著,洛子商收了傘,在人群中繼續找著人。

  柳玉茹走到邊上,迅速繞到船對面的房子裡等候著,當船快要起錨時,柳玉茹看準了時機,迅速朝著船邊衝了上去。葉世安站在船頭,見到柳玉茹過來,他忙伸出手,將柳玉茹一把拉上去。

  而這時,洛子商在碼頭之上驟然回頭,他看見大船慢慢離開岸邊,而大船之上,一襲素衣立於船頭,旁邊站了個青年。

  那青年看身形與葉世安極像,而那女子就在片刻前,才同他打過招呼!

  洛子商腦海中迅速閃過與柳玉茹交談的種種。

  茅屋中女子持著團扇含羞一笑,渡口前女子持傘而立氣度從容。

  這是雨天,她卻沒有外袍,只有一件單衫。

  她方才才說,自己要回去了,卻就在那條船上,而她身邊那人,像極了葉世安。

  她一個女子,家中無人,尋的是滄州認識的情郎,如今找不到情郎,又怎麼會離開?!

  而她一個千金,之前還見著奴婢,如今身邊怎麼就空無一人站在碼頭,而她撞他那片刻,怎麼就這麼巧這麼準?

  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洛子商猛地反應過來。

  「攔住那艘船!」

  他暴喝出聲:「快!」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他身邊的人手根本來不及攔住一艘已經揚帆起航的大船,周邊早就亂成一片,他根本叫不動其他人。

  他奮力擠開人群,朝著那大船衝去。而柳玉茹也看見了人群中的洛子商,她瞧著他的模樣,便知對方是意識到了真相。

  她稍稍一愣,未曾想過對方居然發現得這麼快,但如今已經上了船,洛子商也拿她沒什麼辦法,她便站在船頭,含笑看著洛子商朝著船追過來。

  她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便抬起手,遙遙朝著他作了一揖,朗聲道:「洛公子,後會無期。」

  「你給我站住!」

  洛子商被逼停在岸邊,暴喝出聲。

  然而柳玉茹卻是擺了擺手,轉過身去,入了內艙。

  葉世安和她一起進了內艙,葉韻坐在裡面,她脫了外袍,身上還染著血,看見葉世安和柳玉茹進來,葉韻愣了愣,片刻後,她猛地撲了過去,抱住葉世安,顫抖出聲來:「哥……」

  「莫怕。」

  葉世安拍了拍葉韻的背,沉穩道:「哥哥在。」

  葉韻閉上眼,下唇輕顫,她什麼都沒說,許久後,卻是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來。

  葉世安一時手足無措,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柳玉茹。柳玉茹搖了搖頭,只是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葉世安沒辦法,就是僵著身子,仍由葉韻哭著。等葉韻哭夠了,柳玉茹扶著葉韻上了床,便去睡了。

  葉世安和柳玉茹都有些睡不著,兩人便乾脆去了甲板,雨下過了之後,船行駛得安穩許多。柳玉茹和葉世安吹著夜風,她笑了笑道:「後面打算去哪裡?」

  「去了幽州,便待在幽州吧。」

  葉世安看著前方:「范叔叔是個好官。」

  「我都忘了,」柳玉茹笑起來,「你父親與范大人淵源頗深。」

  葉世安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澀。柳玉茹歎了口氣,她看著面前的人,這人和顧九思不同。顧九思會哭,會將話說出來,坦白赤誠,從不遮掩。而這人自幼以棟樑之訓教養長大,他容不得自己露出片刻狼狽軟弱。她想要安慰,也無從下手,片刻後,只能笑著道:「說起來,韻兒似乎對你誤解頗深。我記得以前韻兒同我說,你心裡只有仕途,是個冷心冷情的哥哥,如今看來,倒是她誤會你了。」

  「倒也不是誤會吧。」葉世安低頭看著夜裡翻滾的水面,淡道,「相比其他人,我的確不知道如何同妹妹相處,我打小沒怎麼陪過她,我只知道,她若出事,我護著她便夠了。這是信念,也是責任。」

  「有你這樣的哥哥,其實已經足夠了。」柳玉茹笑了笑,「小時候我就經常想,我怎麼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小時候,」葉世安有些好奇,「你不覺得我木訥麼?」

  「怎會如此覺得?」柳玉茹詫異。葉世安抿唇笑了:「韻兒說的,說我沒勁兒。」

  「那你可就不瞭解她了,」柳玉茹笑出聲來,「她常常同我們吹噓你多厲害。」

  若不是葉韻小時候同她把葉世安吹得如此完美,她當年也不會起那樣的心思。

  她想起那時候的心思,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葉世安看著她的表情,知曉她是想起往事,不由得道:「你與顧九思還好吧,他可曾欺負你?」

  提起顧九思,柳玉茹忍不住帶了笑容。她抿唇道:「你覺得呢?」

  「那大概是不成了。」葉世安點點頭,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其實,此事我辜負了你……」

  「不不不。」柳玉茹忙擺手,笑著道,「當是我謝你不娶之恩才是。」

  葉世安愣了愣,柳玉茹才覺得這話有些不大對勁兒,她趕緊解釋道:「其實你也看出來了,我的性子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當初也只是裝的,我若嫁入了葉家,其實就是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大家。」

  「嫁給九思,」柳玉茹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很高興。我不用守那些規矩,也不用遮遮掩掩。雖然一開始我是挺不高興,可是你若接觸他,便知道,他真的是極好極好的人。」

  想了想,柳玉茹覺得這話還是不對,她又道:「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葉世安知道她是怕他不高興,打斷她道:「其實於我心中,你和韻兒,都如同我的妹妹。若沒有耽擱你姻緣,你過得好,我便放心了。」

  葉世安歎了口氣:「少時朋友,如今也不剩下幾人,玉茹,」他認真開口,「我希望咱們都能好好的。」

  柳玉茹聽得這話,她抿了抿唇,點頭道:「對。好好的。」

  船靜靜前行,夜裡無風無月,柳玉茹扭過頭去,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顧九思。

  很想很想。

  柳玉茹走後第三天,洛子商便鐵腕手段穩住了揚州。柳玉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卻還是有一個人因為不慎被洛子商抓了出來,他嚴刑拷打了一夜,終於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洛子商聽完柳玉茹如何入揚州、如何興風作浪、如何離開揚州,整個人面色鐵青。

  他不敢相信,再三詢問:「她身後當真沒有其他人?」

  「沒有……」

  被捆著的人喘息著道:「柳夫人原在望都就是風雲人物,不是普通女子。」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沉默著站起身來,同旁邊人道:「殺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進入書房,他坐在位置上,拿著口供一直沒動,他腦子反復想像著柳玉茹是如何在背後謀劃一切,從青州、滄州、到揚州。

  他感覺血管中熱血沸騰,有種莫名的快感湧上來,他將手搭在旁邊紙傘之上,慢慢吐出那個他方才知道、就深深牢記的名字:「柳玉茹。」

  而這個時候,顧九思坐在府衙之中,他執著筆,抬起頭,看上前來通報的人道:「你再說一遍?」

  「夫人讓船載著錢糧和其他人先回來了,她讓您帶人去廣陽接她。」

  顧九思緊握著筆,他克制著情緒,艱難道:「她為什麼留下?」

  對方看出顧九思的怒氣,不敢說話,顧九思抬眼,冷聲道:「說話!」

  「夫人說是救人。」

  「她如今和誰在一起?」顧九思捏緊了筆,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瀕臨極限。

  「葉……葉世安葉大公子。」

  聽到這個名字,顧九思終於忍不住,他猛地摔了筆,怒喝出聲道:「她胡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3:53 PM

第六十九章

  顧九思摔完了筆,大夥兒沒一個人敢說話。

  顧九思急急走出去,一面走一面叱喝:「她要救人不會讓別人去救?她一個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她能救什麼人?葉世安一個大男人,還要她去救?!」

  顧九思一面說,一面卻是從屋子裡開始拿行李,同時同侍衛吩咐道:「給我調一隊人馬,吩咐黃龍幫我守著望都,準備好行李盤纏路引,這就出發。」

  所有人沒說話,只知道低著頭做事。大夥兒都感覺得出來顧九思憋了口氣,至於憋什麼氣,其他人不清楚,木南卻是知道的。

  木南不敢說話,低頭悄悄瞪著回答的人。

  救人就救人,一定得把救誰說出來做什麼?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也沒有辦法,木南就跟在顧九思身後,聽顧九思吩咐調人:「望都軍營裡最好的精銳借調一百人過來。」

  既然是救人,人不能帶太少,可也不能太多,太多就是軍隊出行,青州怕是不容易過去。一百人恰是一個商隊長途跋涉之數,倒也不會過分引人注目。

  如今時間緊急,必須輕騎趕往。

  如今他在望都頗有威望,若是放在以前,人是決計叫不動的,然而如今他將望都治理得欣欣向榮,望都上下都服氣,軍隊裡的人軍餉夠了、兵器好了,更是對他感恩戴德。於是一百輕騎很快就借了出來,顧九思也準備好,帶了木南就往城外趕。

  木南跟在顧九思身後,他直覺這人憋了口氣,他駕馬和顧九思持平,小聲道:「公子,您別生氣了。」

  顧九思沒說話,他打著馬,一路往前,好久後,他才淡道:「我沒氣。」

  木南沒敢再說話,一行人策馬疾馳,顧九思看著天邊明月,心裡有些難受。

  其實他知道自個兒在氣什麼,可這樣的話他又不能說出來,都是自己妻子了,他還要和一個外人去掙柳玉茹心裡的位置,他心裡也覺得丟分。

  可是這情緒控制不住,他知道柳玉茹是怎麼嫁給她的,過往他不在意,在意起來,就總會想起當初柳玉茹哭著同他說那一句「我本該嫁給他的」。

  那時候她語氣裡那份絕望隱忍,時至今日,他仍舊記得。

  柳玉茹心裡有葉世安。

  對於柳玉茹而言,他和葉世安是完全不同的。葉世安曾是她最仰慕的男人,而他顧九思在柳玉茹心中,與其說是男人,不若說是責任。

  她對他所有的愛意,所有感情的表達,都穩重又平靜,就像一條涓涓流淌的河水,沒有半點波瀾。

  和他內心那份炙熱與波瀾截然相反,而這樣的平穩,絕不是愛情。

  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木南一直在旁邊觀察著,察覺到顧九思的動作,趕緊道:「公子,您沒事兒吧?」

  「你話怎麼這麼多?」顧九思有些不耐了,打馬超了過去,怒道,「離我遠點兒!」

  船行了四天,船便停靠了港口進行補給。這時候已經到了青州,船剛剛靠岸,柳玉茹便發現有一行新客上來。

  這些人大概有十幾人,紛紛配著刀刃,這些人雖然客客氣氣,但是舉手投足間卻帶著股子肅殺之氣。柳玉茹在船艙上見了,沉吟了片刻,便到了甲板裡,同葉韻和葉世安道:「我猜是洛子商派的追兵來了,我們下船,換陸路趕路。」

  葉韻和葉世安沒有多說,立刻收拾了行李,同柳玉茹一起下了船。

  他們剛剛下船,那些人便開始在船上打聽他們的客房。而柳玉茹三人一路狂奔,入了城中後,柳玉茹便去買了一輛馬車,她讓兩人上去,葉世安忙道:「我在這裡,怎麼好讓你一個小姑娘駕車?」

  「你受了傷。」柳玉茹笑著道,「韻兒又不會駕車,我駕車也是應當的。」

  葉世安搖了搖頭,卻是固執道:「又不是什麼重傷,我不能讓你駕車。」

  柳玉茹有些無奈,她笑了笑,只能道:「那你趕一段路,我趕一段路,我們換著來就好了。」

  葉世安這才應了,柳玉茹便拉著葉韻上了馬車。

  柳玉茹明顯察覺洛子商的人在追他們,對方是追蹤的好手,船上沒抓到人,他們很快就查到了他們離開的方向,又找到了買馬車的地方,隨後開始不斷追捕。

  為了刻意躲避他們的搜捕,加上葉世安身上的傷的影響,柳玉茹打了幾次轉,終於才甩開了他們。這樣一耽擱,到達廣陽的時候,已經是十日後了。

  葉世安的傷勢一直沒有好好醫治,一路耽擱下來,傷口發炎灌膿,駕著車時便從馬車上直直摔了下來,還好地上沒有什麼尖銳石頭,撿回他一條命來,柳玉茹見得了情況,知道若是再耽擱怕是不行了,只能帶著葉世安去了鄰鎮的醫館。醫館裡的人給他清了膿,又開了藥,葉世安尚且昏迷著,柳玉茹和葉韻兩個人也累到極限,迫不得已,只能歇在了小鎮。

  柳玉茹不敢停留在醫館,她揣測著,若她是洛子商,到了這個時候,必然會重點讓人排查醫館。於是她就讓葉世安和葉韻休息在馬車裡,她自己在馬車外,就宿在城外,方便隨時逃脫。

  她夜裡睡不安穩,半夜時分,她突然被馬蹄聲驚醒,回過頭來時,便看見有人朝著他們過來。

  對方目標明確,明顯是沖著他們來的,應當是找到了確切消息。柳玉茹沒有遲疑,立刻同車裡的葉韻大喝道:「護好你哥!」

  說完她便揚了鞭子,馬飛快衝了出去。葉韻在馬車裡抱著葉世安,感覺馬車因為過快的速度搖搖擺擺,她一隻手抓著葉世安,另一隻手抓著窗戶,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平衡。

  而柳玉茹聽著後面的馬蹄聲,根本不敢停歇,柳玉茹回頭看了一眼追過來的人,他們騎馬,他們是馬車,雖然還有這一段差距,但這樣下去,被追上是遲早的事兒。

  於是柳玉茹趕緊道:「把豆子撒出去!能扔的都扔了,調料全都拿在手裡準備著,他們若靠近,你就從後窗將調料撒出去!」

  葉韻應了聲,一手抓著昏著的葉世安,一隻手抓了抽屜裡的豆子撒了出去。

  那是他們之前買在車裡吃的零食,豆子滾落在地上,葉韻又開始扔衣服。這些東西對於那些疾馳中的馬而言都是障礙物,為著躲掉這些東西,那些人的速度減緩了不少。

  然而豆子和衣服扔完之後,沒了多久,他們又追上來,雙方拼命追逐,跑了不知多久,那些人終於趕了上來,葉韻就開始扔銀子,拿東西砸他們。

  而這時對方離他們已經很近了,葉世安在劇烈的動盪中也慢慢醒了過來,他感覺到旁邊的動靜,有些不安道:「怎麼了……」

  「哥哥!」葉韻慌張出聲,「我們被追上了!」

  葉世安聽到這話,撐著自己趕緊掀起了車簾,他輕咳了兩聲,隨後道:「這樣不行,我下去攔住,你們先走。」

  「不……」

  葉韻還沒來得及攔住葉世安,葉世安就從旁邊抓了劍就滾下了馬車,只留了一句:「快走!」

  柳玉茹不敢回頭,她瘋狂駕著馬車,她清楚知道,如今的情形,她和葉韻兩個弱女子留下來沒有任何作用。

  葉世安一個人試圖擋住那氣勢洶洶的十幾人,然而對方明顯意不在他,由著幾個人纏住他,便朝著柳玉茹追去。葉世安焦急跟著趕上去,雙方纏鬥在一起,其他人從兩邊包抄,靠近了柳玉茹。

  柳玉茹看著那些人趕過來,咬著牙,只知道駕馬快衝。

  而這時,顧九思領著人,漫無目的走在官道上。

  「公子,」木南打著哈欠道,「咱們都已經換了三波人了,這麼大半夜的,夫人肯定休息了,不會來的。」

  顧九思沒說話,他算著柳玉茹從南方來,因此廣陽成的南門是她最可能進入的城門,所以他到了廣陽之後,就不分白天黑夜讓人輪班在城門附近搜索。

  他已經來了兩天,都沒有見到柳玉茹,可他也不能做什麼,只能靜靜等著。

  他駕馬漫無目的的往前,突然就聽見了什麼聲音。

  顧九思頓住步子,讓所有人禁聲,皺眉道:「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木南靜靜聽了一會兒,隨後道:「好像是打鬥聲?」

  顧九思毫不猶豫,駕馬就衝了出去。

  柳玉茹打著馬車,往廣陽衝。葉韻焦急看著外面,手裡拿了匕首,顫抖著聲道:「玉茹,我覺得這馬車似乎很不平穩。」

  柳玉茹不敢說話,她只是打量著旁邊的人,旁邊人已經追上了他們,但不敢貿然上前,因為她駕車速度太快。於是對方側了身,抬手用刀去砍馬腿,柳玉茹觀察著他們的動作,在他們砍過來時,她猛地一拉馬,馬高高揚起,跳了過去。

  這一番動作十分驚險,隨時可能會翻了過去,柳玉茹心跳得飛快,頭上冒著冷汗。

  對方一次沒有得逞,便再次衝來,此時他們已經被團團圍住,左邊人砍馬,右邊人就朝著柳玉茹砍過來,柳玉茹下意識躲開,於是馬腿便被當場橫砍過去,馬跪了下去,馬車翻滾下地,柳玉茹被甩到地上,葉韻則腦袋直接撞在車壁上,昏死了過去。

  柳玉茹剛剛在地上抬頭,就看見刀光朝著她直直過來。

  她感覺刀朝著她冰冷而來,她從未這樣近距離面對過生死,一瞬之間,周邊一切都放緩放慢,她在那一刻,想到了蘇婉,想到了柳宣,想到了她人生許許多多的人,最後想到了顧九思。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她那一刻居然想著,她若死了,顧九思怎麼辦。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是顧九思在滄州背著她走在乾裂的土地上,哭著同她說柳玉茹你不能死的影響太過於深刻,至於生死之時,她想起的,居然還是他。

  她在片刻間決定了迎接死亡,然而也就是刀鋒即將觸碰到她那一刻,一把長劍破空而來,卻是將對方猛地紮穿了過去,柳玉茹下意識回頭,卻被人一把拉上了馬,攬住了腰。

  她側過頭,就看月光下,青年白衣玉冠,明豔的眉目上帶了幾許張揚的笑意。

  「瞧瞧,還是得我來。」

  他語調裡帶幾分調侃,柳玉茹呆呆看著他,顧九思一手抓韁繩,將她護在懷裡,另一隻手從腰上抽了扇子,抬手便是一扇子劃破了旁邊偷襲人的脖頸。

  鮮血和月光同時落在他臉上,他神色未變,目光從旁邊落回到她臉上,唇邊梨渦放肆深陷,他瞧著她的模樣,高興道:「傻愣著做什麼,叫夫君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3:58 PM

第七十章

  「你怎的在這裡?」

  柳玉茹終於反應過來,顧九思護著她,連斬兩人,調轉馬頭,便領著她退出了戰局。

  顧九思出現時,木南便已領著人衝到了葉世安面前,護住了葉世安和葉韻,顧九思這邊幾十人,對方只有十幾人,顧九思尚不用出手,追殺著柳玉茹的人便已經節節敗退。

  顧九思帶著柳玉茹到了安全地方,這才道:「我一直等著你,夜裡剛好路過,聽見了聲音,便趕過來看看。」說著,他笑著道,「沒想到,真的是你。」

  柳玉茹還停留在被人生死一線的驚恐之間,她一面與顧九思說話,一面回頭看著戰局,發現對方被顧九思的人追著打以後,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瞧他,這麼一瞧,她就愣住了。

  他的手還環繞在她的腰上,他側著臉,靜靜看著她,他那寶石一樣的眼裡,全都是他的影子,一眼看過去,就讓她挪不開目光。她覺得裡面情緒紛雜,可對方卻又十分克制,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著,過了好久後,他才出聲,沙啞道:「瘦了。」

  柳玉茹心裡有些酸澀,又帶了幾分莫名的安寧,這個人來了,她便什麼都不怕了。

  她很想在此刻抱抱他,卻又覺得不合時宜。便低下頭去,小聲道:「在外奔波,自然是要瘦的。」

  說著,她將目光轉到前方去,雙方實力相差太大,那些殺手剛交鋒沒多久,便撤了回去去,木南帶著葉世安與葉韻朝著顧九思和柳玉茹走來,葉韻已經昏了過去,由木南背著,而葉世安也帶了傷,走路一瘸一拐。

  葉世安見著顧九思,勉力行了個禮,顧九思翻身下馬,同葉世安回了個禮,隨後恭敬道:「世安兄一路辛苦,這些時日,內子給您添麻煩了。」

  這話說得葉世安愣了愣,他覺得有幾分微妙,卻又不敢多說,忙道:「是我給夫人添麻煩了才是。」

  「先別說這些了,」柳玉茹看葉世安臉色煞白,又看見旁邊葉韻已經昏過去,由人背著,趕忙道,「趕緊安排了馬,送韻兒和葉公子回去吧。」

  木南應了聲,將自己的馬給了葉世安,葉世安帶著葉韻,木南和其他人共騎,一行人便往城內趕了過去。

  一行人趕回了廣陽,柳玉茹看出葉世安臉色不對,她知道這慣來是個逞能的,便時刻盯著葉世安,顧九思漠然看了她一眼,突然打馬加快了速度,超過了葉世安,直直往前衝去,讓柳玉茹再看不到葉世安。

  柳玉茹皺起眉頭,頗有些擔憂道:「我覺葉哥哥臉色不對,要不換木南去照顧韻兒吧。」

  「他怕是不肯,他慣來是講名節的,若不是自己撐不住,不會把自個兒妹妹隨意交托給其他人。」

  顧九思聲線平淡,過了片刻,他又道:「就一段路,你莫擔心了。」

  柳玉茹應了聲,心裡卻是放心不下。

  等到了顧九思早已定好的地方,葉世安背著葉韻進了屋,他剛把葉韻放到床上,轉過頭同顧九思道:「勞煩顧公子……」

  話沒說完,葉世安就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前倒了下去。

  柳玉茹一直盯著他,他身體剛剛一晃,柳玉茹便趕緊伸手過來,將他整個人扶住,隨後同顧九思道:「快叫大夫過來!」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扶著葉世安的手,他沒有說話,只是上前去將柳玉茹擠開,自己將葉世安一隻手搭在了肩上,扛著葉世安到了另一邊的床鋪放下,轉頭同木南道:「去催催,大夫怎麼還不過來?」

  說完之後,顧九思便坐在一邊,不再說什麼。

  而柳玉茹則焦急許多,她先是去了葉韻那邊,仔細看過了葉韻的傷勢,隨後又到了葉世安這邊,她不敢上手去碰葉世安,只能詢問旁邊替葉世安清理著傷口的木南道:「他可還有其他傷了?」

  「還有許多暗傷,」木南歎了口氣,「都是小口子,倒也沒什麼大礙,就是多。」

  柳玉茹點點頭,也沒多說。

  過了一會兒後,大夫匆匆趕了過來,大夫分別給兩個人診脈,隨後同顧九思道:「那位小姐撞到了頭,應當沒什麼大礙,睡醒後好好再休養幾日就好。這位公子嚴重得多,他原本的傷口沒處理好,如今身上又有新傷,現在高熱不退,若是明日高熱退了,倒也沒什麼。若是高熱不退,怕是兇險。」

  說著,大夫寫了藥方,同其木南道:「我先開服藥,你們好好照看著。」

  柳玉茹聽得大夫的話,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沉。她害怕葉世安出事,如今葉韻家人就剩下葉世安,若是葉世安出了事,葉韻該怎麼辦?

  然而如今也沒有辦法,柳玉茹站在一旁看著葉世安,心裡沒有半點睡意。

  顧九思走到柳玉茹身後,淡道:「回去睡吧,這裡有木南照顧,沒事兒的。」

  柳玉茹點點頭,她應了聲,跟著顧九思出了屋。

  夜裡風冷,顧九思走在她身側,替她擋著風。

  柳玉茹腦子木木的,她滿腦子都是葉世安的事情,心裡全是擔憂,一時也顧不得周邊。

  顧九思同她一起進了屋,她做事有些遲緩,顧九思看出來,歎了口氣道:「你別想這麼多,先洗漱,睡一覺。」

  柳玉茹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隨後上了床去。

  其實她很睏了,可是卻完全睡不著,葉世安的生死壓在她心頭上,讓她高度緊張。從去揚州以來,她一直都睡得不答安穩,每天睜開眼睛,就掛念著那麼多人的性命,等被一路從揚州追殺出來,更是時時刻刻高度緊張,如今葉世安生死一線,葉韻昏迷不醒,她整個人滿腦子都是繃緊的,又麻木又不安。

  顧九思熄了燈,躺在她邊上,柳玉茹背對著他,她無法入睡,但她下意識想著,顧九思也是連日奔波,她怕吵到顧九思睡覺,於是也不敢動彈,就在夜裡睜著眼,想著葉世安到底能不能過了今晚。

  若是過不了……

  她心裡驟然難受起來。

  她已經失去了很多。

  過去的家人、好友,都在一一離開,如今還要她面對葉世安的離開嗎?

  柳玉茹思索著,憋了好久後,她終於還是悄悄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便打算出去。然而才悄悄開了門,就聽顧九思聲音平淡響起:「去看葉公子嗎?」

  柳玉茹僵了僵,過了片刻後,她歎息道:「我睡不著,總想著,萬一他出了事兒……」

  說著,她音調有些艱澀:「出了事兒,最後一面,我當在才好。」

  顧九思沒說話,好久後,他站起身來,披了衣服,卻是道:「我隨你過去看著。」

  「你休息吧,」柳玉茹歎了口氣,眼裡帶了些疼惜,「你也累了。」

  顧九思不語,他繫好衣服來到柳玉茹面前,從旁邊提了燈,替她掌著燈道:「走吧,我同你過去。」

  兩人提著燈走在長廊上,往葉世安的屋中走去。柳玉茹感覺這個人走在身邊,為她擋著風,她心裡突然就放開了許多,她突然很想和顧九思說說話,說她心裡的難受,焦慮,不安。可她一貫忍耐,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九思察覺旁邊人情緒湧動,他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低垂著眉目,便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平和道:「天塌下來,我總是在的。」

  柳玉茹一陣鼻酸,她低著頭,帶著鼻音,應聲道:「我知道。」

  兩人走進房裡,葉世安還躺在床上,葉韻躺在另一張床上,兩人到了之後,柳玉茹坐到旁邊位置上,靜靜看著葉世安。

  若此時是一個人看著葉世安,她大約會害怕。她其實膽子並不大,也並不夠堅強,她害怕面對生死別離,只是這老天要逼著你面對時,避無可避,那也只能迎頭上來。

  然而如今她還有一個人,顧九思站在她身後,靜靜陪著她,她驟然感受到了一段感情所帶給人的慰藉和力量。

  葉世安高熱得有些迷糊了,他斷斷續續喊著許多人的名字,他爹,他娘,葉韻,他叔父……

  他含糊著說著什麼,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她突然很想和顧九思說些什麼,她苦笑起來,低聲道:「他這個人啊,一輩子就是活得心思太重,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小時候就這樣,長大也沒變。」

  顧九思坐下來,柳玉茹靠在顧九思邊上,顧九思身體僵了僵,片刻後,他抬起手,搭在柳玉茹的肩上。

  柳玉茹慢慢道:「你知道以前我為什麼想嫁給他嗎?」

  「為什麼?」

  「因為小的時候,他每次出遠門,都給葉韻帶禮物,我羨慕極了,我也想要這樣一個哥哥。我同葉韻說了這事兒,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後他只要出遠門,總記得給我帶一份禮物。」

  「我那時候覺得,這個人對人太好了,我若嫁給他,應當是極好的。」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柳玉茹聲音有些哽咽。

  雖然相交不深,然而在她年少時光裡,這個恪守禮節的少年,卻是為數不多的光彩。

  顧九思或許難以明白,對於一個感情貧瘠的人而言,所有感情都多麼珍貴。葉韻給過她一顆糖,她就能牢記在心;顧九思為她過個生日,她就能生死相隨。

  其實她也明白,葉世安於她,不僅是故交,還像她年少時的某些標誌。顧家北遷,柳家流亡,葉家家破人亡,揚州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揚州,大榮也不是她以為的大榮。

  亂世所帶來的惶恐與不安,一直埋藏在她心底,她始終克制忍耐著這些情緒,卻終於在逃亡十幾日、自己差點死去、葉世安生死不明、葉韻昏迷不醒時,統統爆發出來。

  她內心翻滾,她怕葉世安第二天睜不開眼,可這種害怕,不僅僅是對葉世安這個人的感情,更多的,若是葉世安死了,柳玉茹的過去,或許也就徹底沒了。

  她其實很想和顧九思說這些,直接說我害怕,我惶恐,我難受。

  可她說不出口。

  太漫長時間裡教會她的沉默和偽裝,讓她無法將內心那些東西直訴於人。她只能撿點她腦海中的東西,與顧九思慢慢訴說。

  說著說著,她心裡終於慢慢平和下來,這時候她才察覺,顧九思一直沒有回應,她有些奇怪,抬頭瞧他:「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要說話?」

  「我心裡難受,」柳玉茹苦笑了一下,言語輕描淡寫,似是無事,「就想同你聊聊天。」

  顧九思沉默著,他似乎有些抗拒這些話題,然而他抬眼,看著那姑娘琉璃一樣的眼,他突然就明白了她此刻的感覺。

  她累了。

  她害怕。

  顧九思心軟下來,他歎了口氣,過了很久,他努力開口道:「我小時候很討厭他,因為我爹總拿他和我比,我又比不過。」

  柳玉茹聽到這話,輕笑出聲,顧九思抬眼看著前方,慢慢道:「我希望他好好的,今夜別出事。」

  「那是自然的。」

  「不然,我真的就一輩子都比不過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她抬頭看他,顧九思垂下眼眸,繼續道:「你也別擔心了,你靠著我睡吧,等一會兒,若是他醒了,我叫你。」

  柳玉茹應了聲,她靠在顧九思肩上,感覺顧九思的溫度從衣衫透到她身上,她靜靜靠了一會兒,終於是睡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4:34 PM

第七十一章

  其實在來的路上,他生了那麼十天的悶氣。他本以為見到人了,他能擺擺臉色,可看見柳玉茹的那一瞬間,他就突然覺得,沒什麼比這更讓人高興了。

  喜歡一個人吧,就是瞧見對方,就覺得什麼都好,什麼都能原諒。

  只是這份高興還維持不過多久,就在對方的眼神裡敗陣下來。

  其實他也知道,葉世安如今情況兇險,她擔心著是正常的,所以他一直克制著自己。可是心裡總有那麼幾分難受,或許是因為她語氣裡那份熟稔,又或許是因為他知曉著過去諸多事情。

  比如他知道柳玉茹的字和葉世安是相像的,又比如他知道柳玉茹的筆觸和葉世安是相似的,再或者當他看見柳玉茹和葉世安站在一起,那平和沉靜的模樣,都是如出一轍。

  這是葉世安留在柳玉茹生命中的印記,她用了那麼多年去模仿、靠近這個人,一線之差嫁給他了。籠統算來,他與葉世安在柳玉茹心中的差距,或許不僅僅是幾年而已,而是責任與感情的差距。

  他看著柳玉茹瞧著葉世安的眼神,甚至會有那麼一瞬間頹靡覺得,柳玉茹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這麼看他。

  可是這些想法他都不能說出來,他只能是克制著自己,靜靜坐在柳玉茹身邊,讓她依靠著沉睡,等著葉世安醒來。

  等到天亮時候,葉世安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他剛一出聲,柳玉茹便驚醒了,她忙道葉世安身邊去,著急道:「葉哥哥,你可還好?」

  葉世安茫然著睜眼,好半天,他才沙啞出聲:「水。」

  顧九思走到邊上,給葉世安倒了一杯水,他將葉世安扶起來,給葉世安餵了水,柳玉茹去外面叫了大夫,大夫過來,給葉世安重新再診治了一番,這才道:「沒什麼大礙了,就著之前的方子每日服藥就好了。」

  聽了這話,柳玉茹才舒了口氣,她緊繃的神經突然鬆下來,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顧九思抬手扶住她,葉世安見狀,忙道:「玉茹是不是累了,趕緊去休息吧?」

  「沒事,」柳玉茹搖了搖頭,卻是道:「我去看看韻兒。」

  然而顧九思卻是一把抓住了她,柳玉茹回頭看著顧九思,顧九思垂著眼眸,神色平淡:「葉韻沒什麼事,醒來我讓人叫你,你先回去休息。」

  柳玉茹頭腦有些發暈,她還是有些不安,但她也明白顧九思說得也對,她正打算點頭,顧九思卻是以為她還打算強,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了一步,將人直接扛到肩上來。

  柳玉茹驚叫了一聲,葉世安和旁人也都看呆了,柳玉茹被他扛著走出房間,這才反應過來,紅著臉道:「你這是做什麼?你快放我下來!」

  顧九思抿著唇不說話,他只是快步走出去,一腳踹開了大門,將人往床上一拋,隨後就翻過身去鎖門。

  柳玉茹被這一連串動作嚇得有點傻,顧九思沉著臉沒說話,脫了外衣走到床上來,就半跪在床前一把抓了柳玉茹的腳,替她脫了鞋子。

  然後他就上了床,解了床簾,轉頭看向坐在一邊的柳玉茹。

  雖然還是青天白日,但這床簾一落,整個光線就暗了下來,兩個人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溫度也有些高。

  顧九思靜靜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知道顧九思這是不高興了,她小心翼翼道:「你可是不高興了?你若是有什麼不高興,便同我說,我若不對,我都會改。」

  顧九思沒說話,他躺下身去,背對著柳玉茹,淡道;「睡了。」

  柳玉茹看著他的背影,知曉他是不高興得很了。她躺在床上,明顯知道顧九思並沒有睡。顧九思背對著她,看著床簾,一直睜著眼。

  他也不知道自個兒是等個什麼,就是這麼眼巴巴等著。

  而柳玉茹看著床頂,其實她很累。

  這十日來,連日的追殺,奔波,逃命,昨夜葉世安生死一線,她神經都緊繃著,整個人都睏極了。可是如今顧九思不高興,她心裡也掛著,她思索著顧九思不高興的原因,可疲憊讓她很難思考。

  顧九思察覺她沒睡,知道他是掛著自己,他心裡又心疼了些,他咬了咬牙,轉過身去,將人攬進懷裡,狠狠親了一口,冷著聲道:「先睡吧,這架睡醒再同你吵。」

  柳玉茹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聲,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頓時放鬆了許多。被這個人抱著,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而顧九思抱著柳玉茹,他突然就知道為什麼戀人都喜歡這個姿勢,這個姿勢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心裡再難受、再生氣、再委屈,它都可以悄無聲息的安撫了去。

  他也是許久沒睡好,感覺到柳玉茹的呼吸聲,他也忍不住迷迷糊糊就睡了。

  兩人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的事兒了。柳玉茹睜開眼睛,發現她還靠在顧九思懷裡,她精神頭好了許多,就靜靜打量著顧九思。

  這麼幾個月沒見,顧九思明顯也是清瘦了,面上有了青年的模樣,下巴上還帶著青色的鬍茬,看上去有些憔悴。

  然而仍舊是好看的。

  柳玉茹瞧著他的眉眼,一時竟就挪不開目光了,她躺在他懷裡,感覺周邊一切都離遠了。她開始認真琢磨顧九思的想法,他為何生氣呢?

  因為她照顧葉世安嗎?

  可葉世安昨夜重傷,她擔心不也是常理嗎?葉世安三番五次救他們,顧九思也不該是這樣小氣的人。

  況且葉世安還救了顧朗華,他們感激也是應當。

  不過她對葉世安,的確是不僅僅只是感激的。葉世安對於她而言,是友人,是兄長,這樣超出了感激之外的情緒,顧九思怕是察覺,他一貫如此敏銳,加上以前她和葉世安本也有婚約,顧九思不喜,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裡慢慢明白了顧九思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她將頭靠在顧九思胸口,這一個動作讓顧九思醒過來,他瞧見柳玉茹依偎在他胸口,他心裡暖了暖,下意識想去撩開她的頭髮,卻又在半路僵住,清醒了許多。

  他又板了臉,收回手便撩了床簾站起身去,走到桌邊喝水。

  他喝著水,又想著柳玉茹是不是想喝水,他想給柳玉茹遞杯水,又拉不下臉,還好柳玉茹這時捲起床簾,從床上走了下來。

  顧九思見她走過來,也不說話,自己走到水盆前,手鞠了水往臉上潑,潑完之後,他一抬頭,就看見柳玉茹遞給他的帕子。

  他頓了頓,隨後選擇拿了自己的袖子擦了把臉,轉過身去。

  他在屋子裡看了一圈,終於選擇了跑到案牘邊上,坐下開始看沒處理完的文書。

  柳玉茹知道他鬧性子,也沒說話,先穿衣洗漱之後,便走到顧九思旁邊去。

  她先是靠在顧九思肩上,顧九思頓了頓手中的筆,隨後假裝她不存在,也不理她。柳玉茹靠了一會兒,見顧九思不回應,想了想,便站起來,轉到他身後去,給他揉肩。

  顧九思被這個動作擾得寫不了字,便抬手推開她,低聲道:「你別糊弄我。」

  「郎君說的奇怪了,」柳玉茹笑著道,「我幫你揉揉肩,怎麼是糊弄你呢?」

  顧九思悶悶不樂,低聲道:「我還要批文書呢。」

  「那我力道小些,不妨礙你。」

  顧九思抿了唇,還是不高興,柳玉茹想了想,終於道:「既然你覺著我打擾你,那便罷了,我先去看看葉哥哥和韻兒。」

  說著,她站起身來,便往外走去,顧九思捏緊了筆,在她身後道:「都說他沒事了,你還去看什麼?」

  「郎君說的奇怪了,」柳玉茹回頭瞧他,笑盈盈,「就算沒了大事兒,小事兒也有,我這心裡惦記著他,怎麼能不去了。」

  柳玉茹轉身提了步,笑著道:「郎君好好辦公,我先過去了。」

  「柳玉茹!」

  顧九思終於摔了筆,低喝道:「你給我站住!」

  柳玉茹聽到這話,卻是腳步不停,反而還走得更快了些。

  顧九思見她真的不停步,愣了片刻後,趕忙站起來,追著柳玉茹就衝了出去,焦急道:「柳玉茹,你給我回來!你不准去!」

  說著,他急急追到了長廊上,剛轉過轉角,就看見柳玉茹站在長廊邊上,笑眯眯等著他。

  她披了狐裘披風,雙手抱著暖爐,似乎是早就料到他會追上來,笑著道:「郎君不是嫌我煩嗎?」

  顧九思不說話,他看著柳玉茹的笑,心裡頓時明白柳玉茹其實是知道他在氣什麼的。只是她想著先磨了他的脾氣,給他消了氣,再以退為進來同他談。

  她向來是個聰明人,這法子是好的,效果也是有的,可一想著事事都隨了她的願,她怕是得意壞了,顧九思心裡就不高興了。

  他見不慣她這從容平穩的樣,總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這份感情裡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她還能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他就覺得不公平。

  柳玉茹知道他在想事兒,便笑著沒說話,等著他下一步動作,然而不曾想,這人卻是三步做兩步來到她身前,他來得太快,氣勢太凶,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說出了一個「你」字,對方就一把按住她的頭,低頭親了下來。

  他這吻氣勢洶洶,唇舌長驅直入,攪得她有些頭暈目眩。

  這是在長廊上,雖然下人早就已經退開了,她也覺得心裡發慌。她驚得連連後退,他卻是逼著她往前,一手按著她的頭,一手扶著她的腰,根本沒容得她反抗。

  她頭一次知道顧九思有這樣強勢的時候,全然容不得人半分的拒絕,她又慌又怕,亂了分寸,心跳裡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緒,那一貫平靜的心裡,終於是起了幾分波瀾。

  等吻完的時候,她臉紅透了,根本不敢睜眼,睫毛微微顫著,靠在柱子上,整個人看上去讓人憐愛極了。

  顧九思瞧著她的模樣,心裡舒暢了許多,他感覺手下觸摸之處人輕輕的顫抖,忍不住笑道:「還是會怕的,若你再不給我些回應,我真要當你是菩薩了。」

  「你……」柳玉茹艱難睜開眼,不敢看他,瞧著庭院裡,顫聲道,「你不當如此的。」

  她似乎是有些腿軟,整個人靠著他的力道撐著,聲音變了音色,一貫溫婉的音調裡還帶了些顫,彷彿是含了哭腔。

  然而她還在努力故作鎮定,顧九思看著她,感覺身下發緊,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時之間,之前的氣悶一掃而空,他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沙啞道:「是我不對,進去吧。」

  說完,他將手滑落下來,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是我抱你,還是你自己走?」

  「我……我自己走。」

  柳玉茹緊張出聲,顧九思應了聲,倒也沒為難她。兩人手拉手走進去,有種尷尬莫名縈繞在兩人身邊。

  等進了屋裡,顧九思關了門,替柳玉茹卸下了外面的狐裘,柳玉茹縮了縮,顧九思頓了動作,片刻後,他才道:「方才嚇到你,是我的不是。」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走上前來,將她抱在懷裡,他的溫暖讓她慢慢緩過來,她放鬆下來,小聲道:「那兒是長廊,郎君孟浪了。」

  「嗯。」

  顧九思低聲道:「是我不是。」

  柳玉茹不說話,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後,顧九思察覺她放鬆下來,才慢慢道:「我只是太生氣了。」

  「我照顧葉公子,是因他情況危急,我自幼相識之人,如今還在的已然不多,此番回到揚州,物是人非,對於過往之人,我便更加珍惜。我沒考慮到你情緒,是我不對。」

  柳玉茹見得他情緒穩定,抬起手來,抱住他,柔聲道:「你莫要生氣。」

  「玉茹,」顧九思平靜開口,「我生氣的不是這個。」

  柳玉茹愣了愣,她抬眼看他,顧九思放開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靜道:「我一路上在想,對於你而言,我算什麼,他算什麼,你捨命救我,是因為我是你夫君,若我不是你夫君,你還能捨命救我嗎?」

  柳玉茹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覺得這些話說出來有些難堪,他扭過頭去,語調沙啞:「葉世安是不是你丈夫,你都願意捨命救他,那我呢?他之於你,你說是兄長,是朋友,是故人,可是這個人,你給得太多,也做得太多。我知道你的字和他相似,我知道你的畫和他相仿,我知道你過往想嫁給他,我知道你過去喜歡他,我告訴自己這都是過去,但現在呢?」

  顧九思說著,閉上眼睛。

  他原就知道喜歡這事兒,給人甜也給人苦,可喜歡柳玉茹以來,他真是頭一次感到苦了。

  他不是藏事的性子,低聲道:「現在,你也喜歡他吧?若不是喜歡他,你又怎麼能豁出性命去救他?」

  柳玉茹沒說話,她看著面前青年閉著眼說這些,察覺他難過,她心裡有些發慌。她忙道:「九思,我喜不喜歡他並不重要,我與你已經是夫妻……」

  「怎麼不重要?!」顧九思猛地回頭,高喝出聲,大聲道,「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他,如何不重要?」

  他這話說出來,讓柳玉茹整個人都愣了。他眼睛清明又乾淨,眼裡帶著少年的執著固執,似乎無論如何都要求一個答案。

  柳玉茹看著他,其實她是知道他對她的喜愛的,可這也是他頭一次說這樣的話,她以為這些話不用說出口,可真等說出口來,她也覺得,有一種無聲的喜悅,蔓延開來。然而這喜悅中又夾雜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她扭過頭去,不敢看他,顧九思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咬牙道:「今日既然說開了,那就說清楚,你心裡,他算什麼?我算什麼?你喜不喜歡他?」

  柳玉茹聽他步步逼問,彷彿一個孩子一般,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平穩下來。

  他若憋著氣,她倒是無法,說開來,她反倒不懼。她靜靜看著他,平靜道:「你說的喜歡,是什麼喜歡?」

  「全心全意交付給這個人,一生一世只有這個人的喜歡。」顧九思認真開口,柳玉茹沉默了一會兒,她慢慢道:「若我喜歡他,你當如何呢?」

  「若你喜歡,」顧九思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他聽著這話,心裡刀絞一般疼,可他還是得說下去,他艱澀道,「若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我自當成全你,我不會多做糾纏,你於我顧家有恩,我至此將你做恩人看待,這一輩子對你好,護你周全。」

  「若他不喜歡你,我也守著你,等你再遇到喜歡的人,我還是會對你好,護你周全。」

  柳玉茹聽到他的話,覺得心裡彷彿是某個地方驟然塌陷下去,他眼神太認真,讓人覺得,這樣一輩子的誓言,彷彿也是能當真的。柳玉茹注視著他,忍不住再問:「若我喜歡你呢?」

  「若你喜歡我,」顧九思勉強笑了,「我這輩子都愛你疼你,將你作我心頭肉,眼中珠,把你當成我的命,陪你白頭到老,護你一世安穩。」

  聽到這話,柳玉茹忍不住笑了:「那我喜不喜歡你,你都要護我一輩子,我喜不喜歡你,又有什麼區別?」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顧九思苦笑,看著面前似乎因為這話高興極了的人,無奈道,「你喜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你,這又有什麼辦法?」

  柳玉茹微微一愣。

  她讀過許多話本,聽過許多戲,那戲裡海誓山盟,卻都沒有一句話,來得這樣動人。

  你喜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你,這又有什麼辦法。

  柳玉茹怦然心動,她感覺這個人清晰落在自己的眼裡,他完美又溫柔,她幾乎就要將那句「喜歡」脫口而出,然而話到跟前,她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她不是衝動的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她不能因為一時感動,就將那些不過腦的話脫口而出。於是她抬眼看他,他注視著她,容不得她半分逃避,過了許久,柳玉茹輕歎出聲:「當真要將話說得這麼透嗎?」

  「當真。」

  「好吧。」

  柳玉茹溫和笑起來:「我喜歡你。」

  顧九思沒動,他知道她有後話。他看她坐下來,給自己倒了茶,她輕抿了一口,似乎是思索了許久,才道:「可我想,我這份喜歡,並不是你要的。九思,其實我一直知道你要什麼樣的感情,你要那個人,全心全意毫無保留託付給你,可這是我一生都做不到的。」

  「我看過我母親,也看過太多女子之可悲,我可以口頭上答應你,全心全意,可我不能騙你。我只能許諾我能做到的事兒,」柳玉茹抬眼看他,神色清明,「我可以一輩子陪伴你,對你好,你若喜歡我,我願意將心給你。你若不喜歡我,我也會好好當你的大夫人,絕無背叛之日。」

  顧九思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是歡喜還是悲傷。

  他突然明白自己對於葉世安的不安的根源,他不是不安於葉世安,而是清楚知道,自己對柳玉茹這份感情,其實並無根基。

  他對柳玉茹忐忑不安,因而患得患失。

  他想笑,又覺得勉強,柳玉茹低著頭,她覺得有些難受,過了片刻後,她沙啞道:「但是九思,我是當真喜歡你的。」

  會為這個人心動,因這個人歡喜,願為他千里相赴,又生死相隨。

  可是他要得太多,她又真的給不了,她想給,可是心這事兒,卻從不是她能決定。她這輩子沒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可是再喜歡這個人,她卻也改不了自己。

  她只在這人面前任性過,也只在這人身前感受過安穩。

  這是她的獨一無二,可他要的不僅僅是獨一無二。

  顧九思沒說話,好久後,他突然道:「那你對葉世安,又是什麼感情呢?」

  「他曾經是我一個願望。」柳玉茹坦誠回答,「小時候總希望人生能過得好一點,就會想該怎樣過得好一點。我從葉韻口裡認識他,與他偶爾說過幾句話,我總幻想他是怎樣一個人,幻想著他會給我怎樣的生活。我曾經以為自己很喜歡他。」

  柳玉茹無奈笑笑:「後來卻才知道,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那當是怎樣的?」

  柳玉茹沉默,過了片刻後,她抬眼看他,平靜道:「你這樣的。」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聽著這話便愣了。

  柳玉茹低下頭,她心裡有些難受,也有些害怕,但她又不能表現出來。她勉強笑了笑,克制著情緒道:「我知道,你覺得我說這些話是戲弄你,一面又說應不了你的要求,一面又說喜歡你,我這份喜歡沒什麼誠意。你不知道,其實以前我就是忐忑的。」

  「忐忑什麼?」

  「就是忐忑想,」柳玉茹頓了頓,她咽下了語氣中的哽咽,讓自己儘量平靜,才道,「想自己是配不上你的。我貪圖著你的感情,又給不了一份配得上你的感情,所以我總不願深想這些,就想著咱們是夫妻,渾渾噩噩的過。可是你這人吧,」柳玉茹勉強笑起來,她有些支撐不住,紅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扭過頭去,沙啞道:「太討厭了。」

  一定要把話說得清清楚楚,一定要把事兒鬧得明明白白。

  讓她得清楚認真知道,哦,他們這份感情不對等,哦,她配不上。配不上怎麼辦呢,她又捨不得,又怕他知道了,就這麼捨棄她離開了。她垂著眼眸,心裡害怕又難受。

  她不忍騙他,又知這些話說出來,便是傷了感情。顧九思的感情炙熱又坦誠,可是太過燦爛的東西往往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顧九思不說話,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其實她也壓得久了,從揚州到這裡,柳宣舉家流亡,故友家破人亡,故土不復,舊人不故,再一路追殺流離,來到這人面前,本也是最後的港灣,誰又想,港灣也有風雨的一天呢。

  她覺得疲憊和酸楚湧在了骨子裡,可她又不能言說,這一切只是在沉默裡無聲積累,最後化作眼淚撲簌而下。那一刻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顧九思因此疏遠她,她又當如何做。

  顧九思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咬著牙關落著淚,他靜默了許久,許久後,他突然吐出一口濁氣,走上前去,將這人抱在了懷裡,柳玉茹聽得他的笑,沙啞道:「你笑些什麼?」

  「我想明白了,不通你吵了。」

  「你想明白什麼了?」柳玉茹紅著眼看他。顧九思笑了笑,抱著她道,「你能為我哭,我便高興了。」

  「你便是誠心想讓我不高興是不是?」

  「你願為我哭,那便是心裡有我。」顧九思頭枕在她肩上,溫和道,「喜歡這事兒,哪又絕對公平的?其實只要你喜歡我,別喜歡別人,那便足夠了,我是男人,沒你這麼計較,也沒你這麼矯情,我多喜歡你一點,我不覺得怎樣,我反而高興得很。這樣吃虧的便是我,不是我的心肝寶貝。」

  說著,他抬眼瞧她,滿眼認真:「你別覺得什麼配得上配不上,只要你只喜歡我一個人,沒喜歡上其他人,那我心裡便放心了,咱們倆有一輩子時間,我要的感情,我自己會掙,若是掙不到,那也是我不夠好,我不委屈。」

  「這是你對我好,」柳玉茹沙啞開口,「我心裡明白的。」

  「你心裡明白,那就記下,你就天天記,我郎君對我有多好,記啊記的,你就不記得你爹那些糟心事兒,也不記得其他人的糟心事兒,就只記得我好了。玉茹,你不是不夠喜歡我,」顧九思歎了口氣,「只是這人的感情,就像有錢沒錢,不是每個人都富有的。我有一百文,我給你九十,你有五十文,你給我五十,這並非就代表說我給得比你多了。玉茹,你給我的夠多了。」

  他抱緊了她,低喃道:「我知足。」

  「我不求多的,你只答應我兩件事。」

  「哪兩件?」

  「這輩子,你獨獨喜歡我一個。」

  「還有,」顧九思放開她,注視著她的眼睛,朗笑開來,他的笑容明亮又溫柔,似如撥雲見日,讓眾生得見天光。

  他說:「每天都多喜歡我一點。」

  獨獨喜歡我一個,每天多喜歡我一點,這就足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4:50 PM

第七十二章

  柳玉茹聽著這樣的話,她沒說話。她伸出手,摟著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窩裡,沙啞出聲:「我會對你好的。」

  「真的,我會對你特別,特別好的。」

  「我這輩子都會陪著你,你對我好,我把心給你,也把命給你。你對我不好了,我也陪著你。」

  她說得認認真真。

  她許諾不了自己給不了的事兒。

  喜歡不喜歡,這對於她來說有些太矯情,她只能許諾她能做到的,顧九思要的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她不一定能給,但她的錢、她的命、她的體貼、她的時光,她能有的,她都願意掏給他。

  顧九思聽著這話便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有那麼幾分難受,這難受倒不是為自己的,就是心疼著面前人。

  他抱著她,深吸了一口氣,無奈道:「傻姑娘啊。」

  她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夠多,別人給她五分,她要還十分。生怕別人吃虧了半分,就怕對方損失了半點,卻從沒去計較過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看過多少那些千嬌萬寵長大的姑娘,口口聲聲喊著愛、喊著對你好,卻總惦記著自己今日給你做了頓飯,明日給你熬了碗湯。

  她從來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麼,永遠只想著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夠多。

  他抱緊她,突然有那麼幾分自厭,他心疼又酸楚,低啞著聲:「是我不好,是我想太少,沒體諒你的難處。我太輕狂,也不夠沉穩,沒給夠你要的安穩,你累著,我還要同你吵架。你害怕,我還逼著你去回應。」

  說著,他放開她,仰頭看著她,苦笑著道:「我這個丈夫,實在太不像話了。」

  「你已經很好了。」柳玉茹看著他,低頭握著他的手,柔聲道,「是我不對,我太放心你,太依賴你,反而忽視了你。是我的錯。」

  顧九思聽著這話,也不同她爭,他柔聲道:「無妨的,以後咱們倆都改就好了。夫妻哪兒有一直和睦的,咱們還年輕,以後我不高興,我同你說,你有什麼害怕,你同我說。你知道嗎,玉茹,」顧九思抬眼看著她,笑出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其實我期初心裡還難過傷心,可此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高興得很,喜歡的很。我瞧著你為我哭,你說你心裡話,我心裡才真真切切覺得,咱們這日子,算是過下來了。」

  「我以往總覺得你飄在天上,我碰不著,想對你好,又總覺得不夠。如今我終於知道我能怎麼對你好了,」顧九思握著她的手,神色裡滿是高興,「我終於知道,我家玉茹會哭會累會軟弱會悲傷,這時候我就可以給你支撐,給你依靠。你想往天上飛,我就看著。你若要落地,我便接著。我終於可以為你做點什麼,我心裡也算妥帖了。」

  「你一直對我很好。」柳玉茹慢慢緩下情緒來,她低下頭,柔聲道:「很好很好。」

  顧九思笑出聲來:「你對我誇來誇去,也就好,很好,非常好幾句了。」

  柳玉茹聽他打趣,有些紅臉,顧九思站起身來,拉著她道:「好了,咱們都沒吃飯呢,洗把臉,吃了飯,咱們聊聊正事兒吧。」

  柳玉茹聽到這話,點了點頭,她似乎是突然想說些什麼,然後抬頭看見顧九思的時候,又憋在了口裡,揚起笑容來。顧九思奇怪瞧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有件喜事,」柳玉茹擺了擺手,「先去洗臉,等吃完飯再說吧。」

  顧九思心裡好奇,但他也壓了下去,同柳玉茹去洗了臉,讓人上了菜飯。

  柳玉茹從昨夜到如今正午都沒吃東西,廚房的人就上了小菜和米粥。兩人將飯吃完,便坐在桌邊,喝著茶休息。

  顧九思端著茶,這時候才道:「你方才說喜事,是什麼喜事?」

  柳玉茹瞧著他,笑著道:「我說了,你可得鎮定些。」

  「嗯?」顧九思有些疑惑,柳玉茹看著他的表情,認真道:「公公還活著。」

  聽到這話,顧九思手中茶杯直直落下,他愣愣看著柳玉茹,許久,他猛地反應過來,上前握住柳玉茹的手,急促道:「他還活著?他如今在哪裡?受沒受傷?他……他怎的都不通知我一聲!」

  說著,顧九思站起身,忙道:「我這就叫人,我去找他,我親自過去……」

  「九思,」柳玉茹見他完全失了分寸,趕緊起來抓住了他袖子,笑著道,「我已將人帶回來了。」

  顧九思回過頭,有些不可置信:「帶……帶回來了?」

  「對,」柳玉茹笑意盈盈道,「你先坐下,我慢慢同你說,公公如今平安無事,我讓人護著他從水路直抵幽州,我和葉公子當了洛子商的靶子吸引了注意,沒人知道公公的存在,等你回去,他應當已在望都了。」

  「洛子商?」顧九思皺了皺眉頭,「這又是何人?」

  柳玉茹無奈笑了笑,她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先坐下吧,此事說來話長,且莫著急。」

  柳玉茹拉著他坐下來,從她入揚州城開始說起,洛子商是何人,她在揚州如何炒糧,如何被洛子商察覺周旋,最後遇見葉世安,然後知道顧朗華活著的消息,如何虎口逃生,一直到遇見她。

  顧九思靜靜聽著,一直沒說話,柳玉茹說完了,抿了口茶,抬眼看他:「怎的不說話了呢?就沒什麼要問的嗎?」

  「他……」顧九思低聲道,「他無事吧?」

  「他的腿受了傷,回到幽州後,咱們好好給他養一養,應當就沒事了。」

  顧九思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柳玉茹見他神色有異,小心翼翼道:「九思?」

  「沒事,」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我就是有點難受。」

  「公公回來了,」柳玉茹認真道,「你當開心才是,怎麼難受了呢?」

  「玉茹,」顧九思抬眼看她,「我真的做得不夠好。為人子女,我沒有好好保護我父親,以前不懂事,總同他吵架氣他,我那時候總覺得他對我特別不好,可仔細想來,他對我的好,又哪裡是言語說的?還好他活著,」顧九思有些哽咽,「不然我都不知道,這輩子,要如何彌補才了得。」

  柳玉茹聽著他的話,輕笑著道:「那他活著回來,你好好彌補,我同你一起孝敬他老人家,這不就是了嗎?」

  顧九思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她,他說什麼,最後卻也沒說出口。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她去時手還細膩光滑,如今卻已經帶了繭子,磨破了皮,全是傷口。

  顧九思拉著她的手掌,靜靜看著,好久後,他才道:「還有你。」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沙啞道:「你受苦了。」

  受了這麼多苦,他卻未曾體諒,未曾及時給她最大的安慰和陪伴,她卻毫無所知,這或許,才是她最大的苦。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的話,她有些不明白,但瞧著他的那雙帶著愧疚的眼,她心裡有些發悶,她是見不得顧九思不高興的,於是她笑著往前,逗著他道:「是呀,我受苦了,」她靠近他,撐著下巴,笑意盈盈道,「那你當如何補償我?」

  顧九思聽到這話,知曉她是怕他難過轉移話題,他也沒有拂她的好意,只是默默將她這份好記在心裡,抿唇笑起來:「你要怎麼補償?」

  這話把柳玉茹問愣了,她皺著眉,認認真真想,顧九思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探過身子,親了她一口,詢問道:「夠不夠?」

  柳玉茹被他親笑了,哭笑不得道:「這是補償你還是補償我?」

  「補償我,」顧九思趕緊道,「補償我這朝思暮想寤寐思服的拳拳相思。」

  「顧九思,」柳玉茹抬手推他,「你怎的這樣不要臉?」

  「因為你喜歡我呀,」顧九思蹭過來,靠在她肩頭,耍著賴道,「而且我也喜歡你呀。要換做別人,我不僅不會不要臉,我還不給他們臉呢。」

  「別耍賴,」柳玉茹努力壓著笑意,直到這人這麼嬉皮笑臉在她旁邊耍無賴時,她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才放下來,她努力扶起整個人依靠在她身上的男人,力圖嚴肅道:「說正事呢,正經一些。」

  「正經不了了,」顧九思整個人彷彿沒了骨頭一樣,一個勁兒往柳玉茹身上靠著道,「我得靠在夫人身上才能說正事,夫人不給我靠,我說不了。」

  「顧九思,」柳玉茹無奈,「你是軟骨頭嗎?」

  「是啊,」顧九思一臉坦然道,「夫人怎麼知道,我吃軟飯的,骨頭自然軟。」

  「你起來,」柳玉茹聽他胡說八道,趕緊道,「別給我扯這些。」

  「不起來,起不來。」顧九思靠著她,伸手抱著她,認真道,「要夫人親了才好。」

  「顧……」

  「公子,夫人……」

  木南的聲音從外面突然竄進來,柳玉茹嚇得猛地起身,顧九思整個人一個踉蹌,好在他反應夠快,及時撐住了自己,並且在瞬息之間將這個姿勢變成了一個貴妃醉酒的姿勢。

  於是木南進屋的時候,就看著柳玉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一邊,顧九思保持著貴妃醉酒的姿勢,氣氛有些尷尬。

  木南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公子,你這是?」

  「咳,」顧九思手握成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隨後道,「我歇息一下。」

  「何不上榻上歇息?」木南有些迷惑。

  顧九思皺眉道:「有什麼事兒快說,問這麼多做什麼?」

  「哦,」木南聽這話,趕忙道,「葉公子和葉小姐在門外,想要親自向公子和夫人致謝。」

  「他們都還傷著,」柳玉茹聽這話,立刻道,「當我們過去才是。」

  「傷著過來,才表真情實意。」顧九思分析葉世安的心思給柳玉茹聽,隨後道,「來都來了,傳吧。」

  木南應了聲,柳玉茹趕緊去扶顧九思,小聲道:「淨瞎胡鬧。」

  顧九思正準備答話,木南便領著葉家兄妹走了進來。

  葉韻扶著葉世安,葉韻看上去好了許多,葉世安還帶著傷,臉色不太好。葉世安帶著葉韻見了顧九思,葉世安先對著顧九思和柳玉茹跪下去。

  顧九思一見葉世安這樣子,忙趕在葉世安跪下之前,上前扶住葉世安,著急道:「葉兄不必如此,葉兄三番兩次救我顧家,若這樣客氣,九思怕是不知要磕多少頭了。」

  葉世安頓了頓,隨後他歎了口氣:「在下如今一無所有,顧兄與夫人救我,在下無以為報。」

  「葉兄客氣了,」顧九思親自扶著葉世安走進去,垂眸道,「你們一路上的事情,夫人已與我說了。您冒險收留我父親,對顧家便是天大的恩情,顧家感激還來不及,救您也是理所應當,您這樣做,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顧九思將葉世安扶到位置上坐下,給葉世安斟茶,柳玉茹上前去拉葉韻,葉韻客客氣氣行了個禮,柳玉茹的動作僵了僵,卻也明白葉韻這份疏離,她抿了抿唇,倒也沒強逼著葉韻親近,領著葉韻坐了下來。

  顧九思抬手撩了袖子,給葉韻也倒了茶,隨後抬眼同葉世安笑道:「方才我還在同玉茹說話,本打算說完話就去同葉兄道謝,無論是當初你救我與玉茹,還是如今你救我父親,我這份道謝都來得太晚了。」

  「這本也都是應該做的,」葉世安笑起來,「大家本也是自幼相識,雖算不上朋友,也是同窗。玉茹又與我乃世交,你們二位蒙難,我又怎能袖手旁觀?」

  「所以啊,」顧九思接道,「葉兄若有難處,幫扶也是我與玉茹分內之事。過往我們雖然並不算投機,可如今世事浮沉,」顧九思端著茶杯,苦笑了一下,隨後抬眼看葉世安道,「我們也算是同患難,經生死,日後便當做自家兄弟,不必算得太清。」

  「來,」顧九思舉杯,「以茶代酒,乾了這杯吧。」

  葉世安聽著這話,眼裡有些泛紅,他慣來內斂,卻也是舉杯來,同顧九思對飲了這杯。

  顧九思喝了茶,轉頭瞧了一眼,隨後不由得笑起來:「怪不得你們葉柳兩家是世交,你們這一個個的,都是悶葫蘆的性子,你們三個往我邊上一坐,我就覺得彷彿是包圍了似的,孤軍無援,當真怕得很。」

  聽到這話,柳玉茹被他逗笑,輕輕拍了他一下,笑嗔了他一眼:「淨張口胡說。」

  說著,她轉頭看向葉世安,溫和道:「葉哥哥不必介意,九思慣來是這樣性子。」

  「我知曉的,」葉世安抿唇笑道,「以往他在學堂,就是因著這樣,從被夫子打出來。」

  這倒是柳玉茹不知曉的,她轉頭看向顧九思,顧九思輕咳了一聲,似是有些尷尬:「過往的事兒就不說了吧,哦,葉兄既然來了,我便順道問問,」顧九思皺起眉頭,「你可知那洛子商是什麼來路。」

  「洛子商,」提到這個名字,葉世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冷淡道,「我自是特意打聽過的。當初我還特意讓人放過消息給玉茹,玉茹可還記得。」

  一聽這個,柳玉茹便反應過來:「當時那個乞丐,是你放來給沈明查的?」

  「正是。」

  葉世安點點頭。

  「你入城不久,我發現糧價不對勁,便知是有人在後操控。我暗中查過,發現了那位沈公子的蹤跡,後來龍爺找了我,將你入城的消息告訴我。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是你,只知你與顧兄千絲萬縷,我以為你是顧兄派來的手下。」

  「你和楊龍思又怎麼相識的?」柳玉茹有些不解,她記憶中,葉世安這樣的人,是決計不會和楊龍思這樣的黑道人有什麼關係的。

  葉世安有些無奈:「龍爺是個好人,揚州城被王家把控後,龍爺就一直周旋在王家和我這樣的人中間,能幫的他都會幫一把。」

  柳玉茹點點頭,楊龍思有這樣的俠義心腸,她倒也不奇怪。

  「話說回來,當初顧家倒臺後不久,梁王謀反,王善泉掌權,這個洛子商就被推到了前臺來,成為王善泉手中一把刀,人稱洛公子,他的話王善泉幾乎都會聽,簡直是言聽計從。那時候所有人都在查洛子商是什麼人物,我本也在查,但沒有頭緒,之後有一日,我聽聞城外城隍廟一夜間死了十幾個乞丐,我便讓人去看,結果就遇到了我派給沈明那個乞丐。我讓人將他帶回來,這才知道了那個城隍廟叫來福的孩子的消息。」

  「按著這個乞丐的說法,這個孩子在十二歲那年,其實不是失蹤,而是死了。」

  葉世安說著,突然道:「顧兄可記得,七年前的揚州郊外,曾經發生過一樁命案?」

  「洛家滅門那個案子?」顧九思認真一想,就想了起來。

  這世道雖然在科舉制的衝擊下,家族傳承已經不算重要,可是對於有著幾百年禮樂傳承的洛家顯然是不適用的。洛家自前朝至今,代代都是風流人物,只是人丁寥落,上一代洛家家主乃洛家獨子,官至丞相後辭官歸隱,棲於揚州郊外,誰曾想一夜之間,洛家居然會被山賊入宅,滿門雞犬不留。

  這一案算是震驚揚州,當時聖上大怒,親派大將軍孟傲南下剿匪,一舉掃平了揚州城外十三寨,揚州城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顧九思皺了皺眉頭:「這和洛子商有什麼關係?」

  「關係就在於,那個乞丐說,當年洛家滅門時,這個叫來福的小乞丐在洛府。」

  顧九思愣了愣:「什麼意思?」

  「那乞丐同我說,當年來福與他養父在街上乞討,洛家家僕縱馬行過,踢傷了他養父,他養父受了重疾,無錢治療,為了救他養父,於是來福就上了洛家大門要錢,洛家人就將他打了一頓,就扔了出來。他回到廟中時,他養父已重病不癒,氣絕身亡。」

  「那洛家不是殺人嗎?!」顧九思憤怒出聲,柳玉茹抬手握住他的手,溫和道,「都是過去的事,氣也沒用,聽葉哥哥說下去吧。」

  「這個乞丐和來福關係好,本是打算收養來福的,結果當天夜裡,來福拿了老乞丐攢下的所有銀子,去買了一把刀,隨後就跑了。很明顯,來福是去找洛家報仇了。但他並沒有成功,就被洛家人抓了起來,關在了洛家。」

  「關在洛家?」柳玉茹有些奇怪,「這孩子打算殺人,為何不報官?」

  「因為當時,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來揚州。」

  顧九思開口,葉世安抬頭看了顧九思,點點頭道:「不錯,當時洛丞相的好友,明滿天下的名士章懷禮正打算來揚州看望故友,洛家應當是不願意在這時候鬧笑話生事。誰曾想,就是來福被抓起來那晚,洛家就被滅了門,而主辦這狀案子的人,恰好與我家認識,我聽說,當年洛家其實留了一個孩子,章懷禮念故友情誼,又怕滅門一事背後有隱情,因此悄悄收留了那個孩子,作為徒弟養大,讓揚州官府對外宣稱,洛家滿門盡滅。」

  聽到這裡,柳玉茹明白了:「而這個洛子商,傳聞就是洛家遺孤,章懷禮的徒弟!」

  「可他卻和當年那個來福長得相似。」

  顧九思敲著桌子,他抬眼看向葉世安,似乎是明白葉世安的意思了,他斟酌著道:「洛家一貫深居簡出,不屑於顧家這樣的商賈之家為伍,到不知葉兄過去,是否見過洛小公子?」

  「這就是問題了。」

  葉世安笑起來:「當年我曾在洛府學棋數月,與洛小公子還算有些交情,而我記憶之中,洛小公子與如今這位洛子商的長相——」

  「相差甚遠。」

  這話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明瞭了。

  如今這位洛子商,應當就是當年的乞兒來福。

  然而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洛家為什麼被滅?洛子商為什麼會從一個乞兒變成洛家小公子被章懷禮收為徒弟?他又是為什麼,上來就要拿顧家開刀,對顧家葉家這些老牌揚州貴族如此憎厭?

  這一切都是未知。

  柳玉茹稍作考量,隨後便道:「那章大師可知他收錯了徒弟?」

  「他生前知不知,我不知道。」葉世安搖搖頭,「可如今,他必然是不知道的了。」

  柳玉茹有茫然,葉韻實時提醒:「顧家出事前半月,章大師便被人毒殺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猛地抬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5:02 PM

第七十三章

  章懷禮未成名前,曾在揚州講學,顧九思和葉世安等人都曾經當過他的學生,乍聞他的死訊,尤其還是在這樣的方式下,顧九思有些心虛難寧。縱然沒有什麼直觀證據,他卻還是忍不住道:「是洛子商?」

  葉世安搖搖頭:「難說。」

  所有人陷入沉默,大家都斟酌著這些信息,片刻後,柳玉茹道:「大家都別再想了,葉哥哥和韻兒養傷要緊,有什麼話,我們回到望都再慢慢說吧。」

  「玉茹說得是。」顧九思聽得這話,忙道,「是我思量不周,我送葉兄。」

  葉世安情誼已到,也不強撐,便由顧九思攙扶著,同柳玉茹葉韻一起回了房。

  葉韻單獨在另外一間房,柳玉茹扶著她進屋。她一直僵著身子,柳玉茹察覺她的動作,也沒有說話,等進了屋裡,柳玉茹關了門,替她鋪了床,像年少時一樣同她叮囑著去望都需要注意的。

  以前她們就是如此,葉韻大小姐性子,許多事兒是不去注意的,都是柳玉茹照顧著她。

  她以往一貫是笑眯眯應下,然而如今她卻是站在柳玉茹身邊,神色平靜應著柳玉茹的話,看上去十分恭敬的模樣。柳玉茹說著說著,便斷了音,葉韻抬眼看她,有些茫然道:「如何了?」

  柳玉茹背對著她,許久後,她終於將所有話忍了下去,歎息著道:「沒什麼,就是覺得你話少了許多。」

  「畢竟也不是以前了。」葉韻笑了笑,面帶苦澀道,「身份不一樣了,人也不一樣了。」

  「你我卻始終是一樣的。」

  柳玉茹應聲,她抬眼看向葉韻,認真道:「你始終是我朋友。」

  葉韻愣了愣,片刻後,她苦笑著低頭道:「玉茹,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同我這樣說的。」

  說著,她歎了口氣:「你與顧九思在一起,是件好事。」

  「怎的這樣說呢?」

  柳玉茹有些疑惑,葉韻坐下來,給自己倒了茶,她瞧著窗外,平和道:「咱們倆打小在一起耍玩,你家那妾室進門後,你就心思重了。其實我心裡是知道的,你有求於我,有求於葉家,你這個人啊,算計得深,也不夠坦率。而我呢,也是因為脾氣不好,沒什麼朋友,咱們倆廝混在一起,也是各取所需。只是在一起當好友時間長了,便有了幾分真意,你救我,我本已經很意外,如今你已經是官家太太,而我吧,」葉韻笑了笑,抬眼道,「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願意同我這樣說話,我心裡真的很感激。」

  「你嫁給他,總算是有了幾分小時候的樣子,我覺得,一個人能活成自己最本真的模樣,應當就是活得好的。」

  「我……的確是活得不錯。」

  柳玉茹勉強應答,她抬眼看著葉韻,她知道葉韻的心結,失身於王善泉,便是她心裡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她想要勸一勸,卻又說不出什麼,直到外面傳來顧九思的聲音,叫她道:「玉茹,你是同我一起回,還是再等等?」

  柳玉茹回過神來,葉韻手捧著茶杯,柔聲道:「過去吧,我這兒沒事兒。」

  「那……」柳玉茹憋了半天,終於道,「那我先走了。」

  她說完之後,葉韻送著她到了門口,顧九思站在門口等她,顧九思朝著葉韻點了點頭,柳玉茹同葉韻告別後,便同顧九思一起走在長廊上。顧九思伸手拉住她,他打量著她的神色,柳玉茹察覺,轉頭瞧他:「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顧九思笑了笑:「我看你似乎不大高興,我便仔細看看,記住你不高興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柳玉茹被他逗笑:「你每日就琢磨這些沒什麼用的事兒。」

  「不不不,」顧九思趕忙道,「這可是我頭等大事兒。」

  兩人說著進了屋裡,大夫又過來問診,確認柳玉茹沒什麼大礙,讓她喝了些安神的藥後,顧九思同她商議道:「等明日咱們就先啟程回望都,讓葉兄隨後再來,我在望都城中還有些事要處理。」

  柳玉茹應了聲,想了想,她想起來道:「你是想見你父親了吧?」

  顧九思有些尷尬,他低了頭,拿了衣服轉進屏風後面,嘀咕道:「我想見他做什麼?反正人好好沒事就行。」

  柳玉茹在外面抿著唇笑,也沒多說。

  等顧九思洗漱完,柳玉茹也去洗了澡,洗澡出來之後,她看見顧九思坐在床上,正拿著一本書看著,柳玉茹著了單衫,頭髮還滴著水。

  深冬的夜裡帶著寒意,好在炭火靜靜燒著,讓室內溫度恰到好處的暖和,顧九思拍了拍床邊,看著書,高興道:「床我給你暖好了,快進來。」

  說著,他抬起頭來,一望著面前的人,便有些愣住了。

  昨天一夜奔波,早上又有爭執,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義上好好注視著這個人。三個多月沒見,柳玉茹明顯瘦了許多,人瘦了之後,五官就挺立起來,眉眼張開,看上去便是越發清麗秀美。

  他感覺自己像是養了一棵樹,種下一株花,她在他心裡生根,發芽,盛開。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現實,他就覺得面前的人眉如山黛眼含秋水,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美好。

  她雖然身形消瘦,可頸下那一片卻是豐滿了起來,如今只穿了一件單衫,便可見山巒起伏,水珠沾染燭光,一路順流而下,穿入山壑,隱於一片白玉之間。

  顧九思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他那視線似乎是帶了溫度,讓柳玉茹一時慌張起來。她不敢動彈,也不敢往前,只能低頭垂眼,小聲道:「郎君在看什麼?」

  顧九思被她問得有些慌亂,面上卻還是要故作鎮定,笑著道:「怎的不多穿點衣服,快上來吧?」

  柳玉茹應了聲,她拿著帕子坐上床,顧九思用被子給她裹起來,似乎是怕她冷了,又似乎是怕點其他什麼。

  等裹上之後,顧九思鬆了口氣,他拿起帕子,給她擦著頭髮,柔聲道:「我給你擦頭髮,直接睡老了會頭疼的。」

  柳玉茹垂著眉眼,她感覺這個人在她身後忙活,她突然想起葉韻那句話來——

  你與顧九思在一起,是一件好事。

  她忽地覺得,其實在這個世間,她已經算過得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身後永遠站著這麼個人,哪怕他如今只是個芝麻大的官,在這亂世中也沒什麼能翻天覆地的本事,但是他在她背後給她這麼擦著頭髮,她便覺得,天塌下來了,她也不怕。

  她垂著眼眸,慢慢道:「這一次你準備這些錢和兵糧,給范軒解決了後顧之憂,算是立了大功了吧?」

  「是呀,」顧九思漫不經心道,「我還在讓流民在望都開墾荒田,還把上下的規矩定了,現在你去望都,又安全又乾淨,比起揚州雖然還是差了底蘊,可是也很不錯了,」顧九思說著,眼裡帶了笑,「這樣下去,最遲三年,我們做的這一切就能看出成效來。到時候望都有錢有人,我也不操心了。」

  柳玉茹聽到這些,不由得道:「聽你這話,我終於明白,什麼叫父母官了。你可是把這望都當成孩子操心了。」

  「你說得對,」顧九思歎了口氣,「不過也是因為你不在,你不在,我想你,就總要找點事兒做,不然每天都忙活著給你寫信,你煩別人也煩。國債的事兒你扛了,那我便忙活些其他事兒。」

  顧九思給將半乾的頭髮梳整好,柔聲道:「忙起來,覺得倒也很新奇。哦,你一定想不到我學會了多少東西。」

  「嗯?」柳玉茹睜眼瞧他,顧九思高興道,「我會插稻,還會鑽井,我還會檢查堤壩,我覺得呀,以後就算我不當官,只種地,也是能養活你的。」

  這話把柳玉茹徹底逗笑出聲了,她不由得道:「你好不要臉,咱們誰養活誰啊。」

  顧九思聽這話,趕忙道:「你養我,可我心裡想養你呀。罷了罷了,」他歎了口氣,「你這女人太有本事,我不當個大官真是配不上你了。」

  「你說哪兒的話,」柳玉茹抬起手,握住顧九思的手,垂下眼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如何都是我丈夫,如何都是我最好那個人。」

  顧九思沒動了,他感覺這這個人落在他手上的手心,她手心裡還有沒好的傷口,些許繭子,一點都不像那些大家閨秀柔嫩的手掌。他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剛嫁到顧家的時候,她雖然不得寵,卻始終是個從小沒缺吃少穿的大小姐。縱然大家閨秀算不上,但小家碧玉卻是有的。如今她的手彷彿是她生活的一本筆記,清晰記錄了她所經歷的一切,可他不覺得不好,他除了覺得心疼,倒覺得,這樣的柳玉茹,好得很。

  他反手握住柳玉茹的手,隔著厚重的被子,從背後抱住了她,低聲道:「玉茹。」

  「嗯?」

  「等過些年安穩了,我們要個孩子吧。」

  柳玉茹聽得這話,她微微一愣,片刻後,她覺得心跳又快又慌,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驚喜,她低低應聲,小聲道:「嗯。」

  「我想要個女兒,」顧九思小聲道,「最好像你一樣的,乖巧聽話,我以後當個大官,保護你們母女。」

  「當然,兒子也好,」顧九思不知道怎麼的,突然那就開始暢想未來,慢慢道,「要是是個兒子,我不打他,我從小帶著他玩兒。」

  「玩成你這樣嗎?」柳玉茹忍不住抿唇笑了,「那樣沒有好姑娘願意嫁的。」

  「怎麼會,」顧九思立刻反駁,「好姑娘眼睛都不瞎,能看到我們的好的。就像你,」顧九思將臉湊上來,高興道,「就覺得我特別好,對不對?」

  柳玉茹笑著不說話,她頭髮已經乾了,便將帕子同顧九思手裡抽走,起身去吹了蠟燭,隨後回到床上來,背對著他躺下道:「睡了。」

  顧九思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他突地笑了,他進了被子裡,他靜靜躺著,兩個人不知道怎麼的,都沒閉眼。

  柳玉茹有些緊張,顧九思也能感覺自己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這一晚同床共枕和過去似乎是全然不一樣的,過去的時候,兩個人懵懵懂懂的過著,渾渾噩噩的「將就」,從最初只是因為實在睡不動地鋪將就著睡一張床,到後來一個忍讓不說話、一個衝動不懂事的嘗試,從沒有一天是像這個夜晚這樣,確定了心意,明確著未來的。

  顧九思直覺自己該做些什麼,卻又有一些慌張,而柳玉茹也知道顧九思會做些什麼,緊繃著身子不語。

  過了許久後,顧九思終於動了,他翻過身去,從背後抱住她。

  柳玉茹僵了僵,她紅著臉,小聲提醒:「明天要趕路。」

  「我知道。」顧九思溫和道,「我就抱抱你。」

  柳玉茹放鬆下來,她靠在這個熟悉的懷抱裡,許久後,她聽顧九思低聲念叨:「是該再成一次親的。」

  柳玉茹:「……」

  柳玉茹連日來其實很疲憊,精神一直繃著,終於和顧九思和解了,整個人放鬆下來,一覺就睡得有些沉。

  等醒來的時候,顧九思已經在外把馬匹車輛都準備好了,柳玉茹洗漱之後,同葉世安和葉韻告別,葉世安身上傷重,就先繼續休養,他們則先回望都。

  從廣陽一路回去,柳玉茹和顧九思走走停停,滄州大旱緩解,百姓也多起來,然而路上依舊是到處是屍骸,凍死的、餓死的、死於非命,他們兩人瞧著,縱然這一次與上次境遇完全不同,卻還是心裡有些難受。

  一路上到處是難民,還沒到望都,兩人便已經知道了一些前線情況。

  范軒帶大軍全線壓境,直逼東都,梁王東北面有范軒正面硬戰,西南後方有劍南節度使劉行知騷擾緊逼,只要攻下東都,梁王就不足為懼。

  得消息之後,顧九思就顯得有些憂心忡忡,柳玉茹不由得道:「范大人即將要攻下東都了,你又在操心個什麼呢?」

  「梁王如今已經不足為懼,」顧九思歎了口氣,「可是如今梁王已經斬掉了所有皇室子弟,范大人入了東都,又要推選誰做皇帝,才能服眾呢?」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抿著茶,繼續道:「極大概率,便是范大人自己登基,若是他當真這樣做了,其他人便必然效仿,其他不說,便說劉行知,他如今坐擁益荊兩州,虎視眈眈,怎麼可能服氣?除卻劉行知,揚州涼州交州,還有各路諸侯小王節度使,哪一個又是好相與的?」

  柳玉茹沉默著,好久後,她歎了口氣,握著顧九思的手道:「你也別想太多了,你就管好望都,日後如何,等他范軒給了你相應的俸祿,你再給他操心。」

  這話說出來,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不由得笑了:「說得也是。」

  倒不是俸祿不俸祿,而是這樣的事兒,本也不該是他一個縣令操心的。

  只是他也掛在心裡,時時刻刻派人去外面探查著情況。行了十日路,兩人總算回到了望都,顧九思先讓人去了信,兩人到家門口的時候,江柔已經帶了人拿著艾葉火盆站在門口。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起攜手下來,剛下來,顧九思目光就凝住了。門口一個老者坐著輪椅,他頭髮有些白了,看上去滿臉嚴肅,顧九思看著對方,對方也不說話,片刻後,顧九思三步做兩步,往顧朗華衝過去,顧朗華一看顧九思衝來,立刻抬起手,怒道:「逆子你要做什麼!」

  這話把所有人罵愣了,顧九思下意識道:「這種時候你還要罵我?!」

  顧朗華也覺得這個反應好像是太大了點,他輕咳了一聲,隨後道:「也不是罵你。」

  說著,他又責怪道:「你朝著我衝這麼快過來做什麼?我瞧著怕你撞著我。」

  顧九思氣不打一處來,他方才瞧著顧朗華,下意識就想撲過去來一番父慈子愛痛哭流涕的大戲,結果這老頭子就這麼有本事,一句話就讓他頓時失了所有的溫情感動,他忍不住道:「你還好意思怪我?這麼久在外面都不給個信,你知道我……我娘多擔心你,把自己搞得成這副樣子回來,你有個當爹的樣子嗎?」

  「九思,」柳玉茹瞧見這父子兩吵起來,趕緊上前去,拉住顧九思道,「公公剛回來,你好好說話。」

  江柔見狀,也趕緊上前來,拉住顧朗華道:「你也少說兩句。」

  有了兩個女人的安撫,兩個人終於不吵了,但顧朗華將手攏在袖子裡,扭過頭去,「哼」了一聲,赤裸裸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而顧九思聽到這聲「哼」,他冷笑了一聲,也不再看顧朗華。

  柳玉茹和江柔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無奈,江柔歎了口氣道:「先別說了,先跨了火盆進門吧。」

  顧九思板著臉領著柳玉茹跨了火盆,又用艾草沾水潑灑在身上,這才進了大門。進去之後,柳玉茹看著江柔推著顧朗華,兩人一句話不說,她知道顧九思掛念著顧朗華,趕忙道:「婆婆,讓九思來推著公公進去吧。」

  「我不要,」顧朗華立刻拒絕,「他莽撞得很,我怕他傷害我。」

  「說得誰樂意似的。」顧九思嘲諷開口,柳玉茹有些無奈,只能道:「那我來吧。」

  說著,她走到江柔旁邊,柳玉茹的面子顧朗華是給的,兒媳婦兒來推輪椅,他也不說什麼,柳玉茹推著輪椅,同顧九思道:「九思,到我旁邊來,和我說說話。」

  顧九思悶悶應了一聲,倒真來了柳玉茹身邊,顧朗華露出些詫異,倒也沒多說什麼,兩個男人沉默著,柳玉茹笑著道:「公公一個人在揚州受苦了吧?」

  顧朗華聽柳玉茹問話,僵著聲音道:「啊,還好。」

  「公公是不妨說說當時在揚州是發生了些什麼吧。」

  柳玉茹看了一眼顧九思,笑著道:「我和九思當時一直惦記著您。」

  「也沒什麼,」顧朗華輕描淡寫道,「我從密道裡出來,被人救了,不小心折了腿,後來被葉公子發現一直收留。」

  「你遇到什麼危險被人救了?又怎麼折了腿?怎麼被葉世安發現的?」

  顧九思一連串發問出來,顧朗華下意識想嘲諷,旁邊江柔輕咳了一聲,隨後道:「朗華,九思這些日子受了很多苦,你當父親的要多體諒,別這麼大年紀了,還想著耍小孩子脾氣。」

  顧朗華聽到這話,終於禁聲,他沉默片刻後,一一回答了顧九思的問題。有了這個開頭,後續說話就方便很多了。柳玉茹一行人去了正堂,大家喝著茶,聽著顧朗華說自己的境遇。等顧朗華說完,顧九思又將他們遇到的事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兩個男人沉默了許久,顧朗華道:「大家平平安安回來就好,你們也累了,先回去吧。」

  顧九思低低應了一聲,柳玉茹便帶著顧九思起身來,兩人走出門口去,臨到門口之前,顧朗華突然叫住他:「九思。」

  顧九思停住腳步,他聽顧朗華道:「你過來,我看看你長結實沒。」

  顧九思微微一愣,他回過頭去,就看見顧朗華刻意板著臉,但他眼裡有藏不住的淚光,顧九思心裡一軟,酸楚難過一起湧上來,他走到顧朗華面前。

  他比這個坐輪椅的男人高太多,於是他在停頓片刻後,單膝落地蹲了下來,顧朗華靜靜打量著他,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後,顧朗華笑著道:「長大了。」

  說著,他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感慨,再重複了一邊:「長大了,是大孩子了。」

  「我不是孩子了。」顧九思嘀咕出聲,「我現在都是縣令了。」

  「胡說,」顧朗華瞪著眼,「你就算當了宰相,你在我面前也是我兒子!」

  聽得這話,顧九思又笑又酸澀。他抬眼道:「是是是,我是您兒子,您要打要罵要怎麼都可以,行了吧?」

  「你就想不到我好,」顧朗華抬手拍了顧九思的頭,怒道,「當爹的是要給你撐起一片天,我打你罵你,不也是為你好?所以下次,別再有什麼赴死救老子的事兒,」說著,顧朗華一巴掌將顧九思的頭按了下去,咬牙道,「再有下一次,老子打死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22 05:39 PM

第七十四章

  顧九思聽著顧朗華的話,一瞬之間,終於有了幾分過去的感覺。

  人這輩子,只要父母還活著,無論父母是年邁體弱還是身強力壯,總就覺得有個歸處,有個靠山。顧朗華的死像是泰山驟然崩塌,讓顧九思覺得一切都變了。而今他回來,就算他們爭執吵嚷,可於他心裡,他終於是真真切切再次有了依靠,讓他覺著,雖然外界變了,可他擁有的,他的家人,他的愛情,卻是沒有改變的。

  他其實有那麼幾分想哭,卻又覺得丟人,於是勉強笑了笑後,沙啞道:「知道了。」

  顧朗華拍了拍他的肩,抬頭看了看柳玉茹,隨後道:「去吧,對你媳婦兒好點兒,別這麼大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讓玉茹照顧著你。」

  顧九思應了聲,他站起身來,同柳玉茹一起走了出去,到了門外,他拉著柳玉茹的手,走在庭院裡,柳玉茹低聲同他說著她思索著的後續事宜。

  「這次出去收糧,是我去主持的,你總該給我些報酬。這些報酬我領了之後,我打算將花容的生意交給其他人,我想在望都城外買一些地。你是不是收了許多流民,將地都分給了他們?我聽說你許諾他們,在這些土地種出糧食之前,你會給他們一些基本的花銷支出?這些花銷你給的是多少銀子?我打算同這些人將土地買了,然後統一管理起來,請個專門會種糧食的人,規劃了種糧。這麼多人這麼多地,總得有點規矩才行。」

  顧九思聽她絮絮叨叨說著,像個小財迷一樣啪嗒啪嗒打著算盤,他心裡就高興極了,等柳玉茹說完,她回頭看他,就看見旁邊人眼裡彷彿是盛了銀河星光,柳玉茹愣了愣,隨後道:「你聽我說些什麼沒?」

  「聽著呢。」

  「你如何看?」

  「都依你。」

  「顧九思,」柳玉茹不免笑了,「我前頭才誇你父母官,你能不能上心些?」

  「我都聽明白了,」顧九思趕忙道,「其實你就是想著幫著我,官府一直給他們銀子不是事兒,終究是要讓所有人一起賺錢才能有錢的。你花錢同他們買地,帶著他們種糧,來年望都收成好了,這些人都有個依靠,你自己賺錢是小,幫我解決了事兒才是大。你想這些法子,都是極好的,我明白。」

  柳玉茹微微一愣,她忽地有種自己內心都被人看穿了一般的慌張尷尬,她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道:「我明天上你府衙去,一切按流程走吧。」

  柳玉茹和顧九思商議好,便去單獨找了蘇婉,和蘇婉聊了聊。

  蘇婉得知了柳家的情況,她愣了許久,也沒說話。柳玉茹看見蘇婉的神色,怕她難過,忙道:「娘,你別多想,我讓人出去找……」

  「無妨了。」蘇婉歎了口氣,擺了擺手,「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打咱們從揚州離開,我便不願再多想了。這亂世求日子,你不容易,也別費神去找他們。找回來做什麼呢?」蘇婉苦笑,「咱們總不至於還要和他們認個親又當一家人。你爹捨不下張月兒和她那些子女,咱們又巴巴受那個氣做什麼?」

  柳玉茹沒說話,蘇婉抬眼看她,她抬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倒是擔心你,那畢竟是你爹,你……」

  「過去了。」

  柳玉茹歎息,她抬眼看著蘇婉,苦笑道:「都是沒法子的事,我初初倒也的確難過,可是現在也好了。咱們娘兩相依為命,你在,我心裡就安穩,別多想了。」

  柳玉茹安撫了蘇婉,從房門外走出來。她覺得有種無形的煩悶壓在心口,只是她方才走出來,就看見一道身影,他背對著她,斜靠在柱子上,手裡拿本書,接著月光和長廊上的燈光看著上面的字。

  他是學不會規矩,也沒個正形的,就連站著,都站得歪歪扭扭,像沒骨頭一般。

  聽見柳玉茹開門,他回過頭去,看著柳玉茹笑起來:「說完了?」

  說著,他走過來,將披風披到柳玉茹身上,柳玉茹低著頭,小聲道:「你怎的在這裡?」

  「我看你沒帶著外衣出來,」顧九思笑著道,「又想你,就過來等著,萬一你出了門覺得冷呢?」

  「就一小節路。」

  「一小節我也想等你。」

  柳玉茹說不出話來了,她就是感覺溫暖從這披風一路卷席而入,直抵入心。顧九思的手包裹了她的手,兩人走在長廊上,柳玉茹突然覺得,這路一點都不冷,一點都不寂寞。

  兩人一起回了房,柳玉茹先洗過澡,顧九思便進了淨室清洗,柳玉茹聽著裡面的水聲,看著屏風上的人影,她在鏡子面前擦乾頭髮,猶豫了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去拿了唇脂,塗抹在唇上。

  做完這件事,她似乎是有些後悔,趕忙又擦了去,擦完了之後,唇上依舊是染了色,帶了些不正常的紅潤,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抿了抿唇,輕輕啐了一口,便上了床。上床之前,她去了櫃子裡,尋了絲絹白帕,墊在了床上,而後她熄了燈,躺到了床上,用被子蓋住了自己。

  她有些緊張,一直盯著蚊帳上方,腦子裡回顧著婚前蘇婉給她看的冊子裡的東西,她覺得臉燒起來,不安中又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喜悅,她心裡想著顧九思,想著他可能怎麼對待她,又想著未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浪蕩,暗中鄙夷了自己,便就是這時,她聽見顧九思從水裡起身了。

  顧九思穿了單衣,擦著頭髮從淨室出來,這才發現柳玉茹熄了燈。他愣了愣,沒想到柳玉茹睡這麼早。他只能是小心翼翼走在臥室裡,怕吵醒柳玉茹。

  柳玉茹僵著身子躺在床上,心跳得飛快。她琢磨著顧九思什麼時候上床,來了床上,會不會笑話她。

  她感覺顧九思走過來,整個人繃緊了身子,緊張得不行,誰曾想顧九思摸索著到一半,突然就坐下了!

  柳玉茹在床上眼睛睜開一條縫,在夜色裡看見顧九思坐在那兒擦頭髮。

  好罷,他打算頭髮乾了再上床。

  於是柳玉茹就睜著眼,盯著顧九思,等著他上床來。

  她看著顧九思坐在那兒擦頭髮,擦了他又停停,似乎是在想什麼,擦一會兒又停停,又似乎響起什麼。

  柳玉茹的內心一開始還有些焦急,看著看著,她就睏了,睏了一會兒後,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顧九思上床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睡得迷糊了。顧九思怕她受寒氣,頭髮徹底乾才上來的,上來之後,他感覺床上似乎多了點什麼,他也沒多想,伸手將墊在下面的東西一抽,就扔了出去。

  他琢磨著,柳玉茹一定是睏極了,床上多了東西都沒察覺就睡了。

  他心裡又是一番心疼,低頭親了親柳玉茹的額頭,心滿意足抱著睡了。

  睡醒到第二日,柳玉茹先醒,她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下來,伸手去摸她墊的白布。

  而後她就被地上的白絹吸引了注意,顧九思迷迷糊糊睜開眼,含糊道:「這麼早,再睡會兒吧?」

  「我……我去查帳了。」

  柳玉茹有些尷尬,昨夜的勇氣散盡,她趕緊起床,從顧九思身上跨過去,想去將地上的白絹撿起來藏好。然而她剛彎下腰撿東西,白絹卻別人提前一步撈了起來,顧九思抓著那白絹,挑眉看向柳玉茹:「這是什麼?」

  柳玉茹瞬間紅了臉,小聲道:「我……我怎麼知道?」

  「那你慌慌張張想要藏它做什麼?」

  「我沒有。」柳玉茹趕忙否認,轉身道,「我去洗漱……」

  柳玉茹話沒說完,顧九思電光火石之間,猛地想起夜裡抽走的東西,他似乎突然就明白了這是什麼東西,他一把抓住柳玉茹,趕緊道:「唉唉你別走!」

  柳玉茹背對著他,頗有些緊張,顧九思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玉茹,你昨晚是不是想同我生小娃娃?」

  「顧九思!」柳玉茹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臉紅過,她清晰感覺到臉上灼熱的溫度,她氣惱道,「我要去幹正事兒!我要去賺銀子!你別攔著我!」

  顧九思聽到她說這些,卻是抱緊了她,仍憑她又掙又推都不放手,反而是朗笑出聲來,低頭親了她一口,高興道:「你別急,我準備著呢。」

  「你滾開!」

  柳玉茹聽著他說她急,更是羞惱了。顧九思感覺她拼命掙扎,也知道不能再欺負她了,最後再親了她一口,忙道:「明天穿漂亮些,嗷!」

  柳玉茹一腳跺他腳上,顧九思終於放了手,柳玉茹匆匆跑了出去,顧九思單腳蹦躂著,看見柳玉茹從門邊探出半張臉來,看著他,眼裡帶著擔憂,小心翼翼道:「你……你沒事兒吧?」

  顧九思趕緊往地上一倒,哭喪著臉道:「腿斷了。」

  於是柳玉茹知道他沒事兒,放下心來,轉身走了出去,去隔壁叫了人,洗漱之後,便出去忙了。她先去了一趟花容,芸芸在她之前已經回到望都,著手清理了花容的帳目,柳玉茹一過來,便將人召集起來。

  柳玉茹先瞭解了一下花容近日來的情況,隨後便說到她和沿路各商家的協議,只是她才開口:「我之前在滄州……」,芸芸便驟然出聲打斷了她,溫和了聲道:「夫人在滄州準備那些禮物,我都已經交給大家了。」

  柳玉茹頓了頓,便明白芸芸是不打算讓她說出口來,於是她笑著轉了話題道:「那就好,」她柔聲道,「我在外也一直惦念著大家,如今平安回來,也是幸事,明晚定一桌在東來酒樓,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話題草草撩過,等所有人散開,柳玉茹單獨留下了芸芸,她抿了口茶,抬眼瞧向芸芸:「你方才不讓我說話,是為著什麼?」

  芸芸低聲道:「夫人,我回來後,從一些渠道拿到了那些流通在外的假貨。」

  說著,芸芸將一盒胭脂拿了出來,柳玉茹從旁邊接了胭脂,隨後聽她道:「但我卻發現,這並不是假貨。」

  柳玉茹的手頓了頓,她抬眼看著芸芸,芸芸不說話,低聲道:「這胭脂的配方,與我們的正品沒有任何區別。」

  柳玉茹明白了芸芸的意思,胭脂配方極其難仿,多一分少一分,在顏色手感上就有了差別。柳玉茹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道:「你覺得是我們自己的人在外面做的事兒?」

  「是。」

  芸芸果斷道:「具體我還在查,但是基本已經鎖定在做胭脂的幾個工人身上。」

  柳玉茹端著茶,她聽了芸芸的話,不由得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胭脂的每一個步驟都是分開的一個人只掌握一個部分的配比,只有最初那兩個製作胭脂的人差不多一人知道半個配方。那兩個人是顧家元老,你不方便說,是不是?」

  芸芸沒說話,柳玉茹放下茶杯,淡道:「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情面,而是這兩個人是咱們做胭脂最核心的人,胭脂是他們做的,你把他們撤了,以後我們怎麼辦?」

  「可總不能一直這樣。」

  芸芸低聲道將帳目推上去,小聲道:「這些時日,我們店生意下滑得厲害,而且這種東西在外面氾濫,我們價格上不去,名聲也護不住。」

  物以稀為貴,他們走的本來就是把胭脂當面子的路子,怎麼能讓同檔次的東西在外面氾濫成災?

  柳玉茹聽著芸芸的話,一直不語,她思索著,慢慢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想。」

  芸芸應了聲,倒也沒多說,便下去了。

  柳玉茹休息了了片刻,便去府衙找了主簿。當初她商隊出行,是和官府簽了協議,按照利潤的一成給她支付收益,如今她這一行糧食和銀子所賺總數加起來,幾乎是翻了個倍,她按約來要錢,主簿同她核對了文書,便拿著契約去找顧九思。

  顧九思聽說是柳玉茹契約,倒也不避諱,他認認真真看過後內容後,這才注意到她的字。

  她這字有些彆扭,和以前的不大一樣,看上去似乎在儘量抹去她以前的字體,換了一種寫法。

  顧九思明白她的意思,他忍不住笑了,低頭回簽下自己名字,看了看時間,交給了主簿道:「你讓柳老闆再等等,我有些話要同她說。」

  主簿愣了愣,卻還是應了聲,將顧九思的話轉告之後,領著柳玉茹到了大廳去,顧九思趕緊批完了手下幾張文書,算著到了休息的時間,趕緊起來脫了官服,換了衣服去找柳玉茹。

  柳玉茹瞧著顧九思穿了一身常服走進來,不由得道:「你不是還在辦公嗎?」

  「走了走了,」顧九思高興道,「時間到了事兒完了,我同你回家去。」

  柳玉茹有些無奈,這才明白顧九思是想同她一起回家。

  兩人一起回去,顧九思見她悶悶不樂,不由得道:「你這是怎的,滿臉不高興的樣子?我同你一起回去,將你愁成這樣?」

  「倒也不是。」柳玉茹歎了口氣,將店裡的事兒說了一遍,她頗有些頭疼道:「這兩個人,我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若是將人趕走了,日後這胭脂的事兒,誰來弄。若是還留著,個個上行下效,沒個章法,我又怎麼管?」

  顧九思靜靜聽著,他敲著扇子,沒有說話。柳玉茹面上全是煩惱之色,顧九思輕笑了一聲:「你別愁,我覺得也挺好的。」

  「怎的挺好的?」柳玉茹抬眼,有些茫然,顧九思笑著道,「你呀,就是太聰明,小小年紀走得這麼順,不摔幾跤怎麼成?你凡是算著利潤,想著如何賺錢,光顧著外面,想沒想過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個道理?其實花容出這事兒,也是早晚的,早點出事兒,你早點明白些道理,也是好事。」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的話,聽他分析著道:「你做事兒的時候,從來是用人不疑,你自己做人,就是說到做到,就想著個個同你一樣,可自己對自己要求是一回事兒,怎麼看別人是另一回事兒,凡是涉及著錢,你就得想明白,對方是個人。你開一家店,請兩個夥計,你就得防著,最核心的東西不能放在夥計那兒。若是放在夥計那兒,要麼有個管制他們的法子,一群人互相制衡,要麼就得牢牢捆死關鍵人物。如今這兩個做胭脂的人是你這胭脂店裡最關鍵的人,結果你既沒有用利益把他們捆死,也沒有管制他們的辦法,你把關鍵人物當普通夥計,走到今日,不是必然嗎?」

  柳玉茹點點頭,應聲道:「你說得是。」

  說著,她歎了口氣,抬頭看向顧九思,眼裡帶了幾分求助:「那你覺得,我如今又當怎麼辦?」

  顧九思聽她同他求助,那水盈盈的眼一瞧,他整個人都心神蕩漾開去,恨不得給她出上十幾二十個絕妙的法子,讓她天天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只是他還是忍了下來,笑著道:「這辦法當是你去想的,這事兒也不是什麼難事兒,日後你生意越做越大,有的是要你想事情的地方,你先拿這個練練手。你就想想,大家都是人,都有私欲,這次事兒為什麼發生?你現在最關鍵的幾個要求是什麼,要怎麼才能滿足你想要的?」

  柳玉茹聽他提問,也知道顧九思是在引導她,她沉默下去,顧九思看她認真的模樣,覺得這人真是漂亮極了。

  夜裡柳玉茹一直沒睡,她坐在書房裡,反復清點著賬。顧九思不敢打擾她,他就拿了書,坐在屋裡一面翻看,一面等著她。

  他看見柳玉茹愣愣看著燭火,等到半夜時分,他終於看不下去,起身去蹲在柳玉茹身邊,笑著道:「我說這位娘子,若你再不睡,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柳玉茹輕笑出聲來,她心疼顧九思不睡,便起身來,同他一起回了床上。

  顧九思知道這事兒她想不出來就睡不好,歎了口氣道:「算你厲害吧,我便問你,如今你覺得,花容要留下他們嗎?」

  「自然是要的,」柳玉茹輕聲歎息,「我如今也找不到替代他們的人。」

  畢竟是顧家養了十幾年的人,替代的人哪裡這麼好找?

  顧九思接著道:「要都留下,還是只留一個就行?」

  柳玉茹頓了頓,隨後應聲道:「一個就行。」

  「那不就夠了嗎?」

  顧九思歎了口氣:「如果你只打算留一個,放個誘餌,讓他們自己留一個給你,另一個立規矩,你把他們後面那條路堵死,保證留下的再做不了亂,出去的再沒法子給你下絆子。具體怎麼做,你得看那兩個人是什麼性子,你先睡一覺,明天再想。」

  柳玉茹聽了顧九思的話,低低應了一聲。

  然而她滿腦子回蕩著顧九思的話,腦子裡慢慢有了打算。

  等到第二日,她進了花容,同芸芸打聽了具體情況,便將那兩個人中資歷大一些的叫了過來。

  那人叫王梅,大夥兒都叫她梅姨,另外一個做胭脂的人叫宋香,原先是王梅的徒弟,一貫聽王梅的話。芸芸說,在外面賣花容方子這事兒,主要就是王梅帶著宋香做,王梅找路子,宋香負責研製方子。宋香天生嗅覺和視覺敏銳,花容有一些方子沒進過她們手的,都是宋香猜出來的方子。

  不過這一切主要也都是芸芸根據兩人性子猜測,但柳玉茹估計也是八九不離十。她將王梅請過來,喝著茶道:「我同梅姨說這事兒,本來我離開之前就打算同梅姨商量的,結果走得匆忙,現在才來說,倒顯得有些遲了。」

  王梅坐在一邊,顯得有些忐忑:「東家是打算同我說什麼?」

  「你和香姐在我一無所有時投奔我,也算是同我一手創建的花容,花容能有今天,你和香姐功不可沒,但是我卻沒給到你們應有的待遇,是我的不是。」

  聽到柳玉茹的話,王梅趕緊道:「東家說笑了,老東家帶著我們從揚州過來,給我們安置了生活,我們感激還來不及,東家給多少,都是應該的。」

  「話不能這麼說,我是賞罰分明的人,之前有疏忽,還望你們見諒,」柳玉茹笑著道,「如今花容規模越發大了,我這次去滄州,一路談妥了各處的商家,保證日後從花容一路供貨過去,也同滄州、青州、揚州三個地方的官府打好了交道,以後一旦有在這些地方販賣花容假貨的,都一律抓起來,以後我們便不用擔心生意的問題,反而是在研製這些東西上面多花心思。我想著總這麼亂亂的不是個樣子,我想著,咱們得規矩一些,就像軍隊一樣,得有個安排,有人管著一堆做這些研製的人,這個人以後就是咱們的關鍵人物,待遇自然也要高些。」

  王梅聽著柳玉茹的話,臉色變了又變,聽到最後,她眼睛有些亮了,似乎是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

  「所以,」柳玉茹笑著道,「您覺得,香姐怎樣?」

  王梅臉色巨變,柳玉茹抿了口茶,柔聲道:「我聽說,香姐對顏色和味道都非常敏感,無論什麼方子,她一抓一聞就能知道。她是您徒弟,我想著,給她提上一級,每月多給她漲十兩銀,再給她多一成店鋪裡的紅利,您應該為她高興的,是吧?」

  王梅沒說話,臉色不大好看。柳玉茹假作沒看到她的臉色一樣,笑著看著外面道:「日後等天下平定了,以著我如今為范大人立下的功勞,日後花容成了皇商,咱們就再也不愁了,香姐不僅是個胭脂師傅,說不定還能得個品級呢,梅姨你是她師父,到時候就可以同別人說,這是你徒弟了。」

  說著,柳玉茹看向王梅,似是詢問道:「梅姨覺得,我這個想法,可妥當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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