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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15 AM

范江江 -【九零之美味人生】《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2-7-3 01:20 PM 編輯

【書名】:九零之美味人生

【作者】:范江江

【內容簡介】:
鐵鍋燉鰱魚,醬香滋味足,
鯰魚燉茄子,饞死老爺子。
一家叫大漁的館子開在杏花巷,
飯店主人有三,姐姐,弟弟和小貓。
姐姐是民國來的禦廚傳人,當主廚,
弟弟是萌娃,隻賣萌,
小貓更厲害,吃一條魚還你三條一樣的,
是毛茸茸牌複魚機。
吃了小貓的魚,不能美容,
不能延年益壽,不能包治百病,
就是能讓你高興。
叫大漁的小館子是失意者的快樂之源,
食客一:「吃了我老妹兒的魚,上頭。
滋味好,心情更好,看啥都歡喜,沒錢使勁掙。」
食客二:「大魚就酒,越喝越有。
以前看我老婆就煩,一天吵八遍,
現在啊,越看老婆越好看,小日子過得蜜裡調油。」
一位心結難解的帥警察推開了大魚的門,
從此小館子多了個固定食客,
魚吃上了癮,人吃上了心。
「甄珍,上魚!」
「來嘍!」
美食以魚為主,其間有朝鮮大拌菜,
東北大拉皮,烤五花肉,酸菜燉粉條子等等亂入。

備註:
美食種田文,日常向。
虛構故事,請勿對號入座。

內容標籤:民國穿今 會吐魚異能貓 美食 年代文
主角:甄珍,陳星耀 │ 配角:甄玨,咕嘟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美食、萌娃和小貓!
立意:人間有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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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19 AM

第一章 刀技 你甩狠話,我甩刀

  杏花巷,甄家小客廳。

  甄珍單獨坐在一把木頭椅子上,隔著玻璃茶几,似笑非笑看著對面沙發上坐著的反客為主的三人,懶得應付,等著他們出口說明來意。

  狹小的客廳因為多了這三個不速之客顯得格外侷促,三人加在一起噸位足有六百斤。本就破舊不堪,彈簧塌陷的沙發被他們強壓在屁股下,表示不堪重負,發出嘎吱嘎吱的抗議聲。

  「你爸媽說沒就沒,留你一個小姑娘帶著個小孩兒,這往後可咋整?甄珍,大姑替你愁啊,愁得都吃不下飯。」肥胖的中年婦女終於憋不住了,率先發話。

  甄珍目光掠過這位自稱吃不下飯的肚子上的三層肉褶子,演,你繼續演!

  甄大姑沒讓她失望,臉上的憐憫也就曇花一現,眼珠子一轉,「甄珍,要不大姑給你出個主意?」

  「哦?」甄珍挑眉。

  胖女人拍拍身旁正大口啃蘋果的二百斤胖子,「你曉峰哥不是被體校舉重隊刷下來了嗎,擱家待業不是個事,總得找個營生,他從小就愛吃肉,想開個烤肉店,現在下崗的太多,都在找地方做小買賣,合適的鋪面不好找,你家這房子沒在主街上,位置也就一般,我們湊合用用也不是不行。放心,大姑不白用你的……」

  甄珍不等她說完,站起身往廚房間走去。

  甄大姑還剩半截話頭卡在嗓子眼,以為侄女去廚房給她一家倒水喝,說了這麼一長串話,她還真有點渴了,跟正吞云吐霧的男人使了個得意的眼色,看吧!這傻丫頭性子軟,沒了爸媽,沒了主心骨,心裡正慌著,更好糊弄,今兒這事準成。

  甄珍很快從廚房間出來,並沒如甄玉紅所想端出三杯水,而是提了三把刀,外加一塊磨刀石。順手拽了一把椅子放在她剛才坐的椅子前面,擺好架勢開始磨刀,「家裡的刀都鈍了,我磨一磨,大姑,你接著說,我聽著呢。」

  對面三人神情俱都一頓,別人說話,你磨刀?這鬧的是哪出?

  古裡古怪的,難道受刺激太大,精神出問題了?甄玉紅捅捅她男人,示意他接著說。

  中年壯漢直接把煙灰抖落在地上,瞥了眼低頭磨刀的甄珍,粗聲粗氣開口道:「你爸媽出事不說,還留了一屁股饑荒給你,現在滿大街都是找活的下崗工人,就屬人力不值錢,你一個技校畢業的能找到什麼好工作?沒工作你拿什麼還錢?」

  「謔謔謔!!」甄珍沒反應,只用磨刀聲回應他。

  「別說我們不照顧你,我和你大姑替你把後路都想好了,等你哥店開了,你就在你哥店裡幹活,一個月我們給你開兩百塊錢,你省著點花,攢個幾年就能把饑荒還完。」

  「謔謔謔!!」刀在甄珍修長的指節下有節奏地與磨刀石摩擦,再摩擦。

  大姑父說完,輪到甄大姑繼續苦口婆心,「至於你小弟,又不是你親弟弟,只是個二姓表弟,這年頭養孩子太費錢,當初我們就反對你爸媽養他,你老姑不著調,找不見人,他親媽都不管,誰稀罕管?現在你爸媽沒了,你還是個半大孩子,養活自己都難,再養個孩子,難上加難。等大姑找個條件好,沒孩子的人家,送別人養吧。」

  等甄玉紅兩口子把話說完,甄珍也磨好了手裡這柄短刀,拔了根頭髮,往刀口上吹去,頭髮一碰到鋒刃立即斷掉。

  對面一家三口親眼見證了什麼叫吹毛可斷,心裡一顫,到嘴的話憋了回去,瞪大眼,上半身齊齊往沙發背靠去。

  甄珍唇角微揚,挽了個漂亮的刀花,收住手裡的刀,見對面三人的動作,嗤地一笑,「說完了?我就一句話,不同意。趕緊走吧!再不走,沙發壓塌了找你們賠。」

  對面三人不知道,其它膈應人的安排先不說,光搶房子這件事就直接觸了甄珍的逆鱗,能對他們能客氣才怪。

  「小鱉崽子,你爸媽不在了,你以為沒人管你了是吧?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跟你好好說話你不聽,非要逼我動手教訓你。」

  甄珍大名叫李連發的大姑父年輕時就是個社會混子,拿煙的手指向甄珍,眼珠子瞪圓,一臉混不吝的橫樣,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估計會被他嚇哭。

  可甄珍不是一般的姑娘,李連發剛放完狠話,她手裡磨好的刀立即甩了出去,直接蹭著胖表哥的手指尖,把他手裡啃了一半的蘋果一分為二,刀沒停,打了個彎貼著甄玉紅的後腦勺,把她綁辮子的皮筋切斷,最後深深紮在大姑父的兩腿中間。刀尖沒入沙發墊子,刀柄在外面猶自晃個不停。

  使刀的本能還在,甄珍心中滿意,火牙銀絲這道菜做了那麼多次,沒白做。當然,用刀穿幾隻肥豬比拿針給豆芽塞肉簡單多了。

  甄珍的刀快,李連發根本來不及躲,盯著腿間的刀柄差點嚇尿,就差一點啊!學廚的刀都使得這麼溜嗎?

  他那披頭散髮的老婆跟舉著半拉蘋果的痴肥的兒子也被甄珍的動作嚇呆,身體定住,張大嘴忘了反應。

  甄珍眼神戲謔,譏誚開口,「劍有招,刀有技,除了剛剛用在你們身上的劈、片、斬之外,還有切、剜、剖、排、旋、拍、剞七大技,我以前只在死豬身上練過,估計在「活豬」身上使出來會更有意思……」顛了顛手裡另兩把沒磨過的刀,目光轉向沙發上的六根大粗腿,「或者來個鈍刀子割肉也不錯。」

  找上門也不會挑個好時候,不知道這會她心裡正亂著嗎。對付這三個欺負她沒爹沒媽,想來佔她房子,拿她當免費勞力使的胖子,先禮後兵她都嫌麻煩,省了禮,直接上兵器,最直接高效。

  甩狠話誰不會,甩刀你們會嗎?

  俗話說得好,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知道學廚的侄女是不是雞殺得多,甄玉紅在侄女眼中竟看到了一絲殺氣,貨真價實的殺氣。

  太邪性了,她怕了。她那銀樣鑞槍頭的男人和兒子身上的肥肉也控制不住地抖了又抖。

  這小丫頭片子爹媽突然沒了,保不準自己也不想活了,聽這話的口氣,像是要動真格的,要拉他們墊背,再待下去可就危險了,還是先撤吧……

  甄玉紅拽了拽兒子和男人的衣襟,第一個站起身,輸人不輸面,斜著眼,面露不屑,「當我真想接手你家這破房子啊,見你可憐有心照顧你,好心當成驢肝肺,沒爹沒媽,你跟那小雜種就等著喝西北風去吧。」

  甄珍頭都沒抬,繼續磨刀,對開門下樓的三人道:「家裡地方小,以後最好別來了,想找我,出門右拐有人替你們通知。」

  三人下了樓,往右邊一望,三層水泥封牆的灰色小樓對著巷子口,正是街道派出所,才反應過來那死丫頭的意思,以後找她要先通過派出所。

  「有公安當鄰居了不起啊。」狠狠吐了口唾沫,甄玉紅一家三口肥碩的身影移動的速度比來時快多了,很快消失在杏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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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20 AM

第2章 參雞湯 遠親不如近鄰

  甄珍繼續專心磨刀,多年養成的習慣,每當心情煩亂的時候,磨一磨刀會讓她的心靜下來。

  心亂不是因為剛才那三個不要臉的便宜親戚,那種外強中乾,虎皮羊質的貨色,還不至於讓她放在眼裡。

  她碰上大事了,她竟然穿越了半個多世紀,從三十年代末的北平城來到九五年的奉天城。姓名沒改,樣貌也相似,年齡都是二十一歲,甚至連廚藝身份都能承接,四九城頭號大酒樓致美齋的女少東,成了一個畢業沒多久,學廚的技校生。

  對她來說,關內關外的地理距離不是障礙,而是時間的距離太難踰越,眼一睜一閉,她原先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回憶往事,甄珍神色悵惘,抬頭往北窗望了一眼,西北兩公里遠的地方就是當年皇姑屯事件的發生地,據說現在還保留了當年炸燬的一節車廂。

  日本人炸死了張大帥,拉開了動盪的三十年代的序幕,先是九一八,接著盧溝橋事變,日軍開進北平城。

  而甄家的厄運也自此開始,父親故土難離,拒絕師兄和師伯南遷的建議,一個人留守致美齋。

  憲兵隊看中了致美齋的位置,想要佔為己用,父親寧死不從,爭執中死於憲兵隊的槍下。而她為了給父親報仇,籌謀了半年,身綁雷—管,同敵人和致美齋一起同歸於盡了。

  大仇得報,死無遺憾,沒想到死得不能再死的她卻能在另一人身上重活一次。

  從皮膚上殘存的紅斑,再結合腦海中的記憶,甄珍猜測這個身體的原主是因為急性蕁痲疹導致的心衰而去的,記得以前致美齋的老食客棉花胡同的胡三爺也是因為相似的病症,突然人就沒了。

  原主染上急性蕁痲疹估計跟精神極度悲痛有關,古有杜鵑泣血的典故,痛失摯愛親人的經歷她也有過,不能想,一想就痛徹心扉。

  有節奏的磨刀聲讓甄珍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實。

  前世她作為獨女,被開明的父親當繼承人培養,心性、毅力不輸男兒,既然可以再活一次,那就好好活在當下,在這個沒有侵略和屈辱的新時代,代原主,原主的父母,以及自己的父親和早逝的母親好好活著。

  裡屋的門吱嘎一聲開了,門後走出個穿黃底小猴子圖案秋衣秋褲的小男孩,一頭卷捲毛,皮膚像雪一樣白,臉上眉目有些深,髮色跟眼睛的顏色又有些淺,看起來像是個有著外國血統的混血小孩。

  小孩背景確實有些複雜,八十年代有些商業嗅覺靈敏的人嗅到了蘇聯政策鬆綁帶來的商機,往蘇聯,現在叫俄羅斯倒貨,其中不少人確實發了家,甄家小姑見錢眼開,不聽哥哥勸阻,辭了廠裡的工作,學人家去當國際倒爺。

  好幾年都沒音信,害他哥以為她出了意外,到處託人打聽,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錢沒帶回來多少,倒帶回來個小嬰兒。

  據她自己說是跟一俄羅斯族的中國人生的,甄家小姑把孩子往哥嫂面前一丟,回頭跟一有錢的南方人跑了,又沒了音信。孩子得上戶口,要不就成了黑戶,甄父沒辦法,托關係辦了領養手續,把孩子養在自己名下。

  這都是些什麼糟心親戚。

  唯一讓甄珍慶幸的是,甄父和甄母不像四五十年代生人那樣兄弟姐妹一大堆,兩邊的老人去得早,甄父只一姐一妹,今早上門的大姑一家已經見識了,小姑不用提,甄母那邊有個大舅和小姨,當年三線建設分別去了滬、渝兩市支援,在當地安了家再沒回東北。

  所以,現在只剩甄珍和弟弟在這偌大的省城相依為命。

  小孩覺沉,剛才客廳的動靜並沒有把他驚醒。小臉蛋睡得紅撲撲,邊揉眼睛邊怯怯地喊了聲:「姐姐。」

  甄珍趕緊把椅子上的東西收拾好,洗了手上前抱起小男孩,「寶庫醒啦,要尿尿嗎?」

  小孩隨舅舅姓,大名叫甄玨,小名叫寶庫,可能覺得甄寶不夠豪橫,叫甄寶庫,珍寶不按件算,咱有一庫房珍寶,這霸氣的小名讓甄珍每叫一次都想笑。

  寶庫跟一直在外省念技校,畢業又在學校安排的飯店實習的姐姐不是很熟,眨著毛乎乎的大眼睛,把甄珍看了又看,才試探性地伸出小手,環住姐姐的脖子,小臉埋在姐姐的頸窩蹭了蹭,又抬起頭,沒回答要不要尿尿,而是問起昨晚臨睡前已經問過的問題,「舅舅和舅媽呢?不要寶庫了嗎?」小孩奶聲奶氣的童音裡帶著絲害怕被拋棄的顫抖。

  懷裡軟軟的小身子讓甄珍的心也跟著酸痠軟軟,帶寶庫來到窗前,窗檯上放著一盆父親以前的工友來弔唁時送的白菊,手指向一朵剛剛打花苞的小花骨朵對寶庫說:「這花骨朵就像我們小寶庫,」又指著一朵含苞待放的,「這個是姐姐。」

  摸向剩下兩朵已經開敗枯萎的花,甄珍語調輕緩:「這兩朵花是你舅舅和舅媽。人哪,就像花一樣,從小花骨朵慢慢長大開放,開過之後再慢慢泛黃敗落,花瓣變成了花盆裡的養料,有了養料我們這些小花才能開得更好。我們這些小花要多吃飯,要開開心心,因為變成養料的大花就在我們身邊,在看著我們呢,我們都要好好的。」

  小孩子即便理解不了死亡的意義,但大人也不能讓孩子一味迴避死亡,她以花作比讓寶庫慢慢接受親人不在的事實。

  小孩還小,這麼說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甄珍沒帶孩子經驗,心裡也沒底。

  顯然寶庫的理解能力不一般,搖了搖頭,小手指向巷子口的大樹:「舅舅不是花花,舅舅跟舅媽是大白楊,會永遠保護寶庫的。」說完也不忘那兩朵枯萎的白菊,胖手愛惜地摸了摸泛黃的花瓣,童音軟糯,「寶庫要好好的,姐姐也好好的。」

  甄珍眼神柔軟,剛過三歲的小孩懂事得讓人心疼。

  害怕的情緒得到緩解,寶庫拍了拍肚肚,「姐姐,吃飯。」

  甄珍正要抱弟弟回臥室穿衣服,透過二樓的窗戶見樓下並排走過來三個女人,是她現在的鄰居,左邊的白白胖胖,她喊樸嬸,朝鮮族,甄家對面的樸家大冷面就是樸嬸夫婦開的,中間的氣質純樸,在樸家隔壁賣朝鮮拌菜,孩子們都稱呼她趙姨,右邊的高挑明豔,挨著甄家開了個賣高麗參的小店,姓鍾,她平時管她叫小燕姐。

  三人長相氣質不一樣,但穿著一模一樣,是省城大街上流行了快兩季的款式,服裝批發市場引領的流行趨勢,上身蝙蝠衫,下身豹紋體型褲。

  甄珍不知怎麼立即想到了一種稀有動物,東北豹。

  樓下響起敲門聲,東北豹們來家了。

  甄珍用厚外套把寶庫包住,抱著弟弟下樓開門,站在最前面的樸愛善一把接過寶庫,寶庫也跟她親近,乖乖窩在她懷裡,像小貓咪一樣舒服地眯起眼睛。

  樸愛善快人快語,「我一早開店門看見你大姑一家上樓,這眼皮就開始跳,不放心喊你趙姨和小燕姐一起過來看看。給你爸媽辦後事時,他們只出來點個卯,就不見人影,這都完事了他們又出來找存在感,肯定沒安好心。我以前沒少聽你媽叨咕,說李連發和甄玉紅兩口子就是滾刀肉,誰攤上這樣的親戚誰倒霉,他們怎麼坐一會就走了?沒難為你吧?那仨個那麼大一坨,你可打不過,別跟他們嗆嗆,先應付著,你樸叔扛三百斤冷面跟玩似的,收拾李連發小菜一碟。」她嗓門大,說話像蹦豆似的,語氣裡的關切卻實實在在。

  甄珍笑笑:「樸嬸,滾刀肉難纏那是沒遇上快刀,我手裡有刀,不怕。」

  原本還擔心甄珍受欺負的樸愛善見她這個反應,著實鬆了一口氣。

  樸愛善身後站著的鐘小燕上下打量甄珍一番,心里納罕,只一個晚上不見,這姑娘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不像前些天那樣萎靡不振,整個人有了生氣不說,身上還隱隱露出股威勢,既自信又沉穩。

  這孩子以前在家呆的時間短,他們不算太瞭解,現在這麼一看,是個能頂事的。

  眼中露出讚許,「這就對了,誰說女孩就不能頂門立戶?甭管什麼親戚不親戚,要是敢欺上門,絕對不能客氣。有時間小燕姐教你幾個對付男人的招數,老好用了……」

  見她再說下去就要往下三路走,端著砂鍋的趙華趕緊止住她的話頭,她心細看見甄珍胳膊上的紅點,關心道:「甄珍,你這是過敏了,還是咋的了?要不要去對面小診所看看,拿點過敏藥吃。」

  甄珍摸了摸胳膊,微微一笑,「昨晚起了急性疹子,起得急,褪得也快,早晨起來就已經好了,不用去診所。」

  「你這孩子,病了怎麼不跟我們說一聲,起急性疹子可危險了。」三個女人一聽急了,再三確認,看甄珍身體確實沒事,才不再堅持讓她去醫院複查。

  趙華把手裡的砂鍋遞給甄珍,慈愛道:「我們姐仨湊了點材料,熬了鍋參雞湯,給你姐弟倆補補身體。孩子,傷心傷身,都會過去的。你兩個姑指望不上,你姨和你舅離得遠,你就當我們是你實在親戚,先養好身體,等有精神了,咱們再一起合計合計日後的營生,活人啊,總不能讓尿給憋死。」

  「這湯我不能要。要喝也是咱們一起喝。」甄珍急聲推拒,這三家也就樸家冷麵館子因為是老店,生意不錯,家境也不錯,另外兩家,小燕姐和趙姨各有各的難處,這雞湯她受不起。

  三個女人根本不聽她的,把包了厚布隔熱的砂鍋直接塞到甄珍懷裡,寶庫往地上一放,推說要回家開店,轉身跑出豹的速度。

  甄珍不好再追,嘆口氣,帶著寶庫上樓,把砂鍋放到茶几上,一打開蓋子,撲鼻的雞湯香味溢散在小客廳裡,寶庫使勁嗅了嗅,摸摸肚子,雖然有些饞,也能耐得住,乖乖坐好等姐姐給盛湯。

  甄珍御廚世家傳人,湯的正宗與否一品就清楚,面前這鍋參雞湯深得真傳,可以打個滿分,應該是樸嬸的手藝。

  想來也是有意思,參雞湯這一傳統粵菜不知道因為怎樣的因緣際會,傳到東邊的半島,成了宮廷菜餚。樸嬸這些鮮族姑娘,只要家境允許,估計人生學的第一道菜就是煲參雞湯。

  雞選的是六週的童子雞,女人心細,考慮姐弟倆年齡小,虛補不受,只添了根溫和的沙參入湯,雞腹中其它配料放得足足的,糯米、栗子、白果、大棗、枸杞,上火慢燉四十分鐘,撇去浮油,雞肉鮮嫩,雞湯清甜,配料也軟爛,最適合秋冬季節溫補身體。

  幫寶庫把雞腿撕細,怕小孩不消化,盛了碗糯米少、栗子多多的雞湯,小傢伙啊嗚一大口,吃得噴噴香。

  雞湯溫暖了甄珍這個初來乍到的異世靈魂的心,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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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22 AM

本帖最後由 t1683 於 2020-10-28 12:23 AM 編輯

第3章 韓式烤肉 巨債待償,籌措開店

  喝了雞湯,甄珍牽著寶庫下到一樓,好好熟悉下這個家。

  甄家上下兩層,單層面積大概八十平米,二樓住人,一樓被當做倉庫來用,貼牆立著的兩個大冰櫃用來裝凍魚,東牆還築了個水池子,邊上添了玻璃水箱,裝了制氧機,臨時養些活魚。

  這裡要說到原主眼光靈敏的父親,看出廠裡鐵飯碗再也不牢靠,提前想好退路,瞧好杏花巷的位置,賣了自己住的房子,又借了一大筆錢,買了這處街道製衣廠快要塌了的小二層,花錢整修好,想著將來就算沒收入,房子升值後或賣或租也是一筆不小的資產。

  房子弄完沒多久,兩口子先後下崗,甄父用買斷工齡的錢在海鮮批發市場租了個攤位,兩口子起早貪黑做起了賣魚的生意。剛開始沒經驗,沒怎麼掙到錢,這兩年生意才逐漸好起來。

  可惜造化弄人,國慶之前,甄父借了輛車去外市運車鮁魚回來搞批發,想趁著過節掙點快錢好還債,結果半夜回來的路上因為霜降路滑,車栽進路旁的深溝,夫妻二人當場殞命,他們兩人都沒買保險,租來的車毀壞了也要賠人家。

  出了一趟門,舊債未償又添新債,最可惜的是人還沒了。

  甄珍回憶了一下,她一共背負外債六萬兩千,現在工人平均月工資隻有五百,這欠債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

  好在甄父可著一隻羊薅羊毛,大債主隻有一個,她喊王叔,是甄父以前的工友。四年前,王叔偷了他老婆的私房錢買了幾隻股票,好運趕上滬股大爆發,錢滾錢,徹底發了家,成了全市聞名的「股神」。

  股神叔叔是個仗義的,當年他在車間幹活操作不當,一條胳膊攪進壓膜機裡,眼瞅著整個人就要被壓成相片,是甄父第一時間把他救了出來,感念甄父的救命之恩,這些年沒少幫襯甄家。

  甄珍穿來得晚,沒經歷甄家剛出事那些天的兵荒馬亂,原主得了消息從外地趕回來之前,寶庫是鄰居們照顧的,父母後事是王叔幫忙處理的。

  原主回來之後,跟車主還有交通隊的交涉也是王叔帶著原主去跑的,家裡現金這次都拿去進魚,凡是出錢的地方都是王叔拿的。

  處理完甄家的事情,王叔兩口子動身去了滬市,準備系統學習下證券買賣,估計年底才能回來。甄珍講禮數,如果王叔在家肯定第一時間去拜訪,顛了顛懷裡的小胖墩,這些恩情她還有寶庫都不會忘記,留待以後慢慢還。

  人情難還,錢有數,雖然王叔不會催賬,但有能力還,還是要早點還清。

  怎麼掙錢?緻美齋網羅天下美味,她作為父親的獨女,自會走路開始就圍著後廚轉,看家的廚藝在那,要她接著賣魚相當於用牛刀殺豬,還是接著做老本行,開飯店。

  開飯店需要本錢。王叔原本要再塞錢,已經欠了人家那麼多,原主要臉,堅決地推拒了。

  原主大舅和小姨得知家裡出事,人沒回來,各匯了五百塊錢,也打過電話邀請原主過去散散心,並沒有收留的意思。人離得遠,多年不走動,又各自有家庭,對外甥女又能有多少感情?何況還有個小拖油瓶在。

  甄珍不是原主,當然不會怪人家親情淡薄,五百塊錢也是他們一個月的工資,感謝他們匯了救濟錢。她現在手裡就隻有這兩筆匯款,辦後事花了一些,還剩八百,想要支起個飯店遠遠不夠。

  甄珍把主意打到家裡海鮮批發市場的檔口上。

  批發市場做早市生意,這會已經過了最忙的時間段,找人方便。給寶庫套了件外套,牽著小傢夥出了門。

  甄家所在的杏花巷是個長約三十米,南北走向的胡同,路面不寬,隻夠走一輛車,臨街除了寥寥幾家店面之外,還擠進了間不大不小的社區診所跟街道派出所。

  跟青灰色調的老北平胡同不同,入了秋,杏花巷的水泥建築連同還在樹杈上要掉不掉的楊樹葉子都泛著鐵鏽色,這是屬於工業城市的色調。

  對面正在往屋裡扛麵粉的老樸見甄珍姐弟終於走出家門,四方臉上的小眼睛都笑沒了,「甄珍上街啊?」(注)

  樸叔跟樸嬸來自城西北朝鮮族聚居的自然村,從曾爺爺那輩跨江遷居到省城近郊,口音早就同化了,跟本地人沒兩樣。上街的鄉音聽得甄珍一愣,鄉音連鄉情,這一刻她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

  北平雖然變了名字,但那處傷心地她不想再回去,此心安處是吾鄉,以後紮根大東北,做東北小老妹兒,好像也不錯。

  想到這裡心情陡然變好,甄珍笑著回道,「我去趟海鮮市場,問問我爸的檔口能不能轉租出去。」

  老樸放下面口袋,一臉關切,「賣魚起早貪黑不說,還賊累挺,你一個小姑娘帶著寶庫幹不來那個,是該轉租出去,要不樸叔陪你一起去?你年齡小,別讓人給糊弄了。」

  甄珍搖頭拒絕,「樸叔我能行,你忙你的。」

  想起老婆剛剛回來說,甄珍這孩子經事之後,成熟了好多。小姑娘現在沒父沒母,外人再怎麼幫也是有限,得靠自己慢慢鍛鍊出來,老樸就沒堅持,問小寶庫,「擱樸叔家裡玩啊?別跟你姐走了。」

  寶庫搖頭,拽著姐姐倒騰小短腿急急往外奔,顯然出去玩的吸引力更大。

  注視姐弟倆手拉手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老樸欣慰笑笑,看這對姐弟的精神頭,是徹底緩過來了,甄珍這孩子像是個有成算的,以後的日子不愁過。

  海鮮批發市場在甄家北面不遠,坐公交車四站地,以前學校放假時,原主常去幫忙賣貨。

  甄珍按照腦海裡的記憶找到市場管理辦公室,不大的屋子裡面有三個人,一男一女圍著辦公桌後面的矮胖男人在央求,「家裡沒個來錢路子,靠那點安置費稀飯都喝不上,宋主任,你照顧下,有攤位空出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宋主任面露難色,「全市下崗的太多了,我這小半年天天都接待你們這樣的,熱鬧路服裝批發市場床子多,你們怎麼不去那邊問問?」

  「別提了,床子全在有錢的手裡掐著,都租出了天價,我們手裡那點錢夠幹啥的,宋主任你幫幫忙,不會讓你白幫的。」

  甄珍聽了一會,現在時機趕得巧,她家的攤位不愁轉租。

  如她所料,說明來意,那兩口子喜出望外,轉租的交涉很順利,批發市場的攤位租期三年,甄父今年才重新續的租,預交了整年租金,一年一萬二,現在是十月中旬,按天算,甄珍可以收回來一千五百三十塊錢,宋主任憐惜甄珍姐弟遭遇,不等甄珍開口,主動幫忙要了轉租費,下崗不容易,水產攤位又不像鋪子帶裝修成本,甄珍倒也沒索要太多。

  轉租的兩口子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好,一點沒猶豫立即答應,跟服裝批發市場比起來,一千五的轉租費一點都不多。

  甄珍給抹了個零頭,直接要他們三千,簽了轉租協議,錢也當場結清。完事帶他們去自家攤位清點一下,把自己能用到的工具收拾好,找了個熟悉的送貨三輪讓把東西送回杏花巷,剩下桶子等等用不上的留給了新攤主一部分,還有剩的分別讓隔壁兩個跟甄父關係好的攤主挑走了。

  跟關照自己的叔伯嬸嬸說了會話,甄珍又轉回市場管理辦公室,往宋主任茶杯底下壓了兩張票子,「今天沒您幫忙,轉租不會這麼順利,我還有個事想求您。」

  就喜歡甄珍這種爽利,會來事的,宋主任滿臉笑容,「什麼事?你儘管說。」

  「我爸還剩一批貨在冷庫裡放著,我想接著放段時間,您看能不能給行個方便?」

  海鮮市場配有冷庫,地方不大,隻對內優先給攤主放貨,來之前甄珍翻過甄父的賬本,家裡還有些冷凍的海魚在庫裡,包括這次出事運回的大部分鮁魚,也被王叔第一時間收拾出來放在裡面。拿來做食材比按底價轉讓給其他攤主合算多了,家裡冰櫃容量有限,市裡合適的冷庫不好找,最好繼續放在批發市場。

  宋主任擺擺手,「多大點事,咱這裡庫房還夠用,我跟庫管說一聲,你就接著用吧。」

  「宋大爺是大好人。」小寶庫人第一時間送出好人卡,宋主任美極了。

  處理好批發市場的事,手裡又多了些開店資金,甄珍心情不錯,親了下小胖孩的嫩臉蛋,「寶庫,姐帶你下館子好不好?」

  「下館紙。」寶庫胖手一頓猛拍,熱烈呼應。

  得,任憑你長得再洋氣,配上一口平翹舌不分的大碴子味,立馬形象全沒,秒變諧星。

  甄珍出來吃飯是抱著考察市場的目的,在家西面的西塔站提前下了車,中午飯就在這裡解決。

  西塔這片區域是省城著名的朝鮮族商業區,跟其他區域店招貼牆掛不同,這裡的招牌都是豎著立的,兩排車道,南北長約一公裏的商街,滿街花花綠綠的招牌懸在半空,置身其中,甄珍找回身處北平大前門的感覺。

  一樣熱鬧的商業氛圍,不過這裡沒有烤鴨、鹵煮和涮肉,多的是烤肉店、冷麵館子、卡拉ok歌廳和汗蒸房。

  前門小夥計此起彼伏的吆喝攬客的聲音,也被錄音機放出來的激昂高亢聽不懂的鮮族音樂所代替,甄珍聽了幾句,嘴角翹起,唱這歌必須得有吹起一頭牛的肺活量。

  姐弟倆選了家門面乾淨的烤肉店進去,店裡主營韓式烤肉,點完菜,紮了個歪辮子的年輕女服務員哐哐哐先上了一桌子小菜,招呼道:「俺們老闆免費送的,吃沒了再給你加。」

  甄珍饒有興緻地打量熱熱鬧鬧擺了一大桌子,紅的綠的黃的隻幾口量的小拌菜,現在都這麼做生意了?

  腦海中的記憶裡,這種韓式烤肉是從四年前的亞運會,中韓關係升溫之後在全國流傳開的。跟她熟悉的烤肉季那些老北京清真烤肉不同,韓式烤肉先醃,再上炭火烤制,在烤肉流派裡屬於幹烤的一種。

  牛肉用洋蔥和大顆粒黑胡椒、辣醬佐伴,大火烤制,外焦裡嫩,椒香味十足,不用餅卷肉,而是用紫蘇和生菜沾辣醬、裹辣椒圈配肉一起吃,蔬菜中和了肉的油膩,偏甜口的醃料能最大化地催發肉香,滋味確實不一樣。

  不過比起烤牛肉,甄珍最喜歡烤豬五花,稍微有點厚度的五花肉用秘製的醬料醃製,隨著炭火溫度升高,五花肉中的油脂順著豬肉紋理滲出,在鐵絲網上滋滋作響,猛烈的肉香噴湧而出,身旁小寶庫的哈喇子已經不自覺地往外流,甄珍放下手裡夾肉的夾子,好笑地替弟弟擦乾淨嘴角,油脂的香味誰不愛?

  烤豬五花要烤到微微泛黃變色,油脂收盡,帶點焦香,味道才最好,吃時捲上切片的生大蒜,烤五花肉配大蒜,那味道真是槓槓的。

  給寶庫烤了幾塊不辣的肉,用生菜葉子裹成小孩能入口的大小,吃了烤肉,再喝碗店家贈送的南瓜粥,寶庫小肚子鼓起來,像饜足的小貓,眼睛彎彎,就差舔爪子了。

  姐弟兩個邊吃邊談心,甄珍問:「寶庫愛吃烤肉嗎?」

  「寶庫愛次又。」吃肉兩字對雖然說話流利,但平翹舌不分的寶庫來說屬於高難度詞彙。

  既然弟弟愛吃,甄珍思索開,比起中餐,開烤肉店難度不高,適合她這種單槍匹馬還要帶孩子的人幹,醃肉的醬料她再吃兩次就能原味複製出來,但周圍烤肉店太多,不出彩。

  聽小孩接著補充,「寶庫屬貓貓,寶庫最愛吃魚又。」

  「跟我念,日歐,肉。」甄珍糾正。

  「日歐,又。」寶庫油汪汪小嘴倔強地噘成o型。



第4章 清湯魚丸 小試廚藝

  吃完飯從烤肉館出來,趕上中午飯點,西塔街路兩旁停了不少車,甄珍喜歡車,她原來有一輛福特t型車,可惜北平城裏路況一般,根本跑不起來,常年停在緻美齋院子,成了新潮年輕人拍照的背景。要是那輛車跟她一起穿過來就好了,擱現在是名副其實的老爺車。

  欸?看她發現了什麼?甄珍眼中迸發出驚喜,老爺車的重孫子!這款福特外形可真漂亮,像飛馳的子彈。

  緊閉的車窗貼了單向透視的薄膜,看不見裡面情況,車裡一點動靜也沒有,車主估計進店裡吃飯去了,既然沒人,甄珍抱著寶庫又多看了一會,越看越喜歡,做人要有目標,甄珍一臉豪氣對弟弟許諾:「等掙了大錢,還完債,咱也買一輛,姐姐帶你去兜風。」

  寶庫在車身上蹭髒了小手,不小心抹到自己和姐姐臉上,不明白什麼叫兜風,隻一味瞧著姐姐的花貓臉傻樂,甄珍在後視鏡看到寶庫的傑作,小姐弟倆腦袋挨在一起對著鏡子嘻嘻哈哈做鬼臉。

  車窗突然動了,下拉出一道縫隙,縫隙後面露出一雙眼睛,眼皮很薄,眼眸黝黑深邃。

  甄珍臉上表情凝固了一瞬,拍了拍車頂,以過來人的姿態讚揚道:「不錯,是輛好車。」說完抹了把臉轉身走掉。

  身後車裡的副駕駛還坐了一人,搖搖頭,「陳哥,咱們這不光老爺們愛裝大爺,怎麼小姑娘也這麼能吹,你這車四十二萬,她買得起嗎?」

  「莫欺少年窮。」駕駛座上的男青年淡淡道。

  「陳哥你這話說的,要不看你二十六的臉,還以為你今年六十二了呢。」

  「別廢話了,盯緊點,一會劉三兒該從練歌房出來了。」男青年目光一直沒離開斜前方那家門面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歌廳。

  「明白。」副駕駛位上的年輕人收起調侃,正色道。

  因為吹牛被罵窮光蛋的甄珍,有了買車的夢想,更加仔細地考察周邊環境。從西塔街出來,東邊一條小胡同是個小市場,經營的品類也以鮮族食物為主,各式拌菜,品種繁多的辣醬,明太魚乾……滿滿噹噹擺滿了小街兩側,看小街的人流,生意相當不錯。

  再接著往東,隔著生意紅火的朝鮮族百貨大樓就是甄家所在的杏花巷,巷子口有棵上年頭的杏梅樹,杏花巷也由此得名。

  甄珍站在葉子掉光的杏梅樹前望著面前的大馬路,這是一條橫貫城市東西的主幹道,馬路上汽車和自行車川流不息,按路牌指示,市政府就在東邊兩公裏處,西邊過了鐵道橋是城市的工業區。主幹道兩側有好多方方正正五六層高的住宅樓,城裡人都管這種樓叫赫魯曉夫樓。

  查看一番,甄珍心中有了初步概念,杏花巷離主街近,位置算是市中心,交通方便,西塔商區人流量大,周圍住家也不少,在小巷裡面開個小館子,頗有一種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至於主營什麼,即便八大菜系她都有所涉獵,但畢竟財力和精力有限,隻能可一樣來,寶庫給提了醒,家裡有現成的魚做食材,黑土地出產的大米品質優良,米飯配魚,絕配。

  開個專門做魚的館子好像不錯。

  回家見海鮮市場的舊盆和桶子已經堆放在門口,杏花巷周圍有鄰居關照,東西不怕丟。這些東西都沒壞,接著用就是,甄珍把東西收進屋子,給寶庫洗了手臉,放床上睡午覺。

  小孩睡覺,身背巨債的大人就算了。

  甄珍在樓下研究了一會方方正正的冰櫃,回想她來的時代,開館子的都挖大冰窖,冬天從什剎海取冰,窖藏大半年,留著夏天做冰碗,做冰鎮酸梅湯。有時窖口沒封好,冰藏不住,夏天就得面臨無冰可用的窘境。有了這種冰櫃,便利多了。

  這就是時代的進步吧?可惜父親看不到了。

  擡手打開冰櫃,見裡面冰了一些鮁魚,一時技癢,同時也得找回做廚師的肌肉記憶,她想做些鮁魚丸子。

  等著鮁魚解凍的功夫,甄珍將一樓的東西重新規制了一下,測量了尺寸,畫了個設計圖紙,時間不等人,既然要開店,說幹就得幹。

  前面的餐廳以簡單樸素為主,她的著重點在後廚,按照洗、切、入鍋的流程,儘量讓後廚佈置合理,效用最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最便利的廚房就是大廚的利器。

  畫完圖紙,見鹽水解凍的鮁魚已經化開,上樓把寶庫叫醒,把小孩安置在小闆凳上坐好,甄珍在弟弟的見證下開始製作魚丸。

  鮁魚刺少肉多最適合用來做魚丸,剖魚取刺,用勺子刮魚茸,甄珍的動作乾脆利落,一會功夫就刮了半盆魚茸,入蛋清,不加澱粉,今天她做軟漿魚丸。

  像魚丸這種茸膠菜,口感取決於從茸成膠的過程中吸收水分的量,當年緻美齋一位師伯一斤魚茸最多可以添五兩鹽水,無人能出其右,擠出的魚丸最是彈牙鮮甜。

  攪拍魚茸前,甄珍從冰櫃中取出些冰塊,放在裝魚茸的盆子下面涼鎮。套用現代的物理知識解釋,打膠的過程中溫度越低,成膠的密度越大,魚丸的口感也就越好。

  寶庫見姐姐一邊給「魚又」加水,一邊使勁拍打「又又」,抿了抿小嘴,糯糯道:「寶庫想吃打糕了。」

  甄珍笑,小孩聯想得很貼切,美食一道,殊途同歸,她拍打魚茸上膠的過程,跟朝鮮族拍打糯米做打糕的過程一樣,都是通過擊打來增加食材的粘性。

  見打好的魚茸沾手不墜,已經能在冷水中浮起來,甄珍停了手,對想吃打糕的饞貓說:「吃了姐姐做的魚丸你要是還想吃打糕,我們就去找樸嬸拿魚丸換打糕吃。」

  「嗯嗯嗯。」小寶庫杵著肥下巴歡快點頭,隻要有好吃的,連腦袋上的捲毛都透著快樂。

  魚丸要在熱水中定型,闆凳被挪遠的寶庫瞪大眼睛,見姐姐像變魔術一樣,手裡嗖一下就變出一個圓滾滾的白蛋蛋,不一會功夫,大盆裡就飄了一層白蛋蛋,大眼睛裡滿是崇拜,心裡對姐姐又親近了許多。

  也可以說,這是吃貨對投喂者的熱望。

  定型後的魚丸,入鍋不用煮太久,這樣煮出來的魚丸口感才脆嫩可口。

  家裡有紫菜,用火焙脆添作湯底,煮好的魚丸直接淋入碗中,點一滴豬油,清湯魚丸,白、滑、鮮,南派潮菜的經典菜餚。

  魚丸鮮得寶庫嗷嗷叫,開心地給魚丸重新起了個名字,打丸。

  投桃報李,你贈我雞湯,我還你打丸,甄珍拎著小鋁桶,牽著寶庫給鄰居們送丸子。



第5章 鄰裏情 兩好合一好,好上加好

  魚丸先送到隔壁高麗參店,做飯不行,化妝在行的鐘小燕當場吃開,被入嘴的魚丸鮮得一激靈,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咋能這麼好吃呢?比我媽做的好吃一萬倍,姐以前那麼多丸子算白吃了。」

  她是講究人,非要回贈甄珍一管她新買的口紅,「你白,這顏色最稱你。趕明兒有功夫,姐教你化妝。」

  甄珍見小燕姐濃墨重彩的一張臉,默了一默,「姐,你留著自己用,我這樣挺好。」擺擺手,趕緊拽著寶庫往樸家走。

  全名叫樸大宇的樸叔吃了魚丸,也是一臉既驚且嘆的表情,「甄珍你這魚丸不加肥肉,還能這麼爽滑,這功力可不簡單,真沒想到你那個技校能教得這麼好。」眼睛一亮,「我家廣義學習不行,還不愛壓冷面,你說叔送他去你學校學開挖掘機怎麼樣?」

  嚇得滿臉青春痘的樸廣義嘴裡的魚丸卡在嗓子眼,咳得驚天動地,「我不去!我要學跳舞!」

  少數民族基因強大,咱廣義是個熱愛藝術的小夥,周圍鄰居都清楚,廣義有個偶像,錄影帶裡的邁克爾傑克遜。

  甄珍心說,我做魚丸的本事是跟我家南菜師傅學的,跟那家成天在午間廣告裡狂喊挖掘機技術哪家強的技校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不過那技校基本功教得確實紮實,原主在技校待了三年,差不多切了一萬根黃瓜,整個廚師面點師專業的學生切的蓑衣黃瓜要是展開連在一起,估計能繞地球好幾圈。

  「樸叔,我們學校不教太空步,有個專業倒是挺適合廣義,模特專業。」甄珍促狹地眨眨眼。

  「噗,」廣義妹妹廣琴一口魚丸噴出來,長得跟樸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廣琴指著哥哥嘲笑,「他確實是個衣服架子。」

  老樸會意,他兒子隻在長度上像他,寬度不達標,天生晾衣架。

  倚在姐姐懷裡的小寶庫不這樣想,歪著腦袋盯著大口喝魚丸的樸廣義,廣義哥哥細細的,長長的,還白白的,明明就是……「他是麵條精。」小胖孩大聲道。

  老樸哈哈大笑,大巴掌糊向兒子後背,「麵條精,你不壓冷麵誰壓麵麵。」

  倒黴的樸廣義嘴裡的魚丸被拍出來,先彈到他爸臉上又彈到光滑的水泥地上,老樸彎腰撿起在地上蹦來蹦去的魚丸,一臉心有餘悸的誇張表情對甄珍道:「吃你的魚丸風險挺大呀。」

  大家又是一通笑,停了笑,甄珍掏出自己畫的圖紙,「樸叔,與其出去給人打工,還不如自己單幹,我家一樓有現成的地方,我想開個小飯館,你給參謀參謀?」

  四九城長大的甄珍不興扭捏那一套,樸叔的冷麵店跟自己要開的中餐館子是兩個路子,不存在搶生意一說,沒遮掩,把自己的打算當面跟他提出來。

  老樸自然不會有異議,吃了甄珍的魚丸對甄珍技校學出來的廚藝很有信心,特別贊成,「你這手藝我看行,咱這條街就該多開幾家飯店才能把主街的人給引過來,不過搞改造我還不是最專業的。」

  說完站起身,腦袋探出門沖右邊吆喝一嗓子,把趙姨的愛人老劉叫了過來,「你給甄珍看看,幫忙算算她家一樓怎麼改省錢?」

  老劉跟他愛人一樣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下崗後在一新開的酒店找了個電工的活,這會剛換班回來,甄珍遞了一碗魚丸湯過去,喝後舉起大拇指誇讚,「以後咱們有口福嘍。」

  他原先是鼓風機廠的車工,但電工、瓦工全都在行,看了甄珍畫的東西,眼中興味十足,「你想盤土竈啊?土竈好,燜大米飯帶嘎巴,還想弄個轉爐?弄這老些,陣仗挺大,甄珍你到底要做什麼吃的?」

  甄珍笑答:「咱們東北喜歡一鍋燉,盤土竈我想燉魚用,轉爐用來烤魚,我想開家專門做魚獲的飯館子。」

  「哎呦!光想想就覺得好吃。」衣架子樸廣義吃夠了自家的冷麵,對魚很感興趣,第一個捧場。

  甄珍問劉叔,「您給估算下,改建需要多少錢?」

  「管道費點事,可能會被扒層皮,但排水和排煙得解決好,要不辦營業執照的時候,工商、稅務第一個找你麻煩,建材好辦,現在西邊好多廠子在搞清算,拆下來的東西老多了,都白菜價往外賣,我估計全下來一千五百塊錢能弄得利利索索。」

  樸大宇想到老劉兩口子不容易,家裡還有個沒法自理的孩子,都不是外人,對甄珍道:「你劉叔人品咱都信得過,手也巧,他現在倒班,有時間幹活,要不你把活包給他幹?」

  甄珍笑著點頭,「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是這麼想的,劉叔你下班休息夠了再幫我弄,不用著急幹,我手裡的錢有點不湊手,臨上凍之前弄好就行。」

  大人們一聽都皺起眉,樸愛善從廚房間出來,「甄珍,缺錢跟樸嬸說啊。」

  老劉也表示,「材料錢我給你墊上,工錢不給都行,街坊鄰居幫著幹點活應該的。」

  因為甄父、甄母就是熱心腸,誰家有難處二話不說能幫就幫,積攢下來的情分,鄰居們現在全都真誠回饋給她。

  俗話說得好,兩好合一好,好上加好。

  能擁有這樣的鄰居,是她的幸運,甄珍不是七情上面的人,心裡感動,拒絕地幹脆,「我有辦法,你們放心吧,要是真有困難,我不會見外,一定跟你們說。」

  晚上臨睡前甄珍算了下賬,算上今天拿到手的三千塊錢和給出去的紅包,她有現金三千六,刨除收拾屋子的錢,馬上要交取暖費了,那也是一筆支出,再加上辦執照的費用,桌椅闆凳、鍋碗瓢盆,趕上好食材要囤點,也得預備些現金周轉。

  算盤珠子一通扒拉,剩下來的兩千塊錢緊巴巴。

  支著下巴想了想,甄珍嘴角勾起,手裡的鮁魚沒有成本,弄好了絕對可以小賺一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30 AM

本帖最後由 t1683 於 2020-10-28 12:35 AM 編輯

第6章 灌湯鮁魚丸 擺攤去

  中興大廈是全市最大的國營購物商場,省城的產業工人以前收入可觀,多年下來,養成愛消費的習慣,大廈年營業額能排到全國前十。

  因為人流量大,中興南面自發形成了一條小食街,以前城管還管一管,今年遇上下崗潮,政府為解決就業,鼓勵大家擺攤,小食街又往外綿延出幾十米。

  今天來擺攤的多了對小姐弟,東西不多,一個液化氣罐配一個小油鍋。小推車前支了塊牌子,「灌湯鮁魚丸,一塊錢三個。普通鮁魚丸,一塊錢六個。文明吃丸,紮透了吃,切勿互害。」

  時間還早,小食街暫時沒上人,旁邊賣炸串的大哥乾站著沒意思,下巴點了點牌子,好事兒問道:「老妹兒,咋還互害了?那你這丸子誰還敢吃?」

  姐弟倆自然是甄珍和寶庫。非要跟出來見世面的寶庫小朋友不樂意了,跺跺腳,大聲抗議,「打丸最好吃。」

  「打丸?」賣炸串的大哥噗嗤一樂,「給我來五毛錢兒普通打丸,我嘗嘗鮮。」沒開張倒先消費上了。

  甄珍撿了三個丸子裹上自制的萬能炸粉扔進油鍋,炸好之後裝在一個牛皮紙袋,撒上她專門調配的乾粉,握緊袋口晃了晃,特意給插了兩根竹籤子,遞給好事兒的大哥。

  炸串大哥打開袋子先聞了一口,沒防備把乾粉吸進鼻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擰了擰鼻子,實話實說,「小姑娘有兩下子,光聞這調料就不一般!」

  他非不信邪,不是文明吃丸嗎?我拿竹籤子當筷子用,夾著吃。丸子實惠有些沉,沒夾住,掉地上了……

  一毛六分六沒了。

  大哥這下老實了,插了個丸子一口咬下去,立即睜大眼,哎呦,這是什麼神仙丸子!因為裹了炸粉,魚丸外層酥脆,內裡的魚肉又賊細膩,灑的乾料是辛辣味的,讓魚肉鮮上加鮮,炸魚丸好吃得讓人想在嘴裡再含一會,捨不得立即吞下去。

  大哥嫌棄地看了眼自己家的小攤,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自己的雞肉串跟人這魚丸一比,就是垃圾貨。

  不能浪費,大哥吃完兩個丸子,把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個撿起來,拿水沖了沖,又吃進肚子,沒吃夠,不灌湯的都這麼好吃,那灌湯的不得好吃得沒邊了。

  舔著臉跟甄珍商量,「大哥拿雞肉串跟你換著吃怎麼樣?」

  甄珍瞥了一眼他擱闆上塑料筐裡裹了厚厚一層面渣的生雞肉串,還有顏色鮮豔粉嫩的火腿腸,對這兩樣東西的真實成分表示懷疑,摀住因為好奇墊著腳往雞肉串瞧的寶庫的眼睛,堅定拒絕,「不換。」

  自家人知自家事,大哥被拒絕也不生氣,操閒心要跟甄珍嘮嘮生意之道,「老妹兒,哥跟你說,你這樣做買賣不行,你那丸子是純魚肉的吧?純魚肉成本那得多高,這年頭太實在掙不著錢,三兩魚肉起碼得兌兩斤粉子才上算。」

  「小信誠則大信立。」道不同不相為謀,甄珍隻回了一句。甄家廚藝傳家,墮名聲的事不會做,入嘴的東西第一要衛生,第二堅決不造假,不以次充好。

  這小姑娘長得漂亮文氣,說話也文縐縐的,大哥默念甄珍的話,搖了搖頭,真是個傻帽兒。

  今天是週末,人流比平時多,隨著商場開門,小街逐漸迎來食客。早飯吃得早,寶庫有點餓了,甄珍給寶庫炸了串魚丸,穿成糖葫蘆型,讓寶庫站在凳子上,現場表演吃魚丸。

  小孩吃相豪邁,一口撕拉顆魚丸,小米牙上下一磕,咕嘰咕嘰嚼得可香了。

  把一摟著胖媳婦路過的大臉盤子大哥給看饞了,他是個好奇心重的,看了眼招牌停下來,「這個有意思,給我來兩塊錢灌湯的,兩塊錢不灌湯的。」

  喜迎第二單,甄珍笑著應道:「好嘞,稍等。」

  丸子本身是半熟的,下油鍋不到一分鐘就浮起來,甄珍邊裝袋邊叮囑,「灌湯的湯汁有些熱,吃的時候您注意,別燙著。」

  大哥性子急,味道太香等不及,立即插了個灌湯鮁魚丸子進嘴,內裡裹了皮凍的肉餡遇熱化成湯汁,大哥被燙得嘶斯哈哈,湯鮮,肉餡也鮮,裹餡的魚茸還是鮮,這才是真正的三鮮,寧肯把嘴燙起泡,他也舍不得吐出來,囫圇吞下肚子,「燙死我了,太鮮靈了!」

  他媳婦不信,白他一眼,「再好吃,有咱在上海吃的生煎包好吃?有咱在揚州吃的灌湯包好吃?」

  「那些都是白麵包的,這個外面可是魚肉裹的,你說哪個鮮?」大哥塞給不識貨的媳婦一個魚丸,胖媳婦一口咬下,湯汁噴出來,幸虧大哥身手靈活,差點被噴了一臉。

  原來是這樣的互害!

  「哎呀媽呀,真是太好次了。」大哥的胖媳婦嚼完興奮地給了大哥一拳,「掏錢,再來五塊錢灌湯的。」吃貨的毛病,遇上喜歡的就一定要吃過癮。

  這倆人吃了丸子活靈活現地反應比寶庫還好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甄珍找的托。

  人都有獵奇心理,真有那麼好吃?要不吃串嘗嘗?有一就有二,一會功夫,甄珍的小攤就被人擠滿,逛街的以年輕人為多,小食街好不容易來個新鮮吃食,嘗鮮的本能驅使,紛紛掏錢購買。

  十月中旬的省城,溫度已經降到十來度,冷颼颼的小風一吹,吹得人透心涼,吃個燙嘴的魚丸,那感覺……老幸福了。

  甄珍和寶庫分工明確,防止被油濺到,寶庫站在結實的凳子上,跟大人一樣高,脖子上掛著甄母以前賣魚收錢的小包,甄珍收到紙幣放在炸鍋旁的錢匣子裡,收到的硬幣則投進寶庫的包包裡。

  甄寶庫小朋友名字起得靈,是個天生小財迷,邊收錢邊晃蕩小包包,包裡鋼鏰嘩啦嘩啦響,小孩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們賺錢啦!

  一上午功夫,甄珍帶過來試水的十幾斤魚丸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把雞肉串大哥給驚到了,算一算流水,一上午就賣了幾十塊,刨除她實實在在的純魚肉成本,那也能掙不少錢。再看自己,才賣出三塊錢的雞肉串,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看來大家的嘴都有數,哪怕貴點,能吃到好的,不會差那點錢,成本是高了,但是走得量大,利潤不降反升,大哥有些被點醒。

  不光他會算,有心人都會算,甄珍見一個留郭富城頭的小夥子來來回回買了三回丸子,還在攤子前面出溜,猜出他有點心思想搭夥做買賣。

  小夥子確實有這個想法,魚丸他也能做,但他做出來的一吃滿嘴渣,跟人家又鮮又有嚼勁的魚丸沒法比,明白這裡面有竅門,一般人做不來,要是這姑娘可以供貨就好了。

  想上前套近乎,見姑娘忙著炸丸子,就把目光對準了旁邊的小孩,仔細一看不得了,這小孩咋長得這麼招人稀罕。

  因為天冷,甄珍出門前給寶庫穿了好幾層,差點裹成球,頭上還戴著個甄母以前用毛線給勾的套頭帽子,遮住耳朵和頭髮,隻露出圓鼓鼓的小臉蛋。

  寶庫圓圓的身子,圓圓的臉,從姐姐那順了兩個炸丸子,含在嘴裡也不吃,一面臉蛋兒塞一個,就是隻松鼠本鼠。

  甄珍對寶庫的逆天顏值已經習慣了,搭訕的小夥子第一次見寶庫這樣的小孩,越看越像連市俄羅斯風情街外貿店裡擺的套娃,一樣毛突突的大眼睛,一樣圓鼓鼓的小臉蛋,保不齊真是個小外國人。

  跟外國人打招呼那不得用外語啊,這位「哈拉少」還沒出口,就見小外國人使勁斜楞他一眼,奶兇奶兇地朝他吼:「你瞅啥!」



第7章 遇小貪 堅決不上供

  小孩腮幫子容量超大,兇人也沒把嘴裡兩顆鮁魚丸子噴出來,鼓起臉頰的寶庫不像松鼠了,像氣鼓鼓的小河豚,小河豚肚子一起一伏,胸前包包裡的鋼鏰也跟著叮噹響。

  生氣還帶聲效。

  「誤會啊!原來你是咱們東北大寶貝啊!」郭富城頭小夥鬧了個烏龍,嘿嘿直樂。

  寶庫繼續斜楞他,大聲道:「純的!」

  小青年又是一通笑,自認這算不打不相識,湊到甄珍面前,自來熟地道明來意:「妹兒,這天眼瞅著就冷了,你帶著個孩子出來擺攤多不容易,這麼漂亮的孩子,被風把臉給吹皴了,你不得心疼死啊,搞批發省事多了,生丸子能批我點不?」

  甄珍擡眼看他,這人眼神還算清正,合作不是不可以,「我快收攤了,約個時間下午談談。」

  今天出攤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給丸子打廣告,她要籌備開店,沒那麼多時間擺攤。

  旁邊炸串的大哥一直觀望甄珍小攤的動靜,聽到兩人對話,也跟著心動,問道:「老妹兒,算大哥一個行不?」

  甄珍想了想,把他指給小青年,「你兩個商量吧。」不想接待太多人,一次隻對接一個最好。不知道兩人怎麼商量的,下午是年輕的叫王進的小夥摸到杏花巷來。

  一條鮁魚大概兩斤左右,除掉內臟、骨頭、魚皮,能出的魚丸有限,算成本一斤魚丸五塊錢,再加上自己的加工費,甄珍把普通魚丸的批發價定六塊五一斤,灌湯魚丸七塊五一斤。

  魚不用花錢,隻需負擔調料和灌湯魚丸的肉餡的錢,這錢基本是純掙的,賣得好,她開店的資金就更充裕了。

  王進腦子活會算賬,「灌湯鮁魚丸子批發價低,賣出去的價卻是普通丸子的兩倍,你為啥不專賣灌湯丸子?」

  這人瞅著挺機靈,怎麼算不開賬呢?「就現在這消費水平,你讓人掏一塊錢買三個丸子,他肯定得猶豫,再加點錢都夠買半斤豬肉了,東西要搭配著賣,才賣得好。」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懂的真不少,」王進見甄珍第一眼就覺得這姑娘有著超出年齡的沉穩,不敢輕視她,「不過……」他立即想到這定價另一處不合理的地方,「豬肉比魚便宜,你幹嘛把灌湯丸子賣那麼貴?」

  甄珍睨他一眼,「我賣的是肉餡嗎?我賣的明明是怎麼把肉餡裹進魚丸裡的技術。」

  「……」好像也沒毛病。

  王進就服甄珍這樣的,奸詐得理直氣壯。硬磨了甄珍降了點批發價,他想做個二道販子,幫著甄珍倒騰魚丸。

  聊了小半天,甄珍覺得這人還算靠譜,高中唸完就出來做小買賣,什麼掙錢賣什麼,心眼活,收入倒是比上班強些。暫時看不出人品優劣,以後處長了,要是覺得這人行,倒是可以長期合作。

  又出了兩天攤,甄珍姐弟培養了倆忠實顧客,第一對來買她丸子的夫妻,兩口子在附近的五金一條街賣新式電子秤,屬於改革後第一批發家的人,沒別的愛好,就愛吃,經常把攤撂給爸媽,以考察市場的名義到處吃吃喝喝。

  甄珍遞了一袋灌湯丸子過去,「佟大哥,今兒丸子我請客,感謝你們照顧我生意。西塔街東邊數第二條小胡同路右邊第三家就是我家,我準備在我家樓下開個小飯店,再有一個月能開業,歡迎你和嫂子去品嚐。」

  老北平生意人辦事講究有裡兒有面兒,這兩口子在她攤子吃了至少三十塊錢的丸子,免次單是應該的。

  大哥雖然不差那點丸子錢,被甄珍特殊關照,高興非常,指著自己的大腦袋,「我就是咱們市的餐飲活地圖,你的丸子大哥記住了,開業一定去。」

  甄珍擺攤,王進忙著批發丸子,隻幾天時間,已經發展了好幾個下級客戶。甄珍考慮自己人力有限,何況魚丸不是主業,再有人跟她打聽批丸子的事,就讓他們去找王進,由他把控出貨量。

  炸丸子的間隙甄珍不忘觀察往來中興商廈的人流,瞭解下省城居民的消費能力,從那些大包小裹往外拎東西的人能看出來,這些年富裕起來的人真不少。她心裡自有一番思量,把所見所聞都用到將來的經營上。

  丸子的出貨量增大,兩姐弟就不出去擺攤,專心在家裡做魚丸。

  同時劉叔也沒閒著,陸續往家搬了好多建材。做好規劃,從街道得到改建許可,每天下了班就來幹活,先拆除多餘的牆體,再重新做間隔,埋管線,起爐竈。

  土竈排煙大,甄家的房子在做街道工廠之前是個鍋爐房,原先的煙道還在,劉叔特地找工友做了個很好用的過濾裝置,建議甄珍跟旁邊已經轉為私營的供暖公司談下價錢,飯館過濾後的油煙走供暖公司的煙道,雖然多花錢,但一勞永逸,省得以後被找麻煩。

  這個錢必須出,甄珍花了八百塊錢把排煙的問題很好地解決了。預算再詳細,也總會有計劃外的支出,也幸虧魚丸掙來了錢,才有餘力解決這些事情。

  接著正式申請執照,原本以為準備得充分,會很順利,結果在消防驗收這就卡了殼。

  甄珍在遞申請的時候,見她旁邊的人遞的申請材料專門裝在牛皮紙袋裡遞過去,不自覺地臉上帶出點疑惑,一張紙的申請,幹嗎還包起來?輪到她了,對接她的鞋拔子臉辦事人員接過薄薄一張紙,臉上比她還疑惑,打量她好一會,才不鹹不淡道:「最近申請的人太多,在家等著,兩天後去你那驗現場。」

  消防關鍵,她完全按規範來,甄珍沒怎麼把這人的態度當回事。

  等了兩天,天快黑了才把人等來,老劉今天下午班,隻甄珍一人接待他,那人進門就開始皺眉,轉到後廚眉頭的褶子都能夾死隻蒼蠅,到處指指戳戳,「室內不能起土竈不知道嗎?……什麼?街道批的?街道批的頂什麼用,這種改建得我們部門專批,這個都沒弄明白,你還開什麼飯店?排煙走大管道,有明火出危險怎麼辦?……你說供暖公司也有明火?供暖公司是供暖公司的,你這裡是我負責的,不行,必須整改。」

  甄珍謹慎,改建完全合規,這人純粹雞蛋裡挑骨頭,沒事找事。

  狠批一通,可能覺得自己態度太嚴厲,那人勾起食指敲了敲新立的排煙井,語氣放緩,「你這個問題也不是不能解決……」話不說全,未盡的意思讓你自己領會。

  甄珍美目低垂,嘴角撇出絲嘲諷的弧度,聽到這裡她要是再琢磨不出辦消防驗收的套路那她就是個傻子,申請時她沒塞錢,所以人家在這卡著她呢,今天這一通恐嚇痛批同樣是套路,誰說這人不厚道,不是給了她第二次塞錢的機會嗎?

  所以她……打死也不上供。

  姓馮的辦事員等了半天,等了個寂寞,見對方毫無反應,心想這人真傻還是裝傻?他都提點到這份上了,還不明白?

  轉頭一看,小姑娘抄手斜倚在身後牆上,像看笑話一樣看他,更來氣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姓馮的從包裡掏出整改單,「排煙井重新做,煤氣安全閥門也不過關,局裡有指定設備,二百八一套,給你一天時間重新做方案,消防驗收是前置程序,沒合格證你辦不了營業執照,後果怎麼樣,你自己掂量掂量。」

  還真應了那句話,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姓馮的嘴一張一合,她前期弄煙道花的八百徹底打了水漂,還要接著花上百八千整改,上哪弄那麼多錢?這要是甄玉紅一家,她的刀早就飛了過去,現在隻能忍了,甄珍勾了勾唇角,「慢走不送。」

  關了門,甄珍皺眉回到樓上,寶庫看完動畫片正在壘積木,甄珍邊看小孩玩,邊思索下一步怎麼辦。

  屈服?向貪官屈服不可能。

  揍他?解恨,但解決不了事情。

  揭發?送錢報批儼然成了一種風氣,他們內部官官相護,鬧大了,耗時耗力不說,興許反惹一身腥。

  甄珍揉了揉眉頭,問自己,現在最想解決的事情是什麼?

  是盡快開業,積攢資本。

  所以,怎麼樣才能既不掏錢,還能把證順利拿到手……身旁的寶庫玩夠積木,去電視機前撿溜溜球,指著新聞裡的一人,驚喜地喊,「舅舅,是舅舅。」把苦想對策的甄珍嚇回神,不在的人怎麼上電視?出靈異事件了?

  往電視屏幕看去,也是一臉稀奇,不怪寶庫認錯,新聞裡出現的那位年輕的常務副市長看起來跟甄父像是親哥倆,深眼窩、高鼻樑,高大帥氣,甄母和甄父有夫妻相,看輪廓兩人很像,她跟這人也有五六分相似。

  福靈心至,甄珍想起一個人,當年打著代總統名頭去緻美齋騙吃騙喝,連她精明非常的父親都被騙得團團轉,民國巨騙「貴公子」馮夢瑤。

  巧了,小貪官也姓馮,甄珍笑容狡黠,看我不把你民國前輩的招數悉數奉還給你這個本家後輩。

  摟著寶庫,甄珍告訴小孩,「就是長得像而已,這個不是你舅舅,你舅舅是大舅,你可以叫他二舅。」



第8章 巧拿證 我上面有人兒

  老樸七十多歲的老父親下地幹活,把腰給摔斷了,兩口子把店交給兒子照看,這兩天一直在村裡照顧老人,把老人安頓好,著急忙慌地趕回市裡。

  天冷,吃冷麵的少了,家裡沒啥事,倒是聽甄珍說了一嘴她的經歷,老樸一臉懊惱,「糟糕,我們走得急,忘了提醒你給辦事的塞錢,老劉太老實,根本想不到這裡的彎彎繞繞,也是,他跟小燕那店不用驗消防,哪有那概念?聽叔一句,別硬槓,不值當。」

  樸嬸跟著上火,一臉憤憤,「這是慣例,每個人遞上三頭兩百的,錢不多不少,卻能省好多事。要不怎麼人人都想吃公家飯,旱澇保收不說,你算算,一年下來光一個辦事員就能弄多少錢?

  現在鬧僵了,兩三百可擺不平,估計得加到五百,一個月工資哪,娘個腿的,今年扶植下崗,稅務和城管暫時消停了,倒顯出他們來了,咱小商小販想安安生生幹點買賣咋就那麼不容易呢?」

  甄珍冷笑,「一個鋼鏰我都不想往外掏,」擡眼看向兩位長輩,「樸叔、樸嬸,我想請你們幫我個忙……」

  老樸兩口子聽了甄珍的計劃,面帶猶疑,「你這辦法也太簡單了,有點冒險哪。」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咱就賭一把。」甄珍翹起嘴角。

  老樸蒙圈:「欺負你叔沒文化,此處需要翻譯。」

  「底層小官都患得患失,生怕得罪大的丟了金飯碗。樸叔,隻要抓住人心底的慾望跟恐懼,騙術其實很簡單。」甄珍笑著解釋。

  樸嬸聽明白了,「總算能揚眉吐氣一把,要不咱試試?」

  「試試就試試。」

  馮興幹驗收有些年頭,時不時也會碰上個把不知變通的木頭橛子,被甄珍的鄙夷給刺激著了,一大早提著要攤派給她的煤氣安全閥往杏花巷去,心說今天一定要好好調理調理這個下他面子的小丫頭。

  甄家二樓,鄰居們都在,擠擠擦擦站在南窗前,遠遠就見一穿制服的男的拎著東西進了巷子。

  「人來了!」樸廣義沖樓下喊。

  鐘小燕嘎嘎一頓樂,「這人真好認,撞臉撞成朱元璋,命好,能摟錢。」

  馮興很快走到甄家門口,見外屋門大開著,房裡面烏煙瘴氣的,猜是在按他的要求拆煙道呢,心中得意,服軟了吧?我說話什麼時候不好使過。

  正要擡腿進門,就聽一大嗓門的女的提起他,「今天要是驗收的再來,門都不能讓他進,他算個什麼玩意?甄珍,咱上面有人兒,不怕他。」馮興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去。

  接著聽那小丫頭懶洋洋開口:「這點小事我原本不想麻煩我舅,走正常程序申請得了,結果倒好,碰上這麼個不著四六的,我那天也沒給他好臉色,先讓他蹦躂幾天,等我舅從南方回來有他哭的時候。我舅可說了,雖然不是親舅,我家當年對他有恩,我爸媽沒了時,他在外地沒趕回來,也沒幫上忙,讓我以後有事就找他,他給我做主。」

  大嗓門女的聲音諂媚,「你舅出這趟遠門,是不是又能弄個大項目?」

  「不清楚,人家那些事咱也搆不著……」

  兩人接著說了什麼,馮興沒心思再聽,心砰砰直跳,怪不得這丫頭那天看他像看笑話?原來上面真的有人,官還不小,能弄大項目?至少是區級以上的領導,那也比他高好幾層,到底是誰?

  門口的灰散開了,馮興遊離的目光瞥到屋裡面,以前沒影集時,家家都喜歡弄個玻璃相框鑲些照片掛牆上,甄家相框不捨得扔,就掛在門口,他前天來時,恍惚看見了。

  他眼神好,在相框的右下角發現一張照片,照片有點褪色,老早之前照的,是兩男兩女四個人登長城的合影,那對年輕的男女長相有點相似,尤其那男的,看起來怎麼像……

  每天都看新聞的馮興猛地瞪大眼,這不就是半年前從首都空降過來的常務副市長嗎?這兩天確實在南方考察,別說,這家小姑娘跟副市長長得有點像。

  他爸老說,省城幾百萬人,上面有人的多了去了,讓他悠著點,他還嫌煩,完嘍,這回要玩完!

  樓上的鄰居們見馮興急匆匆往外面大街沖,興奮地下了樓,老樸呱唧一合掌,「甄珍,真有你的,他果然中計了。」

  趙華還是有些不解,「他怎麼就信了呢?」

  甄珍俏臉含笑,「趙姨,隻需要一點點由頭,心有慼慼的人愛腦補。」

  馮興回到辦公室,早前的慌張平息了一些,打了好幾個電話跟人打聽王副市長的情況。

  王副市長空降來市裡五個半月,管招商,一半時間在外出差,誰都不知道他有沒有關係親近的人在市裡。

  越是隔了一層紗,越讓人想入非非,馮興又慌開了,萬一是真的呢?

  一個小時後,甄珍在家裡接見了點頭哈腰主動送來驗收合格證的馮興。

  馮興不光一張臉,連腰都快彎成個大括號,「小甄,前頭我做得不到位,你還有……還有那位多多包涵,我以後一定端正態度,盡心為大家服務,鄭重跟你道歉,你別往心裡去哈。」

  「放那吧。」輪到甄珍擺架子,過了半晌,見馮興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才賞他個眼神,「既然說開了,這事就過去了,我這人不是那種愛斤斤計較的。」不計較才怪,小官巨貪,咱們走著瞧!

  馮興抹了把腦門上的虛汗,逃過一劫。

  甄珍一點都不擔心馮興拆穿她,就算他以後懷疑,懷疑到甄父身上,他也不敢說死嗎。

  騙術,要的就是這種模棱兩可。

  大家又湊到一起,老樸哈哈大笑,「我當初在電視裡看見那位副市長時,還逗過你爸媽,讓他們查查外面是不是有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真是像得好哇。」

  趙華多問了一嘴:「撒的謊被揭穿了怎麼辦?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傳到大領導那就糟了。」

  甄珍笑笑,「趙姨,上海是不是南方?選支好股票是不是投資個大項目?我的大債主,主心骨,正在出差學習的股神王叔,前幾天還在電話裡逗我,讓我喊他老娘舅呢。」

  王叔變王舅,王市長還是王市長,她可沒撒謊,當面對峙也不怕。

  「哈哈,可真有你的。」

  鄰居們笑過回家忙去了。

  有舅的孩子是個寶,甄珍要教弟弟唱華陰老腔,「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寶庫學一個。」

  小孩拍手跺腳打節拍,用稚嫩的小奶音跟著鸚鵡學舌,「大舅二舅啾啾啾啾。」詞太長,學成了鳥叫,把小孩唱饞了,「姐姐,我想吃烤家雀兒。」



第9章 鮰魚獅子頭 採購與試菜

  好在隻碰到一個馮興,拿到消防驗收,甄珍順利拿到了衛生許可和稅務登記證,三證到手,隻需要再等幾個工作日她就能正式成為持證經營的個體戶。

  證照方面不用操心,該採購食材了,做魚的輔料要用到好多,甄珍白天時間都花在省城的各大批發市場,搜尋質優價廉的油鹽醬醋和香料。

  經濟發展,市場上的商品越來越豐富,甄珍在南一批發市場裡找到陝甘的花椒、雲貴的小米辣、桂皮、八角等幹調香料,山西小米陳醋、鎮江香醋和紹酒也被她搬回家好些。

  還認識了蔬菜批發市場裡一倒騰川味食材的大哥,跟他定了一批蠶豆,北方喜歡蒜蓉辣醬,市場上的豆瓣醬甄珍不太滿意,準備弄些蠶豆自己親自做。

  東北的大豆顆粒飽滿,品質優良,這裡的巧手主婦都是制醬高手,大豆醬甄珍以前做得少,活到老學到老,虛心跟趙姨學習了做醬胚的方法,做好的醬胚要放到室內慢慢發酵,等到醬熟需要很長時間,好在隔壁的市場小街最不缺的就是醬,除了大醬,售賣的辣醬至少有十幾種,會做辣白菜的民族自然擅長做辣醬。

  糧油這塊樸叔有合作多年的供貨商,介紹給她,大頭的主食問題也解決了。

  甄珍抽出空餘時間,秘製了一批甄家祖傳的醬料。又見市場上有大量山楂上市,又大又紅,沒蟲眼,兩毛錢一斤並不貴,甄珍買回來好些,去酒廠弄了幾大桶散裝白酒,開飯館不能沒酒。

  曾經因為父親喜歡,她專門學過泡製各種果酒,可惜北方現在已經過了水果季,可以先做一批山楂酒來賣,多做些也分送給鄰居,感謝他們這段時間的幫忙。

  搬回這老些東西,要是一般人家根本沒地放,好在甄家樓下還有個半地下室,讓劉叔幫忙打了架子靠牆放,採購回來的東西和自己準備的罈罈罐罐在架子上分類放好,滿滿登登擺了一地下室。

  寶庫下來視察,興奮地擡起胳膊作環抱狀,「大豐收!」

  小孩記得最牢的永遠是菜名,還能把菜名活用,甄珍笑得不行,心中慶幸,這麼好的房子,這麼可愛的孩子好懸沒讓甄玉紅一家給禍害了。

  一早,甄珍接到小四川孟哥的電話,說她訂的蠶豆到了,讓她過去拿。

  拿了蠶豆出來,見外面散攤有個大爺在賣魚,那魚頭大體長,魚身前粗後扁,厚唇無鱗,甄珍面露訝異,這不是跟刀魚、鰣魚並稱長江三魚之一的鮰魚嗎?

  她這些天市場不是白混的,現在市面上倒是能找到少量南方來的鮮魚,生鮮運輸成本高,南方魚價格高得離譜,都被大商販把控,不可能出現在散攤上。

  也不對……甄珍突然想起緻美齋負責採購的大師傅曾經說過,鮰魚不限長江水域,北面遼河也有少量分佈。

  見甄珍感興趣,大爺道:「孩兒,這魚現在最肥,買點回去嘗嘗?」

  「大爺,魚挺新鮮,你從河裡現打的嗎?」

  「嗯吶,我住西面郊縣,家就在遼河邊,這魚是遼河特產。」

  果然如此,既然遇到必須不能錯過,正好要試菜,鮰魚素來以湖北石首味道最佳,不知遼河鮰魚怎麼樣?

  甄珍心細,把家裡的電話留給賣魚大爺,如果他手裡有魚,可以給她打電話,大爺的魚價格公道又新鮮,對她來說是上好的食材。能省去擺攤之苦,大爺自然樂意,大方地給甄珍抹了零頭。

  買來的鮰魚試哪個菜,甄珍早就想好了,揚州的老富春有道當家淮揚菜,鮰魚獅子頭。

  鮰魚又稱江團,民間有言,「不食江團,不知魚味」,用鮰魚製作的獅子頭,有別於豬肉作餡的獅子頭,鮮度更勝一籌。

  寶庫被放在趙姨家玩,沒跟著一起,老遠見姐姐回來,知道不能亂跑,在門口使勁揮小胳膊,「姐姐你回來啦。」一眼看見甄珍手裡拎著的大魚,「這是什麼魚呀?」

  「這是鮰魚,姐姐買來試試怎麼做好吃。」

  站寶庫身後的趙姨對魚沒研究,「這魚真生猛,瞅著跟鯰魚有些像。」

  小孩的腦回路不一樣,歪著腦袋倒過來看魚,「為什麼不叫來魚?」

  把兩個大人問住了,趙姨笑著道:「有來就有回,叫來魚也挺好。」

  甄珍彎彎唇角,「起名小天才,有來也有往,來而不往非禮也,趙姨照顧你一早上,你要怎麼做呀?」

  寶庫回過身甜甜道,「謝謝趙姨。」

  懂事的小孩最讓人稀罕,趙姨笑眯了眼。

  鮰魚獅子頭是道功夫菜,甄珍跟趙姨閒聊幾句,牽著寶庫回家準備。

  考量廚師功力最重要一項就是對食材的理解,鮰魚全身最肥美的位置是魚腩,分解魚肉要將這部分單獨處理,這道菜的精髓在於,將同樣切為細米狀的魚腩肉跟蔥姜水一起分次加入魚肉和豬肉餡料裡。

  「監工」寶庫小朋友一袋爆米花沒吃完,見姐姐已經開火煮丸子了,滿臉問號,「姐姐,你怎麼不打它?」

  「今天不做打丸,不打肉肉。」小傢夥說不定還真有廚藝天賦,竟能發現烹飪手法的差異。

  今天的鮰魚當然不能攪打,對於入好味的餡料的處理,甄家獅子頭沿襲古法,松捺、不搓,講求外形凝兒不散,順一個方向攪動餡料,稍一上勁,團成大小適中的糰子,外沾水澱粉,定型後水煮。

  覆菜葉水煮隻是第一步,煮熟的丸子要繼續上鍋蒸兩個小時,蒸到魚肉和豬肉中的脂肪完全消融,才會有入口即化的口感。

  前後幾個小時的製作,成品鮰魚獅子頭顏色雪白,點一粒枸杞在丸子上,綴一顆菜心在碗中,清湯潤白丸,綠葉配紅心,好看又好吃。

  耗時太長,「監工大人」困了,跑去睡覺了。睡醒,飯已經擺上桌,小孩能用勺子自己吃飯,接過姐姐遞過來的勺子,寶庫盯著碗裡的大丸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挖來吃。

  甄珍納悶,「寶庫不是最愛吃魚嗎?獅子頭很好吃的。」

  寶庫小手揪起腦袋上一撮捲毛,垂著眼喏喏出聲:「我不敢吃……我不想變成小獅子。」

  甄珍:!

  估計大人們老跟小孩說吃啥補啥,小孩聽進心裡去了,以為自己吃了就要換個頭。

  用勺子把丸子分開,挖了一勺添到寶庫的小碗裡,甄珍鼓勵弟弟:「吃了這顆丸子不會讓你長出獅子頭,但是會讓你像海爾兄弟一樣聰明勇敢。」

  寶庫大眼睛閃亮,「真的嗎?」

  偶像的榜樣之力是無窮的,小孩拋開顧慮,大口開吃,清淡鮮潤的獅子頭合了孩子的胃口,吃出小獅子的勇猛勁頭,獅子頭拌米飯,吃了一大碗。

  唯一的試吃對象這麼捧場,試菜算是成功吧?那就把它添到特色菜裡。



第10章 薩其馬 送甄珍回家的男人

  市公安局距市政府不遠,臨著東西主路新起的辦公大樓,刑偵總隊沒獨立出來,也在樓裡辦公。

  隊裡剛結了個大案,人困馬乏,趕上週末沒人坐班,六樓的大辦公室靜悄悄,辦公室東面最靠裡的大辦公桌坐著一年輕人,正在蹙著眉頭翻動一摞厚厚的案卷。年輕人黑襯衫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肘有著完美的肌肉線條。

  桌角的電話突然炸響,話筒剛被拾起,裡面立即傳出氣吞山河的呼喝聲,「給你打手機你不接,一猜你就在辦公室,我給你買那玩意,不是讓你拿它當磚頭砸人腦袋,入網費多貴你知道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說你哪天沒在加班?累成那熊樣,哪天再被歹徒插一刀哏兒屁了,我和你媽還得去給你收屍。還有那車,你還回來幹嗎?咱有錢開好車怎麼了?就你們隊裡那破金盃,追個嫌疑犯再把軲轆跑掉了,逃犯要笑掉大牙。」

  「爸,有事說事。」年輕人耳膜被震得嗡嗡響,老陳這張嘴啊……

  「你媽讓你晚上回家裡吃飯。」

  「沒空。」

  「臭小子,」對面罵了一聲,突然洩了氣,聲音低下去好多,「兒子,爸都放下了,你就別折磨自己了好不好?至於你媽……她腦子不好,你甭管她。」

  「沒事我掛了。」年輕人合上話筒,把他爸的怒吼隔斷在電話線另一頭,搖搖頭,就老陳這精神頭,說不定真能當上省城首富。

  目光重新落回接電話前正在細看的一張照片上,兇案現場照,很是血腥,這些年已經看過太多次,男人目光不再有起伏。中午飯沒吃,經老陳提醒才感覺出餓來,男人不打算再看下去,站起身把桌上東西仔細收拾好,鎖進檔案櫃,套上夾克,下樓找食吃。

  時間臨近傍晚,西北風吹得挺猛,街上行人被刮得東倒西歪,陳星耀把夾克衣領立起,沒急著走,站在辦公樓底下點了根煙,給自己一根煙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回父母家一趟,不怪他磨嘰,實在是發愁見他媽。

  見北面馬路騎過來一輛三輪車,不注意都不行,三輪車拉了滿滿一車柴火,跟個移動的小山包似的,騎車的是個女孩,纖瘦的身影背負身後的小山,像隻托著巨殼的蝸牛。

  女孩正要騎車往西拐,背弓成蝦子,艱難地踩著腳踏闆,因為負載太重,又迎著風頭,隻把車往前推進了一點點,眼看控制不好就要翻車。

  他幹刑偵,對人臉幾乎過目不忘,認出女孩就是那天在西塔街上放言要買車的姑娘。對她印象深刻,不是因為她的豪言壯語,反而是她說這話時的神情。

  他姥爺是教育出版社的,小時候硬逼著他和姐姐看了好多大部頭,見女孩活靈活現地向弟弟許諾的樣子,不知怎麼想起《紅樓夢》裡形容探春的話,「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採精華,見之忘俗」。車是死的,人是活的,誰說這樣鮮活的女孩沒有實現夢想的一天?

  甄珍牙關緊咬,拚命踩著三輪,柴火竈要燒大柴,趕上鐵路貨站賣處理的木頭,她圖便宜多買了些,運氣不好趕上起風了,不說前世,原主也是被父母呵護著長大的孩子,哪裡登過三輪車?這會後背都汗濕了,心裡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再堅持兩個路口就要到家了。

  鼓勁沒用,力氣馬上要用盡時,身後車身突然被往外挪了個角度,一個推力過來,車子順利拐過了路口。

  應該是有好心人幫了自己一把,甄珍停下車,見車後走過來一高大的男青年。

  極為英俊的長相,氣質卻冷冽非常,欸?好像認識,「你是子彈頭。」不是疑問是肯定。

  她對那天看到的車喜愛非常,回家後找資料查了車價,福特子彈頭,高配的進口車,要四十多萬呢,離她能買得起還要好久,好像吹牛吹大了。因為出過醜,對車主就記得格外牢。

  陳星耀心中微訝,那天正在盯梢不適合露臉,沒想到這姑娘光憑雙眼睛,隔了這麼多天還能把他認出來,這樣的眼力已經超過隊裡大部分人。

  男人不說話,沉默就是變相承認。長得帥,有錢,還心善,這樣的男人可不多見,現在女孩子最鍾意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甄珍倒沒那方面想法,揚起笑臉,誠懇道了聲謝,登起車就要往家走。寶庫粘她,見她出門這麼久還不回家,估計要哭鼻子了,得快點回去。

  登了一下,車子紋絲不動,見車身被男人把住,甄珍疑惑擡眉,「還有事嗎?」

  「沒看車頭都翹起來了嗎,你還頂風騎,什麼時候能蛄蛹到家?下來,我幫你騎回去。」

  確實,後頭柴火太沉,她這點體重壓不住車頭,沒拐彎之前順風還湊合著騎,這會蹬著翹起的軲轆有點像表演雜技。

  但麻煩人家幫忙送到家,甄珍沒那麼大臉,「不用了,還有兩個大路口就到我家了,我慢慢往前蹭,慢點就慢點。」

  怪不得這麼短時間見著這姑娘兩回,原來人就住在附近,陳星耀哼了聲,「前天南邊十馬路,有人下班在單元門門口被敲了後腦勺,包被搶走,那人躺在醫院到現在還沒睜眼呢,這是最近的第三起,兇手流動作案,專挑剛摸黑的下班時間動手。」

  「……你是警察?」甄珍反應很快,不穿制服,應該是斜對過市局的。

  「知道還不下來。」

  既然有人愛為人民服務,沒什麼理由拒絕,甄珍下了車換男人來騎。同樣是腿,人家長腿一蹬踏闆,車立即滑出去三步遠,差距啊。

  碰到眼力好的,陳星耀格外上心,問跟車走在一旁的甄珍,「你認人一直都這麼厲害嗎?怎麼認出我的?」

  學廚藝辨認食材跟認人是一個道理,她從小就精通,沒什麼方法,笑著道:「是天賦,就算把公王八放到母王八堆裡,我也一眼就能把它給找出來……」好像說錯話了……甄珍急忙擺手,「說的不是你。」

  越描越黑,某隻公王八薄唇微勾,看了眼身旁的姑娘,「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個童話人物的……姐姐,賣柴火的小女孩。」

  甄珍:「……」

  她收回剛才的話,白馬王子風度翩翩,哪有這麼毒一張嘴。

  毒嘴碰上嘴毒的,話不投機,反正風大,乾脆閉嘴。

  陳星耀速度不慢,沒幾分鐘就蹬到杏花巷路口,剛要往裡拐,見一中年婦女身後跟著個瘦高個小青年急急往外走,見到甄珍一臉驚喜,「甄珍你可算回來了,咋買這老些柴火,這大風豪天的,天眼瞅著就黑了,寶庫在家都急哭了,趕上你樸叔跟劉叔都不在家,我尋思帶廣義出來迎迎你。」

  見兩人接過手幫忙推車,陳星耀轉身退出巷子,沒聽那中年婦女提女孩的爸媽,八成可能是人不在了,她這個年齡頂多剛上大學,玫瑰花一樣的姑娘,家境所迫硬是把自己磨礪成堅韌的蒲草,好在周圍有一幫熱心鄰居,在這個人情逐漸冷淡的城市倒也難得。

  走了一會,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陳星耀挑眉回望,叫甄珍的姑娘追到近前,彎腰拄著膝蓋呼哧呼哧直喘氣,「你走得也太快了,差點沒追上,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是自己家做的薩其馬,你拿回去當個零食吃,再次謝謝你,走了哈,你路上小心。」

  杏花巷傳統,送完東西轉身就跑,抱著懷裡被硬塞過來的牛皮紙袋,男人的嘴角勾了勾。

  紙袋中溢出淡淡的牛奶甜香,男人原本就餓了,伸手拿了一塊出來,撕開裹點心的薄油紙,切得方方正正的薩其馬因為添加了蜂蜜,有著黃澄澄的油亮色澤,咬一口,酥鬆綿軟,不甜膩,芝麻香混合在面香裡,回甜是濃郁的奶油味,最正宗不過的老味道。

  不得不說,甄珍很有一手,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能把這一傳統滿族食物做得這麼好。

  一塊薩其馬不光讓空空如也的胃得到慰藉,連心口也熨帖了一絲溫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32 AM

本帖最後由 t1683 於 2020-10-28 12:34 AM 編輯

第11章 小貓 憑空出現的銀魚

  最近買食材花錢有點多,王進催魚丸催得急,冷庫那邊的鮁魚還有一些,甄珍重新安排時間,上午出去轉市場,下午在家做魚丸。

  一樓的改建工程已經進行到尾聲,劉叔在樓下修修補補,甄珍則在樓上對著盆裡刮下來的魚茸摔摔打打,給蹲在旁邊看熱鬧的小孩挖了塊魚茸,教他在中間摳個眼,找個小盆子讓他摔,跟玩泥巴的效果是一樣的。

  寶庫把魚茸摔得啪啪響,摔個響,樂一通,「哈哈哈哈……」滿屋子全是他的笑聲。

  甄珍笑眯眯看弟弟玩了一會,這段時間忙,有事外出都是把小孩放在鄰居家,店開起來,她還會更忙,老讓人家幫忙照顧孩子不是那麼回事,等開春天暖和,寶庫還是得送到幼兒園去,有老師教育,跟同齡小孩在一起才能更好地成長。

  她穿來前,受開明思想的影響,父親沒要求她早早結婚生孩子,因此毫無育兒經驗,心想去幼兒園是不是得有點基礎?

  問正給魚茸挖眼的小孩,「姐姐,教你認字好不好?」

  「寶庫要認痣。」小孩還挺好學,立即放下手裡的魚茸,仰著胖臉熱情回應。

  得,先把舌頭捋直了再說吧。甄珍循循善誘,「姐教你個繞口令,來跟著念,四是四。」

  寶庫呲著小米牙,「是是是。」

  「不對,是,四是四。」

  寶庫有樣學樣,搖頭,「不對,是是是是。」

  「學我,四是四。」

  「學我,是是是。」

  甄珍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幼兒園老師給多少錢都不過分,教孩子比做飯難多了。

  就不信那個邪,收拾乾淨手,甄珍先伸出食指,「一根手指是一。」又加入中指,「一根手指,再加一根手指是兩根手指,一加一等於二。」再豎起無名指和小拇指,「二加二等於四。」

  寶庫好奇眨眨眼,伸出小胖手擺弄,省略了步驟,「一,一加一等於二。」小手胖乎乎全是肉,比量根食指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接下來手指分不開了,「二加二……二加二等於、等於……哇……」

  甄珍傻眼,怎麼還把人給教哭了?

  老說掰扯不清,原來是從這來的。把小孩抱起來,哄道:「二加二等於哇,你算得太對了。」

  「哇……」寶庫哭得更大聲。

  第一次教學慘敗收場。

  甄珍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把小傢夥哄好,小孩打了個哭嗝,趴在姐姐肩頭,沒頭沒尾喊了聲,「貓貓。」

  「貓貓?」甄珍被喊愣了,「咱家沒貓,咱這裡誰家都沒養貓。」

  「有貓貓。」寶庫眼裡含著一包淚,眨著水潤的淺棕色大眼睛堅持道。

  才把小孩惹哭,甄珍順著小孩的意思,下樓找貓。問在樓下刷牆面的劉叔,「您知道這附近誰家有貓嗎?寶庫要看貓。」

  劉叔放下手裡工具,指著西南方向,「老道口那,幾個月前來了一群流浪貓,你媽心善,老帶著寶庫把攤位剩下的魚鱗、魚腸拿過去喂貓,寶庫記著呢。」

  原來是這樣。正好家裡有做魚丸收拾出來的魚雜,甄珍拿個小塑料桶裝了,牽起寶庫,「走,姐帶你喂貓去。」

  小孩好哄,立即破涕為笑,蹬蹬蹬一個人跑在前面,要給姐姐指路。

  老道口離家不遠,過了西塔商街就是,省城是重要的交通樞紐,鐵路也有些年頭,最早的那段是上世紀末清政府修建的,日本人佔了之後,又補休了多條鐵路,曾經是供養他們侵略的重要補給線,東北豐富的資源也被掏了大半。

  鐵軌穿街而過,以前有閘道口,來了火車拉閘,現在機動車多了,一拉閘路上堵了一溜車,於是政府修了高架,分流車輛。

  寶庫站在高架橋下面,童音脆嫩,「貓貓,貓貓出來吃飯了。」

  小貓們不給小孩面子,寶庫連喊了好幾聲也不見有半隻貓出來,兩個穿著厚外套在橋底下象棋的老頭告訴姐弟倆,「前兩天又來了一夥貓,跟之前的那夥貓打了一架,兩夥貓打完架全跑沒了,這橋底下竄風,貓估計找暖和地方過冬去了。」

  興沖沖出來卻撲了個空,寶庫小臉晴轉陰,甄珍想到家裡以後魚雜要多少有多少,養隻貓不是不可以,蹲下身對小孩說:「姐回去問問,看誰家大貓下小崽,抱隻回家給你養好不好?」

  寶庫大眼睛爆發出耀眼的光彩,伸出小胖手,「拉鉤鉤。」

  「拉鉤鉤,一萬年不許變。」甄珍笑著保證。

  今天風有點硬,高架下面挺冷的,甄珍給寶庫緊了緊衣領,正要帶弟弟往家回,突然聽見一聲細弱的貓叫。

  倆大爺也聽到了,擡頭驚訝道:「咋還剩一個?我倆擱這都下了三盤棋也沒聽見它叫,估計是聞到你桶子的魚腥味了。」

  甄珍帶著寶庫尋聲找去,在水泥橋墩後面,環衛工人堆放掃除工具的推車後找到一隻半睜著眼,餓得爬不起來的黑色小奶貓。

  小貓見到甄珍姐弟走近,想要掙紮著站起來,腿上沒勁,掙紮了幾下都沒成功,失去光彩的貓瞳帶著懇求,叫聲急切,寶庫也急了,拽著甄珍衣袖,仰著臉央求,「姐姐,我們救救它吧。」

  甄珍能說啥,她的厚外套擋風,小心把小貓摟在胸前帶回家。

  小傢夥看樣子剛斷奶沒多久,不知道什麼原因被拋棄,甄珍聽樸嬸的意見,去小市場買了羊奶來餵牠,養了幾天,又熬了米湯摻進些魚茸來喂,用寶庫穿過的舊棉衣給它做了個窩,放在客廳一角,甄家從此多了個新成員。

  吃得好,小傢夥不再萎靡,漸漸有了精神,還真是隻漂亮的小貓。渾身純黑沒有一點雜色,粉鼻頭,綠眼睛,圓腦袋,長尾巴,睡覺喜歡小手勾小腳仰殼睡,睡醒了就悄咪咪貓在自己的窩後面,露出一對耳朵尖、半拉眼睛,三百六十度偵查客廳裡的敵情。

  寶庫自從有了小貓作伴,才真正從失去至親的悲傷中走出,一孩一貓形影不離,鼻子偎鼻子,一個嘀嘀咕咕,一個喵喵附和,一起吃飯,一起看動畫片,恨不得睡覺都在一起。

  社區診所的小王大夫是全才,甄珍找他給小貓打了驅蟲針,洗得乾乾淨淨讓寶庫抱上床。

  甄珍起得早,朦朧的光線透過窗簾,見跟她一起睡的小孩和小貓分享著同一隻枕頭,睡姿一模一樣,四仰八叉,微張著小嘴,小肚子一起一伏。

  笑著搖搖頭,出屋洗了把臉,轉去廚房準備早飯。嫌早晨水管放出的冷水太涼,她一般前一天晚上會接一盆水放在地上留著淘米洗菜用。

  一開始還沒注意,當她從水盆舀水淘米時,一低頭發現水盆裡有東西,透明的色澤,要不是那東西尖頭上的鮮紅的小眼睛,幾乎就跟水融為一體了。

  水中是幾條五六寸長的銀魚。活的!



第12章 大雞 小貓的魚肉能吃嗎

  這魚到底哪來的?!

  她最近沒買過銀魚,這個月份市場上也基本找不到鮮銀魚,本省的銀魚主要來自鴨綠江入海口,現在又不是銀魚洄遊產卵的季節,更何況銀魚這種生物離了水活不長,活的很難見。

  甄珍仔細觀察水裡的銀魚,有點偏亮灰的華麗色澤,體態輕盈優美,這種魚……

  她心中驚詫到極點,是銀魚中的上品,不是鴨綠江鹹淡兩混水出產的顏色偏白,體型偏大的品種,倒更像是「大者如箸,猶有膾形」,著名的太湖三白之一的太湖銀魚。

  小魚戲起的水珠濺到甄珍臉上,讓甄珍從怔愣中回神,這魚總不會是從自來水管裡流出來的,家裡就兩人一貓,除了她,一個是三頭身幼童,一個是半尺長毛球,難道跟這兩小隻有關?

  不等她審問,某隻主動招供。小黑貓比寶庫先醒,撲騰著跳下床,第一時間奔向廚房,個頭不夠,小爪子吃力的攀上盆沿,直起貓身沖甄珍邊叫邊歡快地搖尾巴。

  甄珍竟從它那雙玲瓏的綠眼睛裡看出了炫耀的意思,疑問脫口而出:「你幹的?」

  小貓貓瞳滴溜溜轉了轉,「喵喵!」

  還真是它!

  饒是甄珍再淡定,這會也驚得不行。這些天沒少跟著寶庫一起看重播了無數回的動畫片《機器貓》,他們這是救回家一隻機器貓?

  甄珍目光對準小貓的毛肚子,難道她家的貓也有個萬能口袋?

  小貓不願意被看,嗖一下把自己團成球,委屈巴拉地瞅著甄珍,重點部位不能看不知道嗎?人家是男的。

  饒是甄珍此時心中還有無數解不開的疑問,也被小貓的反應逗笑,真是隻成了精的小貓。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跟我一樣也是時代的流浪者嗎?」甄珍低喃。

  她小時候好奇心旺盛,志怪故事看了無數,跟那些狐仙鬼怪比起來,小貓看起來隻是隻貓,認知能力也就比寶庫強點,這點認貓的本事她還有。

  既然自己能穿越,為什麼一隻貓不能有點特殊之處?

  驚訝過後,甄珍心裡隻剩好奇,「這魚你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小黑貓還挺記仇,偏過腦袋不理她。

  「這魚是給我們吃的嗎?吃了能變美嗎?」甄珍繼續調笑。

  沒指望小貓回答,結果小傢夥聞聲轉過腦袋,人性化地斜睨甄珍一眼後,由蹲改立,搖頭晃腦地舞起來,舞得像隻年畫裡活潑的小麒麟。

  「……頭都要甩掉了,看你走的是十字步,入鄉隨俗,難道吃了你的魚,大秧歌扭得更好?」

  小貓別了腿,差點摔倒,覺得跟甄珍實在無法溝通,趁甄珍不注意,匍匐著迅速逃遠。

  剩下甄珍一個人蹲在水盆旁杵著下巴自言自語,「為什麼會弄出銀魚?卻不是……鯊魚?」

  突然想起昨天寶庫墊著凳子從原先甄母裝銀魚乾的罐子裡拿出幾條小魚乾喂給小貓吃,難道小貓吃什麼魚就會變出什麼魚?

  那她要是餵牠鯨魚肉,它豈不是會還她幾條房子那麼大的鯨魚?甄珍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再一想,也不對,她還喂過它鮁魚茸呢,小貓也沒變個鮁魚出來啊。

  難道是要吃一整條才行?銀魚乾小小一條,小貓一次吃了幾條,沒吃過一整條鮁魚,所以變不出鮁魚?

  變魚的規律是什麼?甄珍目光又轉向盆裡的魚,這魚真能吃?

  能吃她暫時也不敢吃,即便小貓好心,想回饋家裡,人貓不同,入嘴的東西,還是小心為上。

  兩世為人都經歷過了,甄珍很快接受了自己家裡養了隻通人性還會變魚的小貓精,給寶庫包了幾個小餛飩做早餐,特地給小貓一條小銀魚乾加餐,弄了個新盆子裝了水在廚房門口放著,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剛吃完飯,聽樸嬸在樓下喊她,「甄珍,趕緊下樓,榆樹屯賣大白菜的來了。」

  「馬上。」總算是來了,都等好久了。

  甄珍下樓時,見一輛大卡車裝了冒尖的一車大白菜,杏花巷周圍的住戶全部出動,連社區診所的大夫和護士都出來給家裡買菜。扒白菜幫子的,討價還價的,忙得不亦樂乎。

  趙姨和樸嬸一左一右拉著甄珍,怕她不懂,一邊幫她挑白菜,一邊講解經驗,「榆樹屯的白菜菜心捲得好,不愛爛,放好了能吃到開春,而且比別的地方的菜甜,用他家的白菜醃辣白菜和酸菜,味道格外好,就是一斤比別的地方貴一分錢。」

  一分價錢一分貨,甄珍自然識貨,撕了片菜幫子生嚼,味道鮮甜,一毛錢一斤的大白菜,她一下買了一千斤,除了醃酸菜,開店還要用到,買這些她都嫌不夠。

  賣菜的大哥樂呵呵收了一百塊錢,樸嬸借這個機會跟周圍住戶宣傳甄珍要開飯館,他也聽了一耳朵,遞給甄珍一個小紙片,上面有七位數號碼,「我家裡有地窖,還存了不少菜,蘿蔔和土豆也有,要是你還有需要,就往我家打個電話,我給你送。」

  最近電話線路普及到經濟富裕的農村地區,溝通確實方便多了,甄珍接過紙片,「好嘞,我以後要是需要就給你打電話,對了大哥,你家裡養不養雞?」

  榆樹屯白菜好,說明水土好,家禽肉質應該也會不錯。

  大哥一聽更樂,「你可問著了,我小舅子跟人學的什麼空間管理,在果園子裡養了一群溜躂雞,你要是想買,我幫你聯繫。」

  不等甄珍點頭,診所小王大夫眼睛一亮,「溜躂雞肉香,我要隻公的,回家整個小雞燉蘑菇,老婆、孩子最愛吃。」甄珍也跟著要了隻小公雞和老母雞。

  買回來的白菜得曬透了,才放得住,甄父修房子的時候把二層小樓的樓蓋重新塗了層瀝青,四周安裝了護欄,相當於多了一層平台,曬白菜正好。

  別人家可沒這個先天優勢,甄珍喊鄰居把白菜家放到她這裡曬,鄰鄰居居處著,不用裝假客氣,樸嬸他們都笑著應好,搬白菜的活男人來幹,劉叔在底下往上扔,樸叔在上面接,他兒子廣義負責把白菜豎著碼起來。

  連寶庫小人兒也抱了顆大白菜摟在胸前,吭哧吭哧往回搬。小燕姐逗他,「寶庫,你有幾個白菜高?」

  「是個。」寶庫是頭小倔驢,越說不準的東西越愛說,大人們聽他給自己拔苗助長,全都笑得東倒西歪。

  春種秋藏,暖融融的秋陽曬在臉上,連心裡都跟著熱乎起來,甄珍也笑,活著真好。

  男人速度快,四家白菜被分開堆了四堆,等被秋陽曬乾了水分,就可以挑一批下缸漬酸菜了。

  甄珍數了下家裡的存貨,土豆蘿蔔已經買好,冬儲菜還缺了大蔥,樸嬸說,他們每年都買遼西的大蔥,遼西的大蔥芯硬,就是上市晚,還得等幾天才能有小販進城賣蔥。

  忙了大半天,上樓去看她早晨接的那盆水,水裡沒魚,見小貓在自己的小窩睡得四仰八叉,甄珍眉頭微皺,難道還有時間限制?

  晚上上床時像昨天一樣,甄珍沒把門關嚴實,一直沒睡沉,半夜十二點左右,就見小貓爬起來,靈活地順著床單下了床,出去半分鐘不到,又重新爬上床,先是湊到她枕頭邊蹭了蹭她的脖頸,接著趴回寶庫腦袋旁,喉嚨呼嚕呼嚕很快又睡過去。

  甄珍輕手輕腳下床,去到廚房一看,盆裡有三條銀魚遊得歡快。

  吃一變三!小東西真慷慨,吃魚不過夜,還提升品質還給你,難道它肚子裡有個跟複印機一樣的復魚機?甄珍帶著疑問睡下。

  賣白菜的大哥第二天準時來到杏花巷送雞。溜躂雞跟圈養的雞就是不一樣,雞有雞樣,不管公母全都趾高氣昂的。

  甄珍把兩隻雞拴在門口,寶庫抱著小貓蹲在兩隻大雞面前開唱:

  「奶奶喂了兩隻雞,
    什麼雞,什麼雞,
    大母雞和大公雞呀,
    一隻白天忙下蛋呀,
    哎嗨呦,哎嗨呦,
    一隻清早喔喔啼,喔喔啼……」(注)

  小孩說話平翹舌不分,唱歌吐字不但清晰,還在調上,甜甜的奶音,聽得大人的心情也跟著歡快起來。

  小燕姐上小學六年級的兒子楊樂今天放假,被寶庫唱的兒歌吸引,跑過來跟他一起看大雞,城裏長大的小孩沒聽過雞叫,跟寶庫一起鬨雞,讓大公雞叫一聲聽聽。

  大白天的,當我是賣唱的呀,公雞回給他們一個雞屁股。

  小貓要替寶庫找回場子,抖了抖小身子去哈雞,結果當然是短腳的鬥不過尖嘴的,速速敗逃。

  甄珍晚上把兩隻雞挪到樓頂的白菜堆旁,用木頭箱子扣住,兩隻雞是個貪吃鬼,身子被罩,頭從箱子縫伸出老長,要去啄白菜葉吃,甄珍見它們這麼生龍活虎,心想這不是現成的實驗對象嗎?

  於是下樓把小貓第一次變出來的幾條銀魚蒸熟碾碎拌在米飯裡,特意將兩隻雞分開,隻喂公雞加料的飯,等明早起來再對比一下,看看公雞有什麼變化。

  ……

  夜深了,杏花巷巷口的路燈灑下一巷暖輝,光暈鋪開的空間靜悄悄,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漸漸進入夢鄉。

  突然,一聲高亢的雞鳴刺破黑暗,「go go !」

  睡在冷麵店樓上的樸叔一個鯉魚打挺,「雞都叫了,起來幹活!」

  樸嬸被吵醒,踢他一腳,「周扒皮啊,咱又沒回村裡,哪來的雞?」

  沉迷警匪片的樸廣義正做夢自己是飛虎隊的一員,聽到雞叫以為教官喊起,一個翻身,摔床底下了。

  公雞的叫聲帶著韻律,一陣高過一陣,覺沒法睡了,周圍幾家都被吵醒,連派出所值夜班的公安都出來了,睡眼惺忪的眾人出了屋子,尋到聲音來源,就見甄家樓頂正上演追逐戰,白天送過來的大公雞,逃脫了木頭牢籠,邊跳躍飛奔躲避甄珍的追捕,邊給自己喊號子,「go go go go go go!」。

  欄杆後,小寶庫的胖臉擠出來,腦袋上還沾了兩根雞毛,跟樓下眾人顯擺,「姐姐說,我家溜躂雞變成戰鬥雞啦。」




第13章 咕嘟 樂以忘憂,唯魚是也

  最後還是樸叔和樸廣義爬上樓幫甄珍把雞抓了起來。大公雞被掐著脖子還在不停撲騰翅膀,瘋狂拒捕,要不是不甘心實驗就此中斷,甄珍都想下讓它馬上變成小雞燉蘑菇。

  「打擾大家睡覺了。」甄珍一臉不好意思跟鄰居們賠不是。

  樸嬸開玩笑,「這雞戰鬥力這麼強,肉一定香,殺了吃肉一定要給我們嘗兩塊。」

  把雞嘴綁上塞到地下室,回屋哄睡興奮過度的小孩,甄珍抱起小貓放到腿上,數落道:「你說說你,弄個魚出來,整了這麼大陣仗,一條街都轟動了,雞這麼能叫,難道吃了你的魚,會變成話癆?」

  小貓在甄珍腿上打滾,尖嘴好傻。

  真是隻小精怪,甄珍一臉哭笑不得。

  第二天起床後,甄珍第一時間下樓看雞,見大公雞不再亢奮,也沒有萎靡,跟那隻沒被餵魚的母雞作對比,感覺折騰一晚上的公雞狀態反而還更好一點。

  不敢再喂,甄珍又觀察了公雞幾天,沒有毒發身亡的情況出現,生命跡象很平穩。

  這期間甄珍一直用小銀魚乾喂小貓,小貓每天半夜雷打不動的吃一還三,變出來的銀魚生命力也沒有太逆天,存活兩天之後就慢慢死去。不過甄珍餵牠稍大的鮁魚,可能因為現在能力不夠,小貓沒法消受。

  甄珍摸出規律,慢慢放下心,點點小貓的黑腦殼,「半夜十二點點石成金?你不會是從灰姑娘的那個童話世界來的吧?」

  雞同鴨講,灰姑娘是什麼魚?某隻看著自己異度空間裡不再幹涸的無憂泉,雖然隻有一丟丟水,也讓貓好開心,抱著自己的毛尾巴舔得不亦樂乎。

  甄珍遇事喜歡弄個明白,問了一圈,正好王進有個親戚在化學物理研究所上班,切了小段魚去做檢測,沒測出異常,銀魚肉裡鈣、鐵、磷、鎂、維生素、葉酸樣樣不缺,是極優質的蛋白肉。

  盆裡的銀魚越攢越多,既然魚肉沒異常,甄珍把魚處理好,調蛋液,起大火,翻炒數下快速起鍋,擺盤再綴以蔥花。

  銀白的魚,金黃的蛋,以及翠綠的蔥,大廚就算自己當小白鼠也要來道像樣的菜,銀魚炒雞蛋。

  銀魚無鱗、無刺,入口的魚肉細嫩爽滑,一點腥味也無,魚類皇後的美譽實不為過,鮮美非常,甄珍雖然換了個身體,但過往的記憶猶在,小貓的銀魚甚至比她曾經吃過的太湖銀魚還要再鮮上數成。

  吃了條魚放下筷子,甄珍閉上眼睛,靜待身體的變化。

  十分鐘過去,什麼感覺都沒有……

  難道那晚的半夜雞叫是因為雞換地方不習慣,而不是因為吃了魚的關係?

  直到兩個小時後,甄珍入睡之前,才感覺到微妙所在,因為穿越,變換了大環境那種不適感帶來的滯澀情緒,竟然消散了一些。

  她一向心志堅定,即便有些情緒,平時也儘量壓制,壓制不代表不存在,這一刻覺得心情從沒有過的輕鬆,連穿越之前所受屈辱而生的悲憤都平息好多。

  原來小貓的麒麟舞是這個意思,吃了它的魚能讓人高興!

  魚肉潤物細無聲般地改變心情,幾個小時後那種舒暢感漸漸消失,但心緒比吃魚之前要更加平靜一些。

  甄珍心思細膩,硬撐著一晚沒睡,靜靜體會心情的變化,一大早去醫院查了血,化驗結果出來,各項血常規指標再正常不過。

  至於是不是因人而異,甄珍猶豫一番,決定給寶庫也吃一條。小孩大口吃完,連稱好吃,放下飯碗摟著小貓看動畫片,邊看邊咯咯咯咯樂個不停。

  甄珍:「……」這麼快就見療效了?

  一集動畫片都快播完了,寶庫呲著小牙就是樂,關鍵是那倆光膀子穿褲衩的海爾兄弟跟飛蟒打架一點都不好笑。

  寶庫的興奮睡了一覺後就平息了,甄珍好像明白了,這個魚肉對心情的影響,確實因人、因物種而異,公雞腦仁還沒核桃大,所以影響最明顯,小孩子心思單純,吃了會顯得比平時活潑些,但不會像公雞那麼亢奮得嚇人,而心思複雜的大人,會有怎樣的影響,估計也得分人。

  小貓的魚肉查不出成分異常,但卻有這樣的神奇功效,到底因為什麼呢?萬事講個適可而止,跟她的穿越重生一樣,這種遠超出她理解範圍的事情,好奇心太盛反而自尋煩惱。

  樂以忘憂,千金難買我高興,小貓的魚是命運的餽贈,要珍之惜之,甄珍經過實驗,已經想好了魚肉的妙用。

  寶庫在臥室睡午覺,小貓從門縫擠出來,跳上沙發,用微涼的鼻頭蹭了蹭甄珍的手,午後的陽光穿進窗戶,屋裡有咕嘟咕嘟暖氣上水的聲音,兩個時代流浪者靜靜依偎在一起。

  過了半晌,甄珍低頭看小貓,「隻出不進是不可能的,我猜吃魚對你有好處,是嗎?」

  小貓搖起毛蓬蓬的尾巴。

  「你這麼神奇,應該不是我們這裡的吧?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的故鄉早已物是人非,是回不去的家,你的故鄉又在哪裡呢?如果吃魚能讓你找到回家的路,那我答應你,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幫你。」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貓情也是人情,得還。

  小貓圓腦袋在甄珍的掌中蹭了又蹭,甄珍你真是個大好人。

  甄珍好笑搖頭,「喵喵太普通,給你起個名字吧。」暖氣管還在咕嘟咕嘟竄水,「小火咕嘟魚,大口咕咚咽。以後就叫你咕嘟,就這麼定了,不接受反駁。」甄珍笑得一臉頑皮。

  寶庫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揉著眼睛出屋,正好聽見,「貓貓叫咕嘟,寶庫要叫咕咚。」

  「哎呦,都是咕字輩,你倆要當兄弟嗎?」

  小孩小奶音還殘存著睡意,鄭重聲明,「我們倆就是咱這旮沓的海爾兄弟。」

  「海爾兄弟都不穿衣服,你得想辦法把你咕嘟兄弟的毛背心脫了。」

  見小孩包子臉皺成名副其實的十五個褶肉包,無良姐姐一臉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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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41 AM

第14章 各就各位 小人物可以互助

  第二天,甄珍告訴來幹活的劉叔,想給放水箱養活魚的空間裝個拉門,老劉也同意,「不用的時候把門一拉,顯得立整多了,是該裝。」

  不光裝門,甄珍還要給拉門安把鎖,水箱正好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下面,可以在上面樓梯隱蔽的地方掏個貓洞方便小貓進出。雖然小貓半夜活動,但也要儘量避諱一些,寶庫是小孩藏不住話,以後它要是放魚就讓它在這個隔開的小屋子裡放。

  裝上拉門,一樓的改造基本齊活,老劉儘量幫甄珍省錢,不說那些低價淘來的基礎建材,連不鏽鋼洗碗和洗菜的池子也是他不嫌麻煩,從一個處理物資的倉庫翻出來的,刷洗乾淨再消毒,一點不耽誤使用。總之花最少的錢,達到最好的效果。

  見甄珍食材準備得差不多,還有餐具和桌椅板凳沒買,老劉建議:「我前兩天買地磚見發動機廠貼告示要對外處理小件資產,效益好的時候,他們廠光小食堂就有三個,我帶你去碰碰運氣,看有沒有質量不錯的桌椅出讓。」

  「那感情好。」把寶庫放在趙姨那,甄珍揣上錢跟劉叔一起出門。

  工廠區在鐵路西面,這些天甄珍一直在鐵路東面活動,一次也沒來過這邊,坐在劉叔自行車後座,一過了鐵路橋洞,甄珍發現街上行人寥寥,寬大的馬路車輛也不多。

  省城這一區以前被稱作東方魯爾,在最興旺的時候,整個區的生產總值都快趕上不發達省份一個省的總產值,不過廠區的光輝歲月都留在幾十年前了,從八十年代開始,好多廠開始走下坡路,強撐到現在,今年迎來工人下崗的高峰。報紙上說,光東三省今年的下崗人數就佔了全國的三分之一。

  一路走來,甄珍見好多工廠大門緊閉,看樣子已經停產有一段時間了,還開著門的不停有車輛進出搬運東西,煙囪冒煙還在生產的屈指可數。

  又往前走了一段,見一條街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待業找活的工人,在寒風裡或蹲或站,自行車把上掛一塊小牌子,上面寫著力工、電工、焊工之類的專長,只要走過來一個招工的,接活的蜂擁而上,被撿走的喜笑顏開,被挑剩下的嘆口氣回到原位,繼續等下一位僱主。

  等活的跟來招工的數量嚴重不匹配,估計有的人幾天也等不來一個活計,沒活就沒收入。

  老劉深深嘆了口氣,對後座的甄珍感嘆:「像我這種現在還能有口飯吃的,已經是再幸運不過的。雖說吃大鍋飯時,好多人磨洋工不出力,但這些人習慣了工廠生活,一輩子都待在廠裡,現在一下子被拋出來,適應不來的太多了。

  買斷工齡的錢看著是挺多,但以後沒了收入,誰能保證自己沒個頭疼腦熱,那錢敢動嗎?運氣不好攤上缺德領導,錢發放不到位,今年的取暖費想要湊夠都困難。咱東北的冬天……哎,這日子太難了。」

  甄珍跟著低嘆一聲,經歷國土被侵略,家園被強佔,她再明白不過,小人物被大時代裹挾,那種無力與淒惶。

  想起上一世幫自己報仇的那些小人物,街上拉車的車伕,給憲兵隊送菜的通縣的農民,還有同樣被搶了房子的落魄遺老,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這些人的命運如何。

  還有杏花巷的這些鄰居,小人物力量雖小,但小人物可以互助,「劉叔,飯店不光填滿飯碗,也能創造飯碗,我得努力。」甄珍聲音堅定。

  把老劉說樂了,「甄珍,劉叔真就看好你,好好幹,給咱杏花巷第二代打個樣。」

  很快騎到發動機廠。曾經也是個巨無霸企業的發動機廠,廠區一眼望不到邊,裡面還通火車,甄珍能想像出要是廠子還紅火,該是怎樣的繁忙光景。

  廠裡食堂確實在打包甩賣桌椅,當年的小食堂專供領導就餐,賣的都是好東西,一張老榆木方桌配四把做工精緻的椅子,只賣三十一套,家具店裡一把新的實木椅子都不止這個價,簡直跟白送的一樣。

  甄珍拽了下劉叔的衣角,有點不敢相信這樣的低價,老劉搖頭苦笑,「被浪費的又何止這點東西。」

  「哎……」甄珍今天嘆的氣格外多。

  買了就相當於給這些東西找個新家,她一口氣要了十套,還買了張沒有磨損的圓桌,回頭找人做個轉盤,放在一樓單獨隔出來的小包間裡,包間的大飯桌就有著落了。

  見清算組的人還從庫裡搬出沒用過的大號湯碗和湯勺,都是質量很好的仿青花瓷器,甄珍各買了幾十個。

  劉叔先出了廠門找個在外面接活的下崗工人幫忙搬東西,東西不少,那人的三輪一車裝不下,不想失去這個活,面龐黝黑,一看就是上了歲數的男人跟甄珍和老劉半商量半懇求,「我讓我兒子在這看著,分三趟給你運過去行不行?你放心絕不會把東西弄丟,我叫馮躍進,原先就是這個廠的,就住在後面家屬區3號樓1單元502,東西少了,你去我家找我。」

  「叔,你慢慢搬,天黑前把東西送到地就行。」甄珍和氣道。

  難得接個大活,大叔感激不盡,連聲道謝。

  桌椅拿回家,甄珍擦洗乾淨又刷了一層桐油保養,老榆木樸拙厚重,用的時間越久,包漿越明顯,比起那種三合板的新桌椅,既耐用又上檔次。

  至於她最看重的鍋具、刀具和爐具,這個忙是小燕姐幫的,她當年嫁得好,老公是冶金廠的副廠長,當然也沒能逃脫下崗的命運,同樣賦閒在家,但關係還在,幫忙找了手藝最好的老工人按照甄珍的要求親手打造。

  冶金廠對爐子最有研究,甄珍要的轉爐,從說明樣式到拿出成品,連一星期都沒用上,調試兩次,上火效果遠超她的預期。

  師傅還用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幫忙打了兩口12印大鐵鍋,安在盤好的大灶上,將來用來燉魚。

  鐵鍋受熱均勻,只開了一次鍋,再用就已經不沾鍋。甄珍很滿意,又接著定了一大批小件,都是老師傅手工打的,單柄炒鍋、雙耳炒鍋、小湯鍋、底下可以放碳的方形和圓形燉鍋。

  廚界有句行話,「三分勺工,七分刀工」。甄珍從會拿筷子開始就開始玩刀,刀工了得,當然那是前一世的事情。這些天無論多忙,她都沒忘記增強臂力和練習使刀,時間短,算上原身的底子,前世那手出神入化的刀工只恢復了六成,不過她有信心,只要給她時間,早晚會達到她全盛時期的水平。

  所以刀具這塊甄珍的要求格外細緻,根據自己的臂長、臂力,用刀的習慣,刀的柄角、梁區、刀頭、刀尖部位格外做了適合自己的設計,做的過程中又多次調整。

  拿到手的刀,刀材用的是精鋼,刀柄鑲嵌厚重的實木,刀握在手裡,終於找到上一世她用慣了的那把刀的手感,刀不在多,而貴於精,好刀可以隨身一輩子,以後這把刀就是她的好夥伴。

  甄家祖輩一把菜刀闖天下,最後闖進大內做了御廚。現在看她這個甄家後輩,在這改天換地的新時代,幹出怎樣一番成就。

  鄰居們湊一塊上門,打量收拾一新,窗明几淨的小飯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前廳、包間、後廚、食材區,甚至還給客人間壁了個小衛生間,大家都在心裡替甄珍高興,有了這個好開始,姐弟倆的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小燕姐等不及問道:「甄珍,你這關子賣得可夠久的,飯館到底叫什麼名字?要不我猜猜?難道叫好再來飯店?」

  樸嬸斜楞她一眼,「咱們市裡叫好再來的飯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能不能有點創意。」

  甄珍笑笑,從小吧檯後面取出她自制的牌匾,幾人頭一眼全都忽略了內容,單純被那兩個字所吸引,他們都沒什麼大文化,認不出字體,就覺的那兩個字特別有氣勢。

  「刻蘿蔔花的刀能刻出這麼好的字,你真是厲害得沒邊了!」樸叔得知牌匾是甄珍自己刻的,真心誇讚道。

  被趙姨攬在身前的寶庫跑到牌匾前,挺著小胸脯,裝相裝得跟真的似的,「這兩個痣我認識,叫大~漁~。」

  唸完字,衝他兄弟招手,「咕嘟,來。」

  小貓立即跑過去,寶庫擺弄小貓,讓它仰殼倒在大漁的大字上,四肢攤開,勾了勾爪爪,看這是什麼?

  這可把小燕姐給逗壞了,笑得直不起腰了都,點點小貓的某個部位,「哎媽呀,甄珍要不你改個名?叫太漁吧?」

  小貓在大家的爆笑聲中,炸了毛,貓眼瞪圓,凶巴巴朝眾人啊嗚一口,流氓,我是讓你們看我的手手在招牌上,為什麼都注意人家的蛋蛋?

  「飢鶻掠船舷,大魚舞虛空」(注),甄珍、寶庫和咕嘟的大漁小館就要開始乘風破浪了。



第15章 鐵鍋燉鰱魚 大漁有大廚

  今天日子特別。窗外還不見一點亮色,甄珍就已經起床把自己收拾好,下到樓下準備幹活。

  做小生意的不能偷一點懶。以為自己起得早,抬頭見對門樸家的燈早已經亮了。

  東北有點好,供暖早,趕上送早晨這遍氣,屋子裡暖融融的,早起不用縮手縮腳幹活,是人生一大幸福。

  白鰱魚提前在清水裡養了好幾天去除土腥味,這魚生命力旺盛,從池子裡撈出來還活蹦亂跳的,白胖的肥魚一條足有五斤重,鐵血甄大廚用刀背砸魚頭,哐哐哐連敲十條,敲暈、刮鱗、剖魚、去內臟、去腥線、沖洗、斬段、醃製,動作一氣呵成。

  取出的魚雜也沒浪費,沖洗、汆水、反覆沖洗,收拾乾淨也是很好的食材。

  天濛濛亮,門外響起敲門聲,甄珍提前訂好的豆腐來了,新出鍋的滷水大豆腐,還微微帶點熱乎氣,送豆腐的老張還額外贈送了一桶豆漿,豆漿因為濃稠,上面結了厚厚一層豆皮。

  甄珍給了豆腐錢,不忘塞給老張兩顆裹了海苔碎和熟芝麻的熱乎飯糰。

  老張接過立即咬了一口,「忙乎一早晨,還真餓了。小甄,開業大吉哈!」

  「承您吉言,有時間別忘了來嘗嘗我的手藝,張叔。」甄珍笑著邀請。

  「一定、一定。」老張擺擺手,騎上三輪車趕著去另外一家送貨。

  甄珍沒立即回屋,站在屋外吸一口早晨微涼的空氣,抬頭望向杏花巷上方那一線細長的天空,天空淡藍,沒有一片云彩,不錯,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宜開門納客。

  看了下時間,回去再拾掇點配菜,魚該燉起來了。

  起鍋先下五花肉,用五花肉煸出的葷油煎魚頭,煎香入調料,大火起魚湯,湯沸,入魚段、豆腐、她在西塔小街發現的特別食材,茄子干最後放,當然,最關鍵的一味調料不能忘,大豆醬。

  食材已入鍋,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千滾豆腐萬滾魚,讓它慢慢咕嘟去吧。

  樓上酣睡的兩小只被叫醒,寶庫和咕嘟動作一致,邊揉眼睛邊嗅鼻子,「好香。」小孩奶音甜甜脆脆。

  「喵喵。」小貓糯糯的貓語附和。

  甄珍被兩隻小饞貓逗笑,「魚咱留著肚子中午再吃。」

  給寶庫穿上為今天開業特意準備的新衣服,一套小西裝,是甄珍借趙姨的裁衣服書,親自給寶庫做的。

  長輩剛去世,不好穿紅的,藏藍色小西裝穿在膚色雪白的小孩身上,像個小紳士,精神極了。

  小咕嘟也不能忘,人家天生自帶毛衣毛褲,不用再穿一層,甄珍就用裁廚師服剩下的布料給小孩和小貓一人做了頂圓蓬蓬的廚師帽。

  一大一小兩顆圓圓的腦袋頂著朵白胖大蘑菇,可愛又滑稽。寶庫摟著小貓在鏡子前臭美夠了,仰頭看姐姐的一身穿戴,大眼睛閃亮,「姐姐好看。」

  沒有哪個女孩不愛聽誇獎,來自小紳士毫無保留的誇讚更讓人高興。甄珍眼睛微彎,打量鏡子中的自己,上身雪白的廚師服配黑色褲子,長發挽起,笑容自信,嗯,是比平時好看些。

  難得孩子氣一把,甄珍揮手握拳,對著鏡子喊:「加油!」

  「加油(喵喵)!」

  吃了豆漿配飯糰和小菜的早飯,甄珍讓寶庫和小貓在前面餐廳裡玩,自己在後廚繼續忙。

  當初設計時,考慮店裡就她一個廚師兼服務員,讓劉叔做間隔時,在前廳和後廚之間裝了面巨大的玻璃窗,沒想到效果不錯,乾淨整潔的後廚被顧客看見,會多一份放心,而她在後廚忙時,前面餐廳的情況一眼就能兼顧到,小孩在前邊玩也不怕出狀況。

  忙起來時間過得飛快,聽樸叔大嗓門在門口喊,「甄珍,快到十點五十八了,準備放鞭。」

  「放鞭去嘍。」寶庫揚起小手歡呼。

  開業有吉時,甄珍擦乾淨手,從靠牆的放雜物的櫃子,取出準備好的鞭炮。

  屋外面,鄰居們已經圍攏過來,大漁的招牌早前被幾個女人用紅布蒙上,在大家的注視下,甄珍上前挑下紅布,眾人的叫好聲中,點燃五千響的紅鞭炮。

  震天響的鞭炮勢必要炸出個開門紅,紅不紅需要時間和口碑積累,鞭炮聲倒是把來街道派出所辦事的人先吸引了過來。

  有四個剛從派出所開完暫住證的外地人站在門外,指著牌匾,「大漁?」又回頭看了眼樸家的店,「大冷麵。哈哈哈,東北什麼都大,盤子大、菜量大、人的嗓門大、男的女的酒量大……」

  正好走過來一個時髦女人,手裡拿了個體積不小的大電話,對著電話那頭一頓哇哇大喊。

  四人裡最年輕的一個沖同伴們擠眼,嗓門大不大?

  可巧讓那女人看見他的小動作,以為男人在偷瞄她的大胸,掄起包往當街耍流氓的男人身上砸,「老娘今天讓你見識下我的手勁有多大!」

  幾人左躲右閃,嗷嗷嗷一路躲進了大漁。

  在吧抬迎客的甄珍正好看見,哭笑不得,第一波上門的顧客不是被饞進來的,竟然是被打進來的?

  行吧!

  四個人低頭整理好自己,一抬頭對上吧檯後的甄家姐弟和小貓,姐姐一身乾淨利落的廚師服,應該是飯店主廚。

  小孩和小貓有意思,圓腦袋上顫顫巍巍頂了個比臉還大的廚師帽,乍一看像是蘑菇長出臉成了精,小蘑菇精們相當稱職,脆生生迎客,「歡迎光臨(喵喵)!」

  這小飯館有點意思。早晨出門早,跑東跑西去了好幾個地方,正好餓了,進都進來了,要不就在這家新開業的小館子裡吃一頓?

  吧檯正上方貼牆掛了三排棕底金字的木質菜牌,菜名價格一目瞭然。

  還是那個最年輕的開口評價:「這麼一弄有點舊時代的影子,不知道味道怎麼樣?不過……小老闆你家菜的種類有點單一,怎麼全是魚?」

  甄珍淡淡一笑,「我們家館子叫大漁,主營魚類菜餚,每天一到兩種主打魚,今天的白鰱我燉得久,滋進去味了,要不來份嘗嘗?」

  從後廚飄進前廳的魚香把幾人肚子裡的饞蟲全都勾了起來,不用甄珍再介紹,轉身選了靠門的桌子坐下。

  鐵鍋鰱魚分大小份,小份夠一個人吃,大份一條魚的量,人多吃合適,那四人聽甄珍建議,要了大份燉魚並四碗米飯和兩樣拌菜。

  從大灶盛出的魚被甄珍轉移到小鐵鍋裡,鍋底拱點炭火,能讓魚在吃的過程中保持沸騰狀態,會吃的都知道,魚肉呼哧得越久越好吃。鍋一端出,四人笑了,沒說錯,東北菜量就是大,這一大鍋,再來兩個人也夠吃了。

  醬色的大段魚肉在鐵鍋中騰雲駕霧,勾人食慾,迫不及待夾了魚肉入嘴,謔,那濃濃的醬香不但沒有把魚肉的鮮掩蓋住,而且還很好地祛除了鰱魚的土腥味,咸鮮十足,東北大醬果然名不虛傳。

  魚肉細膩,配菜也不簡單,茄子干吸足湯汁,軟爛非常,滷水豆腐燉到時候,孔洞裡灌滿魚湯,豆香和魚香融匯在一起,滋味不要太美妙,還有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有了這道葷,這燉魚才更完美。

  其中一人指著鐵鍋裡的白嫩長條問甄珍,「小老闆,這個是什麼?」

  「心管。」

  「欸?還真是心管,我還頭一次在燉魚裡見到有人放心管,這個搭配真特別。」問話的夾了一塊心管入嘴,眼睛倏地一下亮了,嘎吱嘎吱嚼完,「其它的配菜還有魚都是軟的,就這心管口感脆嫩,一軟一脆,點睛之筆,高,實在是高!」

  不光有熱菜,魚吃多了嫌膩,再夾兩口朝鮮鹹菜,紅彤彤的拌桔梗,還有爽口的辣白菜,最後挖口晶瑩透亮的大米飯配魚,四人再顧不上說話,大口開吃,吃出汗了都,年齡最大的吃高興了,「老闆,有啤酒嗎?」

  甄珍拿來兩瓶啤酒,「本地的雪花啤酒,去年建的廠。」

  「雪花好名字,我們老家很少下大雪,今年就要在你們這裡看大雪了,一定要看過癮。」年紀最小的最愛說話。

  甄珍也從他們自我介紹中得知他們的身份,幾人是族兄弟,姓熊,來自贛南,做裝修生意,剛來省城沒兩天,在西塔給老鄉新盤的洗浴中心搞裝修,臨時住處也在這附近。

  一會還有事,四人速戰速決,十幾分鐘結束戰鬥,一頓飯撐得肚子都圓了,盆光碗淨,連最後一點魚湯都被老四舀來拌飯。

  喊甄珍結賬,算上酒錢,這一頓花了不到三十,這價錢對小有資財的幾人來說物美價廉,實惠非常。立即表示,以後這裡就是他們在省城暫住期間的食堂。

  熊老大用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誇讚,「大,名副其實,大漁有大廚。」

  甄珍聽了倒沒什麼,寶庫聽出是在誇姐姐做飯好吃,美得不行,雙下巴昂起,鼻孔朝天,小貓有樣學樣,鬍子翹翹,眼神睥睨。

  甄珍按住他倆的帽子,再得意下去,裝相的帽子都要掉了,啼笑皆非道:「你倆怎麼還支棱起來了?」

  送走第一桌客人,成功開了張,甄珍收拾碗筷回後廚,留寶庫和小貓接著當門童,聽小孩熱情喊人,「警察爺爺好!」

  抬頭一看,來人大蓋帽下一張飽經風霜笑眯眯的臉,街道派出所所長來了,也來吃飯?



第16章 羅勒魚圓湯 吃服公安們

  小巷盡頭的派出所中午十一點半下班,市裡財政缺錢,基層派出所食堂被裁撤,大家午飯要不在周邊小店解決,要不回家吃或者自己帶飯。

  甄珍小飯館開張的鞭炮聲所裡的人都聽到了,新來的民警小周沖對桌老馮使了個眼色,「師父,我聽戶籍科小劉叨咕放鞭這家開的是飯店,中午我請客,咱嘗嘗去?」

  周家在小九路家具城生意做得很大,小周是所裡最有錢的,老馮不跟他客氣,笑道:「你師父我最愛吃大戶。」

  不過他對甄珍的手藝倒是有點懷疑,「甄家兩口子突然沒了,店是他家閨女為了維持生計開的,小姑娘雖說在外面學了幾年廚,那些虛頭巴腦的培訓學校能教點啥,頂天兒就能炒點家常菜,不過這孩子也不容易,我們去給捧捧場也是應該的。」

  「離咱所這麼近,人我怎麼一回都沒看見,長得好看嗎?」

  「你才來幾天?所裡人都沒認全乎,一會就看見真人了,好不好看,你看了就知道。」老馮賣了個關子。

  時間一到,兩人抬腿就往外走,進了大漁的門,見屋裡坐了半滿,其中還有他們老所長。

  老頭正把醬色魚湯倒在飯碗裡,力求讓每一粒米飯都裹上濃稠醬汁,邊拌飯邊興高采烈地跟坐對面的診所小王大夫白話,「小甄這魚真下飯,拌飯吃最過癮,自家馬勺子就是燉不出大鍋的味,咱們這下可挖到寶了,以後有地方吃飯了。」

  吃得頭不睜眼不抬的小王大夫倒不出嘴,嗯嗯嗯直點頭。

  老馮嬉皮笑臉上前,「所長,可被我給抓到了,你為了口吃的竟然早退。」

  宋所長下巴上粘著的飯粒破壞了他極力維持的威嚴,「誰說我早退?我這不是提前出來考察下咱片區新商戶的經營情況嗎?」

  這理由找的,可真是夠了。

  老馮眼睛瞟了眼老所長快要被刮乾淨的碗,好奇問道:「聞著味挺鮮,小周要不咱也吃這個?」

  沒聽見應聲,回頭一看,見臭小子正紅著臉偷瞧人家漂亮的小老闆呢,老馮搖頭,年輕人就是膚淺,長得好看又不能吃,好吃才最實在。

  小周終於回過神,看了眼菜牌,豪氣道:「上面每一樣都給我來一份!」

  甄珍挑眉,這人高高瘦瘦,臉龐黢黑,年紀不是很大,綠色警服穿在身上還挺精神,聽口氣是個不差錢的,不差錢也不能這麼吃。

  「你們就兩個人,一人來碗小份燉魚,燉魚偏咸,可以搭配今天的特色菜魚圓湯清口,最後再拼份拌菜就可以了。」碰到個不差錢的,不能放過機會推薦自己的特色菜。

  「都聽你的。」小周只顧咧著嘴傻笑。

  又傻又有錢的警察真是最可愛的人,鑽進錢眼的甄大廚,臉上笑容特別真誠。

  燉魚是現成的,魚圓早就搓好,用濾過幾次的高湯沸一遍水,再撒上九層塔就可以上桌。

  前後不到三分鐘,菜全部上齊,那叫一個乾脆利落,先不說飯菜味道,光是這麻利勁就很值得肯定,老馮先吃了口燉魚,魚一入嘴,立即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低估了甄家小姑娘,人確實能做家常菜,但人家做出來的家常菜是最地道的,怪不得連嘴刁的宋所長都讚不絕口。

  小周會來事,自己沒吃,先盛了兩碗魚圓湯給隔壁桌已經吃好了的宋所長和小王大夫溜溜縫。

  老宋見碗裡的魚圓圓潤雪白,還有翠綠的嫩葉點綴,清清爽爽一碗湯,哪怕吃得飽飽的,也忍不住想嘗一嘗。

  最先品出的是湯的味道,別看這湯淡得像水,但絕對是老火高湯,他是老公安,見識廣博,品出湯裡的綠葉是九層塔,也叫羅勒,這東西北方人很少拿它入菜,沒想到跟魚這麼搭,有了它,這碗湯濃香四溢,味道昇華了不止一點。

  再嘗一口魚圓,軟嫩非常,細膩的魚茸又鮮又糯,吃不出是什麼魚,那鮮是鰱魚這種雜食魚沒法比的,失在魚肉的本源味道上。

  這道清爽的湯菜太適合搭配燉魚來吃。一個大開大合,一個化繁為簡,他是個大老粗不會形容,對面書呆子吃貨小王大夫已經給菜配上詩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一咸一淡,小甄你太會了。」

  老宋真心服氣,「小甄,這道費工夫的菜賣出大份燉魚的價一點都不貴,行行出狀元,你這手廚藝就是天生當廚師的料。」

  甄珍性格用後世的詞形容,有點小腹黑,微笑回應老所長的誇獎,「我喜歡瞎捉摸,這是我學的一道杭幫菜,既然您說好,我就把這道菜正式定為特色菜。」巧妙地捧了老所長一句,聽得正主樂呵呵。

  甄大廚別看嘴上謙虛,內心活動卻十分豐富。賣得貴不是這道菜多複雜,材料用的常見的淡水魚翹嘴白,也便宜得很,也就是這個季節在北方尋找九層塔費了點功夫,拜塑料大棚和愛嘗鮮的扣大棚的人所賜,還真叫她尋到了。

  特色菜特色在小咕嘟身上,小傢伙弄出來的銀魚全被她小火焙乾,捻成細末當味精使。有了銀魚牌味精的加持,雖然只是一點點,但魚肉鮮度卻翻倍提升。

  這麼做她不是沒自嘲過,她家四代御廚,輪到她這一輩竟然靠作弊提升菜品味道。不是她廚藝不過關,烹飪一道,食材高過技巧。

  她在這個時代待得越久,瞭解得也越深,現代有冰箱、彩電、洗衣機,工業水平是過去沒法比的,但代價不是沒有,食材的品質跟以前比起來差了好多。

  尤其是淡水魚這塊,省城早年發展重工業,環境受到影響,城裡連同近郊的水質連一般都稱不上,魚肉的品質自然不過關,即便她有巧手把魚做出花來,味道以甄家最高標準衡量,差了兩成。所以小貓魚肉的妙用,就用在了這裡。

  味道好,吃了還能讓你高興,價格自然要往上抬,光憑特色菜她就能賺得盆滿缽滿。至於能讓人高興到什麼程度,量少,效果估計要打個大大的折扣。

  冥冥之中她有點體悟,覺得小貓的到來可以給這個因為工人大批下崗分流而氣氛低迷的北方大城帶點快樂。

  身帶快樂細胞的東北人不該這麼沉寂,如果能早日走出低潮,也好早日開始新生活。

  當然這麼做的後果她也考慮到了,魚肉不怕查,心情的奇妙就在於你根本琢磨不透它,誰說你不是在馬路上撿到一份分錢心情變好?跟我的魚有半毛錢關係?

  甄家人做事不興瞻前顧後,事前論證好結果,大膽干就是。

  小周和老馮倆人跟小王大夫一個吃相,臉埋在碗裡,倒不出嘴說話,一口燉魚配一口湯,好不容易把嘴裡的東西嚼乾淨,愛開玩笑的老馮緩了口氣,吃得心服口也服,「燉魚我就不說了,你這魚丸可真是鮮得讓人飄飄欲仙。」

  甄珍抿嘴笑,這派出所風氣估計都被頭髮花白的老所長帶偏了,肚裡養饞蟲,嘴上灌蜜,會吃又會說。

  別說形容得真貼切,等有時間要寫幅「飄飄欲鮮」掛在牆上。

  愣頭青小周還沒騰出嘴,鼓著腮幫子狂點頭。其它桌幾位食客也連聲附和,五塊五一份燉魚,跟清湯牛肉館的燉牛肉一個價,但甄家的量比牛肉大多了,那麼老大一份,吃不了帶走,還能再吃一頓,又不是天天吃,隔三差五吃一頓還是能負擔得起。

  評價這麼高,派出所跟診所又都是鄰居,甄珍表示要給幾人打折,被老所長嚴詞拒絕,「我們常來常往,老打折你買賣還幹不幹了?」

  他在西塔片區幹了這麼多年,常住戶尤其眼麼前這幾家的情況再清楚不過,甄珍這孩子不容易,沒了父母,帶著個不懂事的小孩,聽說還有一大堆外債,哪能貪孩子這點小便宜。

  老馮附和,「你要是打折,我們就再不來了。」

  小周直接掏出藍灰色百元大鈔拍在吧檯上,「不用找了!」

  這段時間沒少用筷子扒拉魚丸,寶庫總算學會數到十,小胖手點著大鈔上的老人頭,「一二三是,是塊錢,不夠!」大眼睛怒瞪大款小周,大騙紙!

  「哈哈哈,對,不夠,再來是張。」把大蓋帽公安們逗得不行。

  甄珍捂臉,甄寶庫小朋友,你這憑人數認錢的方式,當飯店老闆的小弟可不及格呀。

  得了,也別客套了,下次來多贈送點小菜就有了,甄珍照實給結了帳,心中再次感嘆,她還是幸運,善良實在的人都被她遇見了。

  吃飽喝足,回去再眯一小會,這班上得有滋有味,老所長笑呵呵帶著一頓飯吃得意猶未盡的老馮和小周走了。

  好吃又顧家的小王大夫摘下眼鏡,擦了擦腦門上吃出的汗,臨走還不忘提醒甄珍,再給他留一份,他下班來取走,回家讓老婆孩子也嘗嘗。

  趁著大波的客人走了,甄珍抽時間喂了寶庫和咕嘟午飯,吃完帶他們回樓上睡午覺,小孩很乖,頭一挨上枕頭秒睡,一點沒讓忙碌的姐姐操心。

  西塔人流量還是不錯,加上今天週五,今年五一國家正式施行雙休制,要放大周末了,大家心情放鬆,過了飯點一個小時還陸續有人上門吃飯,東西都是現成的,甄珍即便一個人,也能做到忙而不亂。



第17章 賺錢啦 小巷子裡的館子,任性

  說回派出所這邊,一回到所裡老馮跟小周挨個科室跑,把甄珍館子的美味跟留在所裡午休的人吹了又吹。還沒吹完就接到報警電話,西塔街上有個酒蒙子喝多了,把人飯店玻璃干碎了,兩人立即出警。

  干片警這麼多年,人早就疲沓了,以往老馮最煩出警遇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尤其碰上那種醉得話都說不利索的酒蒙子。今天的酒蒙子有意思,見了他就喊爸,把他喊樂了,三兩下把問題處理了,老馮砸吧嘴,民以食為天,飯吃得美,心情也跟著美麗。

  小周給老馮打下手,問明情況做好筆錄,全程面容和煦,飯店小老闆好話不要錢似地往外禿嚕,直誇他是人民好公安。

  別看面上笑嘻嘻,其實這段時間小周心情很鬱悶,來街道派出所當基層民警不是他的本意,他最想去市局干刑偵,但畢業考核有項分數太低拖了後腿,沒被選上。

  聽了飯店老闆的表揚,老闆走路顫顫巍巍的老母親也親自過來感謝,他那顆一直不算安穩的心突然就踏實下來,在基層把業務鍛鍊好了,像師父說的,到時不是他找機會,而是機會來找他。

  兩人處理完事情往所裡回,小周問老馮,「師父,你覺不覺的大漁的小老闆甄珍挺特別的?」

  老馮聞聲轉過腦袋看他,泛著精光的小眼睛眯起,調笑道:「怎麼?真看上人家了?」

  小周趕緊擺手,「我才見她一面,哪能說看上就看上呀,我就是覺得這姑娘挺特別,漂亮是真漂亮,但氣質很特別,身上既有符合她這個年齡的年輕女孩的鮮活勁,又有超出年齡的沉穩,怎麼說呢,正式一點形容,就是打第一眼看,這姑娘給人感覺既自信又強大,你說現在小姑娘怎麼都這麼厲害了?」

  老馮搖搖頭,笑話他,「你們這些剛從警校和尚堆裡鑽出來的毛頭小子有倆毛病最重,首先,見著個女的都特別,還有一個,職業病控制不住,凡是見著個人就瞎分析。甄珍自信是人家有一手好廚藝,再說能不沉穩嗎?突然沒了爹媽,只有穩穩當當才能把這個家給撐住,」說完嘆了口氣,「那姑娘不容易,你平時下館子的時候多,多去給捧捧場。」

  「你不提醒我也會去,不衝著人,衝著吃的,我連吃一年都不會膩。」

  「也是,這才剛吃完我就想下頓了。」

  還有老所長,在樓上眯了一小覺,背著手下樓挨個科室巡視一番,西塔因為娛樂場所多,他們所編制格外大,是市裡數得上的大所,兢兢業業幹了這麼多年,明年就要退休,這一輩子都在基層混,沒幹出什麼大明堂,倒也沒什麼遺憾,要說最煩什麼,必須是寫月度總結。寫了好幾十年,還是沒熟練掌握這門業務。

  他一個退伍老兵,玩槍在行,就愁耍筆桿子,每回動筆之前都得先去趟廁所,再喝一大缸茶,來根煙,搓十下臉,在屋里拉磨轉圈,轉足十圈,拖得實在不能再拖了,才動筆寫,跟便秘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

  沒想到今天上述步驟做完,再一提筆,寫得格外順利,文思泉湧,一氣呵成,老宋拿著自己半個小時搞定的總結哈哈大笑,「打麻將有手風,我今天有筆風,順,太順了!」

  他們都不知道,他們的順都跟大漁前台蹲著的那隻頭上長白蘑菇的黑貓小咕嘟有關呢。

  飯店生意得慢慢養,中午接待的客人數量差強人意,甄珍本以為晚上的生意趕不上中午,結果陸續有附近的人帶著自家飯盒要打一份魚回去給晚餐加個好菜。

  派出所和周圍下班的也順路進來,要帶一份魚回家吃,有些出乎她的預料,估計是中午來吃飯的人回去宣傳的。

  堂食的人都走了,甄珍不準備再賣,把鍋裡剩下的魚盛了三份出來,分別給三家鄰居送去。

  從小燕姐的高麗參店出來,人又被從後面攆上,手裡被塞了袋沙參,還落頓埋怨,「你瞎客氣個啥,沙參不值個錢,讓你拿你就拿著,燕姐多的是,不跟你說了,都饞了一天了,我要好好嘗嘗你的魚去。」

  甄珍笑著搖搖頭,又進了樸家的門,樸叔取貨去了,人沒在。

  樸嬸遞上一杯大麥茶,憋了一肚子關心,總算能吐出口了,「今兒頭一天干,累壞了吧?你說你這孩子非得要強,不讓我們過去幫忙,樸嬸幹這麼多年飯店哪能不知道,人多打不開點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轉成個陀螺。你又不像我家有三個人忙活,等將來掙了錢,記得一定得第一時間請個人打下手。」

  放完開門鞭,他們都被甄珍勸回去忙自家生意,邊忙自家店,她也沒忘數進甄珍館子的人數,一天看下來,上的客還算可以,提起的心才跟著放下,飯店養客,還真急不得。

  甄珍喝了口茶,「樸嬸,我心裡有數,魚都提前燉上,再做點火候菜,一個人肯定能顧得過來。」說完指著裡面桌子,示意樸嬸回頭看,好傢伙,廣義和廣琴兄妹為了掙魚,正用筷子干仗呢。

  「我再回去盛些過來,你倆別搶了。」甄珍笑。

  廣琴眼小像她爸,笑起來眼睛彎成一線,鼓著臉蛋,露出小虎牙,喜慶又可愛,「夠吃了,飯要搶著吃格才外香,甄珍姐你太會做了,燉魚裡面的豆腐比魚還香,我宣佈我以後最愛的就是你的鐵鍋燉大魚,我媽做的鱈魚辣豆腐湯必須退居二線。」

  廣義趁妹妹說話趕緊偷吃一塊豆腐,「就是,就是。」

  樸嬸被氣笑,「有的吃就忘了娘,說的就是你們這樣的。」

  甄珍最後從趙姨家領回過去串門的寶庫和咕嘟,又端了一大盆趙姨送的拌桔梗。

  趙華兩口子對甄珍感激不盡,不說老劉因為給甄珍搞裝修額外掙了一筆施工費,甄珍還幫著代賣拌菜,今天客人點的拌菜就是從她那拿的貨,賣多少結多少錢,飯店量小,比她自己賣利潤高多了。

  甄珍不是那種自認廚藝天下第一,恃才傲物,誰做的東西都瞧不上的那種人,術業有專攻,趙姨的拌菜手藝深得朝鮮族拌菜精髓,拌蘿蔔脆嫩,辣白菜發酵得適度,連平平常常的拌韭菜都格外清爽下飯,如果大醬是蔥伴侶,拌菜就是燉魚伴侶。

  她和寶庫最喜歡拌桔梗,甜辣爽脆的桔梗,吃時再撒上一層熟芝麻,拿來佐白粥,能連喝三碗。

  趙姨的感謝都用行動回報,樸嬸店裡忙,小燕姐心粗看不了孩子,讓甄珍忙的時候把寶庫放在她那,她幫著看孩子。甄珍沒推拒,有來有往,才能長長久久。

  寶庫走在甄珍一側,主動申請當童工,左手樸嬸送的打糕,右手小燕姐的沙參。抖了抖塑料袋,仰頭對姐姐說:「來魚和鮰魚。」

  「對,是來魚和鮰魚。」甄珍柔聲肯定,她明白小孩的意思,有來有回,有送有還,來而不往非禮也。

  回家收拾好後廚和前廳,關燈落鎖,上樓把寶庫也收拾乾淨,放上床講了睡前故事,等小孩睡著,甄珍這漫長的一天才終於能夠緩一口氣,坐在家裡的破沙發上盤點今天的營收。

  小咕嘟悄悄跳上茶几,圓腦袋擱在前爪上,靜靜臥在一旁陪伴甄珍,乖巧得暖人心窩。

  「咕嘟真是只好小貓。」甄珍抬手輕柔地給小傢伙順了會毛,才打開賬本開始算賬。

  今天一共做了五十斤鰱魚,除了送出去的,基本都賣完了,特色魚圓賣出一份,再加上拌菜、米飯和酒水,收入三百出個頭,這個數字倒是符合她的預期。

  開業之前她考察了不少飯店,發現省城消費水平真不算高,這裡是交通樞紐,貨物集散地,各類批發市場有好多,叫出來一個都是東三省最大的,採購的成本低,飯店飯菜定價也就低,她在省大附近一個小館子聽吃飯的大學生說,揣二十塊錢能吃一桌子肉菜。

  當初在中興門前連擺三天小食攤,不光賣魚丸,甄珍沒忘觀察中心商街的消費人群,見微知著,也對這個城市的貧富構成有了些許瞭解。

  根據考察得來的經驗,她把店裡的菜餚分成三個檔次,低中高三擋,低檔主推魚雜,一份只賣兩元,加上米飯,兩塊五就能吃頓飽飯,有些人不會處理魚雜,有的嫌麻煩,剖魚時直接都扔了,她只需出點油錢,賣的價低也掙錢。

  中檔價位的主打菜按大小份,市場上活的鰱魚、鯉魚、鯽魚一般兩三塊一斤,趕上大量上市價還往下壓,比肉便宜。

  剛起步,她現在主推河魚,小份一人量,大份四人量,成菜價格在五到二十五之間,收入可以的食客也能負擔得起一小份。因為配菜更便宜,走的量大,所以她的賺頭並不小。

  最後是她格外在意的招牌菜餚,有小貓的貢獻,定價使勁往上抬,基本就是純掙,這個是給有錢人準備的,聽樸叔念叨過,二十萬一輛的進口桑塔納市裡不少人開,她見過中興一樓高檔化妝品、手錶、服裝的暢銷程度,所以潛在的高端食客肯定不少。

  富人開豪車,下崗的吃不起飯,不單單侷限在這一城一地,一時一刻,貧富兩極分化在當年的北平城同樣嚴重,原本她打算像致美齋一樣只接待高端的上層食客,但穿越一場能自己做主,她突然不想這麼幹了,小巷裡的小館子,可以任性一點,她就想開一家所有人都下得起的館子。

  「任性一把又如何。」甄珍勾起唇角。

  餐飲行業看似光鮮,利潤真就不高。好在大頭的房子是自己的,勞力目前就她一個,今年為鼓勵再就業,政府實行減稅政策,粗粗一算今天的利潤,將近一百二十塊錢,四成的利,比致美齋高,比絕大多數飯店都高,終歸還是佔了營業成本低的光。

  甄珍心裡高興,把小貓抱在懷裡,刮了刮它的粉鼻頭,難得囉嗦,「等客養熟了,以後的營業額應該還能再升升,照這個速度,保守算我們一個月能掙上四千,快頂上十個工人的工資呢,苦幹一年半基本就能還上外債。然後我們再接著攢錢,買個房子,家要有個家的樣子,這樣你和寶庫也能少受點油煙之苦,等再有錢了,我們就弄個更大的館子,請多多的人,掙多多的錢,對了還要買福特車,咕嘟,你高不高興?」

  小貓聞聲身體反向弓起來,把自己凹成個半圓來,魚都是這麼翹的。圓溜溜的瞳仁興奮地盯著甄珍,還要吃多多的魚。

  甄珍失笑,「你這小精怪到底哪來的呢?」開口保證,「我不會忘,一定給你找更多,更美味的魚吃。」保證完又反過味,「可是,你現在不是只能吃小銀魚乾嗎?望魚興嘆,多鬧心啊。」

  小貓一點都不鬧心,撓撓毛臉,等我再吃些小魚乾,把我的無憂泉養大一點,就能吃啦。

  頭頂的女孩又轉移了注意力,盯著記賬的本子一個人自言自語,「今天魚雜沒賣,有些人兜裡錢不多,可能不好意思進來,明天是不是要把當日的菜單寫出來擺在外面,好好宣傳一下呢?」



第18章 鯽魚燉豆腐 一大波吃貨正在靠近

  省城人總愛調侃,一年只有夏冬兩季,好比這秋天,就像手裡捧著的水,順著手指頭縫嗖嗖溜走,沒注意就到頭了。過渡期一過,天氣就有了初冬的冷冽,早晨起床,家裡窗戶蒙了厚厚一層水汽,照這麼個冷法,不出半個月窗花就要印上窗玻璃了。

  穿進杏花巷的人一早見新開的大漁館子外面立了塊小黑板,漂亮的粉筆字寫著當日菜單,店老闆還別出心裁細細勾了一尾魚在上面,菜單寫得這麼漂亮,應該是個心細的人,做出的菜味道估計也不會差。

  杏花巷因為有小診所和派出所,住在東邊和北面居民區的人去西塔和小市場也喜歡穿杏花巷走近路,平時往來的人不算少。

  有人見魚雜這麼便宜咂咂嘴琢磨一番,有人因為今天推出的鯽魚燉豆腐心動,也有昨天沒吃夠鰱魚燉心管的還想再吃上一回。

  冷天喝熱湯跟熱天吃冰棍一個滋味,爽!

  對門老樸出來抖落麵口袋,看見甄珍的牌子,推門進來,「甄珍你弄得跟食堂一樣,還興亮菜單啊!」

  甄珍正帶著寶庫剝大蒜,抿嘴笑:「我這不就是鄰里食堂嗎?」

  老劉推自行車出門上班,也看見了甄珍的小黑板,剛把門扯開道縫,就聽到甄珍的話,學《東方時空》笑著給大漁現編了句廣告詞,「鄰里食堂,燉咱老百姓自己的魚。」把甄珍和老樸逗得不行。

  老樸咧開嘴,「老劉,沒看出來啊,你還挺有文采。」

  「你就說對不對味吧?」

  「對味,老對味了。」

  笑說兩句,各自去忙。

  老吃一樣選擇太單一,甄珍滿身本事正愁沒處使,今天的主打菜多加了一樣,鯽魚燉豆腐。鯽魚除了刺多,在淡水魚裡肉質細膩甘美,大江南北愛魚之人沒有不喜歡的,算是名副其實老百姓自己的魚。

  甄珍先把鰱魚燉上,鯽魚湯不能久燉,燉久魚肉容易化在湯裡,暫時不急著上鍋做,但準備時間要更長一些,鯽魚個頭沒有鰱魚大,要殺的魚多,饒是甄珍手上麻利,收拾完已經快十點了,到時間開做。

  煎鯽魚最好用葷油煎,魚身劃刀,小火慢煎,煎至定型,蔥切段、姜切片,添熱水,起大火,急火出白湯,今天特意要的嫩豆腐,鯽魚有回甘,配嫩豆腐最好,微火慢燉二十分鐘,撒薄鹽、胡椒粉調味。

  跟燉鰱魚濃油赤醬不同,鯽魚湯講究清淡,不需過度調味,只需突出鮮之一味。

  先給在前廳玩的兄弟倆盛上兩小碗,小孩和小貓長身體,午飯前喝口熱湯,當做間食。

  海爾兄弟一個估計是隻貓托生的,一個不知道是那個貓星流落到這裡的外星貓,只要跟魚有關的吃喝,照單全收,一個大口咕咚,一隻小舌頭狂舔,一會功夫碗裡的湯全幹了。

  會說話的大眼彎彎,奶聲奶氣替貓弟弟發言,「姐姐,魚湯像牛奶,老好喝了。」妥妥的就是個姐吹。

  「那吃午飯時再讓你倆喝一碗。」甄珍彎起唇角,抬手把弟弟臉蛋和小貓鬍子上的湯漬擦乾淨。

  收拾好碗準備回後廚忙,門開了,從外面進來一戴眼鏡的年輕男人。把菜單擺在外面還是有效果,來人是小診所打吊針的病人家屬,家裡媳婦前些天剛小產,身體弱,早晨難受得吃不下飯,送來診所打營養針,看到飯店賣鯽魚湯,立即想給媳婦買一份墊墊肚子。

  年輕男人有點犯難,「我沒帶飯盒。」

  現在外帶大多用塑料袋裝,塑料袋從九零年代初才普及開來,但甄珍對這玩意天生沒什麼好感,不知道是不是技術不太過關,塑料袋不但薄還有股怪味,用它拎熱湯,能毀了自己一鍋好湯。

  「你多付五毛錢押金,把湯碗端走,喝完送回來,我再把押金退你。」甄珍對年輕男人說。

  昨天賣的外帶食物都是食客自帶大飯盒來裝走的,外帶這塊還是她疏忽了,民國時館子裝外食用的都是木質的精緻食盒,現在用不現實,塑料袋不好用,好像在市場上看有幾家賣那種白色泡沫飯盒的,跟塑料袋一樣帶怪味,讓人很不放心,甄珍心念一轉,倒是打起了一樣東西的主意。

  叫呂明的年輕男人連聲道謝,顧不得燙,端著冒著熱氣的鯽魚湯,進了對面小診所。

  「媳婦,看我給你買什麼回來了?這魚是現燉的,老香了,我端回來這一路,光聞著味都饞毀了,快來趁熱嘗嘗。」

  熱臉貼了冷屁股,被媳婦賞了個衛生球眼,「不知道我犯噁心啊,魚湯那麼腥,誰稀罕喝?」

  「你看看這湯賣相多好,鯽魚燉豆腐最補,腥就腥點唄。」呂明繼續勸。

  「鯽魚燉豆腐?那東西不是下奶的嗎?說,你是不是還在埋怨我掉了孩子?」這人要是不講起理來,簡直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現場給你表演水漫金山。

  打吊針的正閒得慌,這小兩口鬧唧唧的可讓大家找了樂子,全都悄麼聲地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旁邊坐著的老頭關注點不一樣,他看上了呂明買回來的魚湯,青花瓷大湯碗裡浮著的那尾魚,囫圇個一條像活的似的。冒熱氣的雪白魚湯,軟騰騰的白嫩豆腐,上面灑得香菜葉子翠滴滴的,賣相不要太好。

  老頭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跟皺眉勸媳婦的呂明商量,「小夥子,你多少錢買的?你媳婦不愛喝,要不轉賣給我吧?早晨出來前就吃了個雞蛋,這會正好餓了。」

  處置室還有好幾個打吊針的,聽了老頭的話都樂了,一帶孫子打針的老太太埋汰他,「你可真是個急嘴子。」

  「關你啥事?我樂意。」有一種急,叫看見好吃的,一定要第一時間吃進嘴的急。

  老頭眼巴巴瞅著,呂明也不好拒絕,「加上大碗的押金一共六塊,我一點沒碰,大爺你要是不嫌棄,我就讓給你。」

  老頭沒猶豫當場掏錢給呂明,把湯碗放在座位旁的小幾上,撈起長柄湯匙迫不及待地喝了第一口。

  猴急的樣,看得剛才開口損他的老太太直皺眉。見老頭喝口湯,砸吧嘴,閉著眼半天沒動,嘴欠道:「咋地啦,這湯好喝得都讓你昏迷了?」

  老頭聞聲睜開眼,興奮得雙眼放光,「你說對了,這叫失神湯,我得回回魂,好好品一下。」品完了,立即一勺又一勺,那麼大一碗湯還有一條魚,不一會全光。

  老頭喝完繼續回味,這湯不算太鹹,空口喝正好,香香濃濃,不但沒腥味還帶點淡淡的甜,豆腐入口即化,魚肉鮮美,火候把握的剛剛好,簡直是他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鯽魚湯。

  湯還有點熱,把老頭喝得紅光滿面,渾身舒服,感覺呼吸道感染都好多了,喘氣也順溜了。回頭望一眼窗外斜對過小飯館,大漁,他記住了。

  老頭鯨吞一般的喝湯速度把屋裡的人都驚著了,呂明看他媳婦,埋怨道:「到嘴的湯你都不喝,我就說那湯一點也不腥,你非不信。」

  他那嬌氣媳婦也看饞了,支支吾吾道:「要不等針打完,咱們去店裡嘗嘗?」

  「奶奶,我也要喝。」打針小孩拽著奶奶的衣袖央求。

  「喝啥喝?外邊東西一點都不乾淨。再說那湯都是給女的喝的,奶奶的大孫子這麼金貴,可不能喝那玩意。」這話把滿面紅光的老頭給氣得臉上紅光更勝。

  「什麼湯男的喝不得?」不等老頭回嘴,接完診踱到處置室跟病人嘮嗑的診所老中醫正好聽到,不解地問。

  老頭不服氣,「邱大夫,你說這老太太是不是胡說八道?鯽魚豆腐湯怎麼就偏偏女的能喝,男的不能喝?」

  老中醫沒立即回答他的問題,眼睛盯著湯碗問:「這是我們斜對過那家叫大漁的小館子的湯?」

  得到肯定,邱大夫一臉興味,「昨天開業,偏巧我帶飯了,小王去吃了,回來說甄家小姑娘的廚藝特別高。」

  說完往老頭碗裡瞅了瞅,「看這刺像鯽魚,鯽魚燉豆腐?鯽魚好,鯽魚對肝、腎、心臟都好,對身體好可不分男女,尤其是你老馮頭,天一冷,你氣管就不好,多喝點鯽魚湯對氣管最好。哎呦,不跟你們說了,把我自己都說饞了,我先去大漁吃飯。」

  老中醫白袍忽閃,不帶走一片雲彩,不道德地把屋裡人的食慾全勾了起來,默默調快了點滴的速度。

  坐老頭右手邊的也是個大吃貨,剛才看老頭喝湯饞得不行,瞅著腦袋上的滴流瓶子望眼欲穿,小聲叨咕,「太慢了,我把滴流喝了得了,去晚了,魚沒了怎麼辦?」

  一大批吃貨正在靠近。

  甄珍忙得有條不紊,統籌兼顧是衡量廚師業務能力最重要的一項,鰱魚燉著不用管,鯽魚先用大灶急火滾出白湯,再單條轉移到小砂鍋,一個砂鍋底下放個小碳爐慢慢煨,吃時直接上砂鍋,省時又省力。

  老劉給裝的大理石料理台上擺了一長溜砂鍋,場面相當壯觀。

  熊氏四兄弟說到做到,果然把大漁當食堂,今天又來了,不但四兄弟一個不少,還帶了闊氣的甲方老鄉,要在西塔街開洗浴中心的方老闆。

  腋下夾著個公文包最後邁進門的方老闆一進來就皺眉頭,嫌棄地打量屋子一番,撇撇嘴,「說了不用給我省錢,我要請你們去正經大飯店吃點上檔次的,你們偏帶我來這麼個小破館子,能吃到什麼好吃的?燉魚吃八百回了,東北菜做得糙,齁咸齁鹹的,也就是你們剛來吃個新鮮,走,南京街開了家老正興,咱去那吃本幫菜去。」

  沒吃就評價人家菜不好,還當著人家小老闆的面說的,弄得熊氏四兄弟很下不來台,紅著臉跟甄珍賠笑臉。

  甄珍面不改色,什麼樣食客她沒見過,哪個時代都不缺這種以貌取人的,你儘管說,我就隨便一聽。

  今天值班的小周公安腳跟腳進了門,正好聽見,扯開嗓門回嗆,「東北怎麼了?東北人也能做南方菜,店小又怎麼了?好吃就行。甄珍把你昨天的魚圓給他們上一份,吃服他們。」

  甄珍目光在方老闆的啤酒肚、大金鏈子小金表上兜了一圈,尤其他脖子上有寶庫手指那麼粗的大金鏈子,眼睛微眯,吃服可以有,既然你主動送上門,那我就不客氣了……

  宰的就是你這樣的。



第19章 鯽魚四吃 有容乃大

  「我家的菜好不好,只有吃過才有資格評價。」甄珍語氣平和道。

  不卑不亢的態度倒是讓方老闆有些意外,「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那你拿點真本事出來,吃高興了,我以後招待客戶就定在你這。」

  話說得多,不如飯做得好。

  甄珍從吧檯抽屜裡拿出另一份菜單,合同有陰陽兩種,菜單當然也有明暗兩道,點了幾道菜,遞給方老闆過目。

  「用最平常的食材入菜,做出不一樣的味道,才能看出廚藝高低,我敢做,你敢吃嗎?」

  大金鏈子的主人看了眼菜單,菜名裡全帶鯽魚,五個人四道主菜,倒是會替他省錢。錯了,看後面的單價,鯽魚賣不出這麼貴的價。瞥一眼精明的小老闆,人家這麼做,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明碼標價,嫌貴可以不吃。

  他的興致被徹底勾起來,這姑娘有膽子對他使激將法,不知道她的能力能不能撐起她的膽子?「好,今天我不走了,就吃吃你這鯽魚宴。」

  「這邊有包間,幾位裡面坐,菜稍後就來。」交易達成,甄珍笑容可掬給指了包間位置。

  甄珍跟方老闆周旋的過程被小周看在眼裡,腦海裡冒出六個字,砧板上的魚肉。

  頭皮有些發緊,輕咳一聲,趕緊點菜,「今天就我一個,給我來份鯽魚燉豆腐,再來碗米飯。」

  甄珍點點頭,注意到小周臉上不自然的表情,心裡有點納悶,昨天看這人挺精神抖擻的,今天怎麼有點萎?難道小貓的魚在他身上有反作用?還有菜等著做,顧不得繼續探究,等忙完了再觀察。

  熊家幾兄弟和方老闆在包間坐定,環顧一圈,幾平米的小包間,白牆,古銅色桌椅,能看出來轉桌和配套的椅子都不是新的,但被精心養護過,桌上的刻痕被仔細修復,擦拭得乾乾淨淨。

  門正對的牆上還掛了一幅字,「有容乃大」。

  熊家老四看後樂了,「又是大。」

  熊老大給客戶裝修時經常被要求弄幅「寧靜致遠」、「天道酬勤」什麼的掛辦公室、書房牆上,這四字橫幅倒是讓人耳目一新,讚道:「有容乃大,無慾則剛,有風度。字也好,瀟灑飄逸。」

  「肥魚」跟「劊子手」腦回路連上了,方老闆撇撇嘴,「你想多了,有容乃大不用引申,沒那麼意境高遠。」

  熊老大:「……」

  有肚子你就使勁往裡裝……飯桶?

  「哈哈哈,這小老闆可真有意思。」熊家四兄弟哈哈哈笑個不停。

  甄珍先給外面上好菜,端著滾燙的杯盤碗碟頂開包間門,給幾人上餐盤、倒茶,沒錢買好茶,茶是她買來材料,親手炮製的八寶茶。

  致美齋傳下來的規矩,碗碟一定要滾水煮燙一定時間消毒,輪到甄珍在現代開店,找化學物理研究所的人化驗魚肉時,也沒忘請教研究員給碗盤消毒的專業方法,做餐飲的在衛生這方面再怎麼講究都不過分。

  還冒熱氣的白瓷碗碟晶瑩剔透,大飯店提前擺好的餐碟可不一定有這個乾淨,八寶茶茶湯澄澈,方老闆看在眼裡,心裡有些滿意。

  門沒關,就聽外面一老頭高聲誇讚,「這鯽魚湯真是芳鮮適口,小甄好廚藝。」

  另一個年輕點的誇起來沒老頭那麼文縐縐,「回味無窮,好喝。」

  大聲誇讚的是結伴來吃飯的養生達人邱老中醫和只要好吃的就照單全收的小王大夫。

  不差錢的小周警官更直接,「甄珍再給我來一份,不夠吃。」

  把包間幾個聽饞了,「要不咱們也喝碗?」

  讓你們喝喝也好,不比較怎麼能讓你們對我收高價心服口服?甄珍沒多上,只端了一個砂鍋進來,五個人一人分了一小碗,熊老大不嫌燙立即喝了一口,豎起大拇指,「好鮮,方老闆,我沒誇大吧?小甄廚藝就是這個。」

  方老闆依然不買賬,「只要火候把握好,誰都能做出這個味。」

  甄珍笑笑,沒說話。沒過一會,又端了個大號砂鍋進來,同樣是鯽魚湯,這個又不同,白色濃湯上浮著外殼撬開的小青蛤,邊給大家分湯邊介紹,「東北菜源自魯菜,這湯在老山東館子裡叫蘿蔔鯽魚汆馱籮,你們比較下跟剛剛喝的湯有什麼區別?」

  不都是鯽魚湯嗎,味道還能不一樣?

  幾人嘗了一口,熊家兄弟登時面露驚異,還真不一樣!

  方老闆噤了聲,這湯確實沒毛病可挑。

  低頭細看眼前這道湯菜,汆馱籮起得形象,張嘴的小青蛤看起來可不就像小驢兒馱的筐,菜名形象,湯的味道更是一絕,越冬的白蘿蔔清甜爽口,小青蛤提升鮮度,跟鯽魚燉豆腐濃郁柔滑的口感不同,這道鯽魚蘿蔔汆馱籮則鮮甜非常,湯跟魚的鮮度提升了一倍不止,好喝極了。

  見方老闆眼神都喝迷離了,甄珍紅唇往上翹了翹。

  「不就是配菜不一樣嗎?為什麼我們喝的第二道鯽魚湯比第一道鮮這麼多?」方老闆想問又顧忌面子問不出口的問題,被熊老四問了出來。

  就怕你不問。

  「養魚先養水,為什麼我要價這麼高?我從遼河最乾淨的一段支流取來的活水放麥飯石淨化後,把鯽魚在水裡養了半個月才上桌。麥飯石是火山岩,有吸附性,用來淨化淡水魚效果最好,魚肉純淨,當然味道就不一樣。用麥飯石水養魚,魚一開始不適應,能活到現在的都是鯽魚精。」甄珍笑眯眯解(瞎)釋(編)道。

  反正聽的人都信了,方老闆有點服氣,低頭喃喃自語,「酒香不怕巷子深,說得沒錯。」

  回了神的方老闆見甄珍過會又端了個大盤子進屋上菜,面露興奮,「本幫菜?」

  甄珍點頭,「魚腹我塞了肉糜,鯽魚塞肉和蔥熇鯽魚兩菜合一菜。」五條魚不多不少,正好一人一條。

  方老闆因鄉土情結,是南方菜的愛好者,這道菜投了他所好,鯽魚上覆蔥段,魚蔥同吃,魚肉經過煎製外酥裡嫩,蔥段軟而不爛,蔥香伴著魚鮮,鯽魚刺多吃時需小心,但吃到魚腹中經過蔥姜調味的肉糜卻不需要有上述顧慮,肉糜浸潤了蔥香和魚鮮,味道不要太好。

  方老闆眼神又迷離了。

  本幫菜濃油赤醬,接下來甄珍用鮮嫩爽滑的蛋蒸鯽魚來中和口味,咸和鮮都有了,還少了一味辣,壓軸的菜,是川味的辣燒鯽殼。

  贛省人嗜辣,這道辣燒鯽殼甄珍用重慶的朝天紅來燒,方老闆鼻涕泡都辣出來了,「爽!小甄,給來瓶酒,度數越高越好。」

  始於康熙年的本地特產老龍口酒配辣出靈魂的燒鯽殼,高老闆酒勁上頭,感懷這些年的經歷,今天格外想跟幾位老鄉傾吐一番。

  四道菜分別來自四大菜系,雖然食材單一,但清淡與濃郁並重,吃起來並不單調。魚肉蛋白高,甄珍給添了幾道快手素炒,留他們在包間慢慢喝,同時沒耽誤接待外面的食客。

  小周沖包間擠眼,「吃服沒?」

  「你說呢?」

  「甄珍出馬,一個頂倆。」

  甄珍笑著搖頭,在心裡糾正,是甄珍和咕嘟出馬,兩個頂十個。

  見第一波食客都吃完離開了,就剩小周和診所一老一少兩個大夫在,甄珍收拾桌子時,想套套小周昨天吃了魚圓後的感受,畢竟是添了料的東西,很想知道效果怎麼樣。

  結果不等她問,小周見沒外人,自己先嘚唄,「你不知道,我這段時間老鬱悶了,當初報警校就是因為小時候看《便衣警察》看得入迷,抓特務什麼的太帶勁了,警校待這幾年,我憋足勁一心想去市局搞刑偵,結果考核那天太緊張,沒發揮好,來要人的說我心理素質不過關,先去下面派出所鍛鍊鍛鍊。我這心啊哇涼哇涼的,這段時間幹啥都沒勁,老覺得自己完犢子了。」

  甄珍轉頭見小周俊臉帶著憨笑,「聽你的口氣,你想通了?」

  「嗯吶,」小周耙耙頭上的毛刺,笑著道:「昨天去西塔街一家烤肉店接警,處理完,那家老闆八十歲老媽也走出來感謝我幫他們解決問題。老太太牙都沒了,那沒牙的笑,一下就把我笑醒了。
說到底,咱就是在干自己的本職工作,能得人家一句真誠感謝還賺到了,誰忙乎一頓不想得個好?我突然就醒悟了,干基層民警跟破兇殺案一樣有成就感。當然理想也不能放棄,我就不信,我好好幹,憑自己實力就轉不成刑偵崗了?」

  甄珍目光微閃,人活一輩子誰都會碰上個把覺醒時刻,這還不一定跟咕嘟的魚有關。」

  靠牆坐著的小王大夫加入進來,「何以解憂,唯有美食,我昨天吃美了,下午烘缸廠最煩人的趙大嘴跑過來看病,我不但沒煩,還覺得她煩人得可愛,為了我的身心健康,以後得多來小甄這吃飯。」

  一個小周公安可能看不出來,但有小王大夫佐證,他們心情變化應該還是跟咕嘟的銀魚有關。甄珍放心不少。

  還是那句話,心情的改變,影響因素太多,尋到她這裡頂天跟美食有關,小咕嘟牌味精可以繼續用。

  剛把桌子收拾好,又上了第二波客,都是小診所打針的,見第一個來買魚湯的客人又來了,甄珍還有些納悶,這是沒喝夠?

  接待完這波人,包間裡幾人酒酣耳熱,熊老四開門喊,「我們想吃冷麵。」

  這個可以有。

  甄珍也開門喊,「樸叔,來五碗蕎麥冷麵,不用熱做。」

  對面立即回:「馬上。」

  就是這麼地合作無間。

  片刻過後,樸廣義端著大托盤送了冷麵和串門的寶庫和咕嘟回來。

  兩個小傢伙該睡午覺了,寶庫不想睡,非要陪甄珍送走中午最後一桌,再上去睡覺。好在沒讓她等太久,包間裡的五個人吃了冷麵就出來結賬了。

  方老闆喝美了,嘴都快咧到耳朵根,稱呼也改了,「小甄你跟方叔說,你是不是有個高手廚神師父?」

  不等甄珍否認,他擺了擺手,自問自答,「高人都有脾氣,叔知道。嘿嘿,還是我火眼金睛,撿著寶了。只有我能吃著你家的魚,讓別人哭去吧。」

  甄珍:「……」你知道個啥?還有,打自己的臉,你不疼嗎?

  方老闆結了賬,臨出門前,哈哈大笑兩聲,「我有容乃大!」

  餐桌旁坐著的寶庫大眼睛眨了眨,低頭瞅自己的,又去看蹲坐在桌子上的咕嘟兄弟的。

  胖手在胸前點點,「姐姐,他奶奶一點也不大。」

  哎媽呀,你要成精啊,你咋啥都知道!



第20章 小摳 深藏功與名

  姐弟倆立即就寶庫為什麼知道這個超綱知識進行了一場問詢。

  甄珍:「告訴姐姐,你怎麼知道大和小的?」

  寶庫:「海爾兄弟呀。」

  小孩眉頭挑成八字,歪著腦袋看姐姐,小眼神分明在說,你怎麼這麼笨?

  甄珍頭都要炸了,現世報啊,想當初她還用小貓的毛背心為難過小孩呢,今天在這還回來了。

  設計動畫片的怎麼就不能給那倆小孩套個海魂衫,曬禿嚕皮怎麼辦?

  她算看出來了,她家這小傢伙聰明著呢,會觀察。養個聰明小孩,真是既讓人驕傲也讓人頭疼。

  寶庫眼裡「有容奶不大」的方老闆出了大漁的門,帶著他的老鄉直奔他新買下的物業,西塔街上的三層底商,在他臨時辦公室討論了兩小時裝修方案。

  討論到一半,被他老婆找上門,外面的副手沒攔住人,老方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方國慶,大白天門關這麼嚴實,防誰呢你?屋裡還藏了個小狐狸精怎麼地……」見一屋子男人,女人閉上嘴,面色有些訕訕,認錯是不可能的,直接一屁股坐到門口的沙發上,雙手抱胸瞪著眼不說話。

  「建材我都聯繫好了,改造不如毛坯省事,你們費點心回去再看看方案,設計公司就是本地的,隨時可以改圖,兄弟們今天先到這。」老方示意熊家兄弟先走。

  剛剛吃飯時聽老方倒了一肚子苦水,關於他夫妻二人不和也都略知一二,夫妻之間的事,外人最好別饞和,熊老大帶著兄弟趕緊告辭離開。

  外人都走了,兩口子一個坐辦公桌,一個坐沙發,誰都沒開口說話。要擱以往,被打斷工作,老方早不耐煩喊起來了,今天心情好,仔細打量對面沙發上的女人。

  這人脖子上的金鏈子噹啷到肚子上,鏈子上還墜著個方塊小金牌,配她一頭炸毛,越看越像只掛著狗牌的獅子狗,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得對面女人紋的假眉毛都豎起來,莫名其妙笑什麼,這人精神出毛病了吧?

  老方停了笑,想起兩人的過往。

  他叫國慶,是共和國的同齡人,當年一腔熱血報名支援北大荒,到了地才知道實際跟宣傳不一樣,那些苦和累就不說了,這輩子的罪都在那些年遭盡了。

  有一年得了急性腦炎又趕上大雪,是做連隊衛生幹事的老婆深一腳淺一腳冒著大雪用推車把他送到營部的醫院,救了他一條命,兩人也從此結緣。記得剛結婚那年,為了攢勞保手套給自己織件線衣,老婆伐木時不戴手套,怕他心疼,把一雙血淋淋的手藏在背後不讓他看,洗菜碰到傷口,疼得直掉淚。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兩人面容都不再年輕,手裡的錢也越來越多,別說毛衣,連皮衣都隨便穿,這日子怎麼還越過越煩了呢?

  以前他忙,連吵架的功夫都沒有,哪有那心思想這些老掉牙的事情。今天中午吃到鮮魚,跟老鄉喝酒敘鄉情,心頭倒是湧起一絲別樣的柔情,也比以往多了耐心。

  「曉慧,今天別吵了,咱倆好好嘮嘮心裡話。」老方緩了語氣,對妻子道。

  ……

  門外老方的副手從老方走邊境口岸往俄羅斯倒貨開始就在他手底下幹,對這對夫妻知之甚深,老闆沒毛病,就是老闆娘有些病入膏肓,重度疑心病患者。

  這兩人要是吵起來,一聲更比一聲高,筆已經拿起來,等著畫正字,算算今天這兩人吵架要提多少遍離婚。

  結果廁所都去兩趟了,辦公室還是靜悄悄。咋回事?副手摸摸沒毛的大光頭,面露疑惑。

  等了一個小時,見夫妻倆笑呵呵出來了。

  他沒看錯吧?

  「我聽說北大荒知青聯誼會在五馬路那掛牌了,孩子們上學不在家,就是因為你身邊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才會整天瞎想,沒事多去那塊坐坐,說不定還能碰上老朋友呢。

  對了,我今天中午請客吃了家特別地道的館子,你不是老說遼省的豆醬沒北大荒的地道嗎?趕明我帶你去她家吃鐵鍋燉大魚去,那家的小姑娘廚藝一級棒。」老方邊送老婆下樓邊絮絮叨叨。

  讓光頭副手驚掉下巴的是,擱以往他們愛吃醋的老闆娘只要一聽老闆嘴裡提什麼小姑娘,馬上就變臉,立即跟你急眼,今天不嘞,老闆娘不但啥話沒有,還破天荒道了聲好。

  怪事年年有,今天格外多。

  轉頭望了眼窗外,難道今天的太陽打東面落下的?那個……老闆,我也十分想念鐵鍋燉大魚。

  無意間製造了方老闆夫妻和好的催化劑,甄珍和咕嘟深藏功與名。

  剛過了午休時間,小周提著大蓋帽再次推門進來,「甄珍,有什麼現成的小吃嗎?臨時通知我們去市局開會,我也不好空手去。」

  鮁魚丸子家裡還有一些,甄珍回後廚很快炸好,炸了一大包,給套了兩層牛皮紙袋保溫,「我重新研究的澱粉和魚肉配比,這個硬漿魚丸很有咬勁,咱們跟市局離得近,你到那保準還熱乎。」

  都是年輕人,很容易混熟,甄珍接過丸子錢,調侃小周:「這麼會來事,不升你升誰?」

  小周趕緊澄清,「丸子是孝敬我偶像的,跟你說市裡搞刑偵的我誰都不服,就服我偶像,我倆同一個警校畢業,這人只比我高三界,畢業進了市局頭一年就趕上個大案,案件最後偵破他立了頭功,只用三年時間就被破格提拔,現在是刑偵一支隊的副隊長,專門負責重案。對偶像要孝順,我得讓偶像吃點好的。」

  「還孝順?你是不是整差輩了?」甄珍被逗得直樂。

  「不跟你說了,一會丸子要涼了,走嘍。」

  市局今天臨時電話通知各派出所過來開會,還是因為那個流竄作案的搶劫犯,算上昨天新犯的案,這人短短一個月時間連續作案四起,一死三傷,影響極其惡劣,鬧得全市人心惶惶,市領導高度重視,讓公安局迅速破案。

  案子有些棘手,那人具備一定的反偵查能力,得手後迅速逃離現場,作案工具是隨處可見的磚頭,作案地點也沒有規律,線索幾乎是零。

  對於這種高智商流竄作案的,刑偵總隊警力有限,是最頭疼的,所以需要下面各派出所配合巡查。

  小周因為近,來得最早,上到六樓第一眼望向最裡面的辦公桌,欸?人沒在?

  拿著文件從對面走廊過來的肖鋒見一臉失望的小周,上來照著他肩膀就是一拳,「一來就找你偶像,同樣是師兄,我差哪了?怎麼沒聽你喊我一聲偶像。」

  小周翻了個白眼,你差得可多了,「我偶像呢?」

  「在樓上跟領導開會。」肖鋒屬狗的,鼻子特別好使,目光瞄向小周摟在懷裡的大紙包,「啥玩意?炸串?」

  「炸魚丸,我們那條小街新開了一家小飯館,老闆廚藝特別好,我特意買來給陳哥嘗嘗。」

  「哪句話都離不開你陳哥,週末食堂不開,這會正餓呢,拿來我先嘗嘗。」肖鋒一把搶過紙包,語氣疑惑,「你們那條街就樸家大冷面還行,魚丸腥呼呼的,能好吃嗎?」

  塞嘴裡一顆丸子,人立即定住了,活過來後跟被按了快進鍵似的,連吞五個,還要再拿,被小周一把奪了回去,埋怨道:「我自己都沒捨得吃,你吃光了,我陳哥吃啥?」

  晚了,大辦公室為這個案子加班的人聞到炸貨的香味,全都圍了過來,「你倆不夠意思啊,怎麼能吃獨食呢?」

  檢驗科也湊過來一個女的,「肖鋒,想不想我明天給你出報告?趕緊交出來。」

  肖鋒和小周寡不敵眾,手裡丸子立即被搶走。

  眾人都被征服,「這丸子怎麼這麼好吃!鮮靈還有嚼頭。……哪來的?……西塔派出所那條街上的?以前沒注意,什麼時候多了家店?」

  「咱局食堂新換的大師傅要是有人家一半的水平,我也不至於一個月瘦了十斤。」

  「趕明個咱搭伙去那家店吃一頓,小周,飯店叫什麼名?……大漁?這名聽著還挺文藝。」

  你一個我一個,小周帽子都擠掉了,終於保住了最後一顆丸子,小夥撿起帽子把紙袋扣在胸前,誰搶都不給,直接躲進大會議室。

  陳星耀開完會下樓,見他們隊的人嘴角全都油光鋥亮跟抹了豬油似的,挑起眉頭,「耗子鑽油簍了?」

  就不告訴你,我們吃了你的丸子。

  老刑警趙明趕緊抹了把嘴角,指了指肖鋒,「他不鑽油簍也油嘴滑舌的。」

  肖鋒朝老趙眯了眯眼,下回吃大戶,看我叫不叫你。

  沒時間猜這裡面的貓膩,陳星耀看了眼手錶,招呼隊裡的人,「到點了,趕緊收拾東西,進屋開會。」

  這個案子由兼任刑偵總隊頭的副局長親自抓,一支隊牽頭偵查,隊長在外出差,陳星耀主持的會議,市裡各街道派出所的民警第一時間趕來,滿滿登登坐了一屋子。

  站在分析板前分析案情的陳星耀,比會議室裡的大多數警察都年輕,因為氣場冷硬,極易讓人忽略年齡,見材料分發完,沉聲道:「幾起案件作案手法相似,沒有模仿痕跡,可以肯定是一個人連環作案,昨天那個受害者比較幸運,人今天中午醒了,據她回憶,行兇者男性,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體型粗壯,天黑沒看見臉,判斷不出年齡。

  那人每次搶劫隨機選擇作案對象,搶劫金額最多一次也只有二十塊錢,從動機分析,單純洩憤的可能性比較大。他第一次作案是在工人村,兇手第一次作案一般會選擇自己最熟悉的區域,……」

  一個半小時的會議很快結束,參會的人心頭都沉甸甸的,隨著企業改制加速,省城現在就像個壓力不斷上升的高壓鍋,這個案子就是個代表,年終歲尾向來不太平,這段時間社會治安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小周磨蹭到最後才走,塞給陳星耀一個皺巴巴的紙袋,沒頭沒尾問了句,「師兄,你愛吃魚嗎?」

  陳星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們片區特殊,西塔街上的娛樂場所多,外地流竄過來的重犯都喜歡在那邊落腳,平時跟老宋和老馮多學著點,重點地區派出所鍛鍊出來的人一點不比市局差。」叮囑一番,倒沒嫌棄小周遞過來的紙袋,「趕緊回去,最近治安不好,值班多用點心。」

  「哎哎,陳哥,我一定好好幹。」小周得了偶像的提點,走路都發飄。

  陳星耀隨手把紙袋往桌上一丟,召集隊裡人接著分析案情,把人佈置出去查訪,他留在辦公室彙總案件信息,彙總完,一抬頭見窗外天都黑了。

  瞥見桌角皺巴巴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裡面有個外皮同樣皺巴巴的丸子。周同光真夠可以的,逗人玩呢?

  會不會被毒死?鬼使神差撿起丸子放進嘴裡,綿綿密密的魚肉,層層疊疊的鮮滑,可惜就一個,都被鑽進油簍的耗子叼走了。

  油紙袋一角有一個磨損得快要看不清的小字,甄。

  ……

  最近出了搶劫犯,晚上客人並不多。

  甄珍把睡前故事提前,家裡有甄父給寶庫買的圖畫版《舒克和貝塔歷險記》,姐弟貓三個圍著一張桌子,一個講兩個聽,小孩聽得津津有味,小貓則有些三心二意,就算再厲害,咕嘟本性都是隻貓,看圖畫書裡的兩隻小老鼠很不順眼,被甄珍瞪了一眼,才怏怏收回蠢蠢欲動的毛爪。

  門被從外面推開,來人長腿先邁過門檻,高大的身材讓面積不算小的飯廳立時顯得逼仄,也讓仰望他的寶庫後仰幅度加大,差點撅翻在地上。

  甄珍趕忙扶住弟弟,眼神在來人上身昂貴的小羊皮夾克上定了一瞬,笑眯眯站起身,「又見面了,緣分吶,想吃點啥?」合該她今天掙錢,臨了臨了,來了第二條肥魚。

  男人黑眸看向菜牌,研究半晌,薄唇微掀,「來份油爆魚雜。」點完菜,提起小桌上的暖壺給自己倒了杯免費的大麥茶。

  甄珍:「……」小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1 AM

第21章 油爆魚雜 惺惺相惜

  小甄老闆面上一閃而逝的失望難逃陳星耀的眼睛,心裡好笑,為節省時間點個快手菜,好像遭嫌棄了。

  來者都是客,這人還幫過自己呢,甄珍也僅僅失望了兩秒,盡責地問道:「能吃辣的嗎?」

  「越辣越好。」

  「明白,等著哈。」甄珍轉身進了廚房。

  警察叔叔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她大晚上過於麻煩,油爆魚雜是個急火菜,如果材料全,從起鍋到成菜幾分鐘就能搞定,甄珍勾了勾唇角,這人典型的面冷心熱,好像錯怪人家了。

  因為有點小歉疚,甄珍做這道菜就更用心。煤氣火力調到最大,潤鍋入大油,下辣辣的豆瓣醬,炒出一鍋濃烈的紅油,再加入早就料理好的魚雜,噴白酒,燃烈火,出鑊氣,顛勺,讓魚雜盡情翻幾個觔斗,出鍋撒蒜苗,完事。

  雖然大款警察越有越狗,但在自己地盤,不能太小氣,甄珍找來案頭剩下的材料,又給免費添了道甩袖湯。

  後廚烈火烹油,前廳卻有些安靜。小孩、小貓隔一張桌子和陳警官大眼瞪小眼。

  陳星耀是誰?不需要問,只一眼就將小孩和甄珍的關係弄了明白。心說,這姑娘家世還挺複雜。

  小孩長得真漂亮,眼窩深陷,長長的睫毛又卷又翹,塑料娃娃成了精應該就是小孩這樣的。小貓也有意思,坐在桌上把自己坐成道影子。

  陳警官外表再冷冽,內心也有柔軟的一面,也有抵擋不住的小可愛,唇角彎出一絲笑,剛想逗小孩說話,就見兩個小傢伙像兩隻受驚的小獸,嗖一下跳開,迅速鑽進後廚,不見了?

  男人揚起的笑僵在半途。

  公安局大樓流傳的段子,陳星耀一笑,狼都上吊。小孩和小貓能禁得住嚇嗎?某人覺悟有點低。

  過了一會,前廳通後廚的門邊慢吞吞露出一撮捲毛和一隻貓耳朵,估計聽姐姐解釋了他的身份,小孩躲在門後確認:「你是警察嗎?」

  「是。」

  「那你為什麼不帶綠帽子?」寶庫數學不行,辨識能力很強,顏色認得準。

  陳星耀差點噴了茶。你家不會說話是不是遺傳?

  小孩也只是問問,問完抱著小貓從門後走了出來,大眼睛盯著陳星耀上身的皮夾克,「這個是開殺嗎?」

  考驗一重接一重,陳警官宕機片刻才恍然大悟,這個問題倒是比綠帽子好回答多了,「算是吧,不是開殺,是愷撒。」

  愷撒是個專業做皮衣的男裝品牌,本地人習慣用愷撒來指代皮衣,穿衣吃飯量家當,這年頭能穿得起愷撒就代表你有錢,有身份,有地位。

  小孩應該是聽大人們說起過,才有此一問,只是叫不准,直接把衣服叫成了兇案現場。

  寶庫得到答案,把小貓往前一遞,「你能幫我抱一下嗎?不要怕,咕嘟很乖,不撓人。」

  我真是怕死了。

  男人啼笑皆非地擼了把被強塞過來的小貓,毛真順,跟摸緞子似的。

  咕嘟想掙扎又懾於淫威,委屈巴拉鼓著臉,敢怒不敢言,手勁這麼大,要被你摸禿了。

  空出手的寶庫胖爪伸進肚子上小熊造型的兜裡一通摸,邊邊角角摳了一遍,才摸出兩毛錢,啪嘰把錢拍在桌子上,態度跟他小名一樣豪,「不用找了!」

  陳星耀這回徹底愣住,不是……小孩你到底想幹啥?

  甄珍端著油爆魚雜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笑容促狹,「你倆溝通得挺好啊。」她家小孩真沒白疼,還會做買賣,兩毛錢就想換人一件大幾千的皮衣。

  小孩手往愷撒上指,「買,給姐姐穿。」

  終於弄明白的陳星耀眼露笑意,「感情點了你家最便宜的魚菜,你在這給我找回來了。」

  甄珍把菜上桌,抱起小孩往後廚走,教育道:「給你錢不是讓你攢著買小腰鼓嗎,姐姐不是教過你,兩毛錢能買什麼?」

  「兩個橘紙。」

  「兩個橘紙能換皮夾克嗎?」

  「能呀。」

  陳星耀笑意深深,這小孩的數學真是廚師教出來。

  咕嘟見甄珍只顧著教育小孩,不來解救它,為了保住自己的皮毛一體,趁抱他的人不注意,呲溜跳下地也跟著跑了。

  留下陳星耀一人獨坐前廳,挑眉看向面前這盤菜,橘黃色的燈光下,這道價值兩塊錢的魚內臟光看賣相就可以稱得上色香味俱全。

  魚雜浸潤在一汪紅豔豔的油水裡,聞起來香辣,看起來熱烈,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先用筷子夾了段魚腸,油爆菜考驗的是廚師的控火能力,而魚雜裡的魚腸最能檢驗這道菜的水準,手藝差的能把魚腸炒成根塑料管子,甄珍手藝相當不差,入嘴的魚腸韌而不柴,焦、香、辣,鑊氣十足。

  筷子移向魚肝,又是另一種口感,豐腴柔嫩,而魚油則肥厚綿軟。這就是他喜歡魚雜的原因,一道菜口感幾經變化,豐富繁雜。

  他幹刑偵涉獵廣,對廚藝也多少有點瞭解。薩其馬和魚丸想要做好,下一番功夫倒是能做到。但控火不簡單,細微處見真章,要對食材有深入瞭解,過火時間需掌控到秒,炒一盤菜說是一場複雜的化學工程都不為過。

  想起她上次說起自己辨認食材的好眼力,沒想到這姑娘小小年紀,廚藝天賦竟然這麼高。

  端了湯出來的甄珍見愷撒主人正夾了塊魚白準備入嘴,眼神閃了閃,「『不食魚白,不知魚味。食過魚白,百魚無味』,警官同志你很會吃。」魚白不但味道好,因為是魚的精巢,也很補呢。

  魚雜極辣,陳星耀臉上的冷色融化,薄唇染上緋紅,只有眼神依然沉靜深邃,「耳東陳,陳星耀,我的名字。你廚藝不錯。」

  「那天你可能聽到了,重新介紹下,甄珍,甄別的甄,珍寶的珍。相逢即是有緣,贈你一碗甩袖湯解解辣,要是不嫌棄,我們晚上自己吃的粗糧小餅子還有一些,用來配魚雜比米飯好。」

  陳星耀挑眉,心中對眼前姑娘的看法又有了些改觀,這姑娘外表文氣,說話辦事卻帶點灑脫的江湖氣,那他就不跟她客氣,點頭稱好。

  甄珍原本有些納悶,陳星耀為什麼會突然跑來她這新開的小館子吃飯,問過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小周口中的偶像,吃了小周孝敬的「一顆」魚丸找了過來。

  那麼大一包丸子啊,這公安局裡的餓狼真不少,甄珍有些無語。

  「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失敬失敬。」

  「彼此彼此。」

  都是各自業務領域的頂尖人物,兩人頗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看陳星耀吃飯速度不慢,像是還有事要忙,甄珍沒打擾他吃飯,抱著寶庫,寶庫抱著咕嘟,三個人疊坐一張椅子,接著小聲講故事。

  姐姐聲音低沉悅耳,沉入故事情節的小孩一會一個驚呼出聲,還有小貓時不時撓書搗亂,惹來小孩嗔怪。

  不知道是因為一盤性價比奇高的美食,還是這樣一家人相處的溫馨小日常,讓籠罩在陳星耀心頭的破案壓力都稍稍減輕了一些。

  一大盤油爆魚雜被他一掃而光,連同甄珍贈送的一大碗湯及五個雜糧餅。吃辣讓人神清氣爽,美食彌補腦力工作的疲憊,感覺再熬三個通宵都不是問題。

  還有同事在外面巡查,陳星耀要回辦公室指揮,正要起身結賬,兜裡的電話響了,現在有手機的不多,不是緊急情況,公安內部都用呼機聯絡,這會打進來,應該是出事了。

  陳星耀臉色微變,立即接聽,是河沿街道派出所打來的,他們片區剛剛發生一起搶劫未遂,作案手法跟那個連環搶劫犯一致,受害人只受了輕傷,意識清醒,能描述出嫌疑人大體特徵。

  「等著,我馬上過去。」陳星耀掛了電話快步走向門口,「飯錢我下次再跟你算。晚上把門關嚴實了,儘量別外出。」話落,人已經消失在夜色裡。

  好嗎,點了兩塊錢的菜,還賒賬。

  財迷寶庫撅小嘴,「不給錢,壞蛋。」

  「他不是壞蛋,他是抓壞蛋的。」陳警官披星戴月維護治安也不容易,甄珍跟弟弟解釋,「比黑貓警長還厲害呢。」

  動畫形象深入小孩的腦海,寶庫睫毛忽閃,「好厲害。」指著小貓,「咕嘟是黑貓,也能當警長。」

  「……這個真不可以有,明天問問小周叔叔他們所缺不缺神獸,這個咕嘟能幹。」

  小貓尾巴抖擻,工資給發魚嗎?

  ……

  陳星耀的車就停在巷子口,迅速啟動車子往城東南疾馳,邊開車邊給手下的人打傳呼,留言讓他們迅速趕到案發地追蹤嫌犯蹤跡,嫌犯不會站那不動等著被抓,估計還是白忙活一場,但該做的還是要做。

  肖鋒離得近,到得比他早。

  搶劫犯專挑女人下手,今天的受害人雖然是個女的,但曾經是田徑隊扔鐵餅的,活該他倒霉,碰上個硬茬,沒得手不說,反倒被這女的傷了手。

  「那人身材就是我這樣的,身高也差不多,手脖子被我幹折了,我都聽到嘎嘣響了,跑得倒是快,我沒攆上,放我們隊飛毛腿來,哪能讓他逃了。」媽的,敢搶老娘頭上,要不是角度不對,早把你飛天上。

  肖鋒打量這位前全運會選手,一米七,不是很壯,但相當結實,口中所說跟上一個證人的描述吻合,確實是同一個人作案。

  陳星耀斂容,「還有什麼具體特徵?」

  「說的就是這個,」女壯士拍大腿,「那人背光,五官我沒怎麼看清,但我們倆曾經面對面相持過兩秒,他左眼皮上有道疤。」

  陳星耀與肖鋒對視一眼,算是個小收穫。不過那人右手受傷,作案會受影響,應該會停下一段時間養傷,這就為他們破案留下了時間,這才是今晚最大的收穫。

  把人留給同事取證,陳星耀帶肖鋒先回去,因為多了緩衝時間,兩人心頭微鬆。

  肖鋒鼻子聳動,轉著脖子在車裡聞了一圈,大聲怪叫,「好啊,晚上我就對付啃了個硬面包,你倒好,還有功夫吃大餐,聞這味是川菜,你還吃魚了?不行,你必須補償我,我想吃肉。」

  「補償不是不可以,咱們隊有個肥缺,配三個助理,伙食也好,小食堂給開小灶,肉隨便吃,想去嗎?」

  「這麼好,局長都沒這待遇。什麼崗還有我不知道的?」肖鋒摸腦袋,使勁想也沒想出到底是哪個崗。

  「警犬。」某人面無表情公佈答案。

  「……」



第22章 魚雜火鍋 下館子的自由

  甄珍一早備菜,見竹簸箕裡賣不出去的大量魚雜,覺得自己當初想得簡單了,魯菜認魚雜,而東北早年棒打狍子瓢舀魚,人少食物豐富,飲食上對魚雜不那麼看中,能下得起館子的多少手頭充裕,都直接吃魚,條件不好的誰還下館子?

  不是所有人都像耳東陳那麼會吃,這魚雜除了搭伙來吃飯的點來配菜,還有零星幾個買回家當下酒菜,一直賣得不怎麼好。

  不過該準備還是要準備,甄珍給魚雜碼上白酒和白胡椒先醃製起來,要是賣不出去就送些給鄰居加個餐。

  氣溫降得快,早晨樸家放在門外的拖把雖然沒凍透,外面一層已經掛上了小冰碴。今天還是個假陰天,太陽隱在雲層後不露面,這種天不像晴天干冷,而是帶了點南方的濕冷,在戶外走動的一會功夫就被凍個透心涼。

  濕冷天氣熱食、湯菜格外好賣,樸家今天的冷麵全是熱作,甄珍這邊鰱魚和鯽魚賣得也好,已經翻過一次台,第二波上的客也幾乎把大廳的十張桌子坐滿了。

  寶庫歡迎光臨已經喊不過來,乾脆罷工,跟咕嘟兩個坐在劉叔專門給打的安全椅上,啃甄珍做給他倆磨牙的烤魚片,啃得呲牙瞪眼,像兩隻睚眥獸。

  門又開了,寶庫第一時間去看,進來個伯伯,小孩立即轉頭對著牆上的揚聲器喊,「來客人啦。」

  心細的劉叔見因為溫差關係間隔後廚和前廳的玻璃,老出現哈氣,甄珍有時看不見前廳來人,抽空給安裝了個揚聲器,寶庫小小看門人很稱職,一見有人推門就喊姐姐。

  外面的玻璃也有哈氣,進來的人沒想到這家飯店人這麼滿,猶豫著想要退出去。

  動作慢了些,甄珍已經第一時間被喊了出來,見來人五十來歲,身上頭上落滿灰塵,手上灰突突的勞保手套還沒摘,這個時間戶外建築工地進入冬歇期,都停了工。這位應該是接了力工的活,在室內給人砸牆。

  上前招呼道:「就您一位嗎?您想吃點啥?」

  來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們人有點多,好像坐不下,要不今天就不吃了。」說不吃,還有點捨不得,又補問了一句,「你家魚雜還有嗎?」

  甄珍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往門口一望,好嗎,外面或蹲或站能有十二三個人。笑著回道:「魚雜要多少有多少,足夠你們吃。」

  兩人說話的功夫,屋裡有些顧客已經開始皺眉去瞅這位滿身灰塵的力工,有幾個衣著光鮮的還抬手摀住面前的砂鍋。

  一個穿西服打領帶的男的嘰歪地開始挑毛病,「你家飯店門口應該掛塊牌子,力工、掏糞的不得入內,一身灰髒死了,飄魚湯裡我們還喝不喝了?」

  一句話讓那位姓孫的力工大哥臊得滿臉通紅,哪怕這不是這段時間受過的第一次嫌棄,還是有些受不來,擺擺手就要往門口退去。

  甄珍沒理會西裝男,彎身從吧檯取出一撢子遞給大哥,「回自己家不也第一時間把身上撣乾淨才吃飯嗎,您跟工友撣撣。」說完抬眼對屋裡吃飯的人和氣道:「來者都是客,大家互相體諒下。」

  甄珍沒有高姿態做憐憫狀,說什麼出大力的不容易,大家多擔待之類的話,態度像鄰家小妹一樣隨意親切,讓老孫心裡特別熨帖,接過撢子不忘跟甄珍解釋,「砸牆那屋掃帚還沒我們身上乾淨,我們工友剛還說,要是能吃上,就跟你借個掃帚掃掃灰再進屋,不能給大家帶添麻煩。」

  就是嗎,你敬我一尺我換你一丈,和和氣氣吃口熱飯不好嗎?

  大哥高興地推門撣灰。

  本來就一小插曲,偏那個西裝男覺得甄珍沒搭理他,下了他的面子,大聲嚷嚷,「不行,這湯我膈應,我不喝了,你給我退錢。」

  剛才他要只是抱怨一聲,甄珍興許還能賠個不是,贈盤拌菜啥的。但他越俎代庖說什麼人不能入內,嘴臉太過不堪。

  前一世皇城根底下長大,那種自認皇親國戚高人一等,連家裡抱狗的也跟著狗眼看人低的,甄珍見過太多,對這種人向來懶得搭理,還有菜等著做,掏出錢,準備讓他趕緊有多遠滾多遠。

  有的顧客看不下去,大家才富裕幾天,都是平頭百姓,這兩年丟了工作的太多,誰家沒幾個出苦力的親戚,老中醫邱大夫瞪眼睛,「象獅虎豹,狼狗貓耗,你怎麼知道你在別人眼中不是最末尾那隻耗子?」

  西服男被損,氣得臉都紅了,有幾個人低了頭。

  「您老說得對,這歧視啊真是哪哪都是,城裡的瞧不起農村的,坐辦公室的瞧不起出苦力的,開桑塔納的瞧不起開捷達的,要我說咱全省人都應該檢討檢討,現在經濟都被人南方省份趕超了,還愣是瞧不起外省過來搓澡的,窮得兜裡只剩倆鋼鏰,還笑話人家塑料換碗的。」

  這位大哥說話一套一套的,把屋裡人說得一靜。

  最裡面桌子想起一聲輕咳,一高中生模樣的男生扶了下眼鏡,小聲道:「根據門口吹進來的風速,風向,大伯的位置,灰塵落到這位叔叔的湯碗裡的數量極其有限,倒是吧檯後面小孩手裡的烤魚片上會落少量浮灰,但那數量也不會比在外面吃煎餅果子沾的灰多。」

  寶庫張著小嘴沒聽明白,聽到烤魚片低頭瞅了瞅手裡被他用牙扯得亂七八糟一縷縷的魚片,甩起小捲毛,張口就來了段,「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甄珍笑了,家裡再怎麼清潔,那股油煙味是除不盡的,早前她告訴小孩,如果別人嫌棄他身上有味,就唱《勞動最光榮》,她家寶庫今天會舉一反三,看到伯伯身上沾灰了,也能想到勞動最光榮。

  那西裝男在寶庫的歌唱聲中,付了飯錢,甩門走了。

  門外站著兩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聽了有一會,矮半個頭那個掐滅手裡煙頭,對另一個感嘆,「咱成天面對黑暗,每當我快支撐不住的時候,想想像裡面這樣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就覺得還能再堅持堅持。」

  另一個聞聲轉頭,「你確定?不是吃肉才讓你堅持下來的嗎?」

  「陳哥,好不容易抒回情,能不能給點面子。快點,煩人的走了,老子要進去吃肉。」

  寶庫見來人,熱烈歡迎:「黑貓警長叔叔好!」

  肖鋒瞪大眼看甄珍:「莫欺少年窮!」

  這都什麼跟什麼。

  外面那群砸牆的也收拾好進屋,沒那麼多空桌,甄珍把大部隊安排在空著的包間,把陳星耀兩人安排在西裝男原先的桌子。

  先給人少的點菜,「想吃點啥?」

  「鰱魚和鯽魚各來一份,兩碗米飯。」陳大款依然保持低消費。

  「魚丸還有嗎?上回沒吃夠。」肖鋒狗鼻子聞著屋裡的魚香,想起那天吃的魚丸的美味。

  原來是公安局餓狼之一,「沒問題,稍等。」

  等甄珍轉去包間,肖鋒努努嘴,「哥,還是你看人准,瞅著這生意的熱乎勁,小姑娘一個月估計能掙咱好幾倍工資,肯定比我先買上車。竟然還有人羨慕咱這種吃公家飯的?起早貪黑,風裡來雨裡去,飢一頓飽一頓,壞人抓不著,飯都吃不香。」

  肖鋒話癆,陳星耀早習慣了,由他一個人叨叨去。

  兩道燉魚很快上桌,肖鋒先喝了口鯽魚湯,連眨兩下眼,「我艸,我吃飯又香了。」

  陳星耀則向鰱魚進攻,今天燉鰱魚甄珍又往裡面加了自制的土豆寬粉,醬色的半透明粉條,口感超絕,柔中帶剛,順滑有韌勁,浸了魚的鮮,又不會太鹹,家常又不平常。

  甄珍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陳星耀回頭往後廚看了一眼,上完菜的姐姐忙得不見蹤影。吧檯後的弟弟跟他對上眼,小孩大眼睛彎彎,笑得特別燦爛,胖手抬起舉過耳朵,怪模怪樣給他敬了個禮。

  黑貓警長嗎?陳星耀眸中帶笑。

  甄珍在後廚忙得飛起,但也開心,終於能把積壓的魚雜銷出去了。問了這些人的口味,甄珍手起刀落,刀速快出殘影,魚雜切好,分類擺在盤子裡,找出兩個方形大湯鍋,後廚魚骨熬的高湯一直沒斷,扔幾個大棗進去就是上好的火鍋湯底,天寒又格外多加些姜進去。

  另外一鍋放辣油、花椒,辣椒、花椒也祛濕寒,麻辣鍋同樣不可少。

  調好湯底,調蘸水,甄大廚就是速度保證,十分鍾不到十幾個人的飯食全部齊活。

  包廂裡的力工見他們每人兩塊五的消費,還能吃上火鍋,都有些驚了。

  這頓午飯比預想的好太多。他們接活的這家僱主除了工錢每人每天還補助兩塊錢伙食費。本來想把飯錢省下來,自己帶午飯,但大空場的改造現場,連個熱飯的地方都沒有。買個饅頭墊墊吧,揮大錘的活,純拼體力,不吃點高蛋白,胳膊一點力氣都沒有。

  在建設路挨凍那麼多天,好不容易接到這個改造花鳥魚蟲市場的大活,人僱主不傻,補助你午飯錢就是讓你吃飽了別耽誤幹活。

  正犯愁呢,聽一個住在附近的工友說,杏花巷這家有魚雜賣,魚雜蛋白高,還便宜,他們拿補助的錢再搭點,能吃頓高營養的,所以就過來了,雖然發生點不愉快的小插曲,但老闆人厚道,還給安排大包間坐。

  老孫不好意思,「我們消費這麼低,你做火鍋不賠嗎?」

  甄珍含笑道:「我幹買賣的,還能讓自己虧著嗎?咱不說這個,燙魚雜有講究,來,我教教你們。這幾樣你們入鍋數十個數就往外撈,魚籽還有這幾樣可以煮得久一些,塘魚內臟帶腥免不了,蘸水我特意調的,記得蘸啊。大白菜不值幾個錢,你們覺得膩,就涮點菜心吃。外間吧檯旁有熱茶,米飯五毛管夠,你們先吃,我給你們盛飯去。」

  「哎,你忙你的。」

  甄珍走後,屋裡人立即動筷子,幹了一上午活,都有些餓了,按照甄珍教的吃法,選自己中意的部位下鍋煮,第一次這樣吃魚雜,沒想到火鍋現煮的魚雜,又滑、又嫩、又鮮,小老闆調配的蘸水不知加了什麼,燙好的魚雜放裡面一滾,腥味去了七七八八。

  吃了一會,大家都腦門冒汗,體力補足,身體從裡到外都舒坦極了。

  甄珍又端了大托盤進來,除了大盆米飯,還有兩道涼菜,大盤冒尖的涼拌魚皮和魚鱗凍,一位兩鬢染霜的大伯看到魚鱗凍露出興奮表情,「我最愛吃這個。火鍋就夠好的,怎麼還有涼菜?」

  「魚雜、魚雜,沒有魚皮和魚鱗怎麼算全套?」甄珍把東西擺上桌,去窗邊把窗戶縫開大一些,屋裡人多,又燒著炭,得注意通風,「不打擾大家吃飯了,有需要隨時叫我。」上好餐合上門,動作輕巧得像燕子似的,又轉去前廳收拾桌子。

  涼拌魚皮和魚鱗凍不因為廉價,味道失去水準,因為膠質高,口感超乎想像得好,魚皮酸辣爽口,魚凍韌彈細膩,花這麼少的錢,坐包間,吃這麼好的食物。屋裡沒人說話,都默默地咀嚼著嘴裡的食物。

  甄珍不知道,其實這些人都是一個廠子的,雙鬢染霜喜歡吃魚鱗凍的伯伯曾經是最好的車工,車零件零誤差,這樣的技術工人全國都沒幾個,老孫曾經是車間主任,領導的車間年年超額完成任務,在座的還有一些,曾經都是廠裡的技術骨幹。

  老孫神情複雜,打破包間裡的沉默,「快一年沒下飯店了,人啊還是應該多下飯店。」

  「怎麼感覺把失掉的面子裡子都吃回來了呢?」說話這人年齡最小,臉上笑容半是自嘲半是感慨。

  生薑、花椒不光祛除寒氣,連心頭因為失落而生的悲涼都被溫暖了,工友幾個吃好出門向甄珍道謝。

  大氣爽朗的小老闆笑回,「叔叔、伯伯、大哥,人有說閒話的自由,有反駁說閒話的自由,人更有下飯店的自由,吃好了你們再來。」

  站在一旁等著結賬的陳星耀目光在甄珍臉上定格很久。



第23章 紅燒魚雜 有愛才富有

  搶劫犯已經一週沒出來活動,但晚上堂食的人依然不是很多。

  天氣越來越冷,城裡人也開始貓冬,吃飽了在家暖暖和和地守著電視看《神鵰俠侶》不好嗎?楊過帥不帥,小龍女仙不仙?看電視嗑毛嗑,渴了再來口茉莉花,神仙日子也就這樣,傻子才出來吹冷風。

  堂食少,但下班時間來甄珍這裡點餐帶回去吃的人並不少,除了燉魚,魚鱗凍也同樣受歡迎。

  天冷了魚鱗凍做起來更方便,洗乾淨收拾好的魚鱗上鍋熬煮半個小時,等魚鱗裡所含膠質融化在湯水裡,撈出魚鱗,將湯水倒在方格木容器裡靜置一晚,第二天就可以開吃。

  甄珍做了兩種,一種是透明的清凍,外賣時還配一份小料,顧客買回家不用再剁蔥花香菜調汁,立即就能上桌,方便極了。

  還做了一種渾凍,魚膠湯調好味,加入煮熟的黃豆,因為放了老抽,顏色黑紅透亮,味道咸鮮,內裡除了膠原蛋白還有大豆蛋白,易吸收還有營養,比清凍還受歡迎。

  魚鱗凍六毛錢一斤的售價,甄珍的成本才一毛錢,因為她服務好,東西乾淨,調味也比別家的地道,來買的人絡繹不絕,一天能賣出三大板。小小不然的食材,經過再加工,很是掙錢。

  甄珍算了算,雖然晚上堂食的人不多,但中午上客數一直在穩步增加,有時能翻三次台,再加上外賣這塊的增長,她的收入不但沒有減少,還有小幅度提升,純利最多一天掙到了兩百。

  晚上人少也有好處,起碼能多歇一歇,甄珍早前去辦了市圖書館的借書證,抓緊有限的空餘時間,看書充實自己。

  除了美食書籍,歷史、地理、哲學、經濟、文學凡是能找到的好書,甄珍都不會放過,她沒經歷過的這六十年,世界變化太大,書中有她想要瞭解的一切。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時間才剛過七點,甄珍從樓上搬書下來看。寶庫最近熱愛自己翻書,甄珍依他讓他自己看,小孩好為人師,強迫他的咕嘟兄弟當聽眾。

  咕嘟看著老實,乖乖把自己團成一團,在小孩咿咿呀呀講著現編的故事時,愉快地打起小呼。

  小店裡暖意融融,屋外的溫度已經降到零度以下,從東邊的住宅區小道走過來一大一小,窄窄的手電光照亮眼前一小方空間,小孩瘦瘦小小,大人的棉外套套在小孩身上,下襬都快要拖地了,被爸爸拽著長出好大一截的衣袖磕磕絆絆往前走。

  小孩走了一段,抬頭看大人,「爸爸,我不冷,你把衣服穿回去,要不我們回家吧,我可愛吃你曬的蘿蔔瓜子了,今晚咱就吃那個。」

  男人聞聲突然站定,仰起脖子看天,小孩也跟著仰起脖子,有些納悶,天上黑沉沉的,有什麼好看的呢?

  看了一會,男人才蹲下來把兒子抱在懷裡接著走,「今天你過生日,咱不吃鹹菜。是爸爸沒用,過個生日都沒能讓你吃上塊蛋糕,蛋糕吃不上,咱買個打糕回去吃好不好?」

  小孩伏在爸爸肩上,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其實他最想吃肉,但懂事地沒開口。

  父子兩人步入杏花巷,路過大漁,溫暖的橘色燈光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尤其是看到窗戶上還映著一隻小貓的側影,手指向大漁,「爸爸,他家賣不賣打糕?」

  男人回身正好看到沒被甄珍收回的黑板,橘光打在黑板上,男人見魚雜才兩塊,掂量兜裡的錢,問懷裡的兒子:「要不咱不吃打糕,爸給你買魚雜吃吧。」

  「好。」

  進屋被熱氣一熏,小孩立即打了個噴嚏,寶庫目光從圖畫書上移開。

  小孩見小孩,兩眼亮晶晶。

  起身給來客倒了兩杯熱乎乎的大麥茶,這麼冷的天,大人把衣服脫給小孩,只穿了件袖口開線的藍毛衣,見他都凍哆嗦了,甄珍招呼道:「今天降溫,快喝杯茶緩緩,別凍感冒了。」

  男人感激地笑笑,先給孩子一杯,小孩看起來比寶庫大個兩三歲,很有禮貌,「謝謝姐姐。」

  父親坐下喝了口茶,抬眼稍顯侷促地問甄珍:「有魚雜嗎?」

  「有,小孩吃不了太辣的,我給你們做份紅燒的怎麼樣?」

  男人沒什麼不同意的。

  甄珍去後廚熱鍋做菜,寶庫抱著咕嘟好奇地盯著小哥哥看,看了一會突然伸手把咕嘟送出去,「它叫咕嘟,你想摸摸它嗎?」

  小孩子怎麼能抗拒得了毛茸茸?「可以嗎?」

  「給。它可乖了。」

  咕嘟又鼓著臉生悶氣,我不乖!想我這麼厲害一隻貓,如今被你們當成暖手工具,還有沒有貓權了?哎呦,好舒服,下巴、下巴再給我撓撓。

  因為一隻小貓,兩個小孩很快玩在一起,做父親的心裡發酸,白天他出去幹活,孩子奶奶沒時間帶,不得已經常把孩子一人鎖在睡覺屋裡,幸虧這孩子懂事,不吵也不鬧,跟個小乒乓球也能玩半天,可小孩哪有不需要玩伴的,等這次的活結了錢,說什麼也得把孩子送去幼兒園。

  甄珍這兩天在研究魚雜凍,灶上沒斷火,燉煮了好些新鮮魚雜,想到有小孩子,特意多撈了些魚鰾、魚籽還有魚肝出來,食材本身已經軟爛入味,炒完糖色,將材料入鍋,點些生抽和老抽,收汁就好。

  點菜時看出來,這位年輕的父親性格要強,這樣的人也好面子,帶孩子吃便宜菜他心裡難受,有大人在怕他吃不好。甄珍上完菜,回後廚看鍋,寶庫是小孩倒是不用顧忌,身邊都是大人,他也難得遇上個玩伴。

  唐寶軍原本沒打算自己也吃晚飯,是他這當爸的沒用,一年就過一次生日,連頓像樣的肉都沒讓孩子吃上,只能讓兒子將就吃魚雜。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便宜的魚雜菜量大不說,賣相還這麼好,油亮紅潤,香氣撲鼻,給兒子夾了塊魚肝,唐寶軍口中津液氾濫,想把最好的留給孩子吃,忍著沒動筷子。

  唐鶴嚼得噴噴香,見爸爸只看不吃,疑惑地問:「爸爸,你怎麼不吃?可好吃了,比紅燒肉還好吃。」說完用小勺子給爸爸挖了一大塊魚籽非要喂到父親嘴裡,唐寶軍不得不嚥下,謔,咯吱咯吱一咬一包鮮,這魚籽從舌頭一直鮮到胃裡。

  「喵喵!」咕嘟又餓了。

  「我姐姐做飯最好吃。」姐吹寶庫驕傲揚起下巴。

  唐鶴狠狠點頭,「甜甜的,鹹鹹的,真好吃。」猛吃了一會,從碗裡抬頭,對寶庫笑笑,「今天我過生日,吃這個肉肉好開心。」

  「哥哥,你過生日呀?」寶庫迅速爬上椅子,興奮道:「我會唱生日歌,我給你唱。」

  站得高,唱得響亮,小孩奶音甜甜,「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見身旁兒子臉上開心的笑容,唐寶軍覺得兒子的生日,就是他最脆弱的日子,稚嫩的生日歌讓他又想仰頭看會天。忍了一會,想開口謝謝這家漂亮小孩,就見胖小孩呲溜竄下地,衝進後廚不見了。

  甄珍見寶庫呼嘯而來,離鍋還有半米,迅速剎車,她家小孩聽話,讓他遠離火和熱鍋,執行地很徹底。隔著半米距離,神神秘秘地說道:「姐姐,那個小哥哥過生日。」

  「哦?過生日啊。」甄珍想了想,「那我們額外送他份吃的當生日禮物吧?」

  小孩拍手,想到晚上吃的美味,「送哥哥糕糕吃。」

  唐寶軍以為漂亮小孩去後廚找姐姐玩去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小傢伙捧著個盤子唱著生日歌又回來了,盤子裡是外表金黃的圓形糕點,用刀對切,切成八塊,小孩在姐姐的幫助下,把盤子舉過頭頂,放在他們吃飯的桌子上,「哥哥,吃魚糕,可好吃了。」

  「祝你生日快樂,小朋友。」甄珍也笑著祝賀。

  唐鶴因為太過驚喜,張著小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唐寶軍紅著臉連聲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這是我們晚飯剩下的魚糕,因為涼了,我用油煎了一下,又不費事,還害怕你們嫌棄呢。」

  「怎麼會?」唐寶軍聲音帶上鼻音,沒想到今晚蛋糕、打糕都沒吃上,卻意外讓兒子吃上了魚糕。

  唐鶴先拿起兩塊遞給寶庫和小貓,連父親和甄珍也有,「弟弟吃,咕嘟吃,爸爸和姐姐也吃。」

  魚糕是魚肉兌了糯米蒸熟的,綿密細膩。生日禮物要分享,吃起來才更香,兩個小孩和小貓吃得眼睛彎彎。

  結賬時,唐寶軍從兜裡掏出一堆鋼鏰和毛票,示意甄珍數數。

  不數太過刻意,甄珍快速點過,點頭道:「一分不少。」

  父子兩人再次道謝,才開門離開。

  寶庫盯著面前堆作一堆的小錢錢,瞪大眼驚呼:「他們好有錢啊。」小孩數學不好,至今沒弄明白錢多錢少。

  「是,他們很有錢。」父慈子孝,有愛的人誰說不富有?

  「我們家也很有錢。」小孩點點下巴正兒八經地補充。

  「嗯,我們也很有錢。」我們也有很多很多的愛。



第24章 鴻運當頭 大漁是福地

  刑偵一支隊連軸轉了十多天,搶劫案的偵破依然毫無進展,見全隊累得人仰馬翻,陳星耀留下肖鋒,給其餘人放了一天假,回家好好修整修整。

  肖鋒在宿舍睡了一晚才反應過來,憤怒抗議:「憑啥別人都放假,就我不放?」

  遲鈍成這樣,是不是該考慮重新換一個搭檔了?陳星耀瞄他一眼,「你有老婆罵你不回家嗎?有孩子想你想得嗷嗷哭嗎?」

  「合該光棍就該加班啊,你等著,趕明兒我就找個人領證去。」

  「滾犢子,別撅了,你撅嘴比如花摳鼻子還辣眼睛。」某人別看外表冷,私底下最愛無厘頭電影和肥皂劇。

  「……陳哥你條件這麼好,到現在還沒對象,是咱局裡公認的第十號懸案。也只有我能破你的案子。」肖鋒幽幽開口。

  「哦?」

  「你這張嘴不是一般的不好……你打我幹嘛,惱羞成怒了是吧?」

  一個成天沒正行的搭檔,就是個人肉廢紙簍,陳星耀扔完三個紙球才解恨,「麻溜點,別廢話了,咱來重新過遍線索,過完我請你吃大漁去。」

  「怎麼不早說,今天我要吃特色菜,我看上她家鮰魚獅子頭了,老子長這麼大只吃過北方肉彈四喜丸子,還沒吃過南方的獅子頭。」

  玩笑歸玩笑,兩人都是合格的刑偵工作者,立即進入狀態,重新細細捋了遍手裡的線索。

  肖鋒搖了搖頭,面露無奈,「說白了,還是有用的線索太少。老趙他們已經在工人村排查了半個月,我跟你想法一樣,不認為我們的方向錯了。我們有嫌犯的粗略外貌特徵,尤其眼角傷疤這塊,工廠雖然改制,檔案還是很全,只要時間夠,我們就可以拉出一個名單,然後再逐個排查。」

  陳星耀從抽屜裡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扔給肖鋒,給自己也點了一根,他煙癮不大,想問題時,手裡燃支煙更能集中注意力,目光注視煙圈一點點旋進通風口,「我們時間不夠,工人村範圍太大,涉及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將近十萬,等我們排查完,那人傷也該養好了。」

  肖鋒狠吸一口煙,煩躁道:「這孫子專門朝女的下手,媽的,欺軟怕硬,老子最看不上這種孬貨。」

  陳星耀掐滅吸了一半的煙,起身走到靠牆放的小黑板前,拿起粉筆,畫了個圓,「破這件案子就像解數學題,外貌特徵算一個已知條件。」

  繼續畫了一個相交的圓,「從證人身上提取的衣物纖維和血液樣本也算一樣,不過這兩樣在前期篩查階段作用不大。你剛才倒提醒我了……」

  陳星耀提筆又畫了第三個圓,「反正也沒頭緒,咱們索性大膽一點,可以再加一條,他仇視女性,可能在家庭關係上有大的挫折,等明天上班,讓老趙專門走訪居委會,家庭糾紛居委會的人知道得比派出所詳細。」

  肖鋒揉揉太陽穴,「工人村的居委會?讓我算算有多少個?」

  陳星耀雙手抄兜,看著三個圓的交集,「不用太多,再多一個條件,我們就能把篩查過程縮短到一個星期。」

  「我的腦袋警告我,它的腦細胞再不補充能量,它就要罷工了。」早飯是兩根煙,這會餓得前胸貼後背,肖鋒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出所料腦門立即收穫個粉筆頭。

  兩人來到大漁,趕上甄珍正在收貨,批發市場的小四川老孟給甄珍聯繫了一批川椒、仔姜、辣腐乳、豆瓣醬、剁椒醬等川味食材,其中數量最多的是裝了半個貨車的老壇泡一切。

  寶庫頭上戴了個毛茸茸兔頭帽子,紅著小臉蛋,化身兔子精。肥肥的兔子精正把一串竹筒樣的東西晃晃蕩蕩扛在小肩膀上,幫倒忙幫得不亦樂乎,看見兩個高大的警察叔叔走過來,立即放下手裡的活,揮著同款兔毛手套,大聲喊:「黑貓警長好!白鴿探長好!」

  肖鋒指著自己,「白鴿探長?怎麼被小孩安個動畫身份還得屈居你之下,我這輩子就不能翻身了?」

  沒人理他,陳星耀快步上前,來到後車廂,一手一個提了兩個泡菜罈子,幫忙往屋裡搬東西。

  甄珍從地下室鑽出來看到這兩人,面露驚訝,「你們來吃飯?」現在才九點半,來吃早午飯?

  「不急,東西放地下?我能進嗎?」陳星耀下巴指向敞開的門。

  「不用你們沾手,我鄰居會過來幫忙。」這人是活在別人眼裡的偶像,可不敢勞駕。

  沒說不能進,就是能進的意思,陳星耀已經進了門,聲音從下面傳上來,「別管貨,你去結賬吧。」

  肖鋒也提著兩個罈子跟進來,「活動活動好,能換換腦子。」

  等甄珍跟老孟結完賬,發現趕過來幫忙的樸叔和廣義兩個已經被陳星耀指揮上了,女人們被勸退,四個男人間隔站好,罈子一個傳一個,半車罈子很快被搬完,剩下的麻袋什麼的,也被陳星耀和肖鋒利利索索規制好,前後只用半個小時,全部搞定。

  肖鋒從地下室鑽出來,看了眼甄家姐弟,心說,弟弟是兔子精,這姐姐估計是屬貔貅的。好傢伙,一地下室的罈罈罐罐,從地上堆到頂棚,沒見開飯店的這麼能存東西。

  老樸擦了把汗,開口問:「甄珍,你買這麼多泡菜乾嘛?這老些東西運過來費老勁了吧?」

  甄珍提著暖壺給大家倒茶,「老孟大哥線路熟,運過來倒是不算太麻煩。我廚房溫度高,二十多度的環境,過水泡菜倒是能做,但是老壇酸菜做不來,本來只想讓他弄幾壇泡菜水過來,可從那麼遠的地方讓人家運這玩意,有些過意不去,反正便宜,索性多買些。過兩天我準備給大家換個新花樣,做酸菜魚吃。」

  「泡不好跟菌群有關。」陳星耀接口道。

  搬東西有些熱,他把夾克外套脫了,只穿一件黑色高領羊毛衫,簡簡單單的黑色毛衣,卻顯得人更加硬朗有型。

  這人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干刑偵都得這麼全才嗎?甄珍挑了挑眉。

  「那就對了,」老樸笑道,「曾經聽一個來我店裡吃飯的河南人白話,他喜歡咱東北酸菜,回河南也試著醃了一缸,好不容易等了一個月,五花肉都買好了,一開封,哎媽呀,一缸臭腳丫子味,跟化學武器似的。」

  全屋人都笑了。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生靈,就因為有差異在,所以才會出現獨具特色的地方美食。

  甄珍看戴著她在皇寺廣場買的秀珍虎頭帽,佯裝小老虎的咕嘟,養育小傢伙的水土又該是怎樣的神奇,才會讓它變換出讓人快樂的魚類。

  時間還早,甄珍整治一桌飯菜的時間足夠,要留樸叔父子一起吃,老樸的店今天有鮮族人家訂桌搞聚餐,說留著肚子下回再吃,說了一會話,就帶廣義回去忙乎自家那一攤子。

  剩下陳星耀和肖鋒,聽肖鋒說要吃鮰魚獅子頭,甄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住黃旗村的大爺這兩天沒下網,今天沒鮰魚,哪天有貨我提前準備好,再通知你來吃。」

  陳星耀聞言,從兜裡掏出小記事本,撕了頁紙,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傳呼號寫下來遞給甄珍,「就打上面的號通知。」

  肖鋒瞪眼睛,「為什麼不留我的號?」

  「飯錢你付?」

  「我陳哥愛吃辣的,我什麼都愛,甄珍你看著安排吧。」肖某人變臉那叫一個迅速,不當演員太可惜了。

  甄珍好笑,這兩人一冷一熱,一個話少,一個話癆,還挺互補。

  稍稍一想,菜譜立即就有了,「鱅魚頭,肉饅頭。正好今天來了最正宗的剁椒,我給你們來盤鴻運當頭吧。」

  可能是小貓的銀魚吃多了的緣故,甄珍現在對人情緒的感知越來越敏銳,陳星耀因為太過內斂分辨起來難一些,肖鋒不一樣,別看他插科打諢鬧騰得很,面上因挫敗而生的些微郁氣還是被她捕捉到。

  有挫折,那就弄個吉利菜,轉轉運,「事先說好了,今天你們幫我忙,這頓我請了,不接受反駁,啥也別說。」見陳星耀搖頭,甄珍趕緊制止,她不愛欠人情,這種好還的,必須不能隔夜。

  說完轉去後廚,先給兩人上了一盤用轉爐烤的麻辣魷魚。光有下酒菜,沒酒好像缺了點什麼,甄珍想起她的山楂酒現在能喝了,問兩人:「能喝點嗎?」

  肖鋒嘴裡嚼著魷魚絲,一個勁沖陳星耀使眼色。

  「那就來點度數低的。」故意等對面那傻子眼睛都眨抽筋了,陳星耀才笑著鬆口。破案關鍵期要時刻保持清醒,少喝點倒也沒關係。

  盛在玻璃杯裡的山楂酒晶瑩剔透如紅寶石,嚼完筋道麻辣的魷魚,抿上一口酒,入口微澀,有著天然的山楂果味,雖然喝起來沒有烈酒那麼辣喉帶勁,卻格外的解膩開胃。

  寶庫端著姐姐給倒的山楂果汁,坐在他的吧檯專座,隔空跟兩個「警長」走了一杯,別看人小,身兼數職,陪酒員都當得。

  弟弟前台門面擔當,姐姐後廚指揮專家。

  先殺魚,鱅魚常見,也叫胖頭魚,憨憨肥肥,一顆大腦袋最好吃,揮刀斬魚頭,摳腮、剖下頜,擦乾碼調料,略微一醃,在盤子裡展成合頁狀,上鍋大火蒸一刻鐘,想了想,甄珍又掀開鍋蓋,在魚頭上撒了點銀魚粉。

  魚先蒸著,豬肉切肉米,調味,邊擠丸子邊入鍋炸,甄珍炸肉丸用的是魯菜的老派做法,不加雞蛋不加水,炸出的肉丸酥脆,嚼起來有顆粒感,吃大肉還是這樣最過癮。

  今天沒有大肉彈獅子頭,酥炸小肉球來代替。

  好事成雙,魯菜還可以再添一道,大白菜困了一個月甜度上來,案上還有幾隻新鮮的蝦,快手菜大蝦白菜,甜中帶鮮。

  兩道菜做完,魚頭也蒸好,起鍋倒油,剁椒醬多放,放到紅豔四射,調味勾芡,紅彤彤的一鍋澆上魚頭,鴻運當頭就是這麼來的。

  不到半個小時,魚、肉、菜全齊活。

  超大的一盤鴻運當頭,看著就喜慶,肖鋒滿臉興奮:「吃了這個,我出門就去摸張獎券。」

  他意淫中大獎的功夫,某人已經摳掉魚腮後的螺旋狀肥肉,吃進嘴裡了。

  陳星耀會吃,知道腮後肉最是豐腴,但味蕾上悅動的極鮮還是遠超他的想像,罕見地露出呆滯神情,俗稱吃傻了。

  肖鋒不甘示弱,挑起顫抖的魚腦入嘴之後,整個人也跟著顫抖了。

  陳星耀終於回了神,「這是好水質養出的胖頭魚才會有的鮮。」

  甄珍點了點頭,既然你主動替我找了理由,我就不費神說什麼麥飯石了,「『最美不過鱅魚頭』,主要是我們吃對了地方,還有剁椒醬中的辣椒素也最大的催發了鮮度。」

  肖鋒反應過來立即開始搶食,「哥,你不吃也鴻運當頭,讓老弟我發發財吧。」

  他陳哥以行動回答他,直接夾了片覆蓋鱅魚頭骨的軟皮,軟皮膠質最多也最香。

  「既然你不仁,別怪我不義。」肖某人怒吼,接下來小小四方桌發生了一次小型戰役,十分鍾不到,除了紅剁椒太辣下不去嘴,桌上的盤子已經不剩什麼了。

  「妹子,你這手藝去五星級大酒店當主廚也夠格,屈才了呀。」肖鋒摸著鼓起的肚子替甄珍叫屈。

  「是孰能生巧嗎?除了天賦,還下了比別人多數十倍乃至上百倍的苦工。」陳星耀看向甄珍的黑眸亮如寒星,不等甄珍點頭,那雙黑眸突然失神片刻,接著爆發出數倍的光彩,「第四個圓,走!」

  「不是……陳哥怎麼回事?」肖鋒只來得及撿起外套,人就被陳星耀薅走了。

  甄珍:「……」還真是來去如風,風一樣的男子。

  雖然這頓她請,甄珍算了下陳星耀在她這裡吃的三頓飯,加在一起一共就花了十四,至今還沒感受到陳大款金錢的洗禮,有些遺憾。

  從吧檯跑出來的寶庫墊著腳想要去勾桌子上裝「紅寶石」酒的酒杯,卻意外在盤子底下發現巨款,小孩拾起嶄新挺括的一百元大鈔,興奮地抖了抖,「姐姐,咱們掙大錢啦!」

  甄珍有些意外,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搖搖頭,這個黑貓警長啊……

  ……

  「孰能生巧,我們篩查時把這個點忽略了。」陳星耀因為興奮,語速要比平時更快一些,「黑燈瞎火的,施害一方如果沒有傷人經驗,很難不失手,為什麼嫌犯能次次得手?不能不讓人多想。」

  肖鋒反應也不慢,「醫生最熟悉人體脊椎結構,不排除那人是醫生的可能,還有就是生產線上的熟練工人……比如鍛造工、切割工這些常年跟鋼構打交道的,紅鋼都能切得精準,傷個人的脖子還真不在話下。」

  「把老趙叫回來,他手裡有工廠檔案名錄,我們今天先排除掉一部分。」

  「收到。」

  肖鋒打完電話,笑著道:「鴻運當頭,還真是個好兆頭,吃了魚腦子,感覺腦子轉得更快了。」

  陳星耀笑了笑,沒反駁,不但腦子轉得快了,連他常年陰霾籠罩的心都透開道縫。

  ……

  四個圓的交集,符合條件的對象大大減少,用了一星期時間,陳星耀的刑偵一支隊終於鎖定了嫌疑人。

  登門在一早,天上云層壓得極低,正在醞釀著今年冬天第一場雪。

  工人村沒了往日的喧囂,散落的小廣告撒得到處都是,破敗寥落。

  破開工人村東四區拉鏈廠第十三號家屬樓四單元五零二的門時,這個家空蕩蕩跟個雪洞似的,門後的男人端著綁著繃帶的胳膊,不躲不避,甚至還笑了一下,「終於來了。」

  把人帶出樓時,樓底不知什麼時候彙集了一大群人,雪豆子終於落下,落在人的臉上、嘴上、眼睛裡,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沒人說話,圍觀人群像矗立在雪中的雕像,默默注視這一幕。

  案子雖然破了,隊裡人心情都不怎麼好。嫌疑人的家只有四十平,除了一間大臥室,還有另外一間鎖住的小臥室,打開臥室的門時,裡面十歲的小男孩目光中的驚恐,第一個衝進門的老趙可能永遠都不會忘,那是個跟他兒子同歲的小孩。

  當爹的成了殺人犯,當媽的捲了夫妻兩人的買斷錢早跑沒影了,留下這麼個半大孩子,以後的艱難可想而知。

  該死的世道,大人就算了,為什麼不給孩子留點希望?

  陳星耀處理完手上的文書工作,拿了車鑰匙提前離開,下樓在避風處打了個電話。

  「劉醫生又麻煩你了……對,孩子現在住在姑姑家……一週兩次諮詢,好,我會安排人帶孩子過去……費用算我的。」

  掛了電話狠狠抽了一根煙,摁滅煙頭,上了車,陳警官心情不好,總要去個地方排解下。

  市局往南不遠有條東西走向的街區,西起火車站,東邊把頭是家皮膚科很專業的部隊醫院,中興大廈也在這條街上,因地理位置好,商業密集,是城裡最好的地段之一。

  有棟四方白色大樓,顯眼地矗立在這條街的中間位置,高樓樓頂有四個大字,百發大廈。

  陳星耀在樓底停好車,直接上了頂層,頂層一進來是一個敞開的辦公區,新來的企劃部小王見進來個特別有型的大帥哥,眼睛都直了,太帥了!

  被旁邊人搖醒,「別做夢了,你沒機會,那是咱家太子。」

  「啊?咱陳老闆那樣的竟然能生下這麼帥一兒子?」小王死活都不信。

  「咱老闆差哪了?多慈祥。」

  陳星耀還沒進他爸的豪華辦公室,就聽到裡面傳來熟悉的母雞咯咯噠一樣的笑聲,敲了下門就進去了,他爸果然在看韓劇……

  老陳見他進來立即把遙控摁滅,努力把抬起的嘴角收起來,睨他一眼,「哎呦,大忙人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你爸我心臟病都累出來了,臭小子,都是因為你。」

  「別裝了。」陳星耀後背往沙發上一靠,眼神瞥向老闆桌對面的進口大電視。

  「《澡堂老闆家的男人們》?這片韓國也才演吧。」有閒工夫追韓劇的公司一把手,他只見過眼前這一個,只能說他御下有方。

  愛看韓劇的陳董事長,滿月臉,厚嘴唇,大背頭,還有深深的雙眼皮,遠看像大嬸,近看還像大嬸,怪不得愛看韓國大嬸,「爸,你確定我不是撿來的嗎?」

  「對,你是我從垃圾堆裡扒拉出來的。」陳發敷衍道,知子莫若父,陳董事長盯著兒子問:「心情不好?老張中午給我打電話,表揚你一頓,說破這個搶劫案你又立功了。案子都破了,你怎麼這個德行?」

  陳星耀沒回答他爸,反而問起,「西區工廠改制你沒摻和吧?」

  陳發瞪眼睛,「那裡面水多深?你爸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做不來壞人。再說把地弄來有什麼用?蓋房子?現在房子值幾個錢,爸跟你說,要論土地價值,還是市中心咱倆腳下的升值最快。要論房子的價值,還得去一線城市置業。」

  說完站起身,打開藏在牆裡的保險櫃,取出兩個本本,眼裡憋著笑,獻寶一樣把東西遞給兒子,「看爸上次去首都幹了什麼大事?」

  老陳厲害,去趟首都,給自己買了兩套四合院。

  「看看得了啊,你人不在,過戶只能寫我的名,看你表現,表現不好,房子我直接留給我孫子,一塊磚頭都不給你留。」

  老陳抽走兒子手裡房產證,接著吹鬍子瞪眼睛,「你什麼都不幫我,幫我造個人出來總可以吧?你媽看上張副市長的閨女了,小姑娘條件挺好,比你小兩歲,在醫大一院當兒科大夫,有時間相個親去?」

  陳星耀沒搭理這茬,站起身看向窗外馬路對面一棟已經封頂的大樓,老陳也來到窗口,不等兒子問,主動開口,「知道你要問什麼,裡面一共安置了兩百個工人,供暖施工,可暖和了,一個月給開五百,跟下崗前一個樣。」

  說完拍了拍兒子肩膀,這麼長時間也夠他猜出兒子心情不好的原因,「星耀,做自己力所能及的。」

  「嗯。」陳星耀點頭,繼續問:「不解決午飯啊?」

  「我都給開五百了,解決什麼午飯,我又不是搞慈善的,你爸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啊?不過體育館那處市政工程,政府說他們出三分之一,讓我把工人午飯解決了。內裝工期短,一個月估計完事,我就答應了。」

  陳星耀轉過頭,「你準備怎麼弄?」

  「讓老方找家飯店定唄,咱家蓋大樓的,又不開飯店。」

  「多少預算,這事我幫你解決。」

  老陳一臉受寵若驚,「哎呦,可算是幫上你爸點忙了,比狗強。既然你這麼主動,我再給你增加兩千預算。」

  陳星耀拿了錢,臨走還把他爸看完的盜版碟帶走了,「盜版違法,沒收了!」

  氣得老陳嗷嗷叫,「臭小子,上回的那套方世玉你還沒還我。」

  當天晚上,大漁進行了一場交易,合同條款清晰,勞務費也相當可觀,且提前結全款。

  見桌上厚厚一摞百元大鈔,甄珍終於感受到陳大款的金錢洗禮。

  「不用找了嗎?」寶庫問。

  「不用找了。」 陳星耀搖搖頭。



第25章 辣椒炒魚餅 短線掙大錢

  「現在兩塊錢的快餐什麼樣,你就弄成什麼樣,別太實在,自己一分錢不掙。你要是把飯菜標準抬得太高,這是政府工程,保不準有些當官的想收買人心,以後專門讓你給他幹活,再說弄得太好,讓那些做工地生意的小商販以後還怎麼幹?」陳星耀怕甄珍心眼太實,將來吃虧受累,臨走前特意囑咐了一句。

  「放心,我知道怎麼弄。」甄珍明白陳星耀是正話反說,「哎,你先等等。」

  「怎麼?還要送我薩其馬?」手已經摸上門把手的陳警官轉過身笑著問道。

  甄珍抿抿唇,從桌子上的一摞錢裡數出兩千快出來,遞給陳星耀,「多謝你。」

  赤子之心不可無,人情世故要看透。雖然陳大款不缺這點錢,但人家又不欠的她的,平白介紹了這麼一大單生意,不給點介紹費,說不過去。

  陳星耀人如其名,當他笑容到達眼底時,黑眸中會有星光閃耀,「左兜揣右兜?你真逗。」門一開,走人了。

  開門瞬間吹來的冷風吹亂了甄珍的思緒,她見過陳星耀的進口福特,國外最新款的愛立信手機,只知道他有錢,關於他的家世,他不說,她也沒那個好奇心和精力去探究。

  「左兜揣右兜?」說明體育館的活有他家的參與,姓陳?「百發地產!」甄珍秀目猛地睜大。地方新聞和報紙她有時間就會看,老出現在新聞裡的省城地產界龍頭企業百發地產的老闆是八十年代下海的成功商人,名字叫陳發。

  陳發?陳星耀?應該就是了。

  想到陳發,甄珍倒是對這個人的商業眼光和魄力很是欽佩,他主業不做住宅開發,專門做商業項目,開發的物業,只出售一部分回籠資金,其餘的全部自持,城南那條街有一半都在百發名下。顯然是看中了商業物業的升值潛力,老狐狸的財富將來不知道要翻幾番。

  「這麼說,陳星耀就是擁有一條街的男人的……兒子?」甄珍笑著嘟囔了句,想明白了陳星耀的背景,倒沒多眼饞。四九城東富西貴,甄家在東城也是能排上號的,她曾經富過,現在窮著,還是想想怎麼千金散盡還復來吧?

  「姐姐,你看,我給咕嘟鋪了個床?」寶庫拿桌上的百元大鈔鋪了個錢床出來,把咕嘟摁在上面躺著,兩兄弟豪奢地把大鈔當玩具玩。

  一眼瞥見側躺在錢堆上的咕嘟,左腿搭右腿,小腳勾勾,合著眼皮,很有大戶人家的貓樣,甄珍不由自主地笑出聲。

  「咕嘟是咱家第一個實現了在錢堆上睡覺的人,哦不,貓,是只富貴貓,別稱富貴。」

  家有富貴和寶庫,她不掙錢誰掙錢?

  甄珍把錢收起來,扒拉算盤開始算賬。陳星耀給介紹的生意可以做一個月,工作量不是很大,工人有三百個,一人每天兩塊,飯費是一萬八,還大方地給加了五百勞務費,總金額一萬八千五。

  大米現在八毛一斤,米質好出飯量大,成本還可以再低。菜的油水大,米飯吃的就少,主食成本能降到很低。

  現在兩塊錢的快餐一葷一素兩個菜,再加個刷鍋水湯,葷菜大肉不可能有,但怎麼把肉做得好吃又實惠,對她來說不是問題。

  像陳星耀所說,沒必要弄得太突出,大眾食材價格便宜,如果會做,食材成本頂多佔一半,那麼這個活她的進項會有好幾千,離還上欠債又近了一步。

  甄珍眼神忽閃,擺小攤和賣快餐營業成本低,其實利潤率比大飯店高多了,當然如果你能受得了起早貪黑,風吹日曬的苦。

  不過,這活還有一項必要支出,她沒三頭六臂,家裡還有營業的生意,洗切處理食材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富貴不忘巷裡人,甄珍牽著寶庫,拿著她炒好的五香瓜子去了對面。果然來對了,樸家餐廳有電視,鄰居幾個女的都在樸家看電視。

  聽到開門聲,幾個女的轉過腦袋,囔囔著鼻音招呼:「甄珍你們來了。」

  趙姨和小燕姐眼睛發紅,樸嬸更激動,眼淚嘩嘩的,隨手抓起桌上粉紅色的小廣告紙,一整張呼在臉上,邊擦眼淚邊讓甄珍過來坐,「這個電視劇裡的婆婆太欺負人了,好好的有情人為啥要被棒打鴛鴦啊,心疼死我了,嗚嗚嗚……」

  治牛皮癬的小廣告油墨質量差,樸嬸把自己擦了個大花臉不說,腦門上還印了個「牛」字。看電視看成了「牛人」,也太可愛了。

  甄珍哈哈大笑,寶庫手指尅臉蛋,「樸嬸嬸羞羞。」

  樸嬸通過一己之力愣是把姐妹們從韓國苦情狗血劇的劇情里拉了回來。

  也是從這兩年開始,DVD機代替了單放機,影碟尤其是盜版影碟成了搶手貨,西塔街上有好多小販賣翻譯好的韓國盜版電視劇影碟,好多人都成了韓國電視劇的愛好者,連《神鵰俠侶》都不看了,杏花巷的幾姐妹也是狂熱擁躉之一。

  磕了會瓜子甄珍說明來意,幾人聽了都有些心動,掙錢要緊,DVD機被按暫停,韓劇也不看了,商定好了分工,後天就開干。

  等甄珍回到自己店,樸嬸過了一會又跟過來,「甄珍啊,我家買賣冬天雖然沒夏天好,但也還不錯,這活我就不接了,你小燕姐老公公又住院了,現在改制改得亂糟糟,不知道能報銷多少藥費,你趙姨家紅梅在那個特殊學校一個月費用加一起都快頂上一個人工資了。

  反正都沾手了,讓他倆把活分過去,也能多掙點,貼補點家用,你說是不是?」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說話喜歡開門見山,一進屋就說明來意。

  甄珍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意?樸嬸過日子精打細算,下午沒客還會去小街接刨桔梗的活掙點小錢,不是不想掙外快,只是更想讓條件不好的鄰居多掙點,樸實的大嬸是個最善良的「牛人」。

  沒點破她的好意,甄珍上前摟住樸嬸肉乎乎的胳膊,「燉魚一根柴火通到底,不用管灶火,炒菜不行,您讓廣義上午來給我燒會火吧,他看上了朝百櫥窗裡那雙旅遊鞋,在我面前都說了好幾回了,幹完活,我送他雙新鞋當勞務費怎麼樣?」

  「好好好,就這麼定了。」樸嬸樂呵呵地點頭道。

  甄珍當晚就把食材準備上了,家裡池子裡有草魚,殺魚剮魚茸,做魚餅用河魚成本低也不影響口感,澱粉不宜多,攪打成膠質,壓成圓餅入鍋炸,一次性多做些,反正也放不壞。

  魚餅放涼了,切薄片炒辣椒,比肉好吃,還特別下飯。

  坐在板凳上給甄珍燒火的廣義聞到辣椒炒魚餅的香味,嚥了嚥口水,「我明明早晨吃得挺飽,怎麼又餓了呢?」

  甄珍給他盛了一小碗,「空口吃不算咸,吃吧。」

  廣義正吃著,小燕姐端了一大盆切成塊煮熟的土豆風風火火進了門,「還有兩盆,馬上給你端過來。」臨走還不忘笑話偷吃的廣義一頓。

  三百個人的菜,饒是甄珍的鍋大,也得分四批炒,炒好魚餅,土豆倒是好辦,讓廣義抽出幾根柴火,小火煎土豆塊,煎到表面金黃,再撒上她自配的調料,煎土豆塊煎出燒烤味,廣義又饞了,還把寶庫也給饞了過來。

  兩個菜,就著熱鍋又弄了個白菜湯。另一個大鍋裡燉著自家的魚,煤氣也沒斷火,一頓三百人的飯食弄好,也不耽誤她接待中午的顧客。

  昨天百發地產有人送過來幾個帶蓋的大桶,做好的菜裝進桶,捂上幾層棉被,小燕姐丈夫開著借來的小貨車送到施工現場。

  第一天入場施工的工人,沒想到中午還有這麼好的免費午餐,東西都很平常,但味道出奇的好,連白菜湯都鮮甜鮮甜的。

  「這次談的快餐真不錯,這魚餅我去我連市小舅子家吃過,回來讓我老婆做,她做的那玩意黏糊糊,根本下不去嘴,這家炒得比我那弟妹還要好。」有個老工人評價道。

  「嗯,土豆味也好,就是捂得時間有點長,要是剛開鍋吃,外皮還脆,不知道要多好吃呢。」

  被懟了,「得了便宜賣乖,這已經夠好的了。」

  體育館是市裡近期最大的在建工程,建委派了個副處級幹部在現場協助監理,剛開始沒看得上工人們的大鍋飯,準備回單位吃食堂,看到工人們那吃相,連百發的總監理都捧著飯盒吃得滿嘴油,嗅了嗅空氣中的菜香,對下面的科長說,「要不我們今天在這吃點?」

  科長也看饞了,「好,我去盛去。」

  菜好吃,大家吃得多,差點沒搶上,處長吃完抹抹嘴,「大冷天的就別來回折騰了,以後我們中午就擱這吃。」

  「我看行。」科長點頭如搗蒜,求之不得。

  兩人這一吃就吃得停不下來,每天雖然兩個菜,基本沒重樣的,溜魚段配醋溜白菜,炸豆腐肉丸子配海蠣子酸菜湯,隔個四五天還有燉魚改善一頓,不時還有朝鮮小拌菜加個菜。

  有家裡條件不好的工人,碰到好菜捨不得吃,偷偷省下一段魚放在飯盒裡拿回家給孩子吃。

  吃得好,大家工作熱情高,連工程進度都加快了,所有人都很滿意。

  晚上老劉在家,趙華拌完鹹菜,過來跟丈夫商量:「甄珍人厚道,自己還有一屁股饑荒,還想著照顧咱兩家,給我和小燕一人開了七百。孩子懂事,咱當大人的不能覺得應當應分,我倆商量了下,想給甄珍和寶庫添點東西,你老在外面轉,幫著出出主意。」

  老劉點頭,「應該的。要添置東西的話,我還真有個主意。」

  三天後的下午,甄珍正坐在前廳盤帳,聽外面隱隱有喧嘩聲,好像還有她家跑去鄰居家玩的小孩的叫聲。

  不放心推門一看,見樸叔和劉叔正從巷子口往這邊抬沙發,黑色皮革沙發被重新上了遍保養油,油光鋥亮的,小燕姐跟趙姨一人抱了三個紅平絨沙發墊,跟在一旁。

  寶庫則抱著小貓跟個二世祖似的四平八穩坐在沙發上,看到甄珍,興奮地揮胳膊,大聲喊:「姐姐,再也不硌腚啦!」

  沙發是送誰的不言自明。

  甄珍俏臉揚起燦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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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3 AM

第26章 酸菜魚,虎頭雞 愛老虎油

  因為廣義天天過來幫甄珍燒火,寶庫黏上人家了,也不給大漁做門面了,廣義哥哥走哪他跟哪。

  小男孩跟男生多接觸接觸也好,廣義比甄珍小兩個月,雖然平時總像沒睡醒似的,但脾氣好,寶庫跟著他,甄珍放心。

  趕上廣義有幾個同學過來找他玩,幾人站在樸家門前侃大山,都是鮮族人,聊的是有人去韓國旅遊的見聞,間或夾雜些寶庫聽不懂的韓語。

  小孩仰著臉,稀奇地瞅完這個,瞅那個。大眼睛娃娃招人稀罕,半大小子也不能免俗,有個愛說笑的拽了拽寶庫帽子上的兔子耳朵,「叫聲哥,教你學朝鮮話。」

  「哥。」小孩奶音特響亮,讓叫人就叫人。

  「真聽話,跟哥學,吉林大米沒有朝鮮大米大思密達。」

  那人一教完立即挨了廣義一腳,「天天沒個正行,瞎教孩子什麼。」

  寶庫小嘴張了又合,咕嘰咕嘰還真學會了,晃著腦袋念,「吉林大米沒有朝鮮大米大思密達。」

  新學了一門外語,小孩高興壞了,立即衝回家給在後廚忙活的姐姐學了一遍。

  甄珍促狹,跟著湊熱鬧,「姐姐也教你一個,大西門大西塔。」

  結果小孩不上當,斜楞姐姐,「假的,西塔在那呢。」

  「小樣。」甄珍好一頓笑。

  ……

  西塔街方老闆洗浴中心。

  熊家幾兄弟遇上點難事,裝修方案報批用了好多天,好不容易能封閉裝修了,一直跟他們合作的老家施工隊突然打電話告訴他們不過來了,另外接了一個活,估計是嫌北方冬天冷,不願來。

  他們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偏巧老方帶著老婆去韓國和日本考察桑拿和溫泉去了,打國際漫遊電話太費勁。老方的副手回老家處理急事,也不在。老方一直單干,手底沒幾個人,想找人幫忙都找不到。

  臨時抱佛腳,上哪去湊人去?耽誤了開業時間,有什麼臉面對老鄉?幾兄弟都上火了。

  熊老四腦子活,跟三個哥哥說:「找成熟的施工隊倒是好找,但他們能開出天價。最好還是自己組人,也聽話好管理。找政府我怕他們事多,小甄老闆的大漁生意越來越好,認識的人應該不少,要不咱找她幫幫忙?」

  這也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們到得晚,已經一點了,過了中午用餐高峰,進門見小甄老闆正在跟一大夥人聊天,這夥人正在吃飯,把四張小桌子拼在一起,圍成一大桌,邊吃邊聊。

  聽一人說:「說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被派去重慶三線工廠支援一個月,臨走之前去三峽玩了一天,跟船家蹭了一頓飯,吃的就是這個酸菜魚湯,咱東北的哪吃過南方的酸菜?最開始還沒瞧得上那其貌不揚的魚湯,再好喝能有咱東北的酸菜燉海蠣子好喝?結果還真太他娘的好喝了。

  人家那個酸菜帶點咸辣,跟醋的酸不一樣,那酸跟魚太搭了,魚嫩,湯是奶白的,又鮮、又辣、又香,小甄,你這酸菜魚跟我當年吃的一個味,是我想了幾十年的味道,沒想到今天在家門口又吃到了,我知足了。」說道動情處,這人抹了把眼淚。

  甄珍沒想到能把人給吃哭,忙安慰,「孫叔,酸菜、酸蘿蔔我要多少有多少,以後想這一口了,就過來吃。」

  老孫搖搖頭,「也是今天老闆結了錢,我們才來奢侈一頓,小甄,這段時間吃了你不少魚雜,我們都受你照顧太多,感謝的話不多說了,全在心裡。」

  甄珍跟他客氣一番,回頭一看熊家四兄弟站在門口,「今天幾位來晚了,還吃酸菜魚?」

  「對,還吃酸菜魚,越吃越想家。」熊老四道。

  熊家四兄弟找了靠窗的飯桌坐下,邊吃邊看中間拼桌吃飯的十幾個人,他們兄弟幾個來甄珍這裡來得頻,見過這些人幾次,因為做裝修生意見著滿身灰的工人就親切,在店裡見了也會客氣地問聲好,混了個臉熟。

  熊老大走南闖北這些年看人的眼光很準,剛才說話的那個老孫是這夥人的頭,老孫一看就是個本分實在的,人以類聚,這幫人的人品不會差。

  哥四個心有靈犀,這不就是現成的好人選嗎?這些人裡如果沒有他們要的專業水暖工、電工、瓦工什麼的,他們也有牆要砸,也能用。

  熊老大站起身,走到隔壁桌,問道:「哥幾個,下個活找好了嗎?我這有個活你們感不感興趣?」

  「你說什麼?!」

  甄珍在後廚聽到前廳桌椅拖地的聲音,過來一望,見熊家四兄弟托著自己的桌子跟老孫那桌合併了。

  十多個人正熱火朝天聊著洗浴中心的裝修,老孫又激動上了,「老熊,你要信得過我,你要的幾個專業的人我幫你找,保管指哪打哪,不偷懶不耍滑,我們從廠子出來有一年多了,裝修活做了幾個,不缺經驗,工錢也好說。」

  老孫是真高興啊,本來以為今天中午改善一頓還得去建設路挨凍去,結果吃著吃著活就來了。

  小甄這真是個福地啊。

  「孫大哥,咱醜話說在前面,光說不練假把式,明天咱去現場先干一上午適用一下,手生的我們不能要,但給結半天工資。」

  「你這麼說我就更放心了。」

  「來,哥幾個,今兒高興,咱以酸菜魚湯代酒,走一個。」

  「走一個!」

  甄珍笑了笑,轉回後廚。

  陳董事長中午在體育館工地附近有個會,開完會順道來體育館看工程收尾,這次工程罕見地提前五天完工,連他也很意外。

  正好趕上午餐時間,建委的李處長放下飯盒迎上來,「陳董,您來怎麼不提前通知一聲?放心,這次工程質量到位,你家工人的專業水平市裡有名的,下次建委有工程還找你家。」

  老陳心說,可別找我了,這次工程款啥時候給報了?「李處長,我怎麼感覺你長肉了呢?」

  「呵呵,你家不光工人專業,找的這個做午餐的也專業,太好吃了,每回都吃多。」李處長摸了摸肉臉呵呵笑。

  老陳往裝食物的大桶看了看,欸?今天中午有虎頭雞,好久沒吃這玩意了,看得他也饞了。

  他副手老方是個後腦勺都長眼睛的妙人,立即找人給老闆盛了份,「您中午吃得少,要不再來點?」

  「那就來點。」老陳一點架子都沒有,混在工人堆裡吃得可香了。

  虎頭雞在東北、山東一帶是道非常有名的家常菜,先裹面炸雞塊,再回鍋燉,要完工了,甄珍給大家改善一下,才做了這道菜。當然大鍋飯不可能全是雞肉,甄珍放了好多粉條在裡面,大廚手藝在那,粉條燉好了,其實比雞肉還好吃。

  老陳越吃越香,他嘴叼,這道菜就長在他的味蕾上,炸雞的火候把握得剛剛好,回鍋時放了小米辣提鮮,調味也好,虎頭雞燉粉條最好帶一點甜,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做這菜的人已經把調味這門技術掌握得爐火純青,高人哪。

  這樣的大廚省城沒幾個。他家臭小子還真有兩下子,在哪找的高人,還能說服人家屈尊做工人的大鍋飯。

  工人們也都說好,在場的好多闖關東的後代,當場論起虎頭雞的流派,討論得熱火朝天。

  老陳視察一圈再滿意不過,下午回到單位,邊辦公邊回味虎頭雞,給兒子打了電話,想問問他在哪認識的高人,結果這臭小子在外地抓逃犯,不接他電話。

  找不著兒子,萬事通老方被叫到辦公室,「吃了虎頭雞,我一定要去認識下做雞的人。」老陳目光幽深,像個沒吃到雞的狐狸。

  老方好笑,你就說你饞了得了?

  半個小時後,老陳已經站在大漁門外。職業病犯了,上下打量一圈,古銅色木匾,灰色水泥外牆、棕紅窗框,門口還掛了個小銅鈴,古拙的意境一下就出來了。

  做飯好,審美在線,高人就是高人。

  推門進去,一下子就迎上個高人——高高坐在吧檯凳子上的小人兒。

  老陳跟寶庫面對面,像兩隻動物在互嗅對方的屬性。

  老陳:這是美國的?英國的?還是俄羅斯的?

  寶庫:又像爺爺,又像奶奶。

  方世玉十級研究專家老陳,沖小孩招手:「愛老虎油。」

  聽不懂,原來是個外國人。新晉外語小能手寶庫,大眼睛咕嚕嚕轉,小嘴掄起來:「吉林大米沒有朝鮮大米大思密達。」

  老陳:「……」破案了。



第27章 紅燒望潮 咕嘟升級了

  老陳自己沒孫子,見著個孫子就想抱回家玩。哎呀媽呀,高人的孫子咋能這麼可愛思密達,可不可以跟他回家?

  老方只給他指了地方,沒告訴他跟他們公司合作的大廚的身份,導致他根本沒做他想,這麼高超的調味能力,少說也得練個十年二十年,改革才多少年,改革前你想練習也沒那老些東西給你霍霍哪。

  高人年齡不得五十奔六十去?七十都有可能。照理說這個年紀的,他作為本地通早該認識了,怎麼擱這還漏網一個呢?

  誤會就是這麼生成的……

  老陳:「你爺爺在嗎思密達?」

  寶庫:「沒有思密達。」

  沒爺爺?難道是個擅長做家常菜的老太太?

  老陳:「你奶奶在嗎思密達?」

  寶庫:「也沒有思密達。」

  老陳納悶,執著地繼續問:「你幹爺爺在嗎思密達?」

  把寶庫問急眼了,不玩思密達遊戲了,大眼睛冒凶光,「你扯啥哪?」

  一旁的小黑貓嗷嗚一聲,冒充獅子吼。

  老陳:「……」兩隻小老虎還挺凶嗎。

  兩人思密達來思密達去,甄珍通過揚聲器都聽見了,前面到底來了個啥樣人?放下手裡正在洗的菜,擦乾淨手出了後廚。

  思密達老陳見出來個水靈靈的穿著雪白廚師服的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吃驚地瞪大眼,沒爺爺,沒奶奶,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高人?

  甄珍眼睛瞪得比他還大,大臉盤子,大雙眼皮,大背頭,這不就是擁有一條街的男人、陳星耀他爸、她的大金主、百發地產的老闆嗎?

  因為掙了人家的錢,甄珍特意關注了下百發地產,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上過電視的陳老闆。這位來幹嗎?吃飯?

  「陳老闆您好,您怎麼有空過來了?快請坐。」甄珍麻利地給來客倒了杯茶,把小孩從吧檯抱了出來,介紹道:「我叫甄珍,這是我弟弟寶庫,寶庫這個是陳爺爺,不對,這是陳伯伯?」

  小孩還有些氣呢,撅小嘴,跟姐姐告狀,「思密達壞。」

  老陳哈哈哈一頓笑,從甄珍懷裡接過小孩,「叫伯伯文縐縐的,叫大爺。是,思密達大爺壞。」

  哎呦,小孩抱起來軟乎乎的,手感真好。沒忍住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小孩氣鼓鼓的小臉蛋,小孩立即被戳漏氣,彎起小嘴對他笑,把老陳的心都笑融化掉,「趕明兒陳大爺也去燙個頭,跟咱寶庫整一樣的髮型。」

  逗了會小孩,抬頭問甄珍:「這家店是你開的?主廚也是你?」

  見小姑娘點頭,老陳心說是他著相了,習慣用老眼光看人,以為成績都是時間堆出來的。

  這年頭不缺天才,他兒子不也是個破案的天才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這些前浪還是等著吃現成的吧。

  「你給店起名叫大漁,應該最擅長做魚。我沒有忌口的,你看著安排,今晚我就在你這吃。我自己開車過來的,酒就不用上了。」

  「好嘞,您稍等,寶庫幫姐姐陪陪客。」甄珍給接待員寶庫佈置任務。

  「嗯吶。」小孩是個敬業的乖寶寶。

  寶庫陪客工作簡單,就是坐思密達爺爺懷裡玩他車鑰匙。

  好奇心旺盛的老陳則喜歡看光景,他五點多到的,正好趕上下晚班時間,見有好多人進來點外賣,冷的魚鱗凍用塑料袋裝走,裝熱菜的東西有意思,有人自己帶飯盒裝,有人從包裡拿了個大竹筒,這玩意倒是新鮮,塞好了一點不會撒,還好清潔,甚至比鋁飯盒更能留存食物味道。

  關鍵還便宜,如果有人沒帶飯盒,小甄就三毛錢一個往外賣這個大竹筒,原來東西都是從她這傳出來的,真是個有想法的小姑娘,竹子成本低,跟鋁飯盒一樣使,還比塑料袋乾淨健康。

  看來客數,小甄的店生意很不錯。

  陸續也有一些人留在店裡吃飯,大多點的是店裡的招牌燉魚,魚醬裹著米飯,鮮魚湯配米飯,還有發酵的酸菜魚就大米飯,老陳看得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正想讓小甄不用整那些華而不實的,來個酸菜魚給他吃吃就行,就見小姑娘端了兩個帶蓋的白瓷小盅過來。

  掀開蓋子,甄珍笑著介紹:「讓您久等了,這獅子頭得燉到時候才地道,這會剛剛好,您嘗嘗我的手藝。」

  小陳就是沒有老陳有口福,這鮰魚上個禮拜就來了,給陳星耀打電話,這人去外省出差,還得等些天才能回來。點這道菜的人少,鮰魚養不了太久,今晚本來要做給寶庫和小貓吃,被老陳給趕上了,瞧這運氣,就是天生當大款的人。

  小盅裡清湯蕩漾,潤著一丸軟玉溫香,老陳目光既驚且喜,「這是鮰魚獅子頭吧?」能上國宴的大菜!這樣的既華麗又實在的菜,他來者不拒。

  「還是您識貨。」

  吃了虎頭雞又見了燉魚,他以為甄珍只擅長一些家常菜,沒想到這小姑娘連淮揚菜的看家大菜也精通,這都不能用天才來形容了,這簡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老陳抱著寶庫不撒手,沒想著自己先吃,先用勺子喂了小孩一口,寶庫一口吞下,吐出小舌頭,「一吃沒丸,可好吃了。」

  「一吃沒丸?」老陳被小孩逗笑,自己也來了一口,原地吃楞了,嘴裡極致的鮮滑,吃出了六根清淨的寂滅感。

  陳大爺吃出了寶相莊嚴的味道,寶庫越看陳大爺越像佛祖。

  甄珍回廚房準備第二道菜,今天海鮮批發市場的小軍送了一筐新鮮的小章魚過來,現在不是章魚最肥美的季節,但這筐章魚勝在個頭小,章魚越小味道越好,無骨無刺,味道極美。

  料理方法無非紅白兩種,要麼白灼,要麼紅燒,上一道獅子頭口味清淡,白灼也是淡口菜,口味有些重複,那就簡簡單單的整隻紅燒。

  甄珍端菜上桌時,老陳和寶庫已經把兩隻獅子頭分食掉了。

  老陳是個見識廣博的大美食家,看見盤中食物,連聲叫好:「紅燒望潮,好!你怎麼知道我好這一口?」

  「章魚望海潮而生,還是這個詩意的別稱好聽,小海鮮中望潮的滋味最是不一般,您喜歡它,應該是喜歡它的口感。」甄珍慧黠一笑。

  老陳笑著點頭。

  小甄會做,小章魚不宜切開烹飪,老陳會吃,吃章魚一定要整隻吞下,吃的就是章魚頭部膏黃爆漿的那一口鮮香,除了第一口,章魚的精華其實是在它那帶著吸盤的腕足,極有嚼勁,口感韌且脆,越嚼越香。

  這道菜甄珍火候把握得很好,嫩了沒嚼勁,老了咬不動,紅燒望潮比紅燒肉好吃太多,老陳又吃開心了。

  雖然讓甄珍看著準備,但最後只讓甄珍上了一道酸菜魚,就沒讓多上。食物貴精不貴多,大魚大肉是暴發戶吃法。

  酸菜魚不因為是大鍋菜而有失水準,老陳至少吃出十幾種調味料的味道,酸中有鮮,就著魚湯,吃了一大碗米飯。

  「滿足了。」老陳跟陪吃的寶庫一齊拍了拍肚子,「甄珍啊,三道菜見真章,天南地北我沒少吃,你的小店雖小,但能勝過好多大酒店。」老陳感嘆。

  小姑娘一點不謙虛,點頭,「我知道。」

  「哈哈哈,咱有本事的人就是要自信。」甄珍不光做菜對他胃口,這爽利不做作的性格他也喜歡,當場表示,「等有機會,咱倆干票大的。」

  大老闆口氣就是沖,「我等著。」甄大廚當然也不缺接盤的膽量。

  吃是吃飽了,就是跟小孩沒玩夠,老陳臨走塞寶庫小手裡一百塊錢,「大爺不能白叫,這是陳大爺給的開口費。」

  甄寶庫小朋友金口玉言,開口費掙得超多。

  寶庫懂事地看向姐姐,甄珍點點頭讓小孩接著,陳老闆想著她不會收飯錢,藉著給寶庫紅包的機會,將飯錢付了。給得有點多,老陳事多,估計不會常來,他兒子離得近,以後從小陳那還回去就是。

  吃了鮰魚獅子頭,有來有回,是要回禮的。小孩左手拎著一百塊,右手在兜裡摸了摸,摸出樣東西,是寶琴姐姐下午給他的,追上走到門口的老陳,牽起老陳的手,把東西放到他掌心,脆生生道:「壓腰錢,寶庫好好的,陳大爺好好的。」

  老陳低頭去看,一個用一毛錢疊成的心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他目光怔了一下,轉過身來,蹲下跟寶庫視線齊平,注視著小孩懵懂的大眼睛,神色再認真不過:「寶庫啊,陳大爺在北京有兩套房……」

  寶庫一毛錢差點換了北京二環兩套房,不過小孩經得起誘惑,堅決抵制了陳大爺拐他回家的舉動。

  老陳走後,甄珍問弟弟:「寶庫喜歡陳大爺嗎?」

  小孩點頭,「像舅舅、舅媽。」

  怪不得小孩會想起說好好的,不過像舅舅倒是正常,這怎麼還像上舅媽了呢?

  很快想明白緣由,甄珍噗嗤笑出聲,陳大爺其實五官長得不錯,不然也不會生出陳星耀那樣英俊的兒子。

  跟他兒子不一樣,老陳年輕時應該是那種雌雄莫辯的長相,但不幸中年發福,而且肉都往臉上長,此消彼長,雄的部分減少,越來越「雌祥」。她家小孩辨識顏色還行,辨識人臉經驗不足。

  「寶庫,你看咕嘟是男孩還是女孩?」

  「咕嘟是毛孩。」

  甄珍囧臉,是我傻。

  會找地方的毛孩小咕嘟把自己舒舒服服安置在暖氣片上,眯著眼睛抖尾巴玩,肉嘟嘟的肚子被暖氣的葉片隔成手風琴了都。

  「咕嘟,你最近肉長得有點快呀。」甄珍摸了把咕嘟尾巴,調侃道。

  咕嘟懶洋洋喵了一聲,人家在儲存能量,看我過兩天給你個大驚喜。

  大漁早早落門,老陳也開車回到城南,把車停在自家樓下,沒急著上樓,拿出寶庫給的那顆心,在手裡摩挲了好久,久到把那顆心摺疊的棱角都磨平了,才鄭重地放進外套的內兜。

  如果大女兒還活著,她的孩子應該會跟寶庫差不多大,也會是個惹人愛的小天使。不過也不一定,老陳微笑搖頭,大女兒特立獨行,當年學的又是美術,興許跑到國外不回來,一輩子都不結婚呢?

  算了不想了,他都告訴兒子他已經放下了,作為父親要做好表率,不能說到做不到。

  老陳推門下車。

  李淑珍在客廳看電視,聽門口有響動,站起身給丈夫拿拖鞋,「叫你別去,你非要去,這麼快回來,是不是很失望?」

  老陳晚上經常在外面應酬不回家吃飯,今天因為好奇心要去探店,特意給妻子打了個電話,邀她一起去,被拒絕不說,還被罵了一頓。

  「失望?我吃得滿意極了,這家高人的廚藝有古風,融匯各家所長,又獨樹一幟,省城找不出第二個,也就現在不顯,吃得我都想弄個大酒店,挖她當主廚了。本來想給你帶個獅子頭回來,結果人家今天只做了兩個,等下回再帶你去吃。」

  「你說你,除了掙錢,還有吃喝,剩下時間就奉獻給那些破電影、電視劇,成天嘻嘻哈哈,越老越沒正行。」

  這樣的嘮叨,每天早晚都會上演一變,老陳聽得耳朵起繭,今天因為低落的情緒還沒完全平息,停下脫外套的動作,低頭嘆了口氣,「有時候,笑比哭難多了。」

  確實哭比笑容易,對面的妻子已經淚如雨下。

  ……

  第二天晚上,趁寶庫睡著,甄珍在樓下擦洗灶台。咕嘟不知什麼時候下了樓,小嘴咬著甄珍的褲角,往角落的儲藏間拖。

  甄珍先是不解,突然福靈心至,驚喜道:「你能吃別的魚了?」

  咕嘟甩起熟悉的十字步,作為對甄珍疑問的回應。

  「怪不得你前兩天連銀魚乾都不吃了,原來是在閉關升級哪,這次升級的能力是能吃大一點的魚乾嗎?」儲藏間放了些鮁魚乾還有明太魚乾,小貓目的明確,顯然為此而來。

  咕嘟在鮁魚和明太魚之間選擇了鮁魚,把樓下的空間留給小貓,甄珍帶著期待入睡。

  心裡有事,早早就醒了,打開小隔間的門,還真是個大驚喜。

  見下層給小貓準備的空水箱裡多了三條極品鮁魚,鮁魚個頭很大,魚體成紡錘形,在水中生龍活虎,這個狀態應該有小貓能量的加持。

  前世珍貴食材甄珍見過無數,認出水箱裡的魚是閩南海域著名的康氏馬鮫。

  鮁魚是北方的叫法,在南方被稱作馬鮫,康氏馬鮫是則是馬鮫中的佼佼者。章魚是越小越好吃,馬鮫正好相反,越大越美味。

  甄珍光潔的面龐露出笑意,又有口福了。

  這也是大大的快樂之源。



第28章 土魨魚羹 你在覬覦我家產

  按照慣例甄珍先來試菜,既然是來自閩南海域的魚,那就做道著名的閩南小吃土鮀魚羹。

  小吃雖小,最能代表一地的飲食風俗,甄珍對美食一道發自心底的熱愛,來到現代之後也沒有停止繼續鑽研的腳步,這道土鮀魚羹就是她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裡學到的。

  做法很簡單,馬鮫去魚排留魚肉,魚肉洗淨切段,裹乾粉入鍋炸酥,留底油做芡糊,家裡有扁魚乾,切小塊入油鍋爆香,加水調味,勾芡成糊,芡糊中可以只簡單的切點白菜調味,甄珍手邊配料足,木耳、香菇切絲,也一併添入稠湯。

  吃時把材料豐富的芡糊倒在炸得酥脆的魚肉上,點烏醋和芥末。小咕嘟出品的魚肉就是品質保證,再加上她的廚藝助力,土鮀魚羹想不好吃太難。

  魚肉外酥裡嫩,酥脆鮮香,芡糊滾燙鮮滑,烏醋和芥末貢獻的酸和辛辣刺激味蕾,一碗羹吃出了五彩紛呈的味覺體驗。

  甄珍吃完滿足地閉上眼睛,最關心這次咕嘟能力升級之後,魚肉的效用是不是也會跟著升級。

  體會了一晚上,並沒有覺得跟早前的銀魚有什麼區別,心情只是比平時更舒暢一些,並沒有升級到喜形於色的地步。

  這樣也好,太明顯了就招搖了。甄珍一點都不失望,馬鮫比銀魚大多了,同樣是極品食材。

  「山有鷓鴣獐,海有馬鮫鯧」,現在實行野生動物保護不能吃鷓鴣獐,但馬鮫鯧她有源源不斷的貨源,還是賺大發了。

  好吃的自然有小孩一份,隔天甄珍給寶庫做了一份不放芥末的魚羹,小孩現在處於十萬個為什麼階段,吃了個雞蛋,非要認識下雞。

  「這個好吃的魚是什麼魚?」

  「是鮁魚,也是馬鮫魚,還叫土魨魚。」

  小孩撓撓捲毛腦袋,沒記住,「可不可以叫它大寶劍魚。」

  小孩的形象思維確實突出,甄珍笑了笑,又起了逗弟弟的心思,「這魚還叫丈母娘魚,小女婿每年春天過了清明都要給丈母娘家送鮁魚,討好丈母娘,寶庫將來也要給人當小女婿,也要送鮁魚。」

  太超綱了,寶庫現在眼裡只有貓兄弟,沒小媳婦,更談不上女婿跟丈母娘。吃了魚羹還是興奮,舞著做魚羹剩下的魚排當劍,滿屋子追殺他的咕嘟兄弟,差點兄弟鬩牆。

  等他玩累睡去,甄珍安撫了咕嘟一通,有點疑問想跟小貓溝通。

  咕嘟本身不一般,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對話,甄珍把猜想說出來,小貓用尾巴回應。

  「明太魚乾沒有頭,你還是要吃整魚,所以不吃明太魚?」

  小貓抖尾巴。

  「魚乾之外的鮮魚,你暫時還是吃不了?」

  小貓抖尾巴。

  「比銀魚乾大一些比鮁魚乾小一些的魚乾你也能吃是不是?」

  小貓繼續抖尾巴。

  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小貓現在只能吃風乾水分的魚,甄珍沒打算問,抖個尾巴就不錯了,讓一個智齡就比寶庫大一點的小貓用尾巴抖出一句話……還是放過彼此吧。

  見甄珍不再問,小咕嘟也不抖尾巴了,毛爪抱著甄珍胳膊把圓腦袋擱在上面使勁蹭,這是它表示感謝的習慣動作,甄珍笑著給它順了會毛,這麼高興,是不是回家的路又前近了一步呢?

  得到答案,甄珍立即行動,遼省毗鄰黃渤海,市場能找到許多近海小型魚類的魚乾,甄珍把家裡有的找出來,沒有的去市場採購了一批,咕嘟每天只能吃一種,幾天下來,家裡除了康氏馬鮫,又多了極品大黃魚,鯧魚裡最為名貴的小金鯧,上市時間極其短暫的海鰻,鮮魷的品種更不一般,不像是國內沿海所產,像是另一半球海域所出的名貴品種。甚至因為吃了干海參,還入鄉隨俗貢獻了本地最名貴的海鮮,六棱刺參。

  魚乾的種類多,甄珍謹慎,只挑這個季節有鮮魚在上市的魚類喂給小貓。這樣往外賣特色菜時,才不突出。

  胡同小店不好太扎眼。低調做事,悶聲發財,才是審慎的處事態度。

  ……

  一列從黑省南下的火車上,陳星耀跟一支隊的隊長路全面對面坐在軟臥車廂外靠窗的座椅上。跟陳星耀醒目的外貌不一樣,路全四十來歲,乾瘦,平凡的一張臉,讓人過目即忘的長相。跟長相不一樣,思維極其縝密,天生適合搞刑偵。

  兩人注視著窗外白茫茫的雪原,好長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還是路全率先打破沉默,「逮不著人著急上火,把人抓到手之後,還是提心吊膽,加上咱倆,四個人看著,我這一路都睡沒好,終於要到家了,可算是能睡個安穩覺嘍。」

  說完拍拍對面年輕人的肩膀,「星耀,老哥這次謝謝你,要不是你來支援,荒山野嶺的,我就算在山裡待到過年都不一定能逮到這孫子,興許還會被他放冷槍。總算有驚無險,結了這件案子,就算明天退休不干了,我也能毫無牽掛地走人,二十年了啊,日思夜想。」

  幹他們刑警這行,每個人都會遇見命中注定跟隨你一輩子的案子,路隊的就是眼前這件,而他的案子……

  「別嚇人,你要是走人,咱上面那老些副總隊長,誰跟他們周旋去,沒你可不行。」陳星耀開口道。

  路全搖頭笑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跟人斗其樂無窮,我看你跟你爸鬥得挺上癮,信號那麼不好,他每晚都能見縫插針打過來罵你,跟我老婆一樣,非得通過罵人的方式才能表達關心。」

  陳星耀無奈笑笑,老陳這兩天罵人的主題是他不孝順,罵他發現那麼好的廚藝高手竟然不向他匯報,這罪過僅次於借他影碟不還,磨磨叨叨浪費了老多電話費。

  「你爸產業越來越大,就你這一個兒子,你不接你爸的班,可惜了。」路全順著這個話題感嘆道。

  路全跟他亦師亦友,在他面前他願意袒露心跡,陳星耀看著窗外自嘲道,「還能抓到罪犯,說明我還不是那麼無能,我想我會一直幹下去。我爸心裡跟明鏡似的,早就放棄讓我接班了。」

  路全眼裡閃過疼惜,指了指對面緊閉的車廂門,「這個搶劫殺人犯逃了快二十年都被我給逮到了,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千萬別把自己逼得太緊。要是知道你這些年為了抓住殺害她的兇手,連點自己的生活都沒有,我想你姐姐在下面也不會好過。」

  陳星耀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並沒有開口回應。

  省城從早晨開始飄雪,一直沒停,到晚上雪反而越來越大,用寶庫的話說,天上下著像盤子一樣大的雪。

  路上的雪快積了一尺深,這樣的天氣,公交底盤低,速度賊慢,交通不便,家遠的就在單位對付一晚,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甄珍店裡生意也受影響,看天氣不好,下午她就沒用大灶燉魚,省得賣不出去,菜隔夜不好。果然晚上連外賣都沒賣出去幾份。

  咕嘟前兩天又貢獻了幾條馬鮫,吃不完的魚,趁著下雪,甄珍爬上屋頂平台把鮁魚埋在雪裡,留著以後做特色菜和自己家吃。東北有一點好,冬天就是個巨大的天然冷櫃,省電、省地方。

  下雪不冷化雪冷,寶庫和咕嘟跟在甄珍身後也上了樓,見甄珍拿了鮁魚出來,高興道:「凍個大寶劍。」

  甄珍笑:「好,給你凍個尚方寶劍玩。」

  掏雪的功夫聽到巷子口有人踩著雪走過來,巷子裡安靜,咯吱咯吱的踏雪聲讓寶庫特別羨慕,為什麼他踩雪就踩不出來這樣的聲音呢?

  屋頂被甄珍掃出條通道,寶庫趴在欄杆上往下望,那人步子邁得大,舉了把大黑傘很快走到大漁門口,收起傘露出熟悉的黑色皮夾克,不是陳星耀又是誰?

  「黑貓警長叔叔。」寶庫立即沖樓下招手。

  「風雪夜歸人啊。」甄珍也看過來。

  陳星耀抬起頭,「確實,一千多公里路呢。」

  一回來就上大漁吃飯,還在這樣的大雪天,甄珍真為他的吃貨精神感動。「快進屋,我們馬上下來。」

  刑偵工作需要保密,甄珍沒多嘴去問陳星耀跑一千多公里外,一走一個月去幹什麼了,熟稔道:「正好有鮁魚,給你來一份?」

  「好。」陳警官的聲音因為疲憊有些沙啞。

  甄珍多看了男人一眼,好像瘦了些,眼底泛青,頭髮也長了好多,想必在外出差的這一個月累得有些狠,哎,這年頭幹什麼都不容易。

  不過陳星耀家庭條件這麼好,為什麼會想不開從事這份又累又危險的工作呢?難道也是《便衣警察》看多了?看著不像。

  想了想,甄珍給陳星耀泡了壺八寶茶端過來,「喝這個清咽利喉。」

  陳星耀神情微愣,意外被關心,這感覺還真不賴。把跑過來的小孩抱到凳子上,八寶茶甜滋滋,也給他到了一杯,兩人相視一笑,幹了一杯。

  喝了一會茶,陳星耀問小孩。「你見過陳大爺了?」

  「見過。」小孩點頭,「給我壓腰錢啦,給一百。」寶庫這些天一直對陳大爺和他的錢唸唸不忘,大眼睛放光接著道:「北京有房。」

  陳星耀:「……」

  不好,有小孩要搶他家產!

  甄珍端著煎好的魚過來,眼睛眨了眨,「你再不回來,家產就是我們的了。」

  「有人覬覦家產,這飯我都不敢吃了。」陳星耀捋了把垂落到額前的頭髮,笑道。

  「誰稀罕,錢我們自己掙,不吃端走了。」

  「我是警察我不怕。」聞到煎魚的香味,好多天沒吃上頓正經飯的陳星耀饞壞了,玩笑也不開了,立即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入嘴,魚肉肉質緊實,細糯不柴,魚油溢出表面,簡直滿口留香。

  吃完這頓,再跑趟大興安嶺抓人也能去。

  兩塊煎魚配一份雜蔬湯,就是甄珍給陳星耀安排的接風晚餐,養生先養胃,營養均衡,少食定量。

  食無定味,適口為珍。陳星耀覺得甄珍哪怕熬一鍋白粥也會是他最喜歡的味道。

  吃飽飯,緊繃了一個月的神經徹底放鬆。陳星耀跟甄珍閒聊,「鮁魚做不好特別柴,你只簡簡單單煎了一下,口感怎麼變化這麼大?」

  甄珍看了眼在窗邊看雪的小孩和小貓,湊過來小聲賣了個關子,「因為它是一夜情魚。」用鹽醃漬一晚,鹽和魚一起過夜。

  「……還說你沒覬覦我家產?」陳警官罕見笑出聲。

  「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第29章 來鳳魚 瑞雪兆豐年

  陳星耀是笑著離開大漁的,他沒跟父母一起住,住在南邊不遠處他姥爺留下的老房子裡,雪夜裡一個人慢慢往家走。街上行人車輛蹤跡全無,唯有他和漫天雪花,走了一會,索性把雨傘收起來,讓雪花將自己包裹。

  周身上下是綿密的逃不開的雪,而心頭卻奇蹟般地越走越敞亮,在姐姐被殘忍謀殺後的九年七個月零三天,有一道微光在陳星耀心底升起,在遍尋不到兇手的無望與焦慮中升騰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真相永遠不會消失,真相暫時被大雪掩蓋,冰雪總會消融,真相也一定會浮出冰面。

  是路隊在二十年之後成功追擊到在逃罪犯給了他希望,也是大漁庸常生活的美好給了他溫暖。逝者已矣,兇手他不會放過,而他、老陳還有母親都該往前邁一步,是時候走出過往了。

  在這靜夜無邊的雪夜,在他身體疲憊到極點的時候,陳星耀反而覺得自己是在真正的活著,他想他遇到了人生的決定性瞬間。

  第二天一早,大雪封門。

  哪怕在原主的記憶裡,這樣大的雪也不多見,這讓北平長大的甄珍著實稀奇了一番,心裡不禁有些遺憾,巷子窄窄一條,視線被禁錮住,這要是站在開闊的高處往遠處望,下完雪的城市不知道會有多美。

  正在窗前憧憬冰雪世界的甄珍,見對面樸叔提著方頭大鐵鍬過來了,眯著小眼睛笑著喊:「出不去門了吧?等著哈。」

  大鐵鍬哐哐一頓鏟,在甄珍門前鏟出一方空間,等開了門,老樸對甄珍說:「這雪真是十年一遇,連我都忘記上回下這麼大雪是什麼時候。現在天還沒亮透,趁著路上沒人,我幫你把你家房蓋上的雪鏟鏟,昨天這場雪粘,下得少沒什麼,下這麼大,房蓋上的石板雖然不至於壓塌,但承重也會受影響,別將來再出問題。」

  「樸叔,我跟你一起。」老樸的話敲醒了甄珍冰雪童話的美夢,雪美是美,但雪也危險,麻煩。

  屋頂上的雪直接被推到樓下,有老樸幫忙收拾得很快。

  「老劉昨天晚班,一會該下班了,樓下這一畝三分地我們幾個男的弄弄就行了,你就甭管了,雪停了天冷,中午來喝魚湯的不會少,趕緊下樓準備去吧。」

  老樸臨走還讚了贊甄珍弄的雪窩,「這個好,過年東西漲價漲得狠,現在魚價還行,我也弄點魚回來擱你這凍著。」

  「多買點,我這地方大。」甄珍笑著道。

  樸叔雖說不用她幫忙收拾門前積雪,甄珍不會真就當個甩手掌櫃,工地供餐的活完事了,她上午時間充裕,提著家裡的方頭鐵鍬,跟鄰居們一起收拾巷子裡的積雪。

  他們起得早,派出所和診所都沒上班,上班後還有馬路上分擔區的雪要產,反正這條路不長,順道幫忙把這兩家門前的積雪也收拾出來。

  甄珍見鏟出來堆在路邊的雪堆,眼睛一亮,想出個主意,對廣義說:「這個不用推走,廣義你幫我把雪堆上的雪拍實誠一些。」雪粘有雪粘的好處。

  「咋的,要給寶庫堆雪人啊?我看行。要堆咱就堆一長溜,擱這排成兩排站崗放哨。」廣義積極響應,揮動大鐵鍬開始拍雪。

  甄珍回家叫醒昨晚臨睡前還嘟噥要早起玩雪的寶庫,把小孩裹成球,找來家把什,再次出門。

  堆啥雪人?甄珍能是那麼沒創意的人嗎。雕雪比用蘿蔔雕個龍簡單多了,甄珍鏟子和刀齊上陣,先片雪塑形,再微雕,鄰居幾個圍在旁邊看她弄,邊看邊猜,「這不還是圓咕隆咚的嗎?甄珍你弄來弄去不還是個雪人嗎?」樸嬸不解。

  「懂啥,甄珍在雕葫蘆。」樸叔猜道。

  「我看是葫蘆娃,哈哈哈。」小燕姐最愛逗樂,還真猜對一半,甄珍確實在雕娃娃,腦袋圓,身子圓,跟旁邊嘻嘻哈哈看熱鬧的小孩一模一樣,寶庫牌套娃。

  「哎媽呀,太像了,來,寶庫站過來,你姐給你雕了個孿生兄弟。」

  小孩稀罕壞了,圍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這娃是個自戀的娃,看完後評價,「我真好看。」不過也沒忘他的海爾兄弟,指著門邊另一堆雪,「姐姐,再雕個咕嘟。」

  「行,你倆一左一右,給咱家當門神。」

  廣琴背著書包出來,興奮道:「甄珍姐,給我家雕碗冷面。」

  「拉倒吧,面條怎麼雕,還不如在碗裡插三根筷子。」她哥拆台,拆出了歪主意。

  這個還真不算難,甄珍想了想,對廣義說,「你去找幾根細鐵絲來。」

  半個小時後,不止樸家門口多了碗大冷面,連趙姨和小燕姐家門前也分別多了根大蘿蔔和大人參。甄珍又給自己家雕了個年畫裡吉慶有餘那樣的大魚,才收拾東西回家做飯。

  看不了雪後的冰雪世界,咱親手創造個冰雪世界。

  派出所宋所長和老中醫邱大夫家離得近,兩人今早都腳上套個塑料袋步行過來,在巷子口遇上了,結伴進了巷子,看各家門前的雪雕看愣了,「哈哈哈,這個有意思,誰弄的?」邱大夫問領著寶庫在外邊玩的廣義。

  「我姐姐。」寶庫搶著答。

  宋所長要進所布置鏟雪任務,邱大夫是個老頑童,推開大漁的門朝後廚喊,「甄珍啊,能不能給我們門口雕個背藥簍的李時珍,給派出所雕個抓小偷的警察?」

  「我可以給您雕個滴流瓶子。」弄那麼麻煩太高調,甄珍笑著道。

  「也行,那再來個搗藥杵。」老中醫很容易滿足。

  搗藥杵都有了,甄珍把魚入鍋之後,順帶給派出所雕了根警棍。讓幾個年輕警察好一頓笑,小周摸著下巴評價,「越看越像金箍棒,這是為大龍量身打造的。」

  惹來怪叫,「大龍他埋汰你像猴,敲他竹槓,中午讓他請咱上大漁吃魚去。」

  下雪真是平添了好多樂趣。

  有個小孩玩瘋了,廣義把雪拍實之後,在上面又澆上水,給寶庫現凍了條冰道,小孩在上面打刺溜滑,小短腿一蹬,一下滑出老遠,滑出風馳電掣的速度。

  身上穿得厚實,摔倒了也不疼,軲轆轆原地滾兩圈,爬起來接著滑,小男孩皮實點好,甄珍由著他可勁玩。

  玩了一上午,凍出兩坨高原紅跑回家。

  過來送鹹菜的趙姨笑話小孩,「哎呦,別人紋眉,咱寶庫紋紅臉蛋。」

  小孩墊著腳從吧檯抽屜裡拿出塊小鏡子,喜滋滋照了照,揚起紅臉蛋對趙姨說:「色兒真正。」

  「正,跟國光蘋果一個色兒。」趙姨被逗得哈哈笑。

  甄珍中午的生意好極了,打破了開業以來的最高紀錄,不光來吃飯的多,附近各單位鏟了一上午雪,福利好的給員工改善,跑甄珍這裡訂魚加餐。

  兩大鍋魚全賣沒了,甄珍又加急收拾了幾十斤魚出來,果然,不一會掛在後廚門邊的電話響了,馬路對面鐵路局的打電話過來,點名要吃辣魚。

  酸菜魚也辣,但今天甄珍想做道不一樣的,最近她最愛研究她以前沒接觸到的食譜,手邊的川味調料多,魚那邊又要的急,花鰱和草魚都是收拾好的,甄珍準備弄一鍋來鳳魚。

  來鳳魚是七十年代才流行起來的重慶江湖菜,那是甄珍沒經歷過的斷檔期,瞧著新鮮就學了學。

  烹飪方法簡單,甄珍私下做過兩次,已經掌握這道菜的精髓,必須雙椒入菜,辣椒、花椒不可少。其它材料,泡姜、泡椒還有郫縣豆瓣她手頭也都有,做起來一點不麻煩。

  數出數種辣味調料用寬油炒出紅油,入魚塊跟大蔥白同炒,添湯,大灶不能晃動使魚受熱均勻,甄珍便技巧性地攪動魚塊,待魚八成熟開鍋勾芡,香蔥墊底,將魚盛到鐵盆裡,最後一步是關鍵,在盆中撒胡椒麵,淋熱油,濃濃的椒香味被熱油激發,熱油將八分熟的魚肉徹底燙熟,這道菜宣告完成。

  一鍋魚裝了整整一鐵盆,提前打電話通知,那邊立即有人開車到店等待取魚,扣上鍋蓋,用車拉走,跨個馬路就是鐵路局,車程兩分鐘,回到單位食堂,鐵盆摸著還燙手。

  天冷,鏟雪出的汗剛一冒出來就被風吹消,鐵路局坐辦公室的這幫人成天不鍛鍊,身體都不咋地,一回到室內就開始鼻塞流鼻涕,眼瞅著要感冒,看食堂清湯寡水的飯菜,更是食慾全無。

  好多人都想吃點辣菜發發汗,過了飯點,食堂師傅才不會給你另起爐灶再整一頓,甄珍大漁的名號隨著回頭客的宣傳,已經在附近這些單位有了知名度,不知誰提了一嘴,「咱打電話去大漁定唄,她家的酸菜魚比市裡唯二的那兩家川菜館正宗多了。」

  得到積極響應,鐵路機關人海了去,齊錢竟齊了二百塊出來,其中還有局裡的司機,主動要求開車取魚,以為會等好久,結果從訂餐到菜上桌,連二十分鐘都不到,取回來的不是酸菜魚,但看紅彤彤的一大盆,肯定比酸菜魚還辣。

  眾人拿著打菜的飯缸一人盛了缸魚,光聞這味道鼻子就通了氣,魚一入嘴,麻、辣、燙、嫩,好吃,太好吃了。

  遼省靠海,吃海魚的時候多,做河魚沒有內陸省份有心得,慣常做法就是用大豆醬燉魚,來鳳魚這種重在調味的烹魚方法,讓眾人耳目一新,尤其是花椒的麻,引起舌尖的共振,刺激味蕾,爽死了。

  「阿嚏!」憋在身體裡的寒氣,隨著一聲噴嚏徹底釋放出來,一缸麻辣鮮香的來鳳魚比感冒藥還好使。

  有人開玩笑,「這就是食療,以後受涼感冒,咱就上大漁吃一頓去。」

  「那家小老闆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你們誰家有好小夥子趕緊聯繫聯繫,有這手藝,不是搖錢樹是什麼?」

  「欸?小孫你臉紅了,看上人家了?一會送盆,就你去送,別說哥哥姐姐不給你創造機會。」

  甄珍一盆魚讓鐵路局的人看上了她的「錢途」,看得很準,甄珍正在數錢,創紀錄的營業額,讓她中午流水直接上了六百,堪比一家中等規模的飯店。

  瑞雪兆豐年,果然下雪能帶來財運。



第30章 門前雪 陌生人的善意
               
    「別瞅了,都瞅對眼了,小心招來搶劫的。你門口小孩、小貓、大魚都有了,應該再雕個銅錢代表你。」

  甄珍怒瞪來人,這麼不會說話的,除了誣陷她覬覦他家產的陳大款,還能是誰?

  「你怎麼又來了?單位放你兩天假修整,你不回家陪陪你爸媽嗎?」一點不孝順,活該家產要被小孩搶。

  「都出差了,不在家。」陳警官心情好,今天有問必答。

  男人語氣有著不同以往的輕鬆,甄珍詫異地打量他一眼,一晚上不見,這人臉上疲憊全消,還去理了發,濃密的發茬緊貼頭皮,顯得臉上五官更加立體,眸中甚至帶著點笑意,欸?這人有些不一樣,難道昨天給他吃了馬鮫的緣故?

  還是吃了一夜情魚,有了「幸福」的一夜,所以心情才格外好?

  甄珍臉上表情過於五彩紛呈,陳星耀好一頓納悶,心說這丫頭就是心眼子活,所以能掙著錢。開口問道:「你午飯吃什麼了?」

  「酸菜汆白肉。」

  「怎麼不吃魚?」

  「你見哪個賣麻辣燙的天天吃麻辣燙。」

  伶牙俐齒,「還有嗎?有的話我也吃那個。」

  「不是我說你,你再這樣吃飯不定時,小心胃受病。要是病大發了,家產……」甄珍勾起唇角露出壞笑。

  陳星耀被逗得一樂,「放心,有錢人都活得久。」

  玩笑歸玩笑,甄珍很快從後廚端出一砂鍋,放在桌上還不忘揶揄,「有錢人吃我們窮人的剩菜吧。」

  哪裡是什麼剩菜,砂鍋滾燙,三層五花被切成透明薄片層層碼在翻開的酸菜湯中,還單獨配了個小醬碟,用來蘸肉,酸菜湯吸足肉香,白肉肥而不膩,這樣的冷天,能吃上滾燙的砂鍋酸菜,就著顆粒飽滿的大米飯,再滿足不過。

  吃飽了,陳星耀坐在那沒動地方,好長時間沒休假了,冷不丁不工作了,都不知道要幹什麼。

  甄珍看了下時間,快兩點半了,小孩睡了快一個小時,中午睡多了,晚上要鬧覺。上樓叫醒午睡的寶庫,小孩睡眼惺忪地跟在姐姐身後下樓,見陳星耀在,立即精神了,高興地宣佈,「我會打刺溜滑啦。」

  「嗯,是個大成就。」男人表揚道。

  後廚還有一堆活,見陳星耀不像要走的樣子,甄珍給他安排了個差事,「你要是不急著走,就幫我看下孩子,走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陳星耀點點頭,過了會,跟小孩一起出現在後廚門口,「給我點工具。」

  「黑貓警長要給我做爬犁。」

  甄珍看了眼斜倚在門口的男人,這人今天看來是真閒。

  「賄賂下他,讓他主動放棄繼承。」男人伸手摸了摸小孩的捲毛腦袋,解釋道。

  寶庫心裡眼裡都是爬犁,跟咕嘟撒嬌一個樣,抱著陳警官大腿,胖臉在人家褲子上好一頓蹭,蹭得硬漢陳警官心裡暖烘烘,怪不得他爸投降,連他都想給家產了。

  木頭就在房子後邊,甄珍給兩人搬來工具箱,一大一小在前面餐廳叮叮噹噹敲了一會,聽小孩興奮地尖叫就知道完工了。

  爬犁上還帶了個小板凳,寶庫重新武裝好,抱著咕嘟出門,由陳星耀拉著在巷子裡轉了一圈,地上有被行人采硬實的積雪,爬犁滑在上面一點都不費勁。

  外出接警回來的小周見他偶像竟然拖著個小孩在巷子裡溜躂,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不是……陳哥,我沒看錯吧,真是你!你擱這幹啥呢?」

  「賣小孩,五毛錢一斤。」

  小周:「……」

  陳星耀托著爬犁拐了個方向,偶像的威嚴十足,轉頭對小周說:「上班時間別溜號,趕緊回去。」

  小周還是溜號了。偶像?寶庫?大漁?甄珍?偶像這是跟甄珍認識上了?看來還挺熟,要不也不會幫著帶小孩,難道他倆有那個意思?

  小周眼睛猛地瞪大,好大的秘密啊!

  這裡好像還有他的助攻。這不就是一顆魚丸吃來的姻緣嗎?他偶像,市公安局頭號黃金單身漢,名草竟然落到魚嘴裡!這都是愛吃惹的禍啊。

  偶像勾不著,他現在開始賄賂甄珍還來不來得及?以後大漁的特色菜他必須得包圓了。

  小周邊走邊回望偶像和小孩的背影,別說還真像父子,不對,是哥倆,也不對,是姐夫和小舅子。

  小周腦補能力一流,要是用在破案上,興許還真能成點事。

  甄珍收拾好後廚,拿了一盆豆子回到前廳。大棚蔬菜的味道跟正常生長的沒法比,冬天能吃的菜有限,準備生點豆芽給小孩吃。

  窗外除了不怕冷的陳警官拽著她家小胖孩在溜躂來溜躂去,還有趙姨跟樸嬸兩個,捧著大盆在兩家門口竄了好幾個來回。

  站起來推門問道,「樸嬸、趙姨,你倆弄什麼呢?」

  兩人端著大盆走過來,一個盆裡裝著金黃色炒好的大麥,一個端了一盆白面。樸嬸笑著解釋:「咱這冬天雪頻,一下雪打掃衛生的最累,有時下半夜我還聽他們拿鐵鍁在劃拉雪,平時咱這些做餐飲的,沒少麻煩他們收拾衛生,我和你趙姨尋思,借這個機會給他們送點吃的喝的,沒啥好的,弄點大麥茶,烙倆餅意思意思。」

  趙姨嘆口氣,「這年頭永遠是干最多活的,掙最少的錢。」

  甄珍在心裡補充一句,不僅僅是這個年頭,所有時代都是。「算我一個。」

  樸嬸搖頭:「你小燕姐關店去醫院照顧老人,我看你店裡中午人那麼多,估計沒輕累,你多歇歇,等下回下雪再找你們。」

  「我年輕,休息一個小時就緩過來了。」甄珍揚起笑臉,「正好今天中午掙了錢,捐點東西出來也是應該的。」

  陳星耀拉著寶庫走過來,靜靜站在一旁聽三人議論。

  趙姨和樸嬸兩個上回給甄珍搬泡菜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也通過給工地送快餐知道他的身份,見他跟甄珍來往得挺勤,也都喜聞樂見,她們倒沒往男女關係上想,就想著甄珍勢單力孤,現在店裡生意不錯,要是被哪個有背景的眼饞盯上了,多個陳警官這樣的朋友也多條路。

  「咱做點東西給他們補一餐,時間最好在八點左右,到時咱店裡都沒顧客,大街上吃喝不方便,人都聚在前面馬路上,來這裡也方便,能不能請他們分批來店裡吃?」甄珍問道。

  趙姨和樸嬸拿不定主意,「這得問問人家管事的,對了我們做東西也得問問人家管事的,別弄好了人不要,可就打臉了。」

  「我幫你們協調。」陳星耀接口,從第一次跟這個巷子裡的人見面他就覺得這個巷子的人情味很濃,在人人自掃門前雪的現在,能想到別人的不易,已經是罕見的善良,他們倒不是一味的善良,給出來的都是自己能給得起的。

  環衛是事業單位,當然相對於辦公室的事業編,大街上一線作業那些大都是合同制臨時工,尤其現在有安置任務,環衛部門更是接收了好多下崗工人,陳星耀打了兩個電話就幫忙把事情搞定了。

  三家財力人力有限,只他們周圍這四五個街道就夠他們招待的,甄珍心裡有成算,喝太多的水不方便,還不如炒油茶面、蒸些魚糕更能充飢。

  這兩樣東西也好做,一個大灶蒸魚糕,一個大灶炒油茶面。

  炒油茶面火要小,陳警官主動要求燒火。摟著寶庫坐在灶坑前,寶庫玩累了有些打瞌睡,屋裡一時有些安靜,只有甄珍鍋鏟劃拉鐵鍋炒麵的聲音,陳星耀問出心底的疑問,「上回還見你招待那些力工吃魚雜,你為什麼會想到做這些事情?」

  柴火映紅了甄珍秀美的臉龐,想了想平靜道:「我也沒什麼高尚的想法,就是覺得越是大環境艱難,就越需要陌生人之間小小的善意。」

  陳星耀沒再問下去,廚房間裡有油炒麵的香味和魚糕的鮮味溢散開。

  晚上忙碌自是不提,他們不知道的是,市裡其他地方,也有好多人做了同樣的事情。

  陳星耀幫忙到最後才走,臨走掏了五百塊錢出來,「基金。」

  「不是,你拿這麼多干嗎?」甄珍把錢往外推。

  「我窮的只剩錢了。」大款就是大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3 AM

第31章 古法炊大鬥鯧 用粵菜吃服你

  陳大款走後,甄珍抽出一本新賬冊,在封皮上工工整整寫上陳星耀三個字,單獨給他做一本賬。

  把那次吃魚頭多付的錢,陳大爺給寶庫的開口費,還有這次的五百塊公益捐款都一一列在上面,正常結付的飯錢不算,但上面這些還是要記清楚,情義歸情義,金錢往來不能弄混。

  記完賬,帶咕嘟下樓挑魚乾吃,鮁魚乾、魷魚乾、干海參、干鮑魚小貓統統都不要,毛爪扒拉出最底下一條曬得扁扁的鯧魚乾摟進懷裡,眼睛開心地彎成一道縫,貓尾巴轉成風火輪。

  甄珍好笑,「你現在還挑上了,這麼喜歡呀,這個味道更好是不是?」

  「喵喵喵。」這個魚漂亮,咕嘟喜歡。小貓抬起小圓臉一本正經用貓語回道。

  甄珍能聽懂才怪,揉了揉小貓的腦袋,疼惜道:「想吃就吃,管夠。」

  下了趟地下室取點菜籽油,等再一回來,甄珍見留給小貓的鯧魚乾已經不見了。她見過小貓吃正常食物的速度,那麼大一條比它臉還大的魚乾,小貓不可能這麼快就把它吃完。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魚到底被咕嘟放到哪裡,又是從哪裡把魚弄出來的,這關乎到小貓所來之處的秘密,甄珍不會去探究,只要那魚不是小傢伙拉出來,她都能接受。

  早前經過她多番推理,魚應該不是小貓拉出來的,通道大小不匹配……

  抱起小貓,甄珍用鑰匙打開水箱所在的小隔間的門,底層水箱全是小貓近期的貢獻。水箱裡的水是從海鮮市場攤位上弄來的海水,在加了氧氣的海水裡小金鯧、鰻魚、大黃魚怡然自得地游來游去,箱壁玻璃上還吸附著海參和鮑魚。

  光看這些魚,甄珍也能稱得上一個十分富有的人。

  甄珍跟懷裡的小貓叨咕,「這些魚不像鮁魚,凍過就不好吃了,大黃魚還好,市場上新鮮的金鯧、鰻魚不便宜,海參、鮑魚更貴,我這特色菜要是賣二十一份,像是賣了個假魚。

  可價位再往上抬,咱新開的店,沒點資深又有錢的吃客光顧,附近上班一族消費水平有限,這特色菜還挺愁賣的。哎……」

  甄珍覺得她現在的狀態可以跟陳大款呼應一下——我窮得只剩魚了。

  小咕嘟可不管甄珍是不是空有寶山,卻憋屈地變不了現。第二天又送給甄珍三條鯧魚,這下不是金鯧了,小貓現在越來越厲害,還會換個花樣送,一條就足有三、四斤的大鬥鯧,也是鯧魚裡排名靠前的名貴品種,市價一斤頂豬肉七八斤。

  甄珍笑笑,賣不出去也高興,她就愛數魚玩。

  雪後第二天,氣溫又降了好幾度,昨晚供暖公司有條供熱線路出故障,屋裡溫度低,甄珍半夜被凍醒,又找了條棉被出來,給小孩搭了兩層被子。寶庫早上起來說,他夢見他變成孫悟空被壓在大石頭山底下。

  甄珍笑著對小孩解釋,其實是被山。甄母以前做的棉被一條用上十斤花,蓋在小孩身上,可不就像壓了座大山。

  搶修一晚,早上供暖又恢復正常。晚上室內溫度低,窗戶上凍了厚厚一層窗花,寶庫欣賞夠各式各樣的窗花,不嫌冷,張著小手要把手印印在窗戶上,印完手印,又鼓著小嘴連連哈氣,哈得肉嘟嘟的腮幫子都酸了,才把窗花溶出眼睛那麼大的一個小洞。

  大眼睛透過小洞,觀察窗外的情況,外面風大,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雪,把他珍愛的冰道都覆蓋了,樸嬸嬸家的雪雕大冷面都凍瘦了。

  視線裡出現了一個人,小孩小獸般的直覺給他預警,迅速出溜下窗檯,鑽到桌子底下不出來,旁邊正好奇地用舌頭尖舔窗花玩的咕嘟也被嚇了一跳,跟著跳下窗檯。

  桌子下的椅子縫裡露出一淺棕、一濃綠的兩雙滿是警覺的大眼睛,對著門口一眨不眨地觀察。

  片刻之後門開了,正背著身擦壁櫃的甄珍轉過頭,見到來人也是目光一凜。

  來人至少一米九,緊身皮衣,大光頭,不辨喜怒的臉上罩著個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又短又粗的金鏈子從皮衣領口露出來,隱隱約約見他脖子左邊還有個泛著青黑的紋身。

  難道有人眼紅她的生意,找人來嚇她?甄珍也開始警覺。

  「老妹兒,可想死大哥了!」來人墨鏡一摘,鏡片後的眼睛包了好大一包淚。

  甄珍:「……」不是,你先別哭,你到底是誰?

  來人抹了眼睛,「快給哥找張紙,一颳風我就流眼淚,戴墨鏡也不管用。」

  甄珍:這都什麼破毛病。

  「我老闆讓我過來問你,會做粵菜嗎?會的話,明天他要包場。對了,今兒有鐵鍋燉大魚沒?我都想死這一口了。」來人大喇喇找了最近的桌子坐下。

  不是想我就好。「你老闆誰呀?」甄珍納悶,形象這麼特別,你老闆不會是哪個地頭的大哥吧?

  「我老闆方國慶啊,上回不是說好了嗎,擱你這吃好了,以後請客全在你這。」來人是老方十分想念甄珍鐵鍋燉大魚的副手魏虎。

  魏虎後知後覺發現甄珍被他形象嚇著了,摸了把大光頭嘿嘿笑,解釋道:「當年我跟方哥往俄羅斯倒貨,最可怕的不是國內這幫三教九流,而是俄羅斯本地的那幫光頭,弄個跟他們一樣的形象,冒充外國人,不容易被打劫敲詐,習慣了,現在留頭髮反而不得勁。」

  甄珍跟著樂,心說你可別笑,你一笑還露倆小虎牙,不像老虎,像小貓。

  警報解除,寶庫跟咕嘟兩個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仰著腦袋看魏虎,越看魏虎的大光頭越喜歡,像個大雞蛋。

  寶庫摸摸自己的捲毛,好想要個小光頭。

  得到甄珍肯定答覆,魏虎立即掏出電話給老方打過去,過了一會老方親自來了。

  方老闆講究人兒,還給寶庫帶了從日本買回來的禮物,巧克力。高興得小孩一蹦三個高,刺溜滑也不玩了,一大塊巧克力吃完,胖臉上長了一圈巧克力醬鬍子。看了看方老闆的前胸,這個送他巧克力的好人伯伯他認識,就是那個奶奶不大的。

  這會還早,店裡就他們幾個,老方坐下來倒苦水,「大侄女啊,別看方叔錢多,方叔也難哪,倒貨沒賺頭了,在黑省又得罪了人,老家早就陌生得回不去了,不得已搬你們市,人生地不熟,啥關係得先建立。

  現在幹點買賣不容易,光有錢有什麼用,你得有權。在人家有權的眼裡你就是人傻錢多,使勁溜著你玩,說話跟放屁似的,光答應,不辦事。」

  甄珍認同,她開這麼個小店不也遇上個吃拿卡要的嗎?

  喝了口茶,老方目光灼灼盯著甄珍,繼續道:「方叔找大師給算的開業時間,改不了,手續都得年前搞定,洗浴中心算是半個娛樂場所,現在治安不好,娛樂場所管得嚴,證特別難批。

  方叔要請吃飯這個人,我使錢跟他身邊的人打聽了,這人一年到頭沒少去南方考察,特別喜歡吃粵菜,我一下就想到了你,在這整上一桌,給他吃高興了,我再使使力,只要他一點頭,我後面的證全都好辦。」

  甄珍已經在把水箱裡的魚換算成大票了。

  方老闆雖然只在大漁吃了一次,對甄珍廚藝特別有信心,「你說會做,保管能做好,能吃服方叔保準能吃服他。要是方叔能成事,你家寶庫的巧克力方叔包圓了。」

  寶庫聽到巧克力,倏地一下抬起頭,髒兮兮小嘴咧到耳朵邊,脆生生地替姐姐答應,「好!」

  吃一車巧克力那不得胖成球啊,「話都沒聽懂,聽了巧克力立即來精神了,跟你說,吃多了巧克力,你就變成小黑孩了,不信你照照鏡子。」

  甄珍嚇唬完弟弟,對方老闆道:「明天週末,我們巷子小不打眼,我建議您中午請客。吃完飯他關照下面辦事的,私下打電話也方便。」

  「行,聽你的,包場的損失方叔補給你,什麼貴你弄什麼,消費沒上線。」老方拍板。

  「正好最近弄了點好魚回來。」甄珍紅唇愉悅勾起。

  寶庫則不太愉悅,耷拉著眉毛,撅著小黑嘴,他要變成小黑孩了,嘴和牙齒已經變了,跟咕嘟一樣黑。

  第二天一早,甄珍在門外掛上中午歇業的牌子。週末周圍上班的都放假,來吃魚的顧客沒有平時多,歇業一中午即便老方不補償她,損失也能從特色菜裡補回來。

  請客人不宜多,就老方和他要請的人。兩人十一點半到的,那人五十來歲,上位者的傲慢眼神,跟所有以貌取人的一樣,看甄珍年齡小,倒是沒當場發作,只皺眉瞅著老方,那意思分明是你搞什麼搞?

  老方再大一款爺,也得陪著笑臉解釋幾句。

  看得甄珍有些不得勁,老方跟俄羅斯摩托黨周旋都不落下風的人,為了轉行也是拼了,這年頭想幹點買賣,咋就那麼難?

  鄭化成雖然坐進了包間,還是有點後悔,方國慶把這家店廚師的水平都吹到天上去了,店小他倒不在意,主廚竟然是這麼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能做盤什麼出來?白期待這麼久了。反正今年證照名額有限,給誰不是給,老方這麼不靠譜,還是往後壓一壓吧。

  他涵養好,沒轉身走人,來都來了,吃好不可能,吃飽不難吧。

  煙酒茶老方自帶,點了根云煙,來了兩泡極品大紅袍,菜就依次上來了。

  鄭化成一看菜品,雙目驚訝地撐大,老方還沒騙他,這小姑娘真有兩下子。

  他不光愛吃粵菜,對粵菜文化也有些研究。小姑娘上的這道大鬥鯧像是用古法炊制的。

  兩個湯匙架底,魚肉斜片,與冬菇、鹹菜、豬肉絲同蒸,古法古在酸梅粒,魚片中塞酸梅粒,是前人巧妙地借用本地食材入菜,絕妙的口味經過檢驗,才得以流傳開。不幸的是,運動之後,好多古老的菜譜都失傳了,可能南洋還保留了一些,今天沒想到,跨越了大半個中國,竟然在他們東北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館子裡吃到這道古法蒸大鬥鯧。

  老鄭魚肉入嘴,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好吃馬鮫鯧」,這魚鮮得純粹,配菜中香菇贈味,鹹菜提鮮,尤其是最特別的梅粒,微酸的口感又將魚肉的純鮮過濾一遍,不只是鮮,口感也絕頂,大火猛蒸的時間被小姑娘控制得極為精準,魚肉口感嫩滑又緊致,鮮極、妙極!

  大鬥鯧他吃過,但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大鬥鯧。

  不可思議地看了眼老方,「你從哪扒拉出來的神人?」

  老方心中得意,看你進門不滿意那樣,跟我當初一模一樣。小甄專治你這樣的不服。「嘿嘿,我火眼金睛。」

  大鬥鯧代表底蘊,一道油泡鮮魷則表現的是甄珍的刀工,下刀深淺一致、紋路均勻,魷魚才會捲出漂亮的麥穗狀。

  「做這道菜除了刀工,油炸、回鍋整個過程要一氣呵成,油泡菜勾芡之後不能見到芡汁,才會既有賣相還有脆嫩的口感,小老闆你這道菜能打一百分。」老鄭由衷地讚道。

  甄珍眉頭微挑,老方的情報很準,這人對粵菜是真心熱愛,評價得很到位。今天投其所好,希望能幫助到老方。

  甄珍笑一笑,感謝他的誇讚,話不多,繼續保持小高人狀。

  又端上一道清蒸海鰻,「粵菜崇尚本味,這道菜我做了最大的減法,只加薑片清蒸,請品嚐。」

  海鰻脂肪含量高,所以魚肉細嫩鮮美,小咕嘟出品的海鰻只有清蒸才能顯出它的味美,哪裡是美,簡直是美呆了。

  老鄭和老方兩個跟沒吃過魚似的,加上前面兩道魚,兩人至少吃了五六斤魚,吃得老方都迷糊了,忘了自己今天來幹啥來了。

  終於想起來,「鄭主任,你看我那證……」

  「好說,好說,這魚皮你要是不吃,那我吃了,哎呦,緊致細滑,好吃,好吃。」老鄭眼裡哪還有什麼傲慢不傲慢,眼珠都掉進盤子裡,妥妥一貪吃鬼。

  老方:「……」好像錯了,不該帶這人來甄珍這,精力都放吃上了,還給不給他辦事?

  蛋白含量夠了,甄珍就沒多上,雖然想掙錢,但她不喜歡鋪張浪費,粵菜講究以青菜給正餐收尾,她上了道經典川菜上湯白菜,提醒老鄭,中餐不光有粵菜,其他菜系也各有各的精華。最後再上兩道粵點,給這一餐收尾。

  老鄭滿意極了,倒沒對甄珍這手令人驚豔的廚藝有太多的想法,今天這幾道菜,只要食材好,功底紮實,再加上好天賦,還真能在這樣小小的年紀呈現出來,這也是甄珍當初選擇主營魚類菜餚的原因,魚肉烹飪做減法的多,藏拙首選。

  老方明白人,意思已經到了,不需再提醒。

  今天魚肉吃得爽,老鄭感到從未有過的身心舒暢,看老方更是無比地順眼,從包裡翻出過氣的大磚頭大哥大,給下面人打了個電話,簡單交代一句,「方國慶的證抓緊給辦啊。」

  搞定!大漁是福地,老方如是想。

  來大漁吃魚的人,不管你是高興著進,生氣著進,噘著嘴進,死沒看上眼地進,出來必須是笑眯眯地出。

  老鄭提著老方送的茶葉,笑得一臉和氣,對甄珍表示,「你很行,以後有什麼困難,找我。」

  哎呦,幫老方忙,怎麼順帶腳還給自己拉了個擁躉加後援?

  這好像就像陳大款所說,守望相助,幫助別人,也是幫助自己,保護別人,也在保護你自己。

  老方跟在老鄭身後,給甄珍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寶庫伸出兩根胖手指,也學會了,勾了勾食指和中指,看了又看,「是小兔子。」小孩玩上癮,放下食指,「一隻耳朵的兔子。」

  窮得只剩錢的陳大款又來花錢,剛進門就見有個小孩呲著小牙對他豎中指。

  都這麼不友好了?不就是來得頻了點嗎?



第32章 老式拌飯 雪後故宮遊

  「黑貓警長叔叔,你又來了啊?」

  什麼叫又來了,果然是嫌棄他老來。

  「我昨天回家後冷不丁回過味,寶庫你叫我叔,把我和你陳大爺整成一輩,想讓我們父子結仇,你好撿漏是不是?」陳星耀習慣性地摸了摸寶庫一頭小捲毛,調侃道。

  寶庫沒聽懂,回了他根中指,「這還是小兔子的胡蘿蔔。」

  你這讓人以後還怎麼正視胡蘿蔔?陳星耀啼笑皆非。

  寶庫不玩手了,撅著小嘴,小奶音憤憤不平,「吃巧克力不會變成小黑孩,一舔就沒了,姐姐是大騙紙。」因為昨天跟陳星耀有了爬犁之誼,學會跟他告狀了。

  甄珍就納悶了,你這一會兔子,一會騙紙,說個平翹舌咋還隨機呢。

  「吃巧克力不會變成小黑孩,但是,橘紙吃多了能變成小黃人兒。」陳警官干的是查明真相的活,嚇唬小孩也實事求是。

  甄珍抬頭看了撐著胳膊肘靠在吧抬上的男人一眼,今天沒穿皮夾克,換了件修身的薄棉風衣,脖子上拴了根黑色羊毛短圍脖,看著比平時斯文一些。

  不過這人這會心情應該不是很好,因為沒刻意收斂,她能感覺到他的些微煩躁情緒。

  今天不是還在放假嗎?工作時間都沒見他有這麼煩躁的情緒。

  心情不好,那就吃點咕嘟牌解憂魚吧。「海鰻就能吃這一兩個月,給你蒸一盤?」

  「好。」陳星耀立即應了聲,習慣性地選擇靠窗的第二張桌子坐了,脫下大衣搭在椅背上,搓了把臉。

  他心情確實有些煩,上午接到家裡的電話,他媽出的是短差,昨晚從連市開會回來了,打電話讓他回去吃飯。

  老陳去南方還沒回來,他其實挺打怵跟他媽獨處的,但下雪那晚他決定多分些時間陪伴父母,想了想還是回去了。

  結果倒好,他媽先斬後奏給他在家裡安排了場相親,女方就是老陳上回在辦公室裡跟他提起的張副市長的千金。

  先不說那女的,他媽這種不跟他商量一下,就直接決定一切的做法,他太難認同。

  考慮女方面子,沒當場摔門而去,這場見面不尷不尬地結束,不想在家裡繼續聽母親嘮叨,午飯沒吃好,就又來了大漁。

  其實他跟母親之間的隔閡早就有了,得從姐姐被害時算起,姐姐死狀太慘,身體不好的姥爺聽聞噩耗也跟著去了,公安局破不了案,老陳案發第一年什麼也沒幹,自己在外面搜尋線索。

  而母親則陷入長時間的恍惚和沉默。等清醒過來,開始歇斯底里地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外出要報備,吃飯、喝水、交朋友要監管,恨不得把人禁錮在身邊,連學都別上了。

  當時他剛上高中,青春期因為家庭變故,內疚、苦悶、煎熬,再加上母親的干涉,變得桀驁叛逆,等老陳發現阻止,他和母親之間已經勢同水火。

  姐姐永遠留在二十歲,時間不會在活人身上停留,他長大了,母親也越來越老,這些年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雖然不像以往那麼強勢,但時不時也會來這麼一下。

  家人之間不可能只有義務,他跟母親之間的相處,比破案要難。

  沒煩多久,蒸魚只需要幾分鐘,菜很快上桌。注意力被吸引,煩心事也被暫時放到一邊,海鰻被斬段清蒸,看起來像蛇肉,但比蛇肉鮮百倍,蒸時放生薑除腥,沒了腥味,鮮中帶甜。魚肉清淡,甄珍給加了盤紅彤彤的拌桔梗,脆辣爽口,一軟一脆,一鮮一辣,是最撫慰人心的家常味道。

  不光有吃的,還有小孩的歌舞表演,吃了口桔梗,寶庫又開始亮嗓兒,「我會唱倒垃圾,預備唱,倒垃圾,倒垃圾,倒~垃圾……」邊唱邊跳,一隻小手放胸前,一隻小手擺後背,連抖兩下小肩膀。

  「哈哈哈哈。」甄珍下巴支在吧檯上邊看邊笑,連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唱跳錶演,估計是上回來樸嬸家訂桌的朝鮮族人家,飯後載歌載舞被串門看熱鬧的小孩學了去,不過演繹得有點變形,《桔梗謠》唱成倒垃圾,舒展的朝鮮民族舞,被他跳成小熊抖抖肩。

  鮮到骨頭縫裡的魚肉,讓人笑噴的席間表演,陳星耀再煩悶的心情,一頓飯的功夫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甄珍過來收拾碗筷時,他微微笑道:「誰家要是有寶庫這樣的小孩,家庭關係一定和諧無比。」

  甄珍挑眉,看來他煩躁的源頭還是家事,思密達陳大爺雖然有城府,但人坦誠幽默,不像那種事事兒的家長,難道是母親那邊的問題?

  她這一猜就猜得八九不離十。

  家家都本難念的經,這個不好發表意見,甄珍動作沒停,只道了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女孩的玲瓏心思讓陳星耀頗感意外,竟然猜到了他對母親的矛盾情感。想想她跟寶庫兩個,一個父母雙亡,一個父母雖在,還不如不在。跟兩人一比,自己的矛盾都顯得奢侈。

  再次看向甄珍神采奕奕的面龐,沒有父母的女孩,一個人裡打外開操持一家店,各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剛剛見吧檯上放了一本蔣廷黻的《中國近代史》,這姑娘不是只顧著掙錢,竟然還能抽出時間來看書學習。

  現在人心浮躁,人人奔著錢去,只顧大步往前,靈魂早就掉隊,很少有人能沉下心去看看歷史,回顧下過去。像她這樣的,實屬難得。

  陳星耀突然想到城北的古人類遺址曾經發掘出的原始人所繪的圖騰,太陽鳥,後來也成了這個城市的標誌和象徵。他覺得甄珍就把自己活成了這個圖騰,永遠向陽而生,鮮活又頑強。

  想到今天見到的那個叫張薇的姑娘,家世、學歷、工作、樣貌樣樣拔尖,人也張揚自信,但那種自信跟甄珍不一樣,包裝過的自信,沒了好家世這層外衣,不過就是沒了圖騰像的一根光禿禿的柱子。

  同樣吃了蒸鰻魚的老方,心中的煩躁同樣也一掃而空。有了鄭主任發話,底下辦事的行動特別快,老方一回到辦公室就接到電話,讓他過去送材料,週末加班處理他的證照審批。老方高興壞了,臨走囑咐魏虎趕緊去給甄珍送錢。

  兩家就隔了條市場小街,魏虎兩分鐘就走到,大光頭一進屋,陳星耀立即看過來,眼神轉為凌厲,沒想到跟派出所挨著,還有人敢來店裡找事。

  不等他反應,大光頭啪一下拍吧檯上五百塊錢,「老妹兒,我和我老闆感謝你八輩祖宗。」

  甄珍、陳星耀:「……」

  別說八倍,一倍祖宗都受不起,甄珍擺擺手,「誇張了啊!魏大哥,一頓飯而已。」

  本來還想推辭兩下,魏虎大嗓門把她推辭的話堵了回去:「老闆交代了,為開業給出的錢不興還回來,不吉利,你一定要收下。」

  怪不得外面掛著歇業牌子,原來中午接了個大單,陳星耀玩味地想,這丫頭心裡指不定多高興呢。

  既然老方這麼說,甄珍就收下了。最近財運好,收錢都五百五百的收。老方大氣,週末中午純利頂天就百八十,他請客這一餐也吃不到兩百,多出來的應該是感謝她的。

  感謝她記下了。

  魏虎摸摸大光頭,面上帶出點遺憾,「昨天來的早沒吃上,今天又沒做,明天你弄鐵鍋燉大魚記得給我留一份哈。」臨走還自來熟跟陳星耀打了聲招呼,「警察老弟,走了哈。」

  都不是白給的,跟俄羅斯光頭打交道的東北光頭看人眼神準,要不怎麼敢跟老闆兩個單槍匹馬南下開洗浴中心呢?

  陳星耀搖搖頭,剛才氣勢外放太明顯,被眼尖的大光頭發現了。大光頭一走,他也跟著站起身,往桌上拍了五百塊錢。

  「你是印鈔機嗎?」甄珍斜睨他,送錢還帶攀比的。

  「局裡這幫狼,上了班,肯定要吵吵接風聚餐什麼的,以後常來你這吃,結賬麻煩,先存一筆,吃沒了,記得跟我要。」陳星耀解釋道。

  也好,反正都立了賬冊,甄珍把錢收下,轉了轉眼珠,抬頭對陳警官說:「你一次性存這麼多,我也不能白佔你便宜,回贈你三十。菜單存根和帳全都不會少,結款時咱們對一遍。」

  其實致美齋以前也有這樣的營銷模式,以後碰到有錢客人,可以推銷一下,手裡的活錢多,有掙錢的好機會,也有能力摻和一腳,甄珍覺得陳警官給提的這個醒很靠譜。

  一看這丫頭笑得像個偷腥的貓,就知道她又有掙錢的好點子了。陳星耀笑了笑,沒說別的,接受了甄珍的回贈。

  今天一下收了一千,反正中午歇業,週末晚上客流更少,甄珍索性就歇上一整天。

  說實在的,這些天連軸轉,她就算再年輕,也有些累,尤其是小貓弄了高檔鮮魚,為了遮人耳目,她得隔三差五趕早去海鮮市場溜躂一圈,買幾條差不多的魚回來做做樣子,防人之心不可無,大漁是長久的買賣,做樣子要做全套。

  陳星耀還沒走,見甄珍出去換了塊歇業牌子,問道:「你準備出去?」

  既然休息就不碰後廚,跟陳星耀一樣,甄珍不摸刀,冷不丁也不知道要幹什麼。想了想,想了個去處,「寶庫天天憋在巷子裡,沒出幾次門,我想帶他去故宮轉轉,看看雪景。」

  寶庫一聽說要出門,立即拽著姐姐上樓臭美,「穿漂亮,快點姐姐。」

  姐弟倆穿戴好下樓,見陳星耀還在樓下,甄珍面露詫異,「你怎麼還沒走?」

  陳星耀抬頭打量樓梯上的女孩,鵝黃色的修身長襖,長發放下來披散在後背,頭上罩了頂紅彤彤的毛線帽子,確實穿得很漂亮,像盤西紅柿炒雞蛋。

  身邊是同樣打扮的小份西紅柿炒雞蛋,還有只帶著紅帽子的小黑貓,不出門則以,一出門連貓都帶上。

  「你要帶小貓,上公交不讓你上。」陳星耀眼神閃了閃說道。

  還有這規定?甄珍被唬住。

  「我開車送你們過去。」

  「你不陪你爸媽,總得陪陪女朋友吧?」

  「工作就是女朋友。」

  甄珍覺得陳星耀白開水一樣寡淡的業餘生活給她提了個醒,做人不能太工作狂。

  工作狂上桿子要送她,這順風車不坐白不坐。到了故宮,見陳星耀沒離開的意思,甄珍多買了張門票,當是補交的車費。

  省城的故宮是滿清入關以前的皇宮所在,到現在也有將近四百年歷史了,雖然沒有首都故宮氣勢磅礡,但因保留了滿洲人入關前的許多特徵,顯得更加粗獷。當然也不缺皇家紅,被白雪映襯,別有一番莊嚴氣勢。

  甄珍揶揄被放在寶庫胸前包包裡的小貓,「聽說故宮裡的耗子都長抬頭紋,咕嘟抓一隻給我們看看?」

  咕嘟聽說有快成精的天敵,貓眼感興趣地瞪圓,跟雷達似地進行地毯式掃瞄,逛個故宮屬它最累。

  寶庫對耗子不感興趣,看了皇太極的畫像,對他的禿瓢最感興趣,比大光頭叔叔的髮型還好看,還帶尾巴呢,仰著小臉問姐姐,「我想留這個頭,可不可以?」

  最先笑出來的是陳星耀,想像寶庫這種長相的小孩留個禿瓢,畫面簡直太美好。

  「寶庫你還是適合套娃頭。」無良姐姐勸道。

  弟弟愛臭美對髮型感興趣,姐姐職業病又犯了,對鍋感興趣,「滿洲人入關前行軍打仗,隨身帶著的就是這種高腰鐵鍋,什麼東西都一鍋燉,所以滿族燉菜也最具特色。」

  陳星耀笑了笑,環顧所在的屋子,「『口袋房,萬字炕,煙囪出在地面上,窗戶紙糊在外』,你看皇太極的住處也不過如此。」

  「那時候的豬肉燉粉條子也最香。」御廚世家,甄珍深知滿清後期腐敗、鋪張浪費,以及內務府的貪腐。

  陳星耀轉過臉問她,「你姓甄,是滿族人?」

  甄珍點頭,原主的爸爸是滿族人,母親是闖關東過來的,而她自己也有一半滿族血統,父親是漢人,早逝的母親則是正統的旗人。

  「我父親是關外的,母親則是滿族人,」陳星耀說完笑了一下,「滿族崛起之前是典型的漁獵民族,其實你開個叫大漁的館子,是回歸了民族本色,我愛吃魚可能也有民族基因。」

  甄珍也笑,確實殊途同歸。

  八王亭前的廣場很大,下雪故宮裡人少,小孩和小貓在雪地裡快樂地跑圈圈,兩人站在亭前邊聊天邊看兩個小傢伙玩,陳星耀今天話很多,就著剛才的話題,接著講道:「因為源自水草豐茂之地,滿語裡關於水的詞彙有很多,『大水響流貌』,『魚游造成的水紋』,像詩一樣美的詞彙,可惜就要漸漸消失掉了。」

  這人也不是一味的冷冽,也有知識分子的哀愁,甄珍笑容戲謔,「以前有儒將之說,其實你可以算是一個儒警,今天我好像又瞭解了你一點。」

  男人星眸含笑,「我們警察分析別人可以,最怕被人瞭解。」

  「那你要小心嘍。」

  某個玩得開心的俄羅斯族、滿族混血小孩,跑圈圈時想起來時路過的大西門,「大西門大西塔思密達,」脆生生的冒牌朝鮮話在八王亭響了一遍又一遍。

  冬天天短夜長,下午四點,太陽已經要跟大家說再見了,三人一貓從故宮出來,陳星耀對甄珍說,「放假要放徹底,你就別做飯了,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我請客,你選地吧。」今天掙了好多,甄珍決定放把血。「我對這邊不熟,挨著故宮,附近有沒有滿族八大碗?」

  「想吃正宗的八大碗你得去福陵吃去,市裡吃不到,我帶你吃比八大碗還要好吃的東西。」

  「哦,那聽你的。」

  陳警官找的地並不遠,出了故宮右轉就是,下了車還沒到地方,陳星耀抱著寶庫,甄珍抱著咕嘟,連穿好幾個胡同,甄珍心中的期待也越來越高,酒香不怕巷子深,巷子這麼深,館子估計是當年大帥府裡出來的廚子開的吧?

  嘿嘿,可以好好考察下四絕菜的水準。

  走過一個公共廁所,陳星耀停下腳步,甄珍抬眼一看,歪歪扭扭一塊牌子,跟狗刨一樣的「麻辣燙」仨字掛在門楣上。

  甄珍:「……」陳警官你真不用為我省錢。

  陳星耀見甄珍表情,輕咳一身,「真不是給你省錢,是真好吃。」

  別人經常對她以貌取人,甄珍想她不能反用在別人身上,陳星耀那麼會吃,這家店應該有可取之處吧。

  進了門一看,裡面雖然桌椅破舊,但擦拭得乾乾淨淨,今天週末,在附近逛街的年輕人多,屋裡的客人不算少,有個五十來歲的大伯迎出來,「星耀好久沒見你過來了,快來坐這桌。」顯然兩人相當熟識。

  不一會從後廚出來個大娘,笑著逗寶庫,「這是誰家漂亮孩子,太招人稀罕了。今天雞蛋新鮮,大媽給你弄個老式拌飯吃。」

  陳星耀開口點餐,「來兩碗麻辣燙,再來三碗拌飯。」

  東西很快上桌,甄珍是內行,市場上的麻辣燙良莠不齊,因為價格低,競爭激烈,好多都偷工減料,買來的勾兌湯底,湯裡要麼味素不要錢地放,要麼大煙葫蘆可勁擱,沒幾家真心做生意的,吃得讓人特別不放心。

  這家的麻辣燙絕對是可以放心吃的麻辣燙,湯是熬足二十四小時的牛骨湯,骨髓早已融化在湯裡,只有一鍋香滑的濃湯才能給短時燙熟的材料贈味。

  食材是全素的,茼蒿、小油菜稍一斷生即被撈出,口感脆嫩,粉絲晶亮爽滑,平菇也鮮嫩可口,最好吃的是豆腐泡,吸足湯汁,勝過肉味。跟省城所有麻辣燙一樣,辣不突出,以鮮取勝,寶庫吃得很滿意。

  麻辣燙不需要高超的廚藝,要的是對顧客的態度。這家老闆是個有良心的商販。

  甄珍最喜歡的是拌飯,跟麻辣燙一樣,老式拌飯也有著屬於省城的鮮明地方特色。

  正宗的老式拌飯,食材最為簡單,三蛋一米一醬汁。蛋是新鮮雞蛋煎至半熟,米是顆粒飽滿冒米油的新鮮蒸熟的大米飯,醬汁以醬油為底味,再輔以各式調料,咸鮮帶辣。

  吃時將蛋、米、汁混合,顆顆米粒裹滿粘稠的蛋液,有最為本源的米香和蛋香,再被醬汁的味道激發,這個拌飯不需要下飯菜,一碗飯滿足一餐飯的能量、營養、口味的所有要求。

  陳警官吃得飛快,寶庫小嘴糊滿蛋液,連咕嘟也愛吃有雞蛋味道的飯。

  陳星耀吃完幫老闆去搬液化氣罐,老闆娘看甄珍帶著小貓出來玩很稀奇,還誇咕嘟長得好,是個隨和的大娘,也愛說話,對甄珍道:「小陳別看冷冰冰,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其實心最善,他跟我家大勇是高中同學。我家大勇運氣不好,下學開了個小飯館,碰到個來搶錢的,大勇拿菜刀把那人的五個手指頭砍了,被判防衛過當,趕上嚴打,要在裡面蹲八年。

  我倆還有倆上學的孩子,廠裡效益不好,出來開了這麼個麻辣燙,那家受傷的不停來糾纏,生意做不下去,飯都快吃不上了,趕上有次鬧事,小陳路過看見了,幫我們把那家擺平,我們這店才安安穩穩開下去。

  哎,這孩子也不容易,他姐姐被殺之後,有段時間過得特別難,從那以後性格就變了,現在當了警察估計也是放不下他姐姐的案子,那案子現在都沒破,死得太慘了,那麼好的姑娘,小陳跟她感情可好了……」

  甄珍心中驚訝至極,原來陳星耀還有這樣的經歷,原來樂觀幽默的陳大爺痛失了愛女。

  吃好了東西,陳星耀送甄珍回家,寶庫和咕嘟都玩累了,躺在甄珍懷裡睡著了。車被直接開到大漁門口,沉默了一路的甄珍沒急著下車,看了陳星耀沉靜的側臉一眼,靜靜開口,「我會唱滿族的《家神調》,小聲給你唱兩句啊。」

  男人瞥過來的眼神有些意外。

  年輕女孩低沉優美的歌聲在封閉的車廂中迴蕩,「我們在那暗樓上,向神請求,把那舊時光悄悄帶走,帶來新歲月……」



第33章 競爭 看劍

  悠遠縹緲的曲調盤旋往複,在陳星耀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甚至進入他的夢裡,在夢中薩滿大巫低聲吟唱古老的家神調,雙手擎天祝禱祈福,暗樓上空出現的是姐姐年輕帶笑的臉龐。

  睡夢中的人也跟著微笑起來。

  第二天銷假上班,陳星耀剛一坐下,肖鋒立即欠兒欠兒地湊過來,雙手拄著下巴盯著他好一頓瞧。

  「你有病呀。」某人被看毛了。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感覺你變了,陳哥,好像提前迎來了春天。」肖鋒嘖嘖稱奇。

  路全來得早,已經跟領導開完會了,下來正好聽了個話尾,罵道:「什麼春天?肖鋒你成天就知道臭貧,要是太閒,跟二支隊跑外勤去。」

  「別呀,我手裡上回的搶劫案的報告還沒寫完呢,」看了路全一眼,肖鋒依然沒管住嘴,「同樣是休假,路隊你可沒陳哥過得滋潤,這兩天沒少挨嫂子罵吧。」

  揭人不揭短,路全手裡文件夾立即揮上去,「臭小子,你給我等著。」

  還是老趙會說話,給肖鋒使了個眼色,「兩位隊長,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說人話。」陳星耀連眼睛都沒抬。

  「大家提議要給你倆接風。」

  「行,晚上去大漁,把檢驗科的也叫上。」

  肖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麼順利?都不用磨一磨?事出反常必有妖,「陳哥,你還是正常點吧,你這張臉跟你爸不一樣,不適合慈祥。」

  陳星耀正在撥電話,扔給他個衛生球眼,電話接通,連表情都變了,語調和緩:「晚上六點,十五六個人,菜你看著辦吧,對了,你家貓的帽子掉我車裡了,等晚上我帶給你。」

  肖鋒八卦觸角接收到信號,大漁的小老闆什麼時候還上了陳哥的車?難道兩人有情況?鐵樹要開花了?

  還想要深究,路全召集全隊開會,被打斷了。

  甄珍放下電話,擬了張菜單,時間還早,下午準備也來得及。

  樸愛善從外面推門進來,面露焦慮,「甄珍啊,我早上去馬路對面辦事,看小教堂旁邊有家店招牌掛了紅布,紅布被風吹開,底下的店名叫什麼江上漁家,我問了一下,今兒中午開業,主營鐵鍋燉大魚。這不跟你經營範圍重了嗎?那家店不小,上下兩層,面積少說得有三四百平米,人家在主街上,店大又敞亮,離咱還這麼近,會不會把你買賣給頂了?」

  替甄珍抱不平,樸愛善越說越著急,「肯定是看你買賣好,眼紅跟風弄的。直接兌的上一家的東北菜,也不裝修,換個牌就開業,要不咱也不會才發現,你這才剛起步呢,這可咋整?」

  開門做生意,哪能少了競爭,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甄珍放下筆,微微笑道:「對面大馬路上不還有家三層的大冷麵嗎?樸嬸你覺得影響你家生意了嗎?」

  樸愛善搖頭,「那家是國營飯店,開了有些年頭,要說搶生意,我家開在後,拉走客流的是我家。單從水平來講,他家也就是開得久,老百姓吃習慣了,冷麵跟我家沒法比,麵裡放那老些堿,麵條跟橡皮筋似的,吃了跟金針磨一個效果,還能原樣拉出來。」

  說話太直接,把自己都說樂了,笑夠了才反應過來,「甄珍你的意思是,咱有質有量不怕競爭唄?也對,西塔街上那麼多家烤肉店,不也是有的火得不得了,有的幹賠嗎?好貨不怕比,該怎麼幹還怎麼幹,行了,樸嬸這下放心了,走了啊!」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門還沒合嚴實,樸嬸就已經進了自家屋。

  要說影響還是會有一些,尤其這家剛開業,總有喜新厭舊的,要去嘗個鮮。

  今天週一,中午客流是一週最多的,甄珍特意觀察了下,中午上客數隻跟週末打平,進店點酸菜魚和鯽魚豆腐的多,燉魚隻賣了不到三十份。

  馬路對面五金店姓金的小老闆是大漁的常客,那家江上漁家跟他的五金店挨著,知道些內情,吃好了飯,翹著二郎腿舒服地靠著椅子背,跟甄珍八卦。

  「那家店的老闆原先是齒輪廠的副廠長,廠子黃了,出來兌了這家店,咱都是做生意的,你們飯店的門道我多少也懂點,他沒經驗頭一次幹,就敢租那麼大沿街的店,流水上不去,租金都掙不回來。不知道他找的那個廚師怎麼樣,反正我念舊,我最愛你家這口。小甄老闆,能做上副廠長,估計心眼不少,你倆都做魚,得小心點,別讓他給你使壞。」

  今天終於吃上鐵鍋燉大魚的魏虎,報複性消費,一人吃四個人的量,點了一大份,捧著炭爐吃得光溜溜的腦殼直冒汗珠,一聽恩人有難,大眼珠子瞪起來,「咋地?需要我上不?」

  甄珍剛想說,咱不興嚇唬人那一套。

  魏虎笑出小虎牙,「明天我努努力還能再吃一大份。」

  甄珍:「……」

  隔壁桌來吃特色菜的小周跟老馮嘴裡的飯粒子笑得噴出來了,都是一個片區的,魏虎他們打過幾次交道,剛開始也被他外表給騙了,一度還把他列為重點觀察對象,觀察兩天就放棄了。

  這個虎背熊腰的光頭大漢,跟同樣重量級的光頭大漢一點都不一樣,不嫌害臊,就愛天天跟一幫個頭只到他腰那塊的小學生混一堆,排隊搶什麼巧克力山楂球。

  老馮吃了口幹燒大王魚,又「飄飄欲鮮」了,給甄珍架秧子:「要是那家來找彆扭,有馮叔給你兜底,別怕,甄珍,跟他們幹。」

  小周拍胸脯,「敢使壞,問問我這個警隊散打冠軍幹不幹?。」誰敢動偶像的對象,膽肥了。

  還散打冠軍?甄珍看了小周一眼,總覺得這人今天慇勤得有些過頭,哪裡有些不對勁。

  「和氣生財,各位好意我心領了。」小甄老闆笑著對大家表示感謝。

  北平城這個齋,那個居多了去了,大家都和和氣氣做買賣,哪來那麼多歪門邪道?不做鐵鍋燉大魚,她還能做幾百道別的魚。說一千道一萬,有真本事在手,不怕競爭。

  新開業的江上漁家的老闆這會正在皺眉毛,客流高峰已經過去,不用算流水,光看來客數就知道開業第一天上客不是很理想。

  他小舅子在二樓收拾完桌子下來,跟姐夫彙報,「好幾個客人都說,咱燉魚的味比不上杏花巷的大漁,說咱家魚腥,火候不夠魚沒味,豆醬也沒那家香。」

  叫胡天成的老闆聞言點頭,「咱們都去吃過那家,那小姑娘確實有一手。關鍵是咱找不到那麼好的廚師,做中餐廚師最關鍵,大劉在廠子裡做大鍋飯還行,開飯店,這手廚藝還是糙了點。」

  「姐夫,你說能不能讓大漁的老闆給大劉培訓培訓?」憨憨的小舅子摸著大腦袋憋出個好主意來。

  「……你不僅僅是傻,你還傻到家了。」

  晚上有聚餐,刑偵一支隊的人工作熱情很高,最近沒大案子,領導不會讓你閒著就是,今早現給派的活,協助二支隊破獲王官屯盜墓案。

  不像剛剛開放的八十年代,八塊錢就能收到一把上好的紫檀椅子,進入九十年代,隨著國人錢包越來越鼓,古玩市場開始升溫,暴利引來了盜墓者。

  王官屯有個著名的遼代墓穴,曾經在一期的考古發掘中發現價值連城的綠釉鳳首瓶。墓穴結構複雜,分期發掘,二期準備來年開春再動土,結果盜墓的提前動手了。

  二支隊連軸轉了一個多月,查到了一條線索,某件珍貴文物可能就近流落到省城,他們人手都佈置在外面找盜墓賊,請求局裡支援,在市內古玩市場尋找可疑的遼代文物。

  辛亥之後,末帝攜大量文物出宮,東北是他最後的落腳地,省城的古玩市場在民國也曾興盛過一段時間。文物街就在市公安局前的老北市那,路全和陳星耀帶著下面的人,一整天的時間都花在古玩街各個店面,尋找被盜走的文物蹤跡。

  可疑文物誰都不會擺在明面,走訪一天沒什麼收穫,路全召集大家收工,「反正離得近,咱們走著去杏花巷,星耀,你給劉霞、老李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下班直接去飯店。」

  「好。」

  大家邊走邊聊,隊裡就陳星耀跟肖鋒兩個吃過大漁,肖鋒這一路上不停地誇甄珍,「大漁小老闆的手藝比五星級飯店的廚師還高,刀工、火候、調味,樣樣都出色,她做出來的魚就跟開了光似的,能把人給吃暈了。」

  「還等什麼,趕快啊,我都餓死了。」新來的小孫催道。

  都在一個街區,沒幾分鍾就能走到,離巷口還有二十米,裡面隱隱傳來呼喝聲,一行人快速走到巷子口,聽到呼喝聲是從杏花巷最裡面的派出所傳出來的。

  經常有喝多的當事人在派出所鬧妖,肖鋒幾個沒當回事是,剛想抬步進巷子。

  「停下!」陳星耀喊了一聲,三十米距離不是很遠,他剛剛聽到呼喝聲裡提到了槍。

  聲音剛落,派出所大門被推開,從裡面衝出一個人,有兩個值班民警在後面追,他們就是幹這個的,前面跑著那人手裡拿著的東西不是別的,是派出所配置的77式手槍。

  刑警持槍有規定,他們今天外出尋訪都沒隨身配槍,這下麻煩了,槍械流出是重大過失,還會造成重大傷害。唯一慶幸的是,這會巷子裡沒人在外面走動,否則……

  正面迎上太危險,陳星耀已經開始撥號請求支援。

  情況危險,眾人喘息都加重了,就聽石破驚天一聲小孩喊,「看劍!」

  一道銀光在眾人眼前閃過,那個搶完槍沒跑出兩步的人被砸倒在地,被追上的民警迅速控制住。



第34章 幹燒大王魚 迷霧重重啊!

  陳星耀第一個跑出去,就見那人被砸倒的地方躺著一條凍得硬邦邦足有十斤重的大鮁魚,銀色魚皮彷彿盔甲,威風凜凜,圓睜的死魚眼在路燈下閃出得意的光。

  抬頭看屋頂欄杆後並排站著的姐弟倆,既後怕,又有些啼笑皆非,薄唇微勾,「出息了。」

  「一般一般。」甄珍揚唇,別的不關心,只關心自己的魚,「我的魚不會被當證物收起來吧?」咕嘟出品的康氏馬鮫,老貴了。

  小甄老闆顯然財迷屬性排第一。

  陳星耀一口氣憋住。「會,會被做成鹹鮁魚留著。」掛在派出所當尚方寶劍。

  跟上來的一支隊的人有志一同,對著樓上兩位壯士伸大拇指。

  寶庫愉快地掏出胖手,比了個兔子手勢。

  勝利!

  甄珍面露無奈地看向身旁無知者無畏的小胖孩,她是跟憲兵隊周旋過的人,剛才倒不怎麼怕。她真怕她家小孩有危險。

  今天也不算是趕巧,平時這個點她也要上來一趟,拿些收拾好的凍貨為明天的餐飯做準備,小孩待不住,也總會跟著上來。

  派出所裡的爭執聲,她離得近,聽得更清楚,那人從奪槍到奪門而逃,速度太快,來不及讓小孩躲進樓裡,只能示意他趴在埋凍貨的雪窩子後面,當時手裡正抱著條要拿下去做餃子餡的鮁魚,順手就扔了出去。

  事情不小,刑警隊的人跟著進了派出所,甄珍沒急著下樓,向前俯身,露出微笑,「寶庫啊,電視裡都是騙人的,高手出招才不喊什麼降龍十八掌,有喊那功夫,別人一劍就把你捅死了。」

  寶庫仰著小臉聽得半懂不懂,不過他聰明,立即想到咕咚從來都沒被他的魚骨劍碰到,原來是他每回出招都喊「看劍」的緣故。

  小孩捂小嘴,「幹仗要悄麼聲的。」

  「對。」她家小孩悟性就是高,生錯了地方,要是有武俠世界,保不齊還是個少年高手呢。

  鄰居們聽到動靜都出來了,交流完,甄珍也帶寶庫下了樓。

  樸嬸他們都嚇了一大跳,摟著甄珍和寶庫好一通摩挲,「甄珍你倆真沒事?我們屋電視響,一點沒聽見動靜,咱在這住了這麼多年,從來沒發生這種事啊,這都怎麼了?」

  老劉嘆口氣,「沒來錢道,有人就選擇鋌而走險唄。」先搶了槍,再去搶別的。

  「住派出所旁邊原來也有風險啊。」老樸後怕地撫胸。

  「不怕,有大寶劍。」樸嬸懷裡的小孩小手斜斜一揮,特別有氣勢。

  老樸摸了摸寶庫小臉蛋,「有套娃血統的小孩果然愛戰鬥。」

  出了這麼大的事,派出所宋所長也被從家裡叫回來,有路全跟陳星耀幫忙,事情很快瞭解清楚,配槍民警吳大龍持槍操作沒有違規,那人搶槍是有預謀的,經過長時間策劃,知道今天街道有重要活動需要派出所民警持槍警戒,傍晚犯事也是他故意為之,為了接近持槍警察,好見機行事。

  一切都很順利,槍也得手了,可惜天上掉下來個「大寶劍」。

  吳大龍雖然沒違規,但是持槍溜號,這事得上報,估計他會被罰停職一個月反省,一年內不得持槍。

  跟著所裡同事一起過來感謝甄珍,大龍哭喪著臉,「甄珍,小周是個烏鴉嘴,他說你雕的那根警棍特別適合我,果然我就摸不著槍了。」

  「名字都帶龍,沒有槍,你還可以練雙節棍呀,跟李小龍一樣,多威風。」甄珍沒把人安慰好,大龍心情更加鬱悶了,垂頭喪氣回所裡寫檢討。

  老宋拍拍甄珍肩膀,「宋大爺今天差點晚節不保,甄珍,啥也不說了,謝謝哈。」

  「鄰居嗎,互幫互助。」甄珍笑笑,讓老所長別放在心上。

  「我得讓全所的人來你這連吃一個月魚。」

  「哈哈,我看行。」

  一場風波有驚無險,檢驗科的人正好也到了,幹刑警的經常跟死神擦肩而過,這點小事一點不影響聚餐。

  甄珍在後廚忙碌,寶庫小英雄被請進包間,接受膜拜。

  「那魚是我們寶庫砸的嗎?」檢驗科劉霞是在場唯一一個女的,又一個被寶庫小模樣征服的顔控。

  「我解說的。」寶庫茶色大眼睛神氣活現。

  「哈哈哈哈。」連路全都被寶庫豐富的詞彙量逗笑。

  甄珍進來上菜,榆樹屯又送過來兩隻雞,一年生的公雞,肉質跟粵省的三黃雞有一比,男人多,做道鹽焗雞給大家下酒。

  家裡有柴火竈,做鹽焗菜最方便,甄家有祖傳的焗鹽秘方,焗出的雞嫩滑緊緻,有淡淡的煙熏味道。一雞三吃,雞胸部分放辣油拌道麻辣雞絲,拆下來的雞骨放上蓮子、桂圓、大棗用砂鍋煲了個雞湯。

  兩隻雞俘獲了一支隊和檢驗科一眾人的胃,成天風裡來雨裡去,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點胃病,餐前來一碗濃香的雞湯暖胃,不光胃舒服,忙活一天,身體的疲勞也緩解大半。

  人舒服了,胃口也被打開。

  兩隻雞統共就四個雞腿、四個翅膀,在座的一共十五個人,照顧女士給劉霞分了個雞腿,剩下的誰手快歸誰。

  一支隊只負責大案,只有十個人,按編制不應該叫支隊,應該叫重案組,成員是路全親自挑的,個個都是局裡的精英,精英槍法準,搶雞腿的手速也不慢。剩下三個雞腿兩個隊長各得一個。小孫今年一畢業就進了一支隊當然不是白給的,也撈著一個。

  小孫大嘴一張,大半個雞腿被撕進嘴裡,嚼得那叫一個香,得意的氣人樣,讓人手癢難耐。

  論氣人的能力小孫隻能屈居第二,肖鋒速度慢了點,給身旁同樣什麼沒撈著的檢驗科的老李提意見,「你們基因檢測不是起步了嗎?就不能搞搞基因實驗,讓雞別長毛,只長翅膀?」

  除了檢驗科的人依然面不改色地繼續吃,一支隊的人光想想那畫面就被噁心壞了,放下筷子使勁搓胳膊。

  甄珍又進來上菜時,見肖鋒正被按在桌子上挨揍呢。

  見桌上的三道菜已經被一掃而空,甄珍挑了挑眉,對這幫人的戰力有了初步瞭解。好在她上菜快,能供上這幫吃貨的速度,一次上兩道,炸灌湯鮁魚丸,老魯菜湯爆雙脆。

  瘦瘦小小的老法醫老李是桌上年齡最大的,甄珍這兩道主打懷舊的菜餚,讓老李既驚且喜,「省城的老原味齋除了烤鴨之外,就屬這兩道菜做得最好,可惜後來廚師換了人,再也沒見過,沒想到今天在你這裡吃上了,光看賣相,就知道是正宗的老魯菜。」

  灌湯鮁魚丸吃的是一包鮮,湯爆雙脆是清湯、旺火燒出的菜餚,雞胗韌,豬肚脆,刀花精緻,紅潤的雞胗花、潔白的豬肚花開在一鍋清湯裡,淡雅又美味。

  甄珍上完菜出去了,陳星耀解答了大家對甄珍高超廚藝的好奇。

  「挖掘機技術哪家強那家?」隊裡最斯文的鄭飛想起他表弟,「那家確實教得好,我表弟比甄珍早去幾年,運氣好被青島一家大酒店留下了,我吃過表弟做的菜,跟甄珍比還是有差距,她天賦這麼好,不去大酒店可惜了。」

  陳星耀垂眸,「這個社會對女性還是不夠友好,不算底層,頂級的廚師行列男女比例不平衡的程度,跟咱警隊有一拼。」

  路全吃了口菜,接口道:「廚師行業寬進嚴出,想學廚的女孩機會倒是有,想幹刑偵的女孩,太難了,就算個別大學有名額,但生源地體側這關就把絕大部分女生擋在門外。」

  屋外,出來上廁所的劉霞沒急著回去,蹲在廚房門口逗寶庫。

  甄珍見她帶著小眼鏡,長得斯文秀氣,卻選擇跟屍體打交道,好奇問道:「你怎麼會想到學法醫的?」

  劉霞笑眯眯回道:「我媽說我骨骼清奇,特別適合搞歪門邪道,我高考第一志願是法醫,你猜我第二志願是啥?」

  「啥?」

  「泌尿科。」

  甄珍:「……」你真是個骨骼清奇的奇女子。

  劉霞聊完回屋繼續吃,門口的小孩熱愛學習新詞彙,奶聲奶氣地問姐姐,「泌尿科是什麼?」

  甄珍:你自學了奶奶的大小,怎麼,你還想研究小雞雞?這把你給能的。

  無良姐姐決定忽悠小孩,「泌尿就是研究怎麼出水的,水出得不好,就要去看泌尿科。」

  寶庫歪著腦袋,連眨幾下眼,也不知道聽沒聽懂,甄珍忙著做魚,沒多解釋。

  今晚的當家菜是幹燒大王魚。陳星耀雖然存了錢在這裡,聚餐的人多,也吃不了幾回,吃鰻魚、大鬥鯧太費錢,大黃魚相對便宜一些,中午的幹燒大王魚小周和老馮都說好,甄珍決定再做一次。

  大王魚是省城的叫法,其實就是大黃花魚,今晚魯菜當家,幹燒大王魚是一道傳統的魯菜。

  魯菜四燒,紅燒、幹燒、蔥燒、醬燒。幹燒跟醬油調色的紅燒不同,不勾芡,微火先煨,再燜,燜到時候的大黃魚,油亮、汁緊、味濃。

  屋裡也正吃到興濃,不喝白的,一人舉著瓶雪花啤酒對瓶吹,大王魚一上更讓大家開懷,黃花魚本身肉質鮮美,又有咕嘟的加成,甄珍巧手烹飪,眾人吃暈了都。

  等清醒過來,非要留下甄珍喝一杯,「你家魚確實開過光,能吃暈人,還能砸暈人,甄珍你跟劉霞一樣,都是奇女子,來奇女子跟我們走一個。」

  反正菜都上齊了,甄珍也不扭捏,找了把凳子,大家給騰了個地方,抱著寶庫,也加入一支隊聚餐。

  肖鋒見並肩坐在一起的陳星耀和甄珍,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這男的帥,女的漂亮,將來要是生了小孩,也會是寶庫那樣的漂亮小孩。

  心中是這麼想的,從嘴裡就禿嚕出來了,「陳哥,你和甄珍什麼時候結婚?」

  陳星耀一口啤酒直接從鼻子裡噴出來,噴了小孩一臉,小孩胖手抹了把臉,活學活用,「姐姐說,你要看泌尿科。」

  刑警隊眾人:「……」關係都這麼深入了?!

  甄珍有沒有外國血統?寶庫是誰的孩子?

  迷霧重重,我們需要破個案!



第35章 最好的時代 更大的舞台

  陳星耀覺得從來都沒面對過這麼混亂的場面,擦乾淨臉,哼了聲,「泌尿科?」

  誰讓你像魚一樣,鼻子往外噴水?

  被十幾雙探照燈一樣的眼神盯著,甄珍就算心理素質再好,也有些受不住,趕緊在寶庫越解釋越亂之前,把烏龍給澄清了。

  眾人的笑聲都快把房蓋頂開了,解開了一層疑團,還有另一層,甄珍見這些人的眼神依然不放過她,趕緊抱著寶庫遁到外面,臨走之前,還不忘警告始作俑者,「肖鋒,讓你胡說,你要再敢來,等著我給你飯菜下瀉藥吧。」

  肖鋒還不放棄,「你年齡小,我陳哥不急,過兩年結婚也不遲……」不等說完,嘴裡被扔了顆鮁魚丸子,徹底沒聲了。

  陳星耀清清喉,對眾人道:「人家小姑娘帶著弟弟出來開店,有多不容易,你們不知道嗎,別瞎編排人家。」

  路全倒是明白陳星耀心中的打算,這小子擰巴,估計他姐姐的案子不破,他不會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這種做法他不贊成,勸過多次,他都不為所動。不過那天在火車上聊過之後,這小子修了兩天假回來,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倒是個好現象。

  八卦歸八卦,都是一個隊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家跟路全一樣,對陳星耀的家事再清楚不過,知道他的心結,沒再繼續拿他跟甄珍的事情開玩笑,轉而聊起些別的。

  坐在前廳的甄珍吸取教訓,用小孩現在能聽得懂的語言,講了下泌尿系統知識,寶庫於是提前知道了,小雞雞很重要,要善待它……

  小孩注意力轉移得快,泌尿知識太無聊,還是圖畫書有意思,寶庫自己翻書看,甄珍想起剛才的尷尬,相當無語地搖搖頭。

  陳星耀這人是典型的面冷心熱的男人,人品很過關,外在條件更沒得說,窮得就剩錢了,但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跨越六十年時間,從民國到現代,對現代最滿意的一點就是,這裡的女人可以活得更自由。

  民國雖然風氣逐漸開放,但連男人都才剛剛適應沒辮子的生活,對女人的束縛又會解開幾寸?雖然時有一些標新立異的獨立女性出現,但所面臨的外在壓力也是難以想像的。

  她是幸運的,父親開明,傳授她廚藝,讓她受最新的西式教育,給她最好的物質條件,但有一個無法忽視掉的前提,她是父親唯一的孩子,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在講究論資排輩,思想最為傳統的廚藝界,父親的做法不是沒有遭到非議,師伯、師叔雖然疼愛她,私下裡也不是沒有把自己兒子和徒弟跟她湊成一對的打算,他們從骨子裡就認為,女人願意研究廚藝可以,就在後廚好好研究,拋頭露面幹大事,還得男人來。

  她不認同,但也能理解他們,思想受時代左右,思想也頑固,不會一朝一夕就被改變。

  時間推進到九十年代,女性發展依然有很多限制,但女性可以像劉霞那樣,能自由選擇自己所愛的職業,憑藉自己的專業知識獲得尊重和地位,這是她以前所夢寐以求的事情。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

  她才二十歲出頭,從事自己擅長、又鍾情的職業,有這麼大舞台施展自己所長,應該在事業上好好努一把力,婚姻問題可以考慮,但不是現在。

  包間的門開了,陳星耀從裡面出來,來到甄珍的桌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燈光,背光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微微發亮,「肖鋒最愛開玩笑,你別往心裡去。另外……我腎挺好的,沒毛病。」

  甄珍:「……」

  看向已經放棄圖畫書,對著趴在暖氣片上的兄弟練習無聲出劍的某小孩……賴我,沒教育好。

  淒涼地喟然長嘆一聲,甄珍抬眸,「其實我心裡還是挺惦記你那老些家產的。」

  「美食換家產。」男人用清澈好聽的聲音回道。

  說開之後,相視一笑。

  陳警官又轉回包間,繼續教訓大嘴巴肖鋒。

  沒過一會又聽到有人出來,甄珍正寫著東西,頭都沒抬,「腎很好的陳警官又怎麼了?」

  那人呵呵笑出聲,甄珍發現不對,出來的是陳星耀的隊長。

  路全從兜裡掏出一沓錢,推給甄珍,「隊裡人齊的錢,哪能可著星耀一個人扒皮,你飯做得好,離我們單位又近,以後這裡就是聚點,錢先放在你這。」

  「好,你們既然信得過我,我就收下了,放心,賬不會錯。」甄珍把錢收下了。

  路全又笑了一下,「甄珍,你身上有股子俠氣。」一支隊兩位隊長在對甄珍認識上達成了共識。

  甄珍搖頭,「路隊長你才是大俠呢。」這人往那一坐,要是不說話毫無存在感,隱身能力一流,不是大俠是什麼?

  一場聚餐,甄珍又吃服了刑偵一支隊和法醫們,美食征途又前進一步。

  一支隊忙著找文物,不可能天天來。不過宋所長倒是說到做到,跟所裡的人強調,沒甄珍砸的大寶劍,他們西塔所就危險了,槍械外流,等著全所一起受罰吧。

  所裡的民警感念甄珍的相助,不用老所長佈置任務,幾乎全都跑來甄珍這裡吃午飯,吃一頓兩頓還行,已經連吃三天了。

  甄珍趕緊叫停,大家掙得都不太多,所裡人有些平時都帶飯上班,就為省幾個飯錢,她隻是幫了個小忙,不需要這麼大的還禮。跟老所長商量,可以每天找個內勤統計下就餐人數,想吃什麼提出來,她按要求做,給飯菜減價,按食堂價賣給派出所。

  沒多少量,甄珍完全能忙得過來,而且這錢掙得更加心安理得,所裡人也高興,可謂皆大歡喜。

  這幾天除了派出所民警的光顧,因為主街那家新開的店面流失的客流也逐漸回來了。

  「不比不知道,雖然飯菜價錢差不多,那家做出來的東西跟你家一比,就是一般個好吃。」有去吃過的食客,在甄珍面前點評。

  一般個好吃?不好也不賴唄。甄珍笑了下,接著忙自己的去。

  大漁生意紅火依舊,江上漁家客流卻漸漸流失掉,中午飯點,別說二層,一樓都坐不滿。

  開業一個禮拜,結算了下營收,別說盈餘了,照現在這個樣子經營下去,租金、費用根本掙不回來。

  所有人都愁眉不展。胡天成這兩天著急上火,睡不著覺,嘴角起了一圈水泡。屋子裡算上他一共坐了九個人,都是一個廠子出來的,他雖然是副廠長,但安置費也沒高到哪裡去,盤店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其餘八個人包括他小舅子都是這個店的合夥人。

  大家心齊,以前歸他領導,現在還聽他的,剛開業幹勁足,可光有幹勁,水平不行也白搭。

  眾人七嘴八舌出主意,「幸虧當初咱沒接著往裡搭裝修費,胡廠長又把出兌價壓得低,我看咱就可著這一個月幹,要是實在不行,立即把店轉租出去,還能少賠點。」有人悲觀。

  「飯店都要養,一個月看不出來啥,這周邊不缺客流,再養養看。」有人比較有韌勁,準備打持久戰。

  「當初是老冒能聯繫到便宜的魚,咱們又尋思做魚不費勁,所以才弄燉大魚,主營一種魚菜太單一,而且利潤也一般,還是得想想辦法,轉變下方向。」胡天成沉默了一會總結道。

  他小舅子沒參與話題,坐在窗邊往馬路上望,視線裡出現一對姐弟,紅配黃特別醒目,他又去過大漁,所以一下就認出甄珍和寶庫,推開門朝馬路對面喊,「你倆買東西去啦,來我家坐坐啊?」

  他這麼一喊,屋裡人視線全都移到馬路上,這會路上沒等紅燈的車,甄珍姐弟聞聲轉過來的臉孔,屋裡人都看到了。

  大家都被這傻了吧唧的小子給整無語了,自來熟地邀請人家競爭對手來店裡坐,人認識你老幾?不甩你幾個白眼才怪。

  結果,對面小姐弟往馬路東西兩側望望,見路上沒車,穿過馬路還真奔著他們店來了。

  眾人:「……」

  大漁小老闆白嫩的臉龐被風吹得紅撲撲,對著廚師大劉點點頭,「想不想交流下廚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4 AM

第36章 溜肉段 食無定味,適口者珍

  大劉大眼珠子瞪得快趕上牛眼睛了,「我們這麼多人坐一塊堆,我又沒穿廚師服,你咋一眼就看出來我是廚師?」

  不等甄珍回他,有個圓臉大姐搶答,「你臉最大,脖子最粗,不是夥夫,還能是大款哪?」

  屋裡人全都被逗笑,初一見面的尷尬也在笑聲中消彌於無形。

  甄珍最喜歡本地老百姓這一點,用他們自己話說,不開玩笑不會說話,天天窮樂呵,沒錢也快樂。

  屋裡的大哥、大姐忘了自己的煩心事,搶著抱寶庫,「瞧這孩子的小模樣,你們說把他弄咱店裡坐鎮,營業額是不是能漲一漲?」

  寶庫一點也不認生,誰抱都讓,小手捧著不知道哪個大姐塞過來的大蘋果,大眼睛看什麼都稀奇。

  胡天成見甄珍進來比誰都激動,臨開店之前他在周圍考察,進大漁吃過東西,認識到這是巷子裡的寶藏小店,老闆水平超高,他們家大劉拍馬都趕不上。

  但當時已經定下了營業方向,想著自己的店臨著主路,這周邊客流又大,大家共同把市場做起來,多少也能分一杯羹,也不圖掙大錢,夠幾個合夥的兄弟姐妹養家餬口就行。

  現在看來,想得太簡單了,市場不好做,飯店有飯店的門道,跟他們生產齒輪可不一樣。

  大漁的小甄老闆主動進來說要交流廚藝,他當然求之不得。喊他家大臉夥夫,「大劉,愣著幹嗎,趕緊去後廚開火去。」

  熱情地向甄珍介紹自己,「小甄老闆,我知道你名字,我們仰慕你很久了,自我介紹下,我叫胡天成,胡天胡地的胡天,成功的成,是我們這夥人領頭的,歡迎你蒞臨我店指導工作。」

  這位清瘦帥氣的中年人估計就是五金店老闆說的那個副廠長,說話真逗,拿她當視察的領導了。

  甄珍實話實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從來沒跟同行交流過,想進來看看,你們別嫌我唐突就好。」

  她隻吃過別的店裡的東西,從沒見識過這個時代的同行們的現場操作,樸叔的冷面跟中餐又不一樣,沒有可比性。

  剛才那憨憨的小夥子叫住她,見他這麼熱情,她才臨時起意想見識一番,跟這家店是不是她的競爭對手沒關係。進門見裡面的人都挺樸實的,要是那種奸猾的,她也不會張嘴問。

  「交流好啊,我們求之不得呢,大劉,麻溜點,拿出你的最高水平。」老胡帶著甄珍走在前,店裡的人跟在身後,全都進了後廚。

  甄珍打量了一眼,這家店的廚房間比她家大很多,廚具、操作台擦洗得幹幹淨淨,食材也收拾得立立整整,放在分類筐裡待用。竈具很先進,能坐大鍋,應該是特別定製的。

  見有中午沒賣完的燉魚,甄珍讓大劉不用再做魚,「做你最拿手的菜。」

  「我最拿手的必須是溜肉段啊。以前廠子食堂改善生活,來吃飯的工人都說我做的溜肉段味最正,廠子效益最好的時候,因為溜肉段做得好,我還領過獎金呢。」大劉回憶起自己的高光時刻,滿臉放光。「等著啊老妹兒,看我給你露一手。」

  原來是食堂大師傅,甄珍興趣更濃,做慣大鍋飯的師傅她第一次見。

  店裡有豬肉,溜肉段又不需要特別複雜材料,大劉立即開做,在單位食堂練就的手速,切豬肉,醃肉,調汁,一氣呵成。

  甄珍暗自點頭,大劉刀工不錯,豬肉切兩分厚斜段,這個厚度,肉入鍋後很容易被炸透,回鍋醬汁的調料配比也中規中矩。

  到調炸肉的掛糊這一步,就出了偏差,大劉調掛糊用麵粉不用澱粉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調得糊太厚,裹上這樣的掛糊炸出來的肉段,外皮都快趕上肉的厚度,影響口感。

  大劉手快,很快把肉炸好,留底油下辣椒片、蔥、姜、蒜翻炒之後,下炸好的肉段,再倒上醬汁,夥夫不是白叫的,力氣大,因為甄珍在,掂鍋掂得特帶勁,見肉段醬汁都掛均勻了,立即收火盛盤。

  「這兩天淨吃剩下的燉魚了,都忘了讓大劉給咱做溜肉段吃,聞這味老香了。小甄,拿筷子嘗嘗,給大劉點評點評。」圓臉大姐招呼甄珍。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著甄珍試菜之後的反應。

  甄珍嘗了一塊,招呼大家一起吃。

  比她預想的好,雖然掛糊厚,但是大劉炸肉的油溫掌握得不錯,回鍋後的肉段能稱得上外酥裡內,金黃油亮讓人很有食慾,就是醬汁偏鹹了一些。

  其他人品嚐過後的反應倒是更讓她感興趣,連老胡都算上,全都一臉陷入回憶的表情。

  「吃著溜肉段,過去的記憶又回來了,工作服,鐵飯盒,溜肉段,後來廠子效益不好,食堂也關門了,自己在家做溜肉段,怎麼也做不出食堂這個味,大劉不一樣,用小鍋做也能做出食堂味,太好吃了。」有個高高瘦瘦的大哥笑著感慨。

  這就跟最好吃的飯是外婆做的飯是一個道理,食物美味是味覺和記憶的混合作用。甄珍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又讓圓臉大姐給盛了口中午的剩魚,嘗了一下。不能說不好吃,魚肉也新鮮,是中等偏上的家常味道,要挑毛病當然也能挑出一堆來。

  甄珍歇了技術交流的想法。

  廚師是個熟能生巧的行業,做菜做得多,就有了肌肉記憶,像大劉這種中年廚師,做慣了廠子裡的大鍋飯,就算她現場演示一遍做溜肉段的技巧,他也不一定能照做,何況……甄珍覺得,就算她做得再好吃,店裡的人估計還是會認為大劉的加厚溜肉段更合胃口。

  這兩天沒少聽五金店小老闆叨咕,說這家店開業這幾天,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如果沒有起色,一個月賠一兩千都是少的。

  其實他們是空有寶山而不自知。

  雖然店裡的人看著都是實在人,但甄珍考慮畢竟是同行,忌諱交淺言深,沒對大劉的廚藝發表意見,臨走前送給他們問世八百年的老食譜《山家清供》中的一句話,「食無定味,適口者珍。」

  望著姐弟倆離開的背影,店裡人陷入沉思。

  開飯店的靠成績說話,甄珍年齡雖小,人家業績好,是這行裡的大學生,他們雖然年紀不老小,在餐飲界就是個小學生水平,大學生的話小學生要聽,但這句話要怎麼理解?

  老胡小舅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有什麼難理解的,「你們是不是傻?我姐夫愛吃臭鴨蛋,覺得臭裡帶香,我姐嫌棄得不得了,一聞那味就犯噁心,吃飯這事,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人家甄珍的意思就是……」

  老胡猛地抬頭,「你小子一點不傻,說得好。適口適口,最喜歡大劉的菜的是誰?是我們,是我們這些吃慣了大鍋飯的人,咱們市像咱們這樣吃慣了大鍋飯的人有多少?百八十萬有沒有?現在還有沒有大鍋飯了?沒有了。大家懷不懷念?不懷念才怪。這就是市場,特別廣大的市場,咱們沒找對經營方向啊。」

  樸愛善在窗邊見甄珍姐弟買個孜然面買了半天才回來,不放心出來問:「甄珍,你倆幹啥去了?」

  甄珍沒瞞她,說了江上漁家的事。

  樸愛善頭疼壞了,「你這孩子,咋那麼實在?他們要是想歪了,還以為你是在使歪心眼,不想讓他們跟你競爭呢。」

  「我隻提了一嘴,做不做在他們。」

  「你這孩子像你爸媽,厚道。」

  甄珍搖搖頭,「餐飲市場就是一塊七彩蛋糕,除了檔次上的高中低端,口味也不同,有人愛吃冷面,有人愛吃魚,當然肯定也有人愛吃食堂菜,種類越豐富,這塊蛋糕就越大,相應地我們分得的那塊也就越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合夥人們都沒意見,老胡拿出當年做副廠長的工作效率,用兩天時間搞定手續,重新調整竈具,換上更大的鍋。

  街上的行人見開業沒幾天的江上漁家又換名了,叫飯盒菜。

  一聽飯盒菜,不缺產業工人的省城居民既親切又熟悉,進門一嘗,飯菜的味道更是他們所熟悉的。

  「我就愛吃麵多的溜肉段,飽滿實在。」

  「還有這隻有土豆跟牛肉渣的土豆燉牛肉,找沒找回當年的影子?」

  「當年我在廠子裡,打一份燒茄子能吃六兩飯,就是這家這味的,鹹口的特別下飯。」

  老飯盒主營三塊錢的快餐,兩葷一素,油大口重,米飯管夠。重新開業兩天,就接到中午來給單位訂餐的大單,反正他們人多,完全忙得過來,大劉又揮上了他使的最好的像鐵鍬那麼大的大鍋鏟,喜滋滋地也找到過去的影子。

  忙過三天一盤賬,看數字,大家高興壞了,沒想到做快餐這麼掙錢。

  原來開飯店定營業方向,就像找對象一樣,要找到最適合你的那盤菜,他們的菜就是回爐的大鍋飯。

  大家感慨,「做買賣真得一點點摸索著來,不交點學費不行。」

  「別忘了是誰一語驚醒夢中人,咱得給人家小甄老闆交學費。」

  「應該的。」

  老胡忙完中午這段,帶著店裡幾個男的,拿著昨晚弄回來的東西往甄珍店裡去。甄珍正好也忙完,在前廳休息,見到來人,忙起身問道,「胡廠長,你們這是幹啥?」

  老胡笑笑,「小甄,你人大氣,不計較我們是你競爭對手,還幫我們打開經營思路,我們幾個拿不出別的謝你。第一次來吃飯,見你費勁巴拉地往樓頂運炭,我們齒輪廠別的不多,就滑輪多,給你安一個放樓頂,以後你把東西綁好,在樓頂一搖轉輪就能把東西搖上去,也能省點事,承重二三百斤都沒問題。」

  除了滑輪,老胡還帶了幅裱好的書法作品,「我老丈人愛寫大字,我讓他寫了兩幅,掛店裡一幅,這幅送給你,你別嫌棄。」

  「食無定味,適口者珍」,怎麼會嫌棄,這幅字臨的是魏碑,相當有水平。

  餐飲無小事,我也要努力呢。甄珍心想。



第37章 禮物 年貨計劃

  陳星耀一早接到出差回來的老陳的電話,讓他去辦公室拿禮物,正好他也有事情當面問問他爸,決定中午過去一趟。放下電話揉了揉眉頭,老陳每回出差回來總會帶些奇奇怪怪的禮物給他,不知道這回是什麼。

  出門十多天,積攢了一堆案頭工作,老陳忙得連中午飯都沒吃。見兒子竟然給他帶了一飯盒餃子,感動得不得了。撿了一個扔進嘴裡,哎呦,鮁魚餡的,調餡放了豬肉,餃子餡鮮潤多汁,餃子皮筋道,好吃,好吃。

  「這味吃起來像是甄珍的手藝。」老陳連吃好幾個,才空出嘴評價道。

  「嗯。禮物呢?」拿起桌上的一摞影碟,陳星耀指尖輕扣桌面,「你去趟香港,就給我帶幾張影碟回來?還興師動眾地讓我來拿?」

  「你爸什麼時候小氣過?」老陳瞪兒子一眼,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樣東西,推給他。

  「這不還是影碟嗎?」陳星耀仔細一看,手裡四四方方的扁盒子裡裝的是保健內褲……

  老陳一臉得意,「香港產的最新的高科技前列腺保健內褲,裡面有磁石,保健效果特別好,男人需要提前保養,看爸多想著你。」

  陳星耀:「……」老陳在送禮物上果然從不讓人失望。

  老陳吃會餃子,喝了口茶,跟兒子嘮起家常,「我昨晚一回來,你媽就跟我說了,怎麼,沒看上那個張薇?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給爸一個範圍,沒有張薇,還有李薇,王薇。」

  「我哪個薇都不想找,我跟我媽說不通,你勸勸她,讓她別折騰了。」陳星耀在他爸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就你媽急,我倒是不著急,你什麼時候結婚都行,找什麼樣的也無所謂。」老陳眼神閃了閃,繼續低頭吃餃子。

  「心裡話?」陳星耀抬眸。

  「……其實也不是,背景什麼的確實無所謂,模樣我還是有要求的,你就照著方世玉裡的十三姨那樣的找,那姑娘長得多好看,眼睛跟貓頭鷹似的。」老陳興奮地跟兒子白話。

  「……」你到底是喜歡貓頭鷹呢,還是喜歡喜歡貓頭鷹呢?

  不能跟老陳嘮閒嗑,跑題能跑出十萬八千里,陳星耀開口問:「東邊街角那座大樓的開發商你熟不熟?聽說他在咱們市古玩界名氣很響。」

  「廖老四啊,搞房地產的全聚集在咱這周邊,能不認識嗎?你說得對,他那大樓準備留底下三層弄個古玩玉器交易市場,古玩國家管得嚴,貴重的一般都私下交易,據說光他一個人經手的,就佔了全市三分之一的交易額。怎麼?那老小子犯事了?」老陳興味十足地問道。

  陳星耀搖頭:「找樣東西,想跟他打聽打聽。廖老四人怎麼樣?」

  「那老小子鬼精鬼精的,這生意說白了就是個灰色生意,所以這人嘴特別嚴實,一般人撬不開,用不用我出面?」

  「查案呢,不需要你。」

  「你要是著急,私下請他吃個飯,有我的面子在,興許能透露給你一些情況。」老陳建議道。

  陳星耀站起身,「我知道了,走了,今晚我回家吃飯。」

  唉?老陳目露驚喜,以前兒子忙起來幾個月都不見人影,竟然能主動提出回家吃飯。就說嘛,今兒一見這小子就感覺好像哪裡不一樣了,好現象啊。

  「臭小子,等等。」老陳從抽屜又掏出個四方盒子,「回家吃飯也不提前說一聲,害我把禮物都帶過來了。我跟寶庫那孩子特別投緣,這是我給他買的禮物,這兩天忙,沒時間過去,你有空給捎過去。」

  陳星耀拿起盒子看了看,到底誰是親生的,給小家夥的禮物還特意包了包裝紙,沉甸甸的,不放心地確認到:「你沒給人家買什麼怪裡怪氣的東西吧?」

  「我是那種不靠譜的大爺嗎?趕緊走,別耽誤我辦公。」老陳揮揮手,繼續低頭看文件。

  下午,王進捂著件軍用大棉襖過來找甄珍。一進門直奔著寶庫去,「還記不記得你瞅啥叔叔?」

  王進好長時間沒過來,今天造型很別緻,捂著個油次麻花的大棉襖,郭富城頭亂糟糟得都能養小鳥了,寶庫能記住才怪,看這人像是廣義哥哥形容的搶小孩的,從吧檯裡拽出魚骨劍,少俠出劍無聲,上去就捅。

  王進:每回見面都要幹一仗,感情咱倆上輩子是仇人。

  把甄珍逗得哈哈笑,「不怪寶庫捅你,你幹啥去了,怎麼把自己整得像個盲流?」

  王進撓撓鳥窩頭,愁眉苦臉道:「甭提了,確實成盲流了。你開店不做魚丸了,我這邊沒了貨源,尋思冬天太冷,小食攤生意沒有暖和天好,就停一停。正好有個朋友上我家來找我,讓我跟他一起去小興安嶺倒騰木材。沒經驗,被人騙毀了。」

  原來是賠了錢沒心情捯飭,那破棉襖實在太髒,甄珍原本要拍向他肩膀的手又收了回去,口頭安慰道:「以你聰明的腦袋瓜,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就是了,我對你有信心。」

  王進頭搖得像撥浪鼓,「原地爬起來?小興安嶺打死我也不去了,我對你有信心,甄珍,今年過年晚,趕在年前咱倆合夥掙一筆怎麼樣?」

  王進不提醒,甄珍都忙忘了,陽曆年在忙忙碌碌中過去,這會離春節還有整整一個月,北方人最重視農曆新年,早晨在早市上,已經有少量年貨上市,節前氣氛已經有了。

  「也不是不行。」甄珍支著下頜,沉思半晌,回道。跟誰過不去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我隻會做吃的,咱倆合作就隻能賣吃的。你有什麼想法?」

  王進來之前已經有了初步計劃,「在早市上銷的那種大路貨,掙錢得走量,咱準備時間短,也沒那麼多人手,不適合咱幹。我在市裡倒騰這麼久東西,倒是有點人脈,咱整點上檔次的年貨,走單位年終福利這條路怎麼樣?有窮死的單位,那種富得流油的單位也有的是,咱劫富濟貧,就掙他們的錢。」

  甄珍眉頭微皺,「像魚丸那種在食街上銷的東西監管得倒是不嚴,如果我們走高檔次的,得是正規的食品生產廠家,我的飯店沒那經營資格。」

  「妹子,哥既然提了這個建議,會打沒準備的仗嗎?我有個哥們有食品廠,還有真空包裝設備,質量監督這塊也搞得定,到時分他一成利就行。」王進見甄珍答應,一改進來時的頹廢,興緻高昂地解釋道。

  雖然走點捷徑,但是她對自己出品的食物質量有信心,後續肯定不會引起麻煩。當然分給掛牌的廠子一成利也是應該的。

  「就這麼定了,甄珍,弄什麼,怎麼弄,你是行家,我都聽你的。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三天後咱們再碰頭敲定,時間緊,我這就找我那朋友去。」王進是個急性子,有了掙錢動力,走路帶風,摸了下寶庫的小臉蛋,迅速出了門。

  留下甄珍一個人在桌子上寫寫畫畫。分給寶庫一隻筆和紙,小孩自己畫著玩,姐弟兩個把著桌子兩頭,各忙各的。

  甄珍想了想,醬貨好做,也好包裝,這個要做。年貨也是年俗,最好要有點地域特色,比如魚餅,點心一般是年後送禮的,放進年貨不太好,還是去掉。

  看了下時間,該忙乎晚上這頓了,還有時間,慢慢計劃。

  五點多,甄珍正在前台給顧客裝外賣,陳星耀進來了,在吧檯上放了一個裹了包裝紙的禮物盒子,「我爸從香港給寶庫帶的禮物。」

  「破費了,我替寶庫謝謝陳大爺。」小孩在趙姨家玩,甄珍柔聲道謝。

  陳星耀勾唇,「我明天晚上要請個人吃飯,就我們兩個,要談點事,能把包間空出來嗎?」

  「必須能。」

  忙忙碌碌一晚上,甄珍上樓之後,才想起陳大爺送寶庫的禮物還在吧檯裡面放著呢,下樓拿了上來。

  交給已經鑽進被窩的小孩,「對不起,姐姐忙忘了,這是陳大爺專門從大南邊買給寶庫的禮物。」

  小孩高興壞了,「寶庫喜歡陳大爺。」送禮物的大爺是個好大爺。

  咕嘟也湊過來觀看拆禮物,小孩撕開包裝紙,裡面是個木頭盒子,掀開盒子蓋,胖手從裡面拾起一樣東西。

  兩人一貓三雙眼睛全都瞪圓。

  寶庫:「這是槍嗎?」

  咕嘟:「喵喵。」這是警棍。

  甄珍:「……」年貨禮單倒是可以加個臘腸。

  陳大爺的好副手也在拆禮物,拆之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老闆送禮物經常別出心裁,肯定不是什麼正常東西,打開一看,唉?大眼睛的貓頭鷹?這人轉性了?



第38章 滷鵝 美味的魔力

  老陳一早來公司,他斯斯文文的四眼副手堵在辦公室門口。

  「陳董,您要是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您儘管提,我保證以後一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想您所想,願您所願,盡我最大努力為您和公司服好務。」

  老陳一臉莫名其妙,這人最大優點就是特有眼力見兒,後腦勺都長眼睛,都這樣了,還想眼觀六路?

  想起《西遊記》裡肚子上長眼睛的蜈蚣精,老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瞪了眼副手,「你大清早神神叨叨說這些不著四六的有病啊。是不是又被你家母老虎欺負了?我送你那禮物就是想激勵你重振男人雄風,記得沒事多拜拜。」說完咣當把門一關,進屋辦公去了。

  被關在辦公室門外的副手面上疑惑更甚,老闆一反常態,送他那麼大眼睛的貓頭鷹,難道不是對他工作不滿意,想讓他把眼睛再瞪亮些?拜貓頭鷹能雄起?還有這說法?

  在寶庫眨著大眼睛問姐姐,這把槍為啥射不出來東西之後,甄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東西重新裝回盒子。

  不像老陳副手心思曲裡拐彎想得多,她一看就明白禮物送錯了,陳大爺就算思想再開放,也不能送小娃娃那麼個東西當禮物,難道禮物是送他兒子的?甄珍翹起嘴角,陳大爺真是個「好父親。」

  甄珍是個行動派,一晚上時間,年貨買賣的計劃已經在心中初步形成,大批量的採購還不用著急,要做醬貨,家裡的鹵料不夠,早起把魚燉上,用爬犁托著非要跟著出門的小孩去北行批發市場買鹵料。

  甄父原先做生意的海鮮批發市場隻是北行大型綜合農貿市場的一部分,省城商業興盛,曾經東西南北各有一行,北行市場曆史最悠久,在四十年代就已經形成,七十年代末重新開放,除了中心區域一座擁有七千個攤位的大型批發商廈之外,周邊的街面也自發形成了一些獨具特色的批發店舖,日均客流能有十萬人次。

  甄珍出來得早,早市正熱鬧著,數九寒冬,殘雪未消,地面霧氣繚繞,隔遠看,佔地廣大的市場像縹緲的仙境,走進去,仙境裡有俗世的煙火氣,熱騰騰的蒸鍋裡是現蒸的粘豆包,饅頭、大花捲,餛飩攤上坐滿了來早市吃三鮮餛飩的人,地攤上黑黢黢的是鐵疙瘩一樣的凍梨。

  還有人在賣豆沙冰棍和高檔次的皇后脆皮雪糕,直接擺地上賣,天然大冷庫,確實方便。

  人群熙來攘往,寶庫眼睛都不夠用了,小手指著地攤上凍得硬邦邦的大魚,「好多大寶劍。」

  東西再多,也不是甄珍需要的,拖著弟弟目標明確,直奔她早前發現的幹調小鋪。

  關於鹵料,各大廚藝世家都有多年沿襲的老秘方,甄珍當然也有。老闆接過甄珍遞過來的紙單,細看之後讚道:「一看你就是行家,雖然不清楚配比,單看內容,姑娘你調出來的滷水肯定不一般。」

  甄珍笑回,「彼此彼此,別的鋪子可沒有你家貨這麼全。」這家鋪子的老闆是南邊過來的客家人,香料種類最是豐富。除了傳統的桂皮、八角之外,甄珍想要的羅漢果、紅曲、黃梔子、南姜在這家小店都能找到。

  買得多,裝了整整一口袋,一人買了幾百個人的量。老闆高興,格外贈給甄珍一份自己吃的客家鹵八珍,「過了小年我們就要收攤回老家過年了,鹵八珍在我們那裡代表了年味,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一聽新年快樂,還沒姐姐大腿高的寶庫團團小手,立即條件反射來了句,「恭喜發財!」

  把老闆稀罕壞了,甄珍都出了門,又追出來送了一袋茶樹菇。甄珍垂眸看向座駕被香料擠佔,只能下來走兩步的小孩,「寶庫你名起得好,就是塊吸寶石。」

  小孩咧著小嘴,「嗯吶。」

  獲贈客家鹵八珍,甄珍得到靈感,見早市上有郊縣的農民來賣大白鵝,根據大鵝頭頂的黑肉瘤大小,挑了隻三年生的大鵝,賣鵝大娘直誇她有眼光,「我家鵝苗是從黑省弄回來的獅頭鵝,這隻是淘汰掉的種鵝,別看老,用來做鐵鍋燉大鵝,老香了,小姑娘你真會吃。」

  甄珍眉眼含笑,「大娘,三年生的種鵝進鐵鍋可惜了,應該下滷水鍋,鹵著吃。」

  「這是南方吃法吧?俺們歲數大了,做飯除了燉就是燉,吃飯就得多點花花樣,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活。」

  買了鵝,姐弟兩個打道回府,走著來的,走著回有點麻煩,租輛倒騎驢,拉著大鵝往家走。在巷子口下了車,小孩牽著嘴被綁住的大鵝走在前面,挺著小肚肚邁著八字步,怎麼看怎麼像個小紈褲。

  樸叔出來倒水,看到牽大鵝的小紈褲,笑出一臉褶,「哎呀,戰鬥大鵝。寶庫你要跟他當戰友啊?」

  饞貓寶庫回他一聲吼,「我要吃了它!」

  不光吃,還要翻著花樣吃,先燉滷水,雞骨架、豬棒骨並著茶樹菇,小火煲上一小時。

  荳蔻、草果等香料要炒制,寶庫洗幹淨小手坐在專座高腳椅上也來幫忙,把炒好的香料和不需要炒制的羅漢果、南姜等,一顆顆撿起來,扔進姐姐縫製的紗布袋中,小手特別靈活,一會就裝完了,「姐姐,給!」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邊甄珍已經用雞油炒好了菜料包,鹵湯的糖色也炒了出來,滷水準備的時間長,滷製的一個半小時裡同樣要分四次吊起鵝身離湯四次,不停翻轉讓鵝肉充分入味。

  全程圍觀鹵大鵝的寶庫不會念詩,先學會了篡改古詩,「滷鵝最知名,美不數魚鼈」。鹵大鵝太香了,小孩把蒸雞換成了滷鵝。

  中午來吃飯的人聞到能跟魚味媲美的鹵香,紛紛開口打聽,「小老闆,你又琢磨新吃食了?賣不賣?多少錢一份?」

  「太香了,比滷牛肉的味道還香。光聞這味道,就能下去一碗飯。」

  甄珍拒絕了大家的要求,「我在實驗菜品,等成熟再往外賣。」今天隻鹵了一隻鵝,準備自家人吃,再給鄰居們分點。滷鵝成本比魚高,定價也高,如果做主打菜,也就是嘗個新鮮,不一定有魚賣得好。

  不過大家的反應給她提了個醒,年前可以鹵上一些成本更低的雞雜、豬雜,估計會比魚鱗凍還受歡迎。

  顧客們沒有口福,寶庫跟咕嘟最先品嚐到了滷鵝的美味,切鵝身最嫩的部位下飯,再給香噴噴的米飯澆上一勺紅棕色鹵湯,兩個小家夥吃相兇狠,喉頭發出咕嚕嚕小動物的進食聲,化身吃米飯機器,一碗米飯轉眼就幹了。

  寶庫摸摸圓肚子,「戰鬥鵝真好吃。」

  小貓舔舔爪子,「喵喵。」咕嘟喜歡魚肉也喜歡鵝肉。

  鄰居們也跟著沾了光,滷鵝全身各個部位都好吃,小燕姐喜歡鵝翅,樸叔鍾情鵝頭,樸嬸最愛鵝掌,趙姨偏好鵝血,蘸著蒜蓉醋,半秒吃暈一個。

  「甄珍,我宣佈這是我吃過最下飯的肉。」廣義的飯碗比狗舔的都幹淨。

  「沒想到滷鵝味道這麼好。」連平時不怎麼吃鵝肉的樸嬸都被征服。

  甄珍對大家說,「滷鵝的滷水也能滷雞和豬,一鍋滷水用上半個月沒問題,你們想鹵什麼都上我那鹵去。」

  「好,等我買雞胗去你那鹵。」小燕姐最愛吃雞胗。趙姨和樸嬸兩個也說要弄點豬雜下鍋鹵。

  鵝身上最好的部位當屬鵝肝,便宜了今天來訂桌的陳星耀。

  晚上六點,陳星耀前腳剛到店,後頭就開過來一輛進口奔馳車,這是甄珍目前為止看到過的最高檔的進口車,車上下來一個精瘦的跟陳大爺年齡差不多的中年人,穿了身黑色唐裝,膚色微黑,臉上線條如刀刻一般,進店先眯著眼睛打量一圈,語氣平和地對陳星耀說道:「星耀你眼光好,估計這家店不一般,今晚廖四叔可要好好滿足下口腹之慾。」

  陳星耀俊顔含笑,「四叔,裡面請。」

  奔馳車,唐裝領口露出的玉觀音也是質地最好的和田玉,甄珍眼力不差,這人一看就是城裡的風雲人物,跟笑面佛陳大爺不同,這位眼露精光,氣質陰冷,給人亦正亦邪的感覺,不知道陳警官跟他打的哪門子交道。

  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進了大漁以吃為主。

  菜沒上,包間裡的人不鹹不淡聊了兩句題外話。廖老四喝了口茶,心裡哼了聲,幹刑偵的陳家小子請吃飯,今晚這頓就是鴻門宴,答應赴約完全是給他爸陳發的面子。

  古玩圈消息靈通,市裡正在查的案子他早就聽說了,這件案子公安沒掌握的內部消息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幹他這行的,常年打法律的擦邊球,他之所以買賣幹得大,一是上面有親哥罩著,另一個是口風嚴。

  古玩的暴利引來了惡龍,那些盜墓賊一個個都特瘋狂,為了自己買賣考慮,他今晚不準備透露什麼實在內容,吃兩口飯走人就是,陳發過後也挑不出毛病。

  門開了,甄珍進來上菜,滷水與鵝油慢火浸熟的滷水鵝肝。

  廖老四挑眉,鵝肝他喜歡,最喜歡法式的,每年都要出國吃兩回米其林餐廳。國內才富裕起來,高端餐飲也剛剛起步,西餐不正宗,滷鵝肝在潮菜裡倒是很有名氣,聽過沒吃過。

  瞅著這盤滷鵝肝挺像那麼回事的,這家他連眼風都沒給的小廚師竟然還有這手,倒是小瞧她了。

  「四叔,你先請。」陳星耀做了請的手勢讓廖老四先動筷。

  廖老四夾起一片先蘸了下滷汁和蒜泥醋調和而成的蘸水,入口細品。臉上半笑不笑的表情被驚訝代替,滷水鵝肝的味道也太美了,細膩、豐腴、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早知道家門口就能吃到這樣的美味,他幹嗎還要飛那麼老遠吃那麼老貴的法式煎鵝肝?兩種鵝肝的味道,根本就不相上下。

  「星耀,你們幹刑偵的果然眼光就是好,這家真不錯。」廖老四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

  「她家的魚也好。」陳星耀笑了笑。

  話落,甄珍進來上了道主菜,上湯鬥鯧。

  今天沒用古法做鬥鯧,而是把鯧魚魚背肉斜切,黃瓜片鋪底,上覆魚肉,入鍋大火蒸熟,再用高湯勾芡淋在蒸熟的魚肉上。

  咕嘟的鬥鯧本就鮮美無比,黃瓜的清爽更加突出了魚肉的鮮度,高湯是甄珍用十幾種材料熬製的湯中精華,滷鵝味厚,這道菜則鮮出味精的純度。

  第一次吃大漁精品菜的廖老四亦不能免俗,徹底吃迷糊了,「星耀我跟你說,你找那東西在大狗子手裡,他從哪得的我就不清楚了。」

  說完回過神,我艸,我說什麼了!

  陳星耀學習過微表情控制,面上不顯,心中既驚訝又好笑,我還沒開始旁敲側擊呢,你就主動交代了。

  大漁的魚竟然有這個效果?



第39章 買鵝 父債子償

  甄珍進來上第三道菜時,感覺屋裡氣氛有點說不上來的古怪,陳星耀看她的目光帶著笑意,進來就沒正眼看過她的那位有錢人則給了她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裡面羞惱的成分居多。

  這是怎麼回事?一道菜的功夫,咋還吃出風雲變換的感覺。見陳星耀衝她微微搖了下頭,甄珍把菜擺好,疑惑地關門出去。

  廖老四心裡不是不窩火。他年輕時因家逢變故,精神上受到點刺激,一喝醉精神興奮,嘴上就沒把門的,越重要的事越愛往外禿嚕,所以他幾乎滴酒不沾,今天當然沒喝酒,犯這毛病,純粹是魚太鮮,太好吃,一瞬間把他給吃醉了都,把潛意識裡的話都說出來了。

  他心裡羞惱就更不想說話,陳星耀達到目的,也沒討人嫌地沒話找話,兩人的吃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兩人餐,甄珍一般都是三菜一湯一主食解決,今天主食是滷鵝拌粉。

  平平無奇一道粉,廖老四雖然惱怒自己口無遮攔,但還是吃得一點不剩。邊吃邊心裡嘀咕,這特麼是家什麼神奇小店?菜是不是被下了毒了?為什麼能好吃到讓人的自制力都沒有了?陳家這小子太特麼奸詐了,用一頓飯,換了他這麼重要的一條情報。

  倒也沒太氣惱,他叱吒省城古玩界這麼多年,還不至於怕個外省來的盜墓賊,說了就說了,還能怎麼樣?

  吃好了,坐上車先走了,咕嘟的魚肉起了作用,車上的廖老四僅剩的一點惱怒也消散掉,心中甚至有種疏曠通達之感,古玩圈亂七八糟事太多,好久沒有這樣的好心情,看來美食確實能製造快樂。

  一高興拿起電話給老陳撥了過去,「你們父子倆一個賽一個,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媽的,老子今天竟然栽倒在你兒子的鴻門宴上……鴻門宴當然好吃……什麼?你吃了想立地成佛了都?為什麼我吃了就成叛徒了?」

  陳星耀送走廖老四,在外面給等在辦公室的刑偵二支隊的隊長打了個電話,消息回過去,沒再繼續跟進,畢竟是二支隊的案子,幫忙也要講究分寸。

  晚上沒事了,也不急著走,陳警官靠在後廚門框上,想起今晚的意外,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你家的魚果然被開過光。」

  他個子比門框高一些,為了避免碰頭,微微歪著腦袋,這個角度讓他的側臉看起來更加完美,雖然開著玩笑,但目光認真又專注。

  甄珍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心跳不自覺地加快,心說,陳警官要是審個喜好美色的嫌疑人,都不需要技巧,靠長相就能讓人不打自招。

  巧了,迷惑人的本事兩人都具備。

  水管流出的冷水讓甄珍頭腦很快清醒,想起件事情,擦乾淨手,對門口的男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有件東西要物歸原主,你爸送錯了,我們不能收。」

  陳星耀見甄珍從吧檯裡面取出的四方盒子,這應該是他爸送的禮物,玩笑道:「怎麼就不能收?太貴重了?難道老陳送金貨給寶庫了?」

  打開一看,是金貨,金光燦燦的男性的小兄弟。旁邊還有個小兄弟,趁他愣神,小手嗖一下把東西掏出來,把東西對準他,「biubiu,發射!」

  啥微表情不微表情的,陳警官千年一遇紅了臉,從寶庫小手裡搶過東西,胡亂塞進盒子,轉身就往門口走,「等我把情況弄清楚。」

  老陳放下廖老四的電話,又接到兒子的電話,亮起大嗓門:「聽說你今晚很成功?……不成功?兒子別對自己要求太高。我的禮物送得成不成功?寶庫滿意嗎?」

  電話這頭的陳星耀咬牙切齒回他爸,「滿意,相當滿意。」

  第二天中午,忙完手上的事,陳星耀跑去老陳那破案。很快搞明白,老陳捋捋大背頭,哈哈笑,「哎呀,東西在一個地方買的,包裝都一樣,我一忙就整差了,老方,你趕緊把東西還回來,就說嗎,你這臭小子莫名其妙表啥決心。哎呦,這可怎麼辦?寶庫人小不知道,你說人家甄珍會怎麼看我?本來這兩天還想去吃頓飯呢,這下都不好意思去了。」

  老陳抬頭看小陳,「小孩的禮物沒送好,你找個機會,再給甄珍送點東西,當是替我道個歉,告訴她,陳大爺不是那麼不著調的人。」

  「你就是那麼不著調的陳大爺。」他兒子拆台。

  晚上遲到的貓頭鷹玩偶送到了寶庫手上,陳星耀對小孩說,「貓頭鷹在外國是智慧鳥,你陳大爺送你貓頭鷹是希望你越來越聰明。。」

  寶庫對貓頭鷹喜愛非常,猛點肥下巴,「寶庫聰明。」

  咕嘟對貓頭鷹好奇極了,歪著圓腦袋瞅個沒完,為啥叫貓頭鷹,是因為跟我像嗎?看著也不太像嗎?

  那貓頭鷹眼睛大是大,就是有點對眼,兩個小家夥玩了一會貓頭鷹,出息了,學會對眼了。

  「姐姐,你看我像不像貓頭鷹?」

  「喵喵。」咕嘟也像。

  甄珍跟陳星耀同時嘆了口氣,陳大爺就是個禮物剋星。

  父債子償,陳星耀問甄珍,「這兩天老聞著你家有鹵湯的味道,除了魚,你昨天的滷鵝肝和拌粉也能把人給吃暈,怎麼,想在年前大幹一場?需不需要我幫忙?」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了你。」甄珍把自己準備跟王進一起合作賣年貨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陳星耀想了想,開口道:「照你這麼一說,走的量不會小,你手裡的資金充裕嗎?不夠我可以借你。」

  甄珍搖搖頭,「先不急,我想先把訂貨量統計出來,再計算成本,確認要投入多少錢,如果不夠的話,我不會客氣的。」

  陳星耀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眼裡帶出點笑意,桌對面的姑娘從來不知道,講起生意經來,她的聲音柔和又率真,雙眼像小鳥一樣明亮。

  男人微笑開口,「你有雙貓頭鷹一樣的眼睛。」抓錢的眼睛。

  甄珍止了笑,「你說我有鬥雞眼?」

  「……」馬屁拍在馬腿上。

  寶庫斜斜扭扭走過來,歪在姐姐身上,「腦袋轉圈圈。」

  該,讓你學鬥雞眼。

  陳警官幫忙的心不減,第二天下午又開車過來,招呼甄珍,「你不是說三年的獅頭鵝種鵝不好找嗎?二支隊隊長的丈母娘家在蒲河邊有個養殖場,雞鴨鵝沒少養,他欠了我人情,讓我們過去隨便挑,按成本價賣給我們。」

  這麼好的機會,甄珍不想放過。陳星耀開車帶她過去,一來一回再加上挑大鵝的時間,估計三個小時足夠,不耽誤晚上開門營業。

  蒲河邊的養殖廠確實大,鴨子最多,大鵝也有不少,甄珍挑了滿意的種鵝之後,對肥鴨也愛不釋手,家裡有轉爐,可以來上幾爐掛爐烤鴨。

  「想買就買唄。」陳星耀見她猶豫,勸道。

  「鴨子和大鵝我自己回去收拾,我家樓頂的平台倒是有地方放,但是一下買這麼多,我們怎麼弄回去,你後備箱也放不下呀,就算能裝下,也沒法放後備箱,太髒了。」

  陳星耀也有點撓頭,來之前忘問了,這家養殖場都對接大商販,直接來車拉走,他們不管送貨。

  二支隊隊長的大舅哥被妹夫提前在電話裡交代過,特別熱情地給兩人出主意,「這附近有戶有拖拉機,我剛才打他家電話問了,男人不在家,沒人會開,小陳你會開拖拉機嗎?」

  陳星耀:「……」上道倒是沒人管,就是形象有點不好看。

  今日事,今日畢。陳星耀點點頭,「我車先放這裡,你帶路吧,咱去取拖拉機。」

  「要不我們租個車拉回去吧?」甄珍覺得有點難為陳警官。

  大舅哥搖搖頭,「我們這太偏了,找車你得進城找,太髒了,加錢都不愛拉。有那功夫你都送回去了。」

  「沒事,其實也沒多遠,你跟我一起走?還是在這等我,等我還完車再回去。」陳星耀問甄珍。

  今天天氣回溫,甄珍決定跟車一起回去。

  拖拉機的聲音特別響,鄰居們聞聲從屋裡出來看熱鬧,見陳警官開車拉著甄珍和一車大鵝和鴨子開進來。

  鍾小燕推了推樸愛善的肩膀,擠擠眼:「這兩個人挺像那麼回事,有戲。」

  不等樸愛善回應。

  靠在樸嬸懷裡的姐控弟弟大寶庫指著拖拉機把上拴的一長串大鴨蛋,小奶音響亮,「扯蛋。」

  鍾曉燕,樸愛善:小家夥你不同意嘍?



第40章 掙錢準備 你相信愛情嗎?

  三年鵝齡的獅頭鵝種鵝數量有限,整個養殖場也就十來隻,被甄珍全部拿下。還有二十隻肥鴨子,鴨子可以養兩天再料理,大鵝當天晚上就被甄珍宰殺掉,第二天起了個大早邊燉魚邊滷鵝。

  這次的鵝用了雙倍的鹵料和雙倍的時間來鹵,比第一次的味道還要好。大鵝出鍋後甄珍給陳星耀打了個電話,讓他找個時間來拿滷鵝。沒有陳警官,買不著這麼便宜的食材,陳大爺送的禮物雖然驚悚,但也是千里迢迢從香港帶回來的,就用大鵝來還禮。

  剩下的午餐時間掛在店裡試著往外賣,滷鵝這種熟食定價不能太低,甄珍參考滷牛肉的市場價,把售價又往上抬了點,基本一斤相當於生豬肉價格的三倍。應該不會太好賣,但她隻做這一波,數量有限,成本價購得的大鵝,賣不出去,也賠不了太多。

  也許是這兩天鹵料的味道太香,沒想到中午有不少人買來下飯,光分割著零賣就賣掉三隻。

  甄珍驚訝過後很快明白過來,店裡主打的燉魚口味地道,來大漁吃飯的多是對生活品質有更高要求的人,像鐵路局和銀行的職工,還有百貨商店的小老闆,他們收入中等偏上,對滷鵝口味好奇,買來嘗鮮的消費力還是有。

  大家吃了都說好,有個打扮時髦的姑娘,甄珍認識,在西塔百貨旁邊開了家賣首飾的小店。人不可貌相,不到一百斤的姑娘,一人吃了三斤滷鵝,妥妥的肉食動物。

  而且還是個吃肉的行家,摟著甄珍肩膀告訴她,「妹兒,你家滷鵝賣賤了,我去廣州上貨,他們滷味店裡雙倍料鹵出來的鵝,價格是你的兩倍,哈哈,擱你這吃一斤,我還賺了一斤,再給姐切個鵝腿帶走,晚上回去賄賂老爸老媽。」

  甄珍目光微閃,經濟放開之後,大家走的地方多了,眼界更開闊,對食物愛好也更多元,看來她以後的菜品也可以多做一些調整,品類再豐富一些。

  北方人往南走,也有南方人北上紮根的,寶庫有了貓頭鷹,認人更厲害了,見了來人就喊,「解放軍叔叔好。」

  小孩沒認錯,來人應該是南邊鐵路局對面軍區司令部的人,省城的軍區是全國七大軍區之一,司令部是軍事管理區,人家有自己的食堂,甄珍開店這幾個月從沒見過有穿制服的來店裡吃飯。

  來人是個年輕軍官,自帶一個大食桶,指著靠牆掛成一排的棕紅大滷鵝,朗聲道:「我要兩隻,不用切,滷水多裝點。」

  一隻滷鵝五斤左右,兩隻鵝一百多進賬,解放軍們果然是最可愛的人,數錢的甄珍如是想。

  滷鵝是部隊一位軍銜上星的老軍人自掏腰包買的。部隊跨區域換防,軍區裡南方人不少,但都沒有他那麼靠南,他生於潮州,少小離家,鄉音難改,鄉味更難改,食堂師傅做啤酒鴨可以,滷鵝不行,想這一口想得胃都疼。

  今天警衛員在附近辦事,路過鐵路局,聽外出吃午飯回來的人說杏花巷裡一家飯店今天賣滷鵝,味道特別好,回來提了一嘴,他想都沒想,立即讓人去買了兩隻回來。管它味道是真好還是假好,既然碰到,一定不能放過。

  幾分鐘後鹵大鵝切好已經擺上食堂餐桌,矮個頭髮花白的老軍人眉開眼笑,筷子直奔鵝頭,香滑的鵝腦,香醇的鵝冠子,還有鵝頭外層最入味的那層皮,牽牽連連的鵝頭軟骨,牽出的是日思夜想的家鄉味道,老軍人臉上吃出了動容的表情。

  「老譚,吃什麼這麼香?滷鵝?你這老家夥為了口吃的,還真是拼了,外邊東西最好少吃。」

  老譚抬胳膊護住身前的盤子,「對,最好少吃,你別吃了。」

  動作太慢,被撈了段鵝腸,脆韌的口感,滿嘴鹵香,「有點意思。」來人吃過之後雙眼放光。「你我還不知道?最喜歡雙數,一買肯定買兩隻,另一隻在哪?快點交出來。正好今晚有老戰友過來,這東西下酒最好。」

  識貨的不止老軍人,小周滷鵝配飯,吃了兩大碗,吃美了,掏錢買了一整隻,他家人多,一隻都不一定夠吃。老方聽來店裡吃飯的熊家兄弟說甄珍做了滷鵝,也親自跑過來,關係要維繫,吃的又不打眼,愛吃粵菜的鄭主任肯定也愛吃滷鵝,買了兩隻拿去送禮。

  甄珍還接到個陌生電話,打聽有沒有滷鵝賣。十五分鐘後,有人開車過來直接買走了五隻。是昨天的奔馳車,應該是唐裝有錢人叫司機買走的。

  滷鵝大賣,甄珍走路帶風,今天中午流水又上一千,算上這段時間的盈利,給工地供應快餐掙的幾千,她手裡能動用的錢差不多可以湊出一萬五。王進也要入股一部分,如果再收取客戶的一部分定金,啟動資金的缺口又縮小了一部分。

  陳星耀中午在外面忙,從西邊辦事回來,順路過來拿滷鵝。走在巷子裡,午後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大漁一樓的餐廳,能想像到這會屋裡一定暖烘烘的,空氣中有淡淡的食物香味,有屬於午後的慵懶氣氛。

  臉上冷硬的線條不自覺的變柔,推門進屋,兩人一貓,只有小貓趴在暖氣片上慵懶,姐姐在數錢,小孩在扯蛋……

  寶庫見他進來,小手一鬆,從貓頭鷹肚子裡扯出兩尺長的蛋又從屁股後頭縮回肚子。捧著貓頭鷹獻寶,大眼睛興奮地冒光,「姐姐說,它叫瞎扯蛋。」

  甄珍面露無奈:「前晚光線暗沒看清,寶庫昨天在家自己研究出來的,貓頭鷹屁股底下有根繩,肚子裡全是蛋,一扯能扯出兩米長的蛋。」

  陳星耀:「……」就說嗎,老陳那麼愛扯蛋的人送個禮物怎麼會老老實實?

  幸虧愛扯蛋的隻有這一老一少,陳警官沒急著走,頗感興趣地坐下來,看向桌上那摞數好的鈔票,「這是你的啟動資金?介意透露下你的計劃嗎?」

  甄珍探尋地看向對面男人,見他真想聽,遞給他一張自己列好的年貨清單,侃侃而談,「離過年只有一個月,時間安排一定要合理。清單的內容你也看到了,以肉食為主,雖然冬天食物不容易壞,但東西還是吃新鮮的比較好。

  我計劃分兩步走,前半個月主要是聯繫客戶,這份清單複印後,交給客戶選擇自己想要購買的年貨品類,自由組合。我們收取一部分定金之後,根據訂單採購食材。後半個月主要用來製作、包裝和送貨,東西爭取在臘月二十七、八放年假前,全部送到客戶手上。」

  他的判斷沒錯,這個姑娘既陽光又理性,思路清晰,做事有條理。

  撿起桌子上的鉛筆,在面前的清單上劃上自己屬意的年貨,陳星耀淡笑開口,「我先選一批,送給同事和領導當節禮。你要是有多餘的單子,再給我一份,老陳每年過節給員工發福利加上送禮,送出老多東西了,買誰的不是買?誰叫他瞎扯淡,這回必須讓他出點血。」

  說完擰了一下眉,抬頭看向甄珍,「光是老陳要的量就不會小,你能忙得過來嗎?」

  甄珍笑笑,「除了我,不是還有鄰居們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共同富裕才是真富裕。」

  「你呀。」陳星耀笑著站起身,又看了眼桌上的錢,「老陳那邊要是選好了,我讓他把錢先打給你,這樣你進貨的資金會更充裕一些,不夠你再跟我說,於公於私我都得出份力。」

  甄珍微訝,怎麼還跟公事有關?在辦的案子陳星耀不會提起,她也沒問,倒是想到黑色唐裝的主人和陳星耀當晚的態度,估計飯桌上促成了件事情,興許真有咕嘟魚肉的一份功勞。

  既然這樣,太客氣顯得矯情,甄珍沒拒絕,爽快地點頭,「那感情好。」

  陳星耀走後,王進過了一會也按時來報導,有掙錢的生意激勵,大棉襖早撇一邊,穿了件嶄新的棕色皮夾克,白襯衫紅色條紋領帶,外配深藍雞心領毛衣,郭富城頭剪短,還噴了摩絲定型,估計八級大風都吹不亂。

  甄珍嘖嘖兩聲,「鳥槍換炮了?」

  王進尅了尅皮夾克衣襟上的浮灰,「這不是上門跟人談業務嗎,現在都看人下菜碟,穿得不好,門衛都不讓你進門,你弄得怎麼樣?跟你說,我這兩天也沒閒著,食品廠包裝什麼的已經搞定,客戶也初步定下來兩家,都是大單位。」

  甄珍把剛才跟陳星耀說過的計劃,跟王進又說了一遍,王進沒什麼不同意的,接過甄珍的年貨清單細看,不停地點頭,「讓客戶隨便組合唄?這個想法好。你最好先弄點樣品出來,有實物才更有說服力。

  哈哈,這個墨魚腸好,新鮮吃食更能脫穎而出,深加工的食品才是最賺錢的,那些倒騰花生、毛嗑的跟我們沒法比。妹子,好好幹,我們這回掙一筆大的。」

  他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比甄珍這個半路穿來的東北人要更瞭解當地人的口味,提了幾個改進意見,清單基本定了下來。

  內容沒什麼爭議,甄珍聊到兩人的合作方式,刨除分給食品廠的一成利潤,兩人各出一半資金,利潤也各得一半。

  親兄弟,明算賬,甄珍把協議都準備好了,王進提筆簽字之前,多問了一嘴:「如果量大,我們投資不算小,我雖然弄木材賠了,但還有朋友跟親戚能齊一些錢,你父母都不在了,有地方借錢嗎?不行你少拿些,哥算你一半,咱們要長長久久合作下去,多點少點又能怎麼著?」

  甄珍笑笑,「我也有朋友呢。」

  王進瞪大眼一臉認真地問道:「靠不靠譜啊?你年齡小可別被人騙了。」

  不靠譜這詞最近出現的頻率有點高,而且都跟陳大爺有關,摟著貓頭鷹的寶庫轉過臉代姐姐答:「瞎扯蛋。」

  小孩最愛說實話,王進一聽急眼了,「啥?是不是有小白臉在騙你?」

  甄珍囧,「靠譜著呢。」人民警察為人民,怎麼會不靠譜?

  很快商量好,兩人分頭開始行動。

  甄珍肯定缺幫手,沒跟陳星耀說假話,上次給工地做快餐已經合作出經驗了,這次還找鄰居們。

  趙姨的鹹菜店年前生意清淡,反而因為過年吃膩大魚大肉,年後的一個月生意最好。小燕姐的高麗參店,屬於那種一月不開張,開張吃兩月那種,肯定也能抽出時間。樸嬸家人多,抽出人手沒問題。

  這個點,女人們大多都聚在樸嬸家嘮嗑,甄珍進去時,聽樸嬸在勸小燕姐,「你咋想一出是一出的,去賣啥棉褲?最近這一個月是不是又沒開張?你平時那咋呼勁哪去了?為啥一對上你家楊濤就跟個小白兔似的,跟你說這樣不行,就算不工作,也不能天天在麻將桌上得過且過,大男人不養家,靠個女人算啥?」

  樸嬸嚷嚷完,趙姨嘆口氣,「楊濤就是原先過得太順了,冷不丁沒了身份地位,人徹底頹了,給他時間讓他緩緩。」

  樸嬸不認同,「這都緩幾年了,小燕你就是傻,一個人撐起兩個家不累嗎?」

  「咱就是愛他。」小燕姐說這句話時,眼裡的光芒,甄珍雖然看不懂,但她被震撼到了。

  小燕姐家不在杏花巷,隔三差五在店裡睡一兩晚,她老公平時很少來這邊,給工地送飯時她接觸得多一些,長得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做到冶金廠那麼大一個廠子的副廠長的位置,早些年不知道多有魅力,跟廠花小燕姐算是男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但像趙姨說的,人現在有些頹,總是低頭走神,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甄珍想,現在下崗的這麼多,有積極進取努力適應環境的,有得過且過混口飯吃的,但是像楊濤那樣迷失了人生方向的應該也大有人在。人生一路,有如逆水行舟,每個人對逆境的反應不同,她立場不同,不想過多評價。

  她感興趣的則是小燕姐眼裡的光,那光可以稱之為愛情的光芒嗎?她母親早逝,平時忙於廚藝,身邊沒有同齡的同性朋友可供交流,偶爾聽說某個自由奔放的女性,勇於追求心中所愛,還蠻羨慕的。

  幾位長輩看到她,終止了話題,甄珍說明來意,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能在年前掙一筆,大家自然高興不已。

  接下來兩天的忙碌自不必提,但是關於愛情的思考在甄珍的心頭紮根。

  陳星耀來送他家老陳的採購單和採購款時,甄珍看向面容沉靜的男人,這人算是她的同齡人,雖然是異性,卻是她現在能聊心裡話的朋友,她在男人堆里長大,性格帶點男孩子氣,不扭捏,像學廚一樣,有問題喜歡多交流。

  認真地問道:「你怎麼看待愛情?你相信愛情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5 AM

第41章 烤鴨 鄰里聚餐,烤鴨三吃

  陳星耀正被瀰漫在空氣中的果木香味熏得晃神,被甄珍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

  小姑娘臉上的表情再認真不過,都動真格的了,那他必須認真作答,這得用數據說話,回憶了一下,男人聲音清冽,「我說個我們公安局的統計數據。」

  甄珍心裡嘀咕,公安局什麼時候成了民政局,還統計婚姻愛情的相關數據?

  「每年局裡偵查完結,提交給檢察院審查起訴的兇殺案中情殺的佔比,前年是37%,去年是39%,今年的剛統計完,外部壓力大,今年的故意殺人案比往年多了將近一百起,二千五百起殺人案中,其中經濟、感情糾紛的混合兇殺案有一千起,比例又上升了一個點。」

  甄珍:「……」

  陳警官說完數據,抬手撫弄了下甄珍正在整理的鴨毛,又講起了案例,「我畢業進公安局,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是個老太太的死亡案,死者七十一歲,身上沒有傷口,死在床上。這個年齡,睡夢中死去其實很正常,原本局裡是不準備立案的,法醫老李細心,屍檢時在死者肺部發現異常。

  案子很快破了,殺死老太太的不是別人,是跟她同床共寢快五十年的老伴,老頭沒怎麼抵抗就交代了,殺人的理由沒別的,結婚五十多年,被罵了五十多年,太恨她了,半夜起來拿枕頭把人給捂死了。」

  整理鴨毛,想給寶庫做個鴨絨枕頭的甄珍:「……」

  一道送分題,被某人答成了真實的送命題。

  陳警官就是個人肉情殺案數據庫,話匣子打開,最離奇的夫妻情殺被他從記憶深處調出來,剛要開講,腰上掛著的BP機響了,是站北派出所發過來的。

  看過BP機上的文字顯示,陳警官原本和緩的面色轉冷,站起身,沒立即出門,雙手撐住桌面,俯身警告甄珍,「之前半個月果然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站北剛發生了一起入室殺人、搶劫、姦屍案,受害者是個年輕單身女性,保不準也是情殺,你最近小心點,就算旁邊就是派出所,也別掉以輕心,我先走了。」

  姦屍?!

  甄珍心中關於愛情的憧憬跟疑問,被陳警官三下五除二掐滅得一點火星子都不剩。

  看了眼把貓頭鷹肚子裡的蛋扯出來,在凳子上纏了兩圈的小孩,心說,啥愛情不愛情的,真是瞎扯蛋。

  小孩玩夠了蛋,放開手裡的繩,陳大爺的玩具質量好,伸縮性能絕佳,蛋蛋嗖一下縮回貓頭鷹肚子,寶庫嗅了嗅滿屋飄散的果木香,摸摸癟下來的小肚子,「姐姐,吃烤鴨。」

  「這就給你烤去。」愛情太虛無縹緲,還容易喪命,吃最實在。

  入室搶劫的都出來了,甄珍把陳大款拿過來的年貨貨款,還有桌子上的鴨毛一起收到樓上。

  大款的爸爸一擲千金,送來五捆大鈔,一捆一萬,把年貨清單上的所有東西全都訂了。五萬塊錢摞在一起沉甸甸的,錢也比愛情實在,她還是努力掙錢吧。

  從樓上下來,空氣中的果木熏香濃郁,是時候讓鴨子進烤爐了。

  曾經的老北平人甄珍對烤鴨很是在行,講究一點的老店,進烤爐的鴨子選用成長期在三十五天的小嫩鴨,一天八頓,連喂十天,謂之填鴨,豐滿的填鴨生長期短,油脂豐厚,烤製出來的肉質才會更香嫩。

  她不是專做烤鴨的,沒有填鴨的條件,不過這次買來的鴨子是品種很好的花鴨,蒲河是遼河的支流,水質好,鴨子吃魚蝦長大,養得肥,即使不填鴨,烤出來的鴨子的口感也不會差到哪去。

  烤鴨一掛進爐中,寶庫跟咕嘟哪也不去了,大眼睛虎視眈眈盯著滋滋冒油的烤鴨,小嘴不停嚅動,四隻圓溜溜的瞳孔中心映出肥嘟嘟的烤鴨子。

  忙著蒸荷葉餅的甄珍要被兩小隻的饞樣逗死了。

  她做事走一步看三步,烤鴨不單單要喂飽小孩和小貓,也要登上省城人民春節的飯桌,雖然沒有全聚德、烤肉季,但是原味齋屹立省城多年,城裡人對烤鴨的接受度要比滷鵝高多了。

  烤鴨是年貨清單裡的重頭戲,雖然做不到現烤現吃,但她做下特殊處理,拿回家的烤鴨入油鍋炸制一下,口感不會打太多折扣。

  冬至雖然過去,但還是天短夜長,下午五點,天已經放黑,老樸頭頂著大盆從外面進來。每年春節之前,店裡會賣打糕增加收入,他力氣大,打糕經過他的千錘百煉,綿密細膩,品質比市場小街上賣的那些好很多,銷路很好,今年除了自己賣,還給甄珍供貨。

  額外多了收入,老樸心情好,頭頂著大盆,哼著他們朝鮮族的民歌進了門,「藍藍的天空銀河裡,有隻小白船……」歌唱一半,聞到香味,「哎媽呀,香死人了,甄珍你烤鴨子呢。你要做樣品的這些白糯米和大黃米,我給你打出來了,快出來看看細不細,用不用再打打?」

  寶庫率先從廚房奔了出來,興奮地邀請,「都上我家來,吃烤鴨!」

  甄珍從後廚門口探出頭,「樸叔你打的米我放心,不用看,您把大盆先放吧檯上。我今晚賣完外賣就不營業了,你們都來家裡吃烤鴨,順便咱們再具體商量下分工。」

  「鴨子老貴了,你們留著自己吃,你樸嬸也會烤,想吃我們自己弄。」老樸不想佔兩個孩子便宜,擺手推卻。

  「讓您來您就來吧,蘋果木還是您從村子裡弄的,劉叔幫忙運回來的,小燕姐家的楊姐夫介紹的老師傅做的轉爐特別好使,鴨子受火均勻,外皮烤得可脆了。烤鴨能吃上你們都做了貢獻,必須得吃一頓。」甄珍吩咐小孩,「寶庫穿上棉襖,跟樸叔去叫人來家吃烤鴨。」

  「哎。」小孩響亮地應了聲,不用幫忙,自己把棉襖穿上,小紅帽歪歪扣在腦袋上,拖著老樸的大手就往門外走,邊走邊催,「快啊,一會咕嘟都吃沒了。」兄弟倆因為烤鴨,又鬩牆。

  忙乎著賣了一個小時外賣,甄珍掛上歇業的牌子,把包間打開,招呼鄰居們吃烤鴨。

  鍾小燕人未到聲先到,「還沒掙錢呢,甄珍,咱怎麼就提前慶功了?」端著一大盆她整理好的要做灌腸的腸衣進了門,她兒子牽著寶庫的小手跟著進來。

  甄珍端著片好的烤鴨,把盤子遞給小燕姐,接過腸衣送回後廚,又端了盤孜然鴨架出來,笑著開玩笑:「開業沒正式請你們吃過飯,本來冬至我想請吃餃子的,趕上送快餐,忙得又沒吃上,今天一爐烤了四隻鴨子,大家吃飽了,可要使勁幫我幹活呀。」

  「甄珍開店果然不一樣了,成個小奸商。」趙姨兩口子也端著下午分好的滷肉香料包笑著進來,兩人身後跟著個高瘦的少年,她見過幾次,是趙姨和劉叔的小兒子,在省城最好的高中念高一,平時住校,放月末假才回來住兩天,學習很好,是全家人的希望。

  市裡高中都統一放假,下午見寶琴拿完成績單,背著書包回家,他念的育才高中應該也放假了。

  寶琴最不愛跟自己同級的劉紅楓碰一塊,本來她在她們朝鮮族高中的成績還挺拿得出手的,但跟這人一比就不夠看了。這人就是她爸媽嘴裡別人家的孩子,隻要多看一會電視,劉紅楓這名字出現的頻率就火速上升,簡直就是一電視剋星。

  暗暗翻了個白眼,坐對面的劉紅楓也對著寶琴露出挑釁的笑。站在中間現場片第二隻鴨子的甄珍感受到兩人之間的眼神廝殺,心裡好笑,看來這是一對小冤家。

  鄰居之間沒有那麼多講究,大家找地方坐好,準備開吃,見盤子裡片好的鴨肉被甄珍重新擺成一隻鴨子的形狀,燈光下泛著古銅色的光澤,誰都不願第一個伸手去破壞這盤鴨肉的美感。

  甄珍笑,「我圖好玩才擺的,其實烤鴨也是到了咱北方才支棱起來,吃得賊講究,在南方就是一燒鴨子,這燒鴨從南京出發路過山東才捲起了大蔥,又多了醬碟,其實撕著吃不都那味嗎。

  樸嬸你們別光看,趕緊吃,愛吃皮的蘸白砂糖,甜口的更香,除了荷葉餅配蔥絲卷鴨肉,我還烙了燒餅,你們挖勺蒜泥夾瘦肉吃最好吃。」

  大家不動,自己給帶個頭吧,拿了張荷葉餅,把餅皮攤在盤子裡,塗上甜麵醬,蔥絲,最後放一片鴨肉,捲成圓柱型餅身,服侍口水都要留下來的小孩先吃。

  寶庫跟個嗷嗷待哺的貓頭鷹幼崽似的,仰著腦袋,張著小紅嘴,等著姐姐投喂,卷餅一投進嘴,小米牙上下一磕,脆脆香香,好好吃啊,吃傻了的小孩,彎起大眼睛,沖姐姐露出呆呆萌萌的笑。

  見甄珍開動,大家也拿起筷子開吃。

  甄珍鴨子片得薄,一片中鴨皮、皮下脂肪還有鴨肉都有,老樸捲了一個,吃完誇道:「甄珍,你這烤鴨皮可真酥,香酥還不膩人,你樸嬸的烤鴨可沒你的好吃。」

  樸嬸也點頭,「為啥我做出來的烤鴨就沒你那麼香,是不是因為爐子的原因?」

  不等甄珍回她,她家兩個死孩子異口同聲地拆台,「拉倒吧,爐子冤枉死了。」

  氣得樸嬸要揍人,大家被逗笑,甄珍的廚藝水平他們都服。不光魚做得好,烤鴨水平也同樣高,鴨皮香酥,鴨肉嫩香,餅皮筋道,連甜麵醬都甜中帶鮮,孜然鴨架酥脆得可以連骨頭一起吞下。

  劉叔憋出句大實話,「人啊,要想幸福還得吃肉啊。」

  甄珍用烤鴨滴下來的鴨油給寶庫、楊樂,還有兩個需要用腦的高中生蒸了雞蛋糕,剩下的鴨架熬了一鍋濃湯,準備給大家帶回家留著早晨下面吃,這是最正宗的一鴨三吃。

  說是請大家來商量年貨的分工,分工早前已經商量好了,只是甄珍隨口找的理由,老樸幾個卻當了真,不能白吃孩子的飯,活一定要幹好。

  趙華想了想開口,「趙姨賣了這麼多年鹹菜,對調料掌握得還行,要是大批量滷肉,你家的竈台不夠,你要放心我,就去我家鹵,火候我幫你看著,保證衛生。」

  樸愛善應和,「竈台管夠,都聽你指揮。」

  鍾小燕也表示,「燕姐做飯不行,打下手的活都交給我,等把我家楊濤從麻將桌上薅下來,送貨還讓他給你送。」

  大人有來有往,小孩會反哺,吃了好幾個姐姐給卷的鴨卷。寶庫站在凳子上,伸出小油手勾一張餅皮,撿起幾根蔥絲,自家人向著自家人,挖了一勺醬,特實在地給放上三片鴨肉,小胖手橫著疊不滿意,又數著疊,一通鼓搗,給姐姐捲了個四下漏風,醬汁橫流的卷餅,遞到姐姐嘴邊,霸氣道:「吃!」

  該不該相信愛情甄珍沒想清楚,但有一樣東西她堅信,她堅信愛,她堅信鄰里的友愛,弟弟和小貓的反哺之愛。



第42章 墨魚腸 蛋蛋開大會

  吃完烤鴨,努力幹活,甄珍接了陳大爺的大單,王進一聽有了壓力,跑業務跑得腿都細了。

  陳大爺的大單優先,甄珍著手大批量採購。

  人多力量大,派出所的老宋所長聽說她想買牛腱子做醬牛肉,幫忙聯繫了老戰友,戰友家是內蒙的,家裡有牧場,遼西跟內蒙接壤,宰殺的牛肉用火車運過來,一星期就能到。

  醬肉不急著做,肉腸可以先來。

  東北氣溫低,除了融合西方技藝的哈爾濱人,老百姓自家很少做肉腸,吃殺豬菜裡的豬血腸的時候多。

  其實溫度低臘腸也能做,草原人的牛羊馬肉也是在低溫條件下臘制的,不過現在時間不夠,甄珍不準備做臘味。

  她這次年貨準備做的是製作程序簡單的哈爾濱紅腸、流行於膠東半島的小肉腸和獨具特色的墨魚腸。

  紅腸需要大量的大蒜,杏花巷放假的,不放假的小孩全部被組織起來,連寶庫都被算上一個勞動力,聚在一起剝大蒜。

  剝蒜皮和醃製豬肉同時進行,三分之一的肉被攪細,加大量的蒜泥,攪到肉餡起膠,腸衣已經被小燕姐全部收拾好,可以拿來灌腸,灌好後的肉腸放到轉爐裡用果木煙熏烤一個小時,等肉腸呈紅色,再入鍋蒸煮。

  哈爾濱紅腸蒜香濃郁,甄珍很喜歡,寶庫也喜歡,但小燕姐幾個受不了刺鼻的大蒜味道,碰都不碰,咕嘟更是躲得遠遠的。

  大眾口味要兼顧,那就再拿出三分之一的肉做膠州特色肉腸,這個不需要攪餡,肉切小塊,灑山西老汾酒醃製,膠州的肉腸之所以獨具風味,概因當地一家知名的中藥鋪,能夠調製一種獨具特色的五香粉給豬肉增香。

  這個難不倒甄珍,甄家的五香粉不比中藥鋪的秘方差,灌好後的肉腸隨吃隨剪,蒸著吃、煎著吃都可以。

  甄珍肉腸做得精緻,圓鼓鼓小小一段,穿成一串,玲瓏可愛。

  查姦屍案查得昏天暗地的刑偵一支隊,集體來大漁吃點魚補補腦,陳星耀第一個進來。

  小寶庫拎著一長串肉腸跑出來迎接他,笑著喊,「黑貓警長叔叔,我又扯蛋啦。」

  陳星耀:「……」

  他見過這小家夥扯過鴨蛋,扯過貓頭鷹的塑料鳥蛋,不過腸跟蛋有什麼關係?

  俯下身問小孩,「這是蛋?」

  小孩扯著肉腸,一臉確定無疑:「這個也是蛋,是肉蛋蛋。」

  在陳星耀身後進門,對獅子頭唸唸不忘的肖鋒聽了寶庫的扯蛋廣告,要求吃肉蛋,「甄珍,這樣式的給我來一百個,我腦子告訴我它缺蛋。」

  「去你的吧,你腦袋就是大海,缺船。」趙明懟了他一句。

  肖鋒傻呵呵的,過了三秒才反應過來老趙罵他腦子進水。

  他們可能要談事情,甄珍讓大隊人馬進包間吃,回到廚房,把蒸的半熟的米飯轉移到小砂鍋裡,一百個不可能,一個砂鍋埋上四個肉蛋,坐上炭爐,十分鍾後飯好,腸也熟了。

  一人一份端上桌,砂鍋米飯有香噴噴、焦黃的嘎巴,一口肉腸一口飯,肉腸鹹香冒油,肉香滿滿,簡直是下飯利器,還有燉魚佐餐,肖鋒幾個覺得這頓肉和魚吃完,熬了兩個大夜的疲憊都補了回來。

  眾人吃好飯,喝水的喝水,揉脖子的揉脖子,剛想開兩句玩笑,放鬆一刻,老天見不得一支隊好過,包間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BP機聲,肯定又出大事了,看了call機的漢顯,全都在罵娘。

  路全面無表情起身,「走!」

  甄珍從後廚出來,見路全帶隊已經跑出門外,面露不解,這才吃了多大一會?難道又出事了?

  陳星耀走在最後,沉著臉關照了甄珍一句,「晚上一定要小心。」

  不會是兇手又作案了吧?那一支隊的壓力是夠大。這人的作案手法殘忍得令人髮指,希望陳警官和路隊長早日把兇手抓到。

  破案她幫不上忙,繼續自己的掙錢大計,還有最後三分之一的肉沒有料理完,這是她下功夫最深的肉腸,大漁主營魚類菜餚,出品的肉腸也應該有魚肉增香。

  墨魚擠汁,魚肉切小塊用薑汁浸透,風幹後與四肥六瘦的豬肉攪拌,白酒、醬油調味,灌成後的墨魚腸鮮香沒有腥氣,跟肉蛋比起來,多了濃郁的魚肉鮮。

  就是顔色有些令人望而生畏,墨魚汁將肉腸染成濃黑一根,連扯蛋小能手寶庫小朋友都不敢下手去扯了。

  不敢扯也不敢吃,胖手捂眼睛,看都不敢看被姐姐煎香的肉腸,小嘴嘟嘟囔囔,「我不敢吃,會變成小黑孩的。」

  這自戀的小家夥最喜歡自己白裡透紅的臉蛋,生怕哪一天毀容。

  甄珍好笑,自己先吃了一塊,故意大聲道:「真好吃啊,不油不柴,有一點點淡淡的酒香,香濃的肉香,鹹鮮的魚香,太好吃了。」

  寶庫沒怎麼聽太懂,一連串的香他倒是明白了,小手扯開一道縫,去瞄姐姐的臉,好像吃了也不會黑臉誒,使勁嗅嗅,真有那麼一點香。

  小孩放下小手,張開小嘴,又變成嗷嗷待哺的小鳥,吃過之後,寶庫表示他最愛這個黑蛋。

  紅腸隻留下一部分風幹,其餘的都被送到王進朋友的食品廠抽真空密封,剩餘的小肉腸和墨魚腸用果木煙熏了大部分,這樣更好保存,吃起來風味會更加獨特。剩餘的掛在家裡和鄰居家自然風幹。

  滿屋肉腸和肉蛋,繼魚之後,甄珍又實現了一樣食物的富有。

  第一年幹,經驗不足,王進跟甄珍沒準備大幹,用十來天時間確定訂貨量,基本雙方各投入七萬塊錢就可以把今年的訂單全部完成。因為有闊氣的陳大爺給的定金,甄珍手裡的應急錢裡取出一部分來補上,不需要再額外湊錢,就可以繳足自己的投資。

  牛肉已經在運來的途中,再去蒲河的養殖場採購一批鴨子回來,就可以安心準備除肉腸之外的其他食物了,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但做生意不可能一番風順,甄珍接到王進的電話,他朋友介紹的一家石化公司的採購經理對另外一家的年貨邀約感興趣,在電話裡跟他毀約。

  石化公司油水足,採購的量不算少,定金也交了,甄珍這邊已經按照訂貨量採購食材了,如果這單生意吹了,雖然可以扣下定金,但上哪再找下一家補上。

  王進把人安撫住,想晚上在甄珍店裡請這人吃頓飯,再當面談一下。甄珍也同意,有咕嘟的魚吃,興許這人一高興還能接著合作。

  這人倒是賞光過來了,姓江,四十來歲,虛胖,說話中氣不足,還喜歡拿腔拿調。

  甄珍給上了菜,讓王進跟他在包間周旋,上菜的空檔,聽他話裡有話,明白過來,這人毀約是假,想再要一部分回扣是真。

  這就有點貪得無厭了,其實年貨生意看似賺錢,除了陳大爺那個大單,利潤其實不算高,因為好大一部分利潤都被各單位的採購部門的回扣吃掉了。這種潛規則就算你不服氣,也得認了。

  收了回扣,大部分人都消消停停,偏這個姓江的胖子還要整么蛾子,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知道了一點王進和甄珍的合作關係,在甄珍又一次進門上菜的時候,不要臉地去摸甄珍的手,色眯眯道:「大哥過兩天去連市出差,小姑娘想不想跟我去玩玩?我們單位待遇好,包吃包住。」住被格外下了重音。

  甄珍面色冷了下來,對付胖子她最有一手,甄大姑家那三個胖子這段時間又來過兩回,哪回不是灰頭土臉讓她收拾一頓,灰溜溜走了。

  甄珍想回後廚摸刀了都。王進也沉了臉,給甄珍使眼色,讓她先出去,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樣的人不好當面撕破臉,大不了把定金退給他,不跟他玩了,等有機會再給他使絆子。

  甄珍坐在吧檯沉著臉把指關節掰得哢哢響,寶庫提著一個塑料口袋被寶琴送回來,口袋裡是寶琴送的兩條小金魚。

  不好在孩子面前擺臉色,甄珍從地下室翻出一個魚缸,刷幹淨給小孩養金魚。

  等把魚裝進缸,包間裡的兩人也談完了,甄珍沒出現,王進送那人出門。

  門剛一合上,沒過三秒,外面響起尖利的殺豬一樣的叫聲,寶庫被震得把耳朵都捂上了。

  難道王進忍不住動手了?甄珍帶著弟弟從後廚跑出來看,見那個姓江在地上劈了個大叉,起不來了。

  從他臉上難以言說的痛苦表情和剛才的尖叫,估計蛋沒輕扯啊……

  該,這麼虛胖,扯著蛋最好徹底不能人道了才好。

  「不對啊,咱街面的冰都收拾幹淨了,哪來的冰?」甄珍自言自語。

  「灑啦。」身旁的小孩攤小手,答她。

  寶庫裝魚的水灑道上了,今天是三九第五天,三九四九冰上走,滴水成冰。

  「你可真是個扯蛋小英雄。」甄珍由衷地誇讚她家的大寶庫。



第43章 醬牛肉 說不的權利

  王進費老鼻子勁才把姓江的死胖子從地上給拽起來,看他捂著某個部位,疼得腦門直冒虛汗,心裡解恨極了,教你好色,這下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老樸聽聲音從屋裡出來,都是男人一看就知道咋回事,沒憋住笑,「哥們,常在冰上走,哪有不扯蛋,節哀。」

  會人說話嗎?那人狠狠瞪了老樸一眼,媽的,今晚就不應該來這破地方,回扣沒要著,還傷了身。

  看王進更不順眼,冷著臉道:「這事就這樣吧,不用再見了,以後也別見了。」說完佝僂著身子慢騰騰挪到巷子口打車。

  王進見他費勁巴拉爬進出租車,哼笑一聲,「樸大哥,咱文明人不咒人出門被車撞死,碰到這種不要臉的男的,咱就咒他出門就扯蛋。」

  老樸已經弄明白出了什麼事,「越是不行的男的越愛撩閒,是不是剛才嘴花花了?那真是活該。」

  外面太冷,兩人聊了兩句被凍回屋。

  王進一進門就跟甄珍道歉,「妹子,讓你受委屈了,要是能動手,王哥第一個就把那盆翻花的魚湯扣他腦門上。可是咱不能……」

  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沒噴摩絲,小夥子頭髮有點軟趴趴,「為了這點生意倒不至於忍他。姓江的上頭有人,要是沒人罩著,就他那樣的損色怎麼會撈著石化公司後勤這樣的肥差?我不怕,打一槍換個地方,大不了重新再來。可你不一樣,你店就在這,生意正紅火著,要是讓他三攪兩攪給攪和黃了,咱上哪說理去?定金的支票我還沒兌,直接還給他了,要不還有的鬧,既然決定忍了,咱就忍到底。」

  這人跟她前幾個月碰到的死要錢的搞消防審批的小官不一樣,甄珍生氣歸生氣,她當然不會輕舉妄動,故宮旁麻辣燙家的兒子就是前車之鑑,被摸了手就給人一刀,不能叫防衛過當,那叫故意傷害。她還有寶庫要養,愛惜自己的羽毛,這口氣先嚥下,留待以後。

  見王進還在為她抱不平,朝窗邊桌子努努嘴,「我們家有小英雄給姐姐報仇。」

  聽說灑水的是寶庫,王進對胖娃娃的戰鬥力相當佩服,「寶庫你不練武屈才了。」

  海爾兄弟正在出拳互毆,寶庫擊出肉肉的拳頭,咕嘟回以粉粉的肉掌,小孩不光練武,還給自己升了一格,「我是武松。」

  嗯,拿小貓當老虎打的奶娃武松。

  小孩子無憂無慮,只管玩,大人要為生意發愁,王進皺眉頭,「石化公司別的沒多訂,主要是醬牛肉,臨到年根,單位年貨採購基本都完事了,咱怎麼處理這批牛肉?」

  甄珍沒怎麼太發愁,「牛肉還沒下鍋鹵,如果找不到下家,我跟海鮮市場的宋主任說說,先凍在他們冷庫,肉留著以後當食材,內蒙過來的牛肉,咱當地牛可沒這樣的品質,轉給別人可惜了,牛肉的錢算在利潤裡,結算時少分我點錢就完了。」

  認識得久,王進已經知曉甄珍欠著一大筆外債的事,搖了搖頭,「咱幹年貨買賣不就是為了見點現錢?剩下的牛肉數量不少,你要是都留下,能分幾個錢?留給我吧,好東西不愁賣,等過了年我找人對縫。」

  大家都半斤八兩,王進也指著年貨掙點錢,把倒騰木材的虧空補回來。

  甄珍想了想,「我鹵一部分在店裡賣,賣一點是一點,估計年前也能出清一批貨。」

  「我再聯繫幾個朋友,看看還有沒有要貨的。」

  王進臨走之前學寶庫朝門框出了一拳,「有時候真羨慕那些武林中人,你瞅啥,瞅你咋地,都不用來一輪,一個眼神不對立即拔刀,快意恩仇,想幹誰就幹誰。」

  「你呀,多大點事,在那些有話語權的人面前,我們不是還有選擇不合作的自由嗎?」知道他還為牛肉的事情窩火,甄珍勸道。

  「也是,最近兩年順了,都忘了我以前為了那三瓜兩棗,點頭哈腰當孫子的時候了。」

  象獅虎豹狼狗貓耗的叢林社會,留給小人物的選擇本就不多。道理王進都懂,甄珍沒再說什麼。

  甄珍收拾廚房,大理石料理台上還有她收拾好準備下鍋煎的馬鮫魚,這道菜原本準備最後做,幸虧沒做,要提前上桌,讓那死胖子吃了就虧大了。

  小人物必須小氣。

  刑偵一支隊所在的六樓辦公室燈火通明,第二起入室搶劫、殺人案的現場痕跡檢驗結果剛出來,犯罪分子在現場留下了一枚模糊的指紋,第一起案子的現場沒有指紋留下,無從對比是不是同一個人所為。

  陳星耀有種預感,這兩起案子應該就是同一個人幹的,而且僅僅是個開始,只要不被抓到,這個惡魔還會無休止地繼續犯案。

  路全抬頭掃了眼手底的精兵強將們,人不是鐵打的,連軸轉了幾天,警隊精英也會面色發青,犯心梗。壓力他頂著,「今晚別加班了,都回家休息,我留下來值班。」

  大家明白隊長的心意,聽話地回家了。

  不包括陳星耀,見他還在翻看基層民警的現場查訪報告,路全催道:「趕緊回去,前兩天你不是跟我說,要空出時間多陪陪父母嗎?」

  陳星耀抬眸,「辦這樣的案子,我家那兩位肯定支持。」案子信息雖然沒公開,老陳自然有渠道知曉,下午打電話給他,沒說太多,只嘆了口氣,讓他盡力而為。對女性受害者,老陳總是抱有最大的同情。

  路全沒再勸,陳家人因為陳星輝的懸案,心結一時半會是解不開的。

  翻完手裡的報告,看了眼時間,還不到七點,陳星耀對路全說:「晚飯沒吃,咱倆走著去甄珍店裡吃點東西吧,涼風吹吹,換換腦子。」

  「今天吃點好的。」路全當然沒意見,笑著站起身。

  外面沒有涼風,空氣幹冷,天空中一輪冷月高懸。

  路全搓了搓手,略有深意地看向走在身旁的高大年輕人,「吃東西只是一方面,你是不放心那倆姐弟的安全,想要親自過去看看?」

  陳星耀沒有否定,「兇犯能叫開獨自在家的女人的家門,肯定事先試探過,踩過點。飯店成天迎來送往,要想瞭解家中情況很容易,他們雖然離西塔所近,第一起案子受害人樓上不也住了個派出所民警嗎?不能掉以輕心。」

  「你好像很關心他們姐弟?」路全繼續問。

  「是啊!」陳星耀面露微笑。

  會唱家神調的姑娘和會扯蛋的小孩應該有平安喜樂的日子,不該受一點傷害。

  幾分鍾走到,遠遠就見大漁跟桑拿房似的,烏烏往外冒熱氣,路全笑:「這姑娘腸灌完了,估計又在忙乎另一樣好吃的。」

  甄珍在蒸年糕和滷肉,見兩人進來,讓他們去包間坐,「外面烏煙瘴氣的,裡面幹淨,飯菜我給你們安排,一會就能吃上。」

  陳星耀見桌子上放了一托盤用罩子罩著的醬牛肉,應該是沒賣完剩下的,問甄珍:「你不是說牛肉都訂沒了,不對外零賣嗎?」

  「有人訂的貨不要了。」甄珍回了句,忙著回後廚做飯。

  陳星耀聞聲皺了皺眉。

  醬牛肉是現成的,甄珍挖了兩小瓢白面,往面盆裡打了個雞蛋,面活得硬,搟出來的面條勁道爽滑,鹵湯稀釋重新調味,滷牛肉切薄片,覆在面上,再撒點香菜提味,就是一碗濃香的手搟牛肉麵。

  煮麵的同時,馬鮫切厚片跟鹹菜同蒸,這是江浙一帶的吃法,鹹菜搭配魚肉,鹹味提升鮮度。最後再來兩盤爽口菜,辣蘿蔔和辣白菜,晚餐很快上桌。

  長時間的腦力勞動,體內糖分流失得快,麵條這樣的碳水食物讓兩位隊長迅速補充體力。不光飽腹,還好吃,麵滑,湯有鹵香,魚肉鹹鮮入味,辣蘿蔔一口一個,又脆又辣。

  兩人只用五分鍾就將面前的食物一掃而空,路全喟嘆一聲,「這姑娘不管做什麼都好吃,上這來吃飯,比在家裡吃飯還舒服。」

  陳星耀叫住進來給兩人送麵湯的甄珍,問明還有多少牛肉剩下,已經掏出電話準備給人撥號。

  甄珍制止了他,「我不能什麼都靠你來幫著解決,陳大爺的大單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支持。就算剩了肉下來,就跟我家以前凍在倉庫裡的魚一樣,早晚都會變成錢的。你還是忙活你的案子,別為我的事操心了。」

  「你給我們準備了最好吃的飯菜,就是對我們破案最大的支持,我們反過來支持你也是應該的。」路全說道,「可惜我老婆學校放假太早,我們隊裡人太少,明天上班我找二隊的隊長去,他們人多,幫他那麼大一忙,用幾隻鴨子換哪夠?必須再買點牛肉。」

  陳星耀聽勸,把電話放下,沒繼續再打。他瞭解甄珍,接受別人的好意也是在不給別人添太多麻煩的基礎上,現在靠近年根,連老陳那邊該採購的東西也都採購完了,他要找其他人掏點錢買東西,倒也容易,就是要多點搭點人情。甄珍不願意他幫忙幫到家。

  跟他想的一樣,甄珍用玩笑般的口吻回道:「你們局裡來買我歡迎,一人最多限購五斤,多買不賣。」

  現在就做買賣掙得多,陳星耀不算,像路隊長、肖鋒他們,一個月掙得比她少很多,幹嗎讓人來義務消費?能賣就賣,賣不了留著就是。還債不急於一時,誰讓她有世界上最寬容的債主呢?

  說到這個大債主,王大俊叔叔估計想要徹底變成老娘舅,在滬市把房子都買了,把孩子的學校也轉了過去,今年不準備回來過年了都,至今這位股神大俊叔叔都是活在耳朵裡的人物,只聞其聲未見其人。

  鹹菜蒸馬鮫是小咕嘟出的精品魚,陳星耀和路全吃完回去的路上,不複來時的憂心忡忡,破案的壓力當然還在,心情卻鬆快了很多。

  路全露出微笑,「老李總是提什麼多巴胺,說人吃了好吃的,身體就會分泌多巴胺,多巴胺能讓人興奮,開心。你嫂子只擅長磨嘰,不擅長做飯,導緻我一直沒親身體驗多巴胺上頭的感覺。甄珍這姑娘真不錯,做飯好,人靈秀,知道公安局工資不高,還說什麼限購,處事說話讓人舒舒服服。」

  「她是很好。」陳星耀聲音透著一股暖意。

  「星耀,這案子想要盡快偵破難哪,」路全說了句心裡話,「跟你上回帶隊破的那個連環搶劫案一樣,我們線索太少,只能等兇手露馬腳,這意味著還要多幾個受害者。」

  「上次的搶劫犯不算什麼,這回的應該是個開膛手傑克。」

  「就殘忍程度來說,確實不相上下。」

  甄珍務實,如果讓她給道德品格排序,敬業一定會排在靠前的位置,這也是她打從心底裡尊重陳星耀、路全這些刑警的原因,當然她也是個極度敬業的人。

  做年貨生意即便再累,店裡的生意也要兼顧好。口碑越來越好,以前習慣了在西塔街上找食的人,也會時不時光顧大漁,選一款最愛的魚下飯,氣溫降至最低,甄珍正式推出來鳳魚,得到嗜辣的顧客的極大歡迎。

  這兩天有三個姑娘常結伴過來吃來鳳魚,不光甄珍認識了,寶庫也認識她們,小嘴特甜,一口一個姐姐喊得三人心花怒放,捧著寶庫小臉蛋猛親,嚇得小人躲到吧檯底下貓著,怎麼叫都不出來。

  甄珍心說,小孩你要是不長裂巴,照現在這個顔值看,將來會受到比這個還熱情十倍的追捧。

  「老妹兒,今天起晚了,我們要大份的來鳳魚,你家魚辣得夠味,烤肉天天吃,吃不起,拌飯吃得人膩歪死了,還是你家魚好。」周秀豔家是城北的,最愛說話。

  三人晝伏夜出,中午起床,每次來都快兩點了,甄珍和樸嬸幾個已經坐在餐廳開始收拾鴨子了。

  她們不嫌有味,吃得特歡實,吃完也不走,挽起袖子幫著給鴨子褪毛。

  小燕姐偷偷告訴甄珍,三人是西塔街上那家最高檔的卡拉OK裡陪人唱歌的,所以作息跟那些朝九晚五上班的人不一樣。

  甄珍很快端來大份來鳳魚,「說好了,今天這頓我請,你們幫忙幹了三天活,辛苦費不只這燉魚錢。」

  樸嬸也勸,「甄珍最實在,從不虧人,你們別裝假,吃完魚,這盆鴨子你們負責。」

  三人嘻嘻笑,不再推辭,吃了一會,周秀芳擦了擦被辣得通紅的嘴唇,對甄珍幾個道:「我們姐仨最喜歡你們這裡,你們知道我們是幹什麼,也不拿那種眼神看我們,好多人一聽我們是陪人唱歌,就認為我們是幹那行的,其實我們就是老闆雇來賣酒的,但凡能找到更掙錢的工作,誰愛賠那幫男的唱歌?」

  樸嬸把手中鑷子一摔,「有些人非得歧視個人才覺得他有多牛逼,甭理他們。」

  甄珍好奇,「你們吃這麼多辣的,嗓子會不會受影響?」

  趙曉鷗笑起來,兩頰小酒窩還挺對稱的,「哪有人聽你唱歌,喝酒的水平比唱歌的水平重要多了。」

  趙姨心最軟,關心道:「不容易吧?」

  那兩個姑娘低頭吃東西,周秀豔笑了下,「昨天運氣好,碰著個幾個有錢的,一晚上提不少呢。」

  「我們老闆還行,不賣假酒。」話最少的魏明明低頭補充了句。

  誰都想把最光鮮的一面展示給別人看,痛苦留給自己個兒。在場的都知道,這活肯定不好幹。

  但甄珍幾個也不會好事地問人家,都是掙錢,為啥不找個賣衣服的活?個人選擇,外人最好別輕易下判斷。

  幫忙幹了兩個小時的活,臨走之前,周秀豔代表另外兩人問甄珍,「我們店是新開的,暫時沒上醬牛肉,店裡不做熱食,就算賣也擱外面進,進誰的不是進,我們老闆還算可以,昨天跟他提了一嘴,他說隻要東西好,他沒什麼意見。店裡酒是大頭,不指著這些東西掙錢,所以他才會痛快答應。我們想把你家牛肉介紹給店裡,價錢你能不能給讓讓?我們多少掙點介紹費。」

  買賣人話都說在明面,甄珍喜歡這樣的交流方式,醬牛肉如果歌廳採購,對這樣的大主顧,供貨的商販價錢會往下壓挺多。她的肉好,不準備把價錢壓太多。

  切了一部分樣品讓她們帶給老闆嘗嘗,給了一個她定好的底價,如果談成了,一斤給她們五毛提成。

  甄珍的醬牛肉選的是牛前腱,橫切之後淡黃色的牛筋肌理分明,秘方鹵料滷製的牛肉,醬香味厚。

  新開的歌廳,想追求好口碑,跟其他商家一比,甄珍的牛肉自然脫穎而出。

  周秀豔三個都很高興,醬牛肉一天的流水跟酒沒法比,但喝酒總得吃肉,細水長流她們也能增加些收入。

  甄珍沒想到她被退回的牛肉會以這樣的方式賣出去,如果生意好,醬牛肉可以一直鹵下去,興許是個長久的來錢之道。

  混熟了,甄珍跟三個人開玩笑,「你們好像比我財迷?」

  趙曉鷗又笑出小酒窩,「醬牛肉要是提成多了,遇上那些非要把啤酒和洋酒兌在一起讓我喝的人,我就不用考慮酒錢不酒錢的,直接甩一句,我不喝,想想就爽。」

  跟她和王進主動拒絕再給姓江的回扣一樣,甄珍想,叢林社會,底層人狗苟蠅營不就是為了一句說不的權利嗎?



第44章 黃魚燒年糕 有個小孩要做廣告了

  年前最後半個月,甄珍的年貨在緊鑼密鼓地製作。

  大家夥挑燈夜戰,趙姨家的鹵鍋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火。

  樸嬸家是蒸年糕的主戰場,先蒸原味手打年糕,圓滾滾的柱形糕餅,潔白似北方的雪;除了糯米糕,還有大米和黃米為主材的方磚型年糕,一個兩斤重,實實惠惠;加了棗泥、山楂泥、各種果幹的花式年糕也不能少,用模子壓成各種形狀,新奇又美味。

  除了年糕,像墨魚腸一樣,在魚餅之外,甄珍特製了一批獨具大漁特色的魚糕,選最新鮮的淡水魚,取魚茸,加本地出產的地瓜粉,斬拌,調配,定型後上鍋蒸煮,最後刷蛋液,再複蒸。

  魚糕外皮淡黃,內裡潔白如雪花,在閩南一帶被稱為雪花魚糕,也叫烊魚,向來是宴席上的名菜,有「烊魚不出不成席」之說。雪花魚糕不光賣相好,鮮滑細糯,那些不喜歡魚肉腥味的人,也能接受。切片或蒸或炒,或下入火鍋,絕對能給年飯餐桌增色。

  還剩一樣重頭年貨,烤鴨。烤鴨在甄家烤,大批量烤鴨子一個轉爐肯定不夠,甄珍從一開始決定做烤鴨,就提前請老師傅又打了兩個爐子。

  人手不夠,王進上,除了幫劉叔和樸叔殺鴨子,看火、給烤鴨翻面的工作全交給他。

  做好的食物統一送到小燕姐的店裡,裝進密封箱子,由小燕姐丈夫楊濤開借來的貨車送到王進朋友的食品廠裝袋抽真空,最後再根據客戶選好的組合,統一裝進提前趕製出來的禮盒裡。

  甄珍是這個小型食品加工現場的總指揮,調度有序,所有人各就各位,忙而不亂,各家自己的生意也能兼顧到,不耽誤開門迎客。

  王進烤完最後幾隻鴨子,哼著歌從後廚出來,見寶庫跟小貓趴在桌子上吃東西,吃的東西還怪有意思的。

  甄珍寵愛家裡的兩個小家夥,忙裡偷閒,特意刻了寶庫和小貓造型的模子,捲毛小孩和蓬蓬尾巴小貓。

  取來用墨魚汁染成濃黑的黑年糕,又找塊純白的原味年糕,給兩小隻做了惟妙惟肖杏花巷海爾兄弟造型的年糕。

  寶庫愛極了,小貓也稀奇壞了,都不捨得吃自己的,寶庫撿起一塊小黑貓年糕,啊嗚一口把貓頭咬掉,「咕嘟,我吃了你的頭哦,真好吃呀。」

  這場戰鬥咕嘟佔劣勢,因為它對年糕味道不感冒,只看不吃,見自己被吃掉頭,氣得毛爪踏上寶庫牌年糕,「喵喵喵。」我要踩扁你的臉。

  兩個小家夥天天相愛相殺,幹完一仗不到兩秒鍾又摟成一團,砍刀都劈不開。

  「寶庫,王叔叔怎麼感覺你又胖了一圈,這小臉又圓又白,幹脆給你起個外號,叫你小年糕怎麼樣?」活全部完工,王進心情好,倚在吧檯上逗小孩。

  寶庫抽抽小鼻子,嗅了嗅王進身上的味道,大眼睛跟小臉一樣圓,「外號是吃的嗎?王叔叔,你叫鴨子,你好香。」

  王進:「……」咱倆果然犯沖,小孩你知不知道?鴨子還有另一個意思。

  甄珍上二樓取送貨單下來,見王進跟寶庫正大眼瞪小眼,有些好笑,這倆人第一回見面姿勢不對,隔兩天就得幹一架。

  得先把其中一個支走,甄珍開口,「把最後這一批烤鴨裝車,王哥你跟小燕姐家的楊姐夫一起去食品廠取禮盒,現在時間還早,就近把城東客戶的貨送完吧。」

  買年貨圖個喜慶的好綵頭,一般不賒賬,貨到立即結款。有鈔票在前方激勵,王進興頭足,接過甄珍手中的單據,「等著哈,我保證年二十六之前,把貨全部送到位,二十七咱倆就關門數錢。」

  王進走後,甄珍把專門留下來的一批年貨整理出來,除了三家鄰居的,陳家的、警隊的,她還給巷子裡派出所的警員、診所的醫生、護士準備了些節禮,這些人平時沒少照顧她的生意,藉著過節的機會回饋一下大家,也是應該的。

  兩個集體單位,小診所不到十個人,派出所雖然是個大所,但警員也沒多少。要是人多,她也送不起,一人給準備了一包魚餅,兩包腸,還有兩塊年糕。

  關係好的宋所長、老馮、小周,還有邱大夫和小王大夫她又多加了一些東西。

  樸嬸幾個見她準備送禮,紛紛添上自己家的東西,節禮中又多了漂亮的糕餅、精品八寶鹹菜和沙參。

  「你爸媽還在時,我們每年過年也會湊一起給這兩家鄰居送點東西,他們一個月工資給咱貢獻了不少,多了咱也沒有,就是點意思。」樸嬸的話不假,原主的記憶裡,甄父會送條鯽魚給巷子裡的鄰居們當節禮。

  小燕姐幫著搬東西,「今年跟甄珍沾光,這節禮看著更像樣了。」她說的不是酸話,大家關係這麼好,比較誰多誰少沒意思,禮物也有他們一份功勞不是嗎?

  送禮有講究,人前不好厚此薄彼,多送的那些,甄珍準備請最近開上桑塔納的小周幫忙給送到幾人的家裡。

  派出所的民警,診所的醫生、護士都沒想到還能得這麼大一禮包,老早就聞到甄珍熏腸的味,有人不等把東西拿回家,立即空嘴吃了一根,「好吃,比老楊家熟食的腸好。」

  年輕人多,接到禮物高興,所裡三層樓鬧鬧騰騰,跟提前過年似的。小周幾個吵吵,明天去大漁聚餐。

  宋所長跟老馮感嘆,「年味也是人情味。」

  「現在不像以前物質匱乏,這些年年味越來越淡,看巷子裡這幾家天天忙活,做這個做那個,我心情也跟著好,感覺過年還挺有盼頭的。」老馮笑著道。

  除了這兩家,甄珍也給再遠一點的鄰居,她的優質大客戶方老闆、魏虎和幾乎天天來報導的熊家四兄弟準備了些年貨,連飯盒菜老胡和歌廳的三姐妹也沒落下。

  收了禮也要還禮,邱老中醫毛筆字寫得好,表示幾家的對聯他包圓了。

  派出所自己的裝備不能外流,但他們跟消防口關係好,一家送一根消防出品的電擊棍。最近入室搶劫殺人案上面沒允許對外通報,老宋所長提醒大家,過年也得注意防範可疑的陌生人。

  飯盒菜有定點提供豬肉的養殖場,給甄珍送了兩個大豬頭,過年吃豬頭,有好兆頭。三姐妹則就近取材,搬來一箱葡萄酒。

  老方帶著老婆親自過來,除了來吃鐵鍋燉大魚,身後還跟著魏虎,肩上扛了一條超大的凍魚。

  大光頭把魚往地上一杵,「大漁大漁,必須得有大魚。」

  這魚體長快有寶庫兩個高,小孩仰著腦袋好不容瞅見魚眼睛,小嘴張老半天,奶音帶著驚嘆,「這是大魚怪。」

  老方老婆可稀罕寶庫了,抱著小孩許諾,「查幹湖裡的大魚特別多,今年魚都撈光了,等曉慧大媽明年帶你去看捕魚去。」

  咕嘟在一旁看著大魚直流口水,暗暗給自己定了個新年目標,它不要吃魚幹,它要吃鮮魚。

  已經在外面送了兩天貨的王進給甄珍打電話過來,說是有家優質客戶,聽說甄珍魚做得好,想請她上門教他們烹製年夜飯的魚菜。

  優質客戶好,要多來幾個像老方那樣的,她的高檔魚就不愁賣了。年貨都做完了,甄珍下午不忙,約好了時間,帶寶庫過去。

  住在城中心去哪都方便,找她教做魚的單位在中興商街南面,不用坐車,走路二十分鍾就能到。

  獨棟十幾層白色辦公樓,叫有色金屬公司。

  金屬這塊國家早年劃分簡單,除了鐵之外,其他的鋅鋁鎂等都是有色金屬,有色金屬屬於國家計劃調撥的物資,雖然最近各行各業都在轉制,還沒輪到他們這塊,這公司人也少,就五十來個人,一年能創造五百萬左右的利潤。王進用甄珍高品質年貨樣品開路,把這家不差錢的大客戶拿下了。

  這公司又有閒又有錢,不光定了遠多於員工數的年貨,還操心年貨怎麼吃。

  甄珍牽著寶庫進到大樓裡面,一位四十歲左右氣質很好的大姐已經站在門廳等她有一會了。

  「小甄?這大寶貝是你弟弟吧?長得真好看。我叫吳梅,是公司的辦公室主任。今天下午工會活動,家屬沒啥事的也都過來了,要好好跟你學做魚。跟著我上三樓,三樓有活動室,我們人都在那屋。」

  大姐是個快性的,嘴一直沒停,「快過年了,單位也沒什麼事,天天淨琢磨怎麼做好吃的,你年貨昨天送到,我們見箱子裡還封了幾份菜譜。大家特別感興趣,怕自己頭回做做不好,今早馬經理說,不如把你給叫過來,現場教教我們。」

  甄珍心說,怪不得人人都想進體制內單位,多養人啊。

  三樓活動室,算上家屬坐了快八十來個人,男的竟然也不少。吐槽不耽誤甄珍教學,煤氣爐、調料公司給準備好了,食材她自己帶過來的,簡單寒暄了兩句,甄珍開始做黃魚炒年糕。

  北方很少用年糕烹製魚類菜餚,樸叔的手打年糕品質特別好,幹吃可惜了,所以她封了幾份菜譜在年貨禮盒裡,想給大家的年夜飯添個新花樣。

  這道菜不難,跟幹燒大王魚不同,燒製時多留些底湯,魚和切片的年糕同煮,成菜過程簡單,菜也很容易入味。

  甄珍人漂亮,做菜動作行雲流水,連切菜的節奏都帶著韻律,眾人看得聚精會神,就是鍋中飄出的香味,讓大家注意力越來越難集中。一人拎一雙筷子,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嘗嘗這道黃魚燒年糕。

  甄大廚出手從不讓人失望,成菜色香味俱全,盤中一汪淺淺的醬色魚湯,融著一條鮮亮的,有年糕點綴的黃魚,魚肉鮮嫩,年糕彈牙,兩種不同的口感給人耳目一新的味覺享受。

  公司的馬經理愛好一切美食,要不也不會策劃這麼個現場教學活動。嘗過之後大讚,「這道菜不光有魚鮮,還有稻米的米香,讓我想起我遼東老家,有肥魚、有稻米,就是沒有這道菜,還是人南方人會吃。」

  一盤菜,八十個人嘗,魚湯都不剩,光盤徹底。甄珍再接再厲,又做了道墨魚炒年糕。

  墨魚是近海的常見魚,年糕更常吃,本地人從來沒試過墨魚跟年糕同烹。

  甄珍急火烹飪的墨魚炒年糕,雪白的年糕被墨魚汁裹成黑色,賣相淩厲,味道霸道,鮮得凜冽。

  這下馬經理不想家鄉魚和米了,他想家鄉的大海了,吃這道菜就像直面家鄉的北黃海,有海風的鮮味。

  最後以兩道魚糕創新菜,結束教學,公司眾人獲益匪淺,甄珍也大有收穫。馬經理現場遞了名片,讓秘書把甄珍的電話和地址記下,表示以後一定光顧,還要攜全公司人一起光顧。

  甄珍眯眼笑,不虛此行。

  下樓還是吳梅姐送她,塞她手裡一摞購物券,摸了摸寶庫的小臉,「我們單位發的中興購物券,拿著給孩子買兩件棉襖過年穿。」

  何止是給寶庫買棉襖,甄珍數了數手裡的券,她和寶庫從裡到外的衣服全都能拿下,嘖嘖兩聲,回頭望了眼大樓,大白樓看起來更粗了,財大氣粗的粗。

  一回身,不小心撞到個人。不賴她,一個留偏分髮型的中年人正直勾勾盯著寶庫看,跟樁子似的擋在路上。

  甄珍把寶庫扒拉到身後,喝問那人,「你想幹什麼?」大白天想當街搶小孩嗎?

  中年人被喊回神,一臉興奮,「眾裡尋他千百度,原來就在南一馬路。你家孩子形象太好了,跟我家商品特別合拍,感不感興趣給我做個廣告模特?」

  「……廣告?」甄珍有點懵。

  「外邊冷,我的經銷點就在那棟樓裡,咱進屋聊聊唄?」那人指著身後一棟二層小樓對甄珍說。

  甄珍見那棟小樓門口有人進出,這人雖然愣了八正的,看著不像壞人。做廣告還挺新奇的,進去看看也無妨。

  小樓裡還有好幾家公司,這人的代銷點在一樓左手邊第二間屋子,進門之後中年人立即取出自己的商品。「就是這個。」

  圓圈圈?寶庫大眼睛眨眨,一臉好奇,「這個好吃嗎?」

  甄珍:「……」你膽兒不小啊。



第45章 蚊香廣告 寶庫是杏花巷最有錢的崽兒

  中年男人和顔悅色,「只抿一點也不是不行,我家產品跟別家的都不一樣。」

  你有病吧,讓孩子吃蚊香!

  甄珍不想談了,拉起寶庫就往外走。

  那人趕緊把人攔住,急忙解釋道:「哎哎,你聽我說,我家蚊香是純中藥成分,不含甲醛也不含苯,你看我這蚊香色一點都不綠是不是?因為我沒放染料,粘合劑我也用的是無毒害的,這是專門為寶寶研製的蚊香,我不能說一點毒性都沒有,但肯定是同類產品裡毒性最低的,你要不信我吃一口給你看。」

  他都要以身試毒了,甄珍停下腳步,「你怎麼跟我家小孩一樣,看啥都想吃,沒事吃那玩意幹嗎?」

  「我真吃過的,你別不信。」中年人再次強調,見甄珍抱著寶庫又重新做回椅子上,這才放下心。

  一個小時之前這姐弟倆從北面過來進有色金屬大樓的時候,他正好在窗邊打電話,小孩東瞅西瞅,朝他的方向留下驚鴻一瞥,長得太好看了,跟結婚新屋裡貼的那雙胞胎外國小孩似的。

  他立馬就決定要找這孩子給他做廣告,跑出門外,發現兩人已經進了大樓,不好進樓裡找人。這一個小時他啥也沒幹,就站在外面守株待兔,生怕把人給錯過。錯過了,他上哪再找一個這麼洋氣的小孩?

  趕緊從兜裡掏出名片,遞給甄珍,「我叫王偉,我在城東有家蚊香廠,我家我爸、我爺爺都是中醫,蚊香在咱們國家曆史悠久,我家的蚊香秘方就是從老輩那傳下來的,配方絕對可靠。我幹這行倒是沒多久,才幹三年,我家蚊香沒加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太禁燒,出煙效果也沒別家好,賣不太動,也就略有一點盈餘。

  老這麼沒有進步不行,我在財經大學學工商管理的兒子給我提了個醒,他說我產品定位不清晰,既然主打適合寶寶用的健康蚊香,為什麼宣傳的時候不側重一下,非弄個死蚊子印包裝上,十個賣蚊香的有九個都印蚊子,一點沒特色,所以我這段時間一直想找個形象好的孩子,拍出好看的照片,印在蚊香包裝上。」

  甄珍反應很快,反問道:「現在市面的蚊香不都是用紙包的嗎?小孩照片印紙上也沒效果呀?」

  王偉輕咳一聲,「我家蚊香貴,五塊錢一盒,所以包裝用盒子裝。」

  「……叔,你確定你賣不動不是因為你定價太高了?」原主記憶裡,蚊香一塊錢能買好幾闆,這人賣東西跟她賣特色菜一樣,都往死裡要錢。

  說得王偉嘿嘿笑,看甄珍年紀小,不像是小孩的家長,問道:「你要是做不了主,回去問問父母,價格方面好商量。」

  「做主我倒是能做。」甄珍回道。

  王偉很快反應過來,這倆孩子應該有故事,他到沒想著欺負小孩,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堆文件,營業執照、產品檢驗證書、稅務登記證什麼的,遞給甄珍,「小姑娘你慢慢看,我家不是那種黑作坊,雖然規模不大,啥手續都是全的,你再看看我的產品構成,我蚊香裡沒殺蟲劑的。」

  說完還把拿出來的蚊香點上了,寶庫好奇地差點瞅對眼,夏天家裡擋蚊帳,小孩沒怎麼見過這種冒煙的圈圈,見過也忘了,對不常見的東西,他維持不住半年以上的記憶。

  燃燒的蚊香有淡淡的艾草味道,甄珍翻看了成分表,除了艾葉,還有松香等植物,滅蚊主要靠硫磺和兩種沒聽過的成分。

  這種東西只是件普通的商品,讓寶庫給拍個照印在盒子上也不是不行。

  王偉還在喋喋不休,「我們幹蚊香的跟生產服裝的一樣,提前一季往外訂貨,正月過完我的包裝要定下來,我就看好你家孩子了,小名叫寶庫是吧?這名起得好,咱們一起發財。

  你要是今天定不下來也沒關係,把電話留給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我們最好年前把照片拍完,我選兩張滿意的照片出來,咱這次交易就完事了,你看一點都不麻煩。」

  甄珍不可能當場答應他,留了電話,帶寶庫回家。跟樸嬸幾個把蚊香的事說了,樸嬸他們都覺得沒啥,「他既然不是騙子,就答應他唄。照相館看哪個小孩長得好看也會商量把孩子照片擺在櫥窗裡當廣告,同樣是廣告,照相館可不會給那老些錢。」

  「給三千是吧?」小燕姐抱起小孩掄了一圈,「寶庫啊,你即將要成為咱杏花巷最有錢的崽兒。」

  有錢這事寶庫最理解了,窩在小燕姐懷裡,小手把圍著他的大人、小孩指了個遍,「給你們花錢。」

  把樸嬸逗死了,「真沒白疼你,這麼點就能得濟了。」

  王偉收到甄珍的電話回複,立即趕了過來,西塔街上就有家光明照相館,立即帶小人過去。

  寶庫特別配合,因為他是以他最喜歡的海爾兄弟的形象給蚊香當模特的,光膀子寶寶照。

  作為小模特還挺敬業,嘀咕嘀咕還學會了幾句順口溜廣告詞,什麼寶寶睡得好,安全無蚊擾之類的。

  ……

  老陳單位已經收到了甄珍的年貨,除了分給自己單位職工,還給東北設計院,上面的監管單位也送了一批,下午在辦公室接到好幾個反饋電話,都說今年的年貨質量好,有人已經拿滷牛肉下酒了,肉新鮮,味道正。烤鴨按照說明回鍋炸了遍,口感跟現烤的差不多。

  老陳聽了挺高興,心說甄珍這孩子就是穩當,幹啥像啥。出差回來事多,好久沒過去吃飯了,離年根越來越近,事情該處理的都處理得差不多了,該去看看寶庫那孩子了,不知道喜不喜歡他送的能扯出蛋來的貓頭鷹。

  過年得給孩子準備點禮物,這次不送扯蛋的,他蒐集了一堆大錢,扒拉出一串開元通寶,讓辦公室的小姑娘用紅繩穿了,寶庫嗎,送禮物也得帶個寶。

  跟上回來一樣,寶庫還坐在原來的位置,連坐姿都沒變,就是小臉更圓了,沒忘了陳大爺。老陳一出現在門口,興奮地舉起小手,「思密達大爺。」

  老陳哈哈笑,「寶庫你小臉跟銅錢一樣,快成正圓了都。」揚起手裡的銅錢,「看陳大爺給你帶了什麼?」

  得知圓圈銅板是小錢錢,最近特別豪氣的寶庫立即想到還禮,吧枱裡堆了一堆王偉大叔送來的蚊香,小孩拍出更大的圓圈圈,「給,你得濟啦。」

  陳大爺露出相似的蚊香眼,你定的贍養標準有點低啊,小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5 AM

第46章 樟茶鴨 掙了一筆年貨錢

  甄珍一出後廚,見她家敬業的蚊香小模特又在派發自己做廣告的產品,笑著跟老陳解釋,「有個賣蚊香的看上寶庫的形象,要把他的照片印在蚊香盒上。那人也有意思,不光給錢,大冬天的送了我們好幾箱蚊香,我這兩天給人送香腸當年貨,寶庫就到處送人蚊香。」

  老陳好笑之餘,倒是有些意動。前一趟跟政府出門招商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聽到條上面有意取消福利分房的內幕消息。

  住宅市場要是放開,房子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便宜。商業地產他要繼續搞,住宅這塊也要加大投入,他不跟那幫人去競爭工廠的地皮,但市中心他看好的地誰都別想跟他搶。位置好,戶型不需要太大,針對年輕人市場,要是搞廣告宣傳,還真就需要個小孩。

  「寶庫啊,等過段時間,陳大爺也找你做廣告。」甭管開發期多長,先把模特給預定上。

  陳大爺等於北京兩套房,寶庫記得可清楚了,大眼睛炯炯有神,「給房嗎?」

  甄珍:「……」

  個子一丁點高,心眼倒是不小,還會給自己抬身價。你知不知道,一套房能換多少蚊香?

  「每回來見寶庫總能找著樂。」老陳被逗壞了,笑得愈發慈祥。

  甄珍回後廚安排飯菜,寶庫把貓頭鷹搬出來,坐在陳大爺懷裡表演扯蛋,兩人正玩著,陳星耀帶著肖鋒來拿甄珍送給警隊的年貨,兩人前後腳進了門。

  寶庫從陳大爺懷裡跳下地,晃著手腕上老陳給套的開元通寶銅錢手串,向兩位警察叔叔顯擺他新學的詞彙,「不扯蛋了,以後要圈錢。」

  小陳無奈地看向老陳同志,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寶庫小朋友可能要被老陳帶壞,跟他一樣不靠譜,無厘頭。

  陳發大半個月都沒見著兒子,哼了聲,「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了。」

  肖鋒率先走過來坐下,見餐廳裡沒有別的顧客,跟知道內情的老陳訴苦,「宿舍就是我們第二個家,我爸媽比您還狠,說我既然那麼愛上班,讓我過年也別回去了。該死的畜生這半個月一點動靜沒有,不知道躲在哪快活,熬鷹的卻是我們。」

  老陳沉了臉,看向對面兩個神情疲憊的年輕人,「案件不對外公開,你們上哪收集線索?怎麼,內部有不同意見?」

  肖鋒恨聲,「有的人覺得大張旗鼓地公佈出來容易破壞節日的安定祥和氣氛,才死兩個,又不是什麼大事,放屁,這就是典型的不作為。」

  老陳當年是辭了公職下海的,在體制內待過,對這些烏七八糟的最瞭解,嘆了口氣,「用不用我幫你們說說話?」有錢人說話不一定好使,但你要是足夠有錢,就不一樣了,他就是這樣的有錢人。

  陳星耀拒絕,「亂著呢,你別瞎摻和。」

  見甄家小姑娘端著盤子上菜,老陳止住話題,率先抽出筷子,「吃飯最大,吃飽了再想辦法。」

  甄珍開火時想起來,老陳第一回來趕上小貓閉關升級,家裡沒有銀魚粉,有次陳星耀給他爸帶餃子,吃得也是普通的鮁魚餡餃子。好像陳大爺一直沒吃上快樂魚。算上這次的年貨收入,至今她掙的錢裡,有一半都是老陳貢獻的,今天必須要招待他吃最好的魚。

  咕嘟昨天吃了墨魚幹,家裡有新鮮的墨魚,那天在有色金屬公司做的墨魚炒年糕很受歡迎,今晚再做一份升級版。

  用康氏馬鮫做的自家吃的魚糕也切片蒸熟,澆上三鮮滷汁,清淡鮮滑,味道絲毫不遜色墨魚炒年糕。

  見陳星耀和肖鋒也過來了,甄珍又添了兩道菜。

  這些天做了太多的烤鴨,想換一下口味,昨晚她用蘋果木的鋸木屑、柏樹葉,茶葉,還有從客家人開的香料店買來的樟樹葉,熏了一爐鴨子,燻鴨雖然沒有烤鴨外皮香脆,但風味獨特,鴨肉有茶葉和樟樹的淡淡清香,是川菜中一道經典名菜。

  肉有了,再做道韓式炒花菜,把案頭剩下來的菜葉,加把泡軟的粉條入鍋爆炒,起鍋之前用一點燒烤醬料提鮮,再撒點芝麻,素菜也下飯。

  肖鋒得意地向甄珍吹噓他今天最大的成就,「陳隊只帶一個人過來搬東西,我們為了競爭這個名額,在辦公室進行了一場三米遠垃圾桶投紙球比賽,我過關斬將取得最後勝利,你沒看見啊,小孫看我出門嘴都氣歪了。」

  「吃這麼好,多運動下,今晚你去巡夜。」陳隊面無表情,專注轉坑搭檔一百年。

  「不帶這樣的……」肖鋒吃了一塊樟茶鴨之後不吭聲了,好像吃的是有些過分得好。

  老陳和小陳不愧是父子,兩人都鍾愛墨魚炒年糕,油畫般的成菜質感,濃黑裹著雪白。白加黑,什麼樣人愛吃什麼樣的菜。

  直接而純粹的鮮,衝擊味蕾。陳星耀吃出刀客的恣意,真想一刀斷黑白,可惜這個世界除了黑和白,還有無邊的灰。

  老陳比他文藝,眼神迷離,「吃這道菜,眼前浮現一幅畫面,黑白色的,山村野店,簡陋的桌椅,屋外大雪紛飛,背刀俠士一口飲盡杯中酒,獨自走入風雪中。」

  甄珍聽得好笑,美食家品一盤菜,感想就像他這樣,能編出花來。陳大爺有成為美食家的潛質。

  很快吃完,趁著陳星耀跟肖鋒往後備箱搬年貨的功夫,老陳臨出門之前,遞給甄珍三千塊錢,「這幫孩子不容易,為了查案沒黑沒白的,我聽說有兩個都要鬧離婚了,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錢你收著,他們來你這吃飯,多上點貴菜給他們改善改善。」

  愛屋及烏,他心疼兒子,對警隊的年輕人也格外關心,這其中也有女兒未偵破的懸案的關係,即便再富有,作為被害者家屬,找出真兇除了倚靠警察,還能指望誰呢?

  陳大爺的心意難拂,甄珍把錢收下,笑著道:「存了這麼大一筆在我這,總得送點返點,今晚這頓就算在返點裡,您別另外付錢了。」

  老陳接受了她的好意,朗聲笑道,「吃這麼好,這返點有點高啊,你好像賠大了。」說完低頭看向站在他腿邊,幫忙送客的寶庫,「今兒個二十七了,年前陳大爺就不來了,等過了年,帶你上公司玩,咱拍大廣告去。」

  寶庫亮出小肉拳,腕上的銅錢直響,小奶音意氣風發,「圈錢!」

  「對,咱爺倆一起圈地、圈錢。」老陳大笑著出門。

  老陳先走了,甄珍又切了三隻樟茶鴨用紙包包好,遞給陳星耀,「給沒來的人改善的,年貨是年貨,放心這個會扣錢的。」

  小陳笑笑,把鴨子扔給肖鋒。臨走前,一臉嚴肅再次提醒甄珍,「殺人犯能撬開單身女子的門,僞裝的身份無怪乎兩種,查表和找人,你小心點,不要讓陌生人跟進後廚,千萬不要背對陌生人,寶庫看好了。」

  甄珍點頭,「我知道,沒人時,宋所長送的電擊棍我就放在手能碰到的地方。」

  熬夜耗心血,一頓飯是補不回來的,陳星耀臉上沒什麼血色,連黑沉的目光都有些暗淡,甄珍說道:「過年你們休息不上,我也沒什麼地方去,這裡會一直營業,想吃什麼提前說一聲,吃了年菜,興許好運氣就來了。」

  溫暖的話語點亮男人的黑眸,「大漁確實是福地。」

  老陳今天開了輛切諾基來吃飯,車裡音響放著一盤崔健的搖滾,邊開邊唱,六十邁的龜速讓他開出了一百二十邁的狂野,吃飯吃出俠士的感覺,心裡升起疏狂豪情,好久都沒這麼開心了,還是好吃的和小奶娃讓人快樂,兒子要破案,什麼時候能給他弄個孫子玩玩?

  電話撥了過去,「兒子啊,老爸想幫你破案……臭小子!」毫無疑問被懟了。

  陳星耀已經回到辦公室,懟完老陳繼續剛才的話題,跟路全交流辦案思路,「想想十二宮殺手和開膛手傑克,連環殺手一旦犯了第一起案子,作案的頻率會加快,這半個月沒動靜,不是他沒動手,有可能是他動手後失敗了,但是受害人沒報案。」

  路全摁滅煙頭,站起身,「把你帶回來的年貨挑出幾樣,跟我去局長家一趟。」

  陳家父子來得時間不當不正,送走他們,天剛剛擦黑,甄珍在外面門把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王進還在城南送最後一趟貨,等他回來兩人要對賬,今晚就不營業了。

  雖然沒最後核對,她粗算了一下,這次規模不大的年貨買賣,兩人各投七萬塊錢,約有百分之三十的利潤,刨除給食品廠的一成利,扣除廠子代繳的稅款,每人獲利一萬六。

  熟食其實利很大,因為給了採購人回扣,算下來,這次買賣還沒有她的飯店利潤高,但一個月能有這麼多收入她知足了,短短幾個月時間,她還債目標已經完成一半,如果一切順利,今年下半年就能把欠債全部還清。

  甄珍算利潤算得開心,寶庫在一旁畫圈圈也很快樂。最近姐姐翻賬本翻得多,寶庫也熱愛上了寫字這項活動,兩隻小手一起上,跟搗蒜似的,抱著一根粗粗的紅藍鉛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圈。

  「寶庫當了模特就是不一樣,圓圈畫得跟蚊香似的。」甄珍看了一眼,點評道。

  寶庫抬起小肉臉,鄭重聲明,「我在圈錢。」

  「……我看出來了,你陳大爺是你身邊最重要的男人。」來一趟,她家扯蛋小英雄立馬變成圈錢小財迷。

  王進按照他說的時間,風塵僕僕從城南趕回來,迅速扒拉完甄珍給準備的晚飯。

  餐廳外面走動的人多,拉著甄珍姐弟去了後廚,前兩天收回的貨款放在甄珍這,今天他又收了最後一部分,兩人把錢堆放在料理台上,仔細數了一遍,跟甄珍早前計算的沒有誤差,利潤就是一人一萬六千三百二十塊八毛三。

  八毛三被喂給寶庫的小豬儲蓄罐,甄珍從自己那摞利潤裡數出兩千,「牛肉還剩一些,這些我留著以後鹵成醬牛肉賣給歌廳,給你就拿著,我按成本價算的,利潤就不給了啊。」

  王進沒再推辭,笑著接下,「比我對縫掙錢,當然得算成本價,滷肉沒成本啊?」

  喝了一口茶,王進趁熱打鐵繼續跟甄珍商量接下來的掙錢大計,「流程咱也熟了,以後趕上幾個大節,咱都別放過,攢點資本咱也開個食品廠,你出技術,我來管理,咱倆還繼續合作掙錢怎麼樣?」

  甄珍挑起唇角,「你就這麼看好我?」

  「你就是顆蒙了塵的珍珠,我得在你還沒發光發亮之前薅住你,要不將來你發達了,我這樣的可勾不上你。」

  甄珍目露笑意,王進其實人很不錯,機靈還踏實,這些天連軸轉,不讓她熬夜,烤鴨的爐子全是他一人看的,連續好幾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人都累瘦了。

  她心中確實有個計劃,她想開個魚肉製品廠,做魚丸、魚糕、魚豆腐,這種小型食品加工企業不需要太多的技術,啟動資金也不算太高,成本低,只要質量好,利潤應該很可觀。

  所以給股神大俊叔叔寄完年貨,她往上海打了個電話,向他道歉,今年春節前先不還他錢了。她缺啟動的資金,讓手裡這幾萬塊錢滾出更大的錢,是她的新年計劃。

  只是初步打算,計劃還沒成型,她暫時不準備跟王進說,看他已經累得呵欠連天,甄珍催他回家睡覺,「你早點回去吧,打個車回家,路上把包看好了,千萬別半路睡著了。」

  王進確實累狠了,捂嘴又打了個哈欠,對甄珍道:「那我走了,我真要好好睡一覺,一直睡到臘月二十九。過年之後再來看你倆,你倆晚上睡覺把門關嚴實了,別掉以輕心,有事就去找公安。」

  跟姐姐一起把人送走,寶庫接著回去畫圈圈,發現畫紙下面咯咯愣愣,掀開一看是個紅包,裡面的大鈔他認識,興奮地把紅包舉給姐姐看,「我圈錢啦。」

  裝錢的紅包磨得都卷邊了,王進肯定在兜裡踹了好久,今天才找到機會,趁她不注意放到寶庫的畫紙下面。

  小孩不明白,甄珍怎麼會不明白呢?陳大爺那批貨一分錢回扣都沒要,他們這次生意的利潤有好大一部分是從陳大爺那得來的。王進是覺得佔了她的便宜,藉著送寶庫紅包返給她一些利潤,統共一萬多利潤,分了快五分之一出來。

  三千塊錢放在紅包裡很有厚度,甄珍心也跟著沉甸甸的。覺得自己穿越後世,好像點亮了好運道,得到一個可愛聽話的弟弟,救了隻小貓也擁有神奇的能力,鄰里和睦,長輩親厚,朋友真誠。

  身邊圍繞的大部分都是有著各種困境的小人物,但小人物都有情有義。從王進那得到的情義,她就再把它傳遞出去。

  這次活累,鄰居幾家都出了好幾個人手,煤氣和水電也用了不少,甄珍把說好的工錢翻了一番,給鄰居們送去。

  鄰居幾個都不收,樸嬸代表幾家發話,「你這孩子,弄一大頓,把掙得錢都發給我們,你還剩啥了,你要是把饑荒還完了,給多少我們都接著。現在不行,拿回去,我們不要。」

  甄珍笑笑,「樸嬸,你還不相信我的掙錢能力嗎?」

  寶庫呼應姐姐,亮出他的饅頭拳,小銅錢叮鈴鈴響,「圈錢。」

  「怎麼把最有錢的崽給忘了?」小燕姐笑。

  好說歹說,大家才把錢收下,甄珍帶著弟弟先回去,臨出門前,再次強調,這次千萬別送她東西了。

  幾個女的想想也是,回回都買東西顯得外道,以後幹活他們再多出把力,不能讓孩子的錢白給。

  不過也不能一點東西不送,決定去西塔百貨給姐弟倆一人買套秋衣,留著過年穿。

  第二天,晨報破天荒地遲到上市,等市民拿到遲來的報紙,見頭版顯著位置通報了省城元旦之後發生的兩起搶劫、殺人、姦屍案,提醒廣大市民注意防範,如提供重要線索,公安部門有一萬元獎勵。

  新年的喜慶氣氛因為這兩件案子蒙上了一層陰影。甄珍看了報紙之後,猜出應該是陳警官的刑偵一支隊有所行動,才有了今天報紙的臨時改版。

  臘月二十八,好多單位都提前放假了,來大漁吃飯的沒有平時多,樸叔跟樸嬸下午收拾好衛生,全家回村裡過年去了。小燕姐也到城西婆婆家過年。隻剩她和趙姨一家留在杏花巷。

  晚上甄珍提前把一樓的店門插上,帶寶庫和咕嘟回到二樓。看了一會電視,帶弟弟去衛生間洗漱。

  咕嘟不需要洗,趁寶庫不在,跳上桌子,用毛爪勾寶庫養在魚缸裡的金魚玩。

  小貓警覺,樓下的輕微響動被它聽見,立即靈活地跳下桌子,撓開衛生間的門,咬起甄珍的褲腿往門口拖。

  甄珍察覺出異樣,摸出電擊棍輕輕打開客廳的門。

  燈火通明的刑偵大隊辦公室,一支隊跟支援他們的二支隊正在連夜篩查今天案情見報後,市民通過熱線電話提供的線索。

  BP機和座機響起的時候,陳星耀正看到一條有用的信息,家住廣華街的一位四十來歲的大姐給一位陌生人開了門之後,被他從背後襲擊,幸虧她兒子在家,兇犯沒有得逞。

  看到BP機的漢字顯示,陳星耀爆了一句粗,迅速跑下樓。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末尾得濟一詞是我的疏忽,這裡跟大家解釋下意思。
這是一個滿語演化來的詞彙,原意是先把酒敬給老人,引申為老年人從晚輩那得到了回報。
北京話裡和東北話中有好多滿語詞彙,比如磨嘰、馬虎,得濟的流傳度可能沒有前兩者那麼廣。
小時後經常聽到大人說生男孩得濟,生女孩不得濟,當時聽了心裡還很不服氣,現在這樣說的少了。



第47章 節前  罪犯不能留著過年

  腦袋上包著條毛巾的寶庫撅著屁股趴在地上,探頭探腦往樓下瞅,見姐姐做了個噤聲手勢,立即用肉手摀住小嘴,幹仗要悄麼聲的,他記著呢。

  杏花巷巷子口和派出所門前各有一盞路燈,大漁的一樓只有路燈透過窗戶射進來的淡淡光影,屋裡的桌椅在黑暗中有著更加暗沉的輪廓,甄珍放輕呼吸,側耳細聽,一樓的廚房間裡有輕微響動。

  碰上這種情況第一時間要打電話報警,電話在樓下,樓上沒分機。

  冬天屋子關得嚴實,喊人,外邊未必能聽清,把人給招上來就危險了,她可以不怕,但家裡還有小孩呢,所以只能自救。

  小貓早在開門的第一時間順著門縫鑽了出去,甄珍沒阻攔,樓梯旁有貓洞,小貓肉墊消音,不會引起注意的。

  讓寶庫留在樓上,把身後的門關緊,甄珍握著電擊棍,慢慢摸下樓梯。

  腳步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聽廚房間裡傳來一聲男人短促的驚叫,「鬼!」

  甄珍:?!

  大漁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被打破,哐噹一聲,放在料理台旁寶庫的高背椅被撞翻在地,倒地的椅子又碰到了地上的盆盆罐罐。

  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廚房間裡衝出一個人,轉過吧檯,身體猛地抽搐幾下,啪嘰臉朝下摔倒在地上。

  甄珍手裡拎著電擊棍,從陰影中走出來,隨手在壁櫃裡取了一團玻璃繩,抬腳狠狠踢了倒地的人一腳,那人倒是哼了兩聲,怕他裝暈,按照宋所長教的方法,找對地方,又給這人來了兩下,死小偷,電死你。

  踩著小偷的脖子,甄珍把電燈開關摁亮。低頭去看地上的人,是個男的,穿了件草綠色軍大衣,個子挺高,快有一米八,頭髮有點長,露出來的手腕細細的,大衣裡裹著的應該是個瘦麻桿。

  甄珍扯了段玻璃繩,合成雙股給那人套了個水手結。

  小貓踩著貓步,隨後從廚房間走出來,像個得勝的小將軍,圓溜溜的貓瞳滿是不屑,「喵喵!」竟然有人怕貓。

  「剛才是不是又站在排煙管上了?你一身黑,眼睛發光。烏漆墨黑的廚房間半空吊了兩隻眼睛,你說他冷不丁一見,害怕不害怕?」

  寶庫見燈亮了,把二樓的門打開,探出圓腦袋,頭上毛巾在下巴底下打了個結,像個進城買雞蛋的鄉下大娘,小奶音還挺興奮,「可以下來嗎?」

  甄珍已經拿起了電話,「現在不行,等派出所叔叔來了,你再下來。」

  陳星耀在趕往案發現場的途中接到父親的電話,老陳在電話另一頭苦笑,「兒子啊,爸是個烏鴉嘴,這回真要幫你破案了。」

  BP機上顯示的案發地在南三馬路13號,那是老陳五年前建的一棟小型商住樓,樓下底商賣給開飯店的,樓上剩的十幾戶住宅,當時老陳沒對外出售,便宜賣給了從一開始創業就跟著他的老員工。

  如果沒記錯,13號樓住宅部分是個塔樓,隻一個單元,一梯三戶,中間502住的是百發的會計周萍。

  陳星耀雖然不常去老陳公司,對這些老員工印象還是很深刻,記得周萍從學校畢業就進了百發,在公司幹了十多年,業務能力強,家庭幸福,丈夫是個公務員,兩人有個上小學的女兒。

  幹這一行死亡見得太多,但目睹身邊熟人的死去,還是讓人難過。陳星耀聲音低沉,對接到員工電話,立即趕到現場的老陳說,「爸,你幫忙維持下現場秩序,我馬上就到。」

  現場已經被轄區派出所保護起來,老陳跟住在這棟樓裡的公司員工都站在樓後的單元門口等著他們,還有一些在附近居住和上班的人聽到消息過來看熱鬧。

  陳星耀對面露悲慼的老陳點了下頭,跟同事分頭行動,肖鋒跟小孫查問死者丈夫,剩下幾個同事負責查問樓裡的住戶。

  他和路全,還有背著包的老李上到五樓。

  犯罪現場被保護得很好,在場的街道民警說,派出所接到死者丈夫報警,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當時除了客廳的電視開著,廚房的煤氣也沒關,窩裡正煮著豬皮凍,周萍應該正在準備過年的吃食。

  三人推開房門,屋裡亮著燈,洗碗槽裡有一把帶血的刀,應該是兇器,家中有明顯被翻動過的痕跡,死者橫臥在南臥室的床上,脖子受到緻命傷,已經沒了呼吸。值得安慰的是,身上衣服完好,看不出被姦污的跡象。

  從現場跡象看,除了沒被姦污,所有特徵都跟上兩起案子相符合,兇犯先敲開單身在家女性的家門,從背後襲擊受害者,將人傷害後,再進行搶劫、盜竊。

  留老李繼續檢查現場,周萍的丈夫被肖鋒帶上來,男人神情呆滯,顯然還無法接受摯愛的妻子被殘忍殺害的事實,嘴裡無意識地重複著兩句話,「怎麼會……人怎麼就沒了?」

  失去親人的受害者家屬,路全見過太多,拍拍蔣長輝的肩膀,「節哀。現在需要你打起精神,跟我們一起核對下家裡少了什麼財物,時間不等人,線索越多,我們越能早日將兇手繩之以法。」

  核對之後,除了幾樣黃金首飾之外,周萍還有一部隨身的手機不見了。這個老陳最清楚,手機是單位給周萍配的。

  「周萍經常跑銀行,為了方便辦業務,我給配了個手機,手機號我告訴你們。」老陳皺著眉頭,把周萍的手機號報了出來。

   &&&&&&&

  杏花巷

  穿軍大衣的瘦猴被一杯涼水潑醒,睜開眼又面對了一次小咕嘟的死亡凝視,「啊!鬼啊!」

  「對,黑貓專門帶死信,你這隻肥貓死定了。」今晚值班的小周氣死了都。

  死小偷,前腳出了派出所,出門沒走十米就敢接著偷。外號叫肥貓,身上不見二兩肉,原來是肥在膽子上。

  「甄珍,你嚇壞了吧?」小周道明小偷的身份,「這臭不要臉的叫毛明亮,外號肥貓,今天西塔街道辦事處附近丟了三輛自行車,晚上我們把他帶回所裡問話,這家夥滑不溜秋,沒問出什麼,我只能把人放了,結果出門就進了你家。你別看他瘦得跟鐵絲兒似的,是咱市裡的自行車大盜。」

  瘦猴躺地上喊冤,「警察同志,沒有證據你就誣賴好人?我可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小周氣得給了他一腳,「你要是清白,我名字倒過來寫。」繼續對甄珍道,「這人平時單打獨鬥,從不拉幫結夥。手裡有絕活,兩秒就能打開一輛自行車的鎖,摩托車三秒,你家的門鎖雖然挺複雜,他幾秒就能搞定。因為手快,從來沒被抓著過。沒想到今天被你家貓嚇了一跳,栽大漁裡了,哈哈,活該。今年你就在看守所裡過年吧。」

  一物降一物,黑貓專克肥貓,咕嘟持續發威,踩在這人臉上一直沒挪窩。

  肥貓頂住咕嘟的死亡凝視,給自己求情,「我可沒動別的,我就是前兩天路過這,聞到你家烤鴨味了,想借你家隻鴨子吃,吃完給錢的,不白吃。」

  「不白吃?你當我是白痴?」甄珍哼了一聲,敢玩燈下黑,問問我手裡的電棍答不答應?

  寶庫從姐姐身後探出半拉小身子,小奶音氣死人不償命,「鴨子飛走啦。」

  杏花巷海爾兄弟都愛戰鬥,家裡大晚上進了個陌生人,這倆沒一個害怕的。

  可不就是煮熟的鴨子飛走了?這人真是藝高人膽大,從來沒想到燈下照不見的黑暗裡,有對貓眼睛吧?

  小周好不容易把咕嘟從肥貓臉上薅下來,把人提溜起來,安慰甄珍,「行有行規,他只偷東西不偷錢,進來真是為偷口吃的,你別擔心。」

  甄珍滿頭黑線,你可真會安慰人。

  當初買了最貴的門鎖,沒安插銷,看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有好鎖擋不住的小偷,明天第一件事,給門裝上插銷。

  甄珍臘月二十九一起床,沒來得及安插銷,先迎進來了陳警官。

  陳警官懷裡抱著個裝文件的小箱子,看起來像是被公安局掃地出門似的,「這兩天不是你破案的關鍵期嗎?怎麼還上我這來?」甄珍一臉不解地問道。

  「案子我需要迴避,你這不是居民區,比在我自己家辦公方便,借你地方用用。」

  甄珍對公安辦案多少有些瞭解,一聽迴避,立即想到他有近親屬捲進案子,嚇了一大跳,「陳大爺,還是誰出事了?」

  陳星耀搖頭,「是他公司的會計被殺了。」

  哎!這都什麼事啊!

  言語的安慰多餘,盡快把人抓到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安慰,甄珍把人安排進包間,離除夕還有一天,店裡清淨,不影響陳警官辦公。

  陳星耀坐定之後,目露冷光,像他這種情況其實回不迴避都可以,但局裡有人對他們昨天將案情公佈出來的做法不滿,拿著雞毛當令箭,非要讓他退出。

  隊裡在爭分奪秒,一分鍾都不能浪費,不想耽誤路隊和其他同事辦案,他沒爭辯,服從迴避決定。

  不能插手案子,資料也都拿不出來,好在家裡還有他做過的筆記,翻了會筆記,手裡抓了個油炸地瓜丸子的寶庫捲毛腦袋從門縫裡探出來,小孩還沒忘記昨晚的事情,沒頭沒尾來了句廣告詞,「黑貓咕嘟,抓肥貓的好貓。」

  陳星耀聽得雲裡霧裡,包間的窗戶是刀把型的,抬頭看見甄珍跟鄰居在對著店裡的大門比比劃劃。

  拉開窗戶,陳星耀問了一嘴,「你們要裝什麼?」

  甄珍說了昨晚進小偷的事情,陳星耀眉頭緊皺,沒想到甄珍的店還是被人惦記上了,開口道:「插銷得裝,我有個做安防的朋友,等我打個電話,讓他年後來給你做個規劃,安套設備。」

  安全方面不能掉以輕心,甄珍也同意把大漁武裝一下。

  小周值完班,從派出所出來,車停在巷子口,路過大漁時,跑過來跟甄珍透露消息,「肥魚太狡猾了,一點案底都沒有,媽的,這種小偷別看名氣不響亮,比那些盜竊團夥老大厲害多了。你家這事情節輕微,入室盜竊未遂,交給檢察院很有可能不起訴,我們還會按照程序往上報,審查起訴有時間,過年期間他在局子裡蹲著是一定的,咱先解口氣再說。」

  小周眼神好使,見陳星耀也在,立馬雙眼放光跑到窗邊,「偶像,你怎麼在這?」

  陳星耀眉頭微挑,「跟我講講那個肥魚。」

  偶像問的問題必須事無鉅細地解答,小周把肥魚的豐功偉績好一通說,陳星耀心裡有了點想法。

  前兩起案子,死者家中丟了兩台進口的松下單放機,現在雖然有VCD機出現,產品更新換代有個時間,還有好多人習慣用單放機看錄影帶,進口的松下機器不便宜,二手的也得將近兩千,如果兇手想變現,就會找人銷髒。他們找線人打探過,幾百萬人口的城市,找兩台丟了的贓物,好比大海撈針,最後隻能放棄通過贓物尋找兇手這條線。

  死馬當活馬醫,辦案也需要劍走偏鋒,不知道這個肥魚會不會帶來驚喜。

  肥魚還在所裡銬著,陳星耀跟小周去了趟派出所。

  手機現在是稀罕物件,電話是個重要線索,今天一早,路全這邊就派人去移動電話局調來周萍的通話記錄。

  發現周萍死後到今天一早,手機有三通打出去的通話信息。死者手機被拿走,誰打出的電話,不言自明。

  這是案件發生以來,刑偵支隊所取得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二十九了,所有人都希望能發生奇蹟,在除夕之前,把兇手逮住。

  路全這邊兵分三路,分別去查訪這三通電話所屬之地的相關人等,陳星耀跟肥魚做了筆交易,得到他許諾,立即幫忙尋找兩台松下機。

  老天還是眷顧了一把陳星耀,肥魚神通廣大,用他獨有的渠道,真就找到了一台單放機的下落,從接收贓物的人口中,有了一個模糊的犯罪人的形象,男性,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壯實,圓臉平頭,膚色微黑,相貌普通。

  路全依據這個線索,有針對性地進行問詢,在手機第二個打出的電話所屬的曙光儀器廠找到了一條有用線索,值班的工人中有人見過符合刑警描述樣貌的小夥子來找過他們廠裡的魏子華幾次。

  魏子華昨天上的正是晚班,今天在家調休。肖鋒帶隊上門,問話後得知,符合樣貌描述的小夥子是魏子華的表弟,昨晚給他打電話,說是弄了個新手機,跟他顯擺顯擺。

  陳星耀接到電話的時候,正是臘月二十九晚上六點半。

  奇蹟發生了,路全說。

  他們直接把兇手堵在他位於滑翔機廠附近的家中,刑警登門的時候,兇犯跟父母還有妹妹正在家中吃晚飯,他的母親和妹妹耳朵上帶的耳環和脖子上掛的項鏈,全都符合死者家中丟失的金貨的特徵。

  尤其那個帶著特殊的熊貓掛墜的金項鏈,是百發地產給十年工齡的老員工的獎勵。

  見從包廂裡出來的陳星耀臉上表情,甄珍立即明白,案子破了。

  寶庫端著一盤姐姐炸得金黃的年糕跑過來,剛學了兩句拜年話,「吃年糕,年年高。」

  甄珍也笑著調侃:「恭喜啊,還以為明天封門要把你封在我家了呢。」

  陳星耀撿起一塊炸年糕,放進嘴裡細嚼,外皮酥脆,內裡綿糯,吃了年糕,好心情節節高昇,「我出錢,你封我。」

  「哎呦,破了案子,陳警官會開玩笑了嗎?」

  「我說的不假,你家這裡就是福地,福地裡網住的小偷竟然能給人帶來意外驚喜。案子破了還真多虧了他。他入門盜竊該怎麼辦還怎麼辦,我跟他交易的是另外一件事,給你出氣,我是不會拖後腿。」

  陳警官辦事講究,甄珍自然放心。默了一瞬,問跟寶庫搶年糕吃的陳警官,「這麼說,能破案你立了大功,可你被迫迴避,付出這麼多,功勞卻算不到你頭上,太委屈了。」

  陳星耀眼神低垂,微笑道:「有什麼可委屈的?我的目標就是破案,活人就算有再大的冤屈,起碼還有一張嘴,死人說不了話,我選擇做這行的目的,就是要替死人說話。」

  破了案子,陳警官談興頗濃,「案情早晚要公開,我先跟你說說也無妨,路隊剛才沒說太多,他說他忘不了得知真相之後,兇犯家人臉上極度錯愕的神情。在他們眼中兇手一直是他們的好兒子和好哥哥,一直都是有能耐的老實人,脾氣好,在外面做生意掙了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家人帶禮物,怎麼也想像不出他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停頓了半晌,男人不剩唏噓,「兇犯跟家裡的母親和妹妹的關係尤其好,卻能狠得下心對陌生的無辜女性下手,甚至還玷污死者的屍體,人性複雜幽深,由此可見。」

  小甄老闆依然是生機勃勃,樂觀聰慧的小甄老闆,「我倒是對人性有信心,人性好和壞,善與惡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人人都追求快樂,追求快樂的天性,讓人善權衡、懂取捨,所以,追求快樂能推動人類的進步。」

  年輕女孩紅唇微揚,「陳星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第48章 糖醋鯉魚 紅紅火火過大年

    年三十一早,天上又下起了小雪粒子,雪粒子刷刷刷下得急,一會功夫就把地面染白了一層。

  寶庫在窗邊看完雪,跑進熱氣騰騰的廚房,飯店老闆家的小男孩,頗能認識幾樣調料,興奮地告訴姐姐,「天上下鹽啦。」

  甄珍端著白面打的漿糊往外走,壞笑著對弟弟說:「那你出去嘗嘗鹹不鹹?」

  小孩有時聰明有時傻,特別好騙,真就跑到門口,仰著腦袋,張開小嘴接雪,雪粒子在嘴裡化成了水,寶庫大眼睛寫滿了疑惑,「怎麼不鹹呀?」

  甄珍噗嗤笑出聲,「因為它只是雪呀。」

  新年的雪,滌盪一切污濁,預兆來年的豐饒。

  甄珍拿出邱大夫提前送來的春聯,老中醫用金粉調的墨,紅紙金字,一手飄逸的行草,字好,內容也好,是甄珍最喜歡的陸放翁《初發夷陵》裡的詩句,「俊鶻橫飛遙掠岸,大魚騰出欲淩空」。

  橫批是老中醫自己擬的——漁躍龍門。

  借老大夫的吉言,大漁新的一年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貼完春聯,再在門口掛上兩個紅彤彤的大燈籠,白雪映襯下,紅色更醒目,年味也更加濃厚。

  老劉帶著兒子出來貼對聯,趙華拉著女兒在門口看熱鬧。甄珍掛完燈籠,帶著寶庫和小貓穿過小街過來打招呼,對長得比趙姨還高的劉紅梅笑笑。

  紅梅生下來是個自閉兒童,而且屬於難養型的自閉類型,情緒不穩定,動輒會暴躁發怒。

  劉家也跟甄家一樣,是後來搬到杏花巷的。八十年代通過的《精神衛生法》規定了精神病患者強制收治程序,原先住處的鄰居向衛生局舉報劉家有精神病患者,紅梅的自閉症是兒童行為發育方面的疾病,按理說不屬於精神疾病,但因為她不穩定的情緒,被判定強制收容。

  老劉兩口子愁白了頭,行政訴訟官司打了好幾年,最後雙方商定一個折中方案,把紅梅送到省城一家高級療養機構,消費高昂,兩口子每月的收入要搭進去一多半,但紅梅卻能得到比精神病院更好的照顧。

  療養機構去年請來了一位專業的自閉症研究專家,建議兩人不要頻繁地接女兒回家,以免環境變化造成她的情緒波動。

  女兒回不來,兩口子一週過去看女兒兩三次。專家給出的一系列幹預方案不會立即見效,但紅梅狀況確實有些改善。所以年底,被放行回家過年。

  過節就是要一家人團團圓圓,趙華臉上笑容早起就一直沒斷過,教女兒認人,「這是咱家的鄰居甄珍,她比你大半年,你應該叫姐姐,這個小胖孩是甄珍的弟弟,小名叫寶庫。」

  寶庫聽到自己被點了名字,彎起小嘴朝不認識的姐姐露出甜甜的笑,指著咕嘟在雪地裡留下的腳印,「看,小梅花。」

  咕嘟也是懂禮貌的小貓,搖搖尾巴,喵喵兩聲打招呼。

  小朋友和小動物軟軟萌萌,沒有威脅性,紅梅寬寬的臉盤原本毫無表情,聽了寶庫的童言童語,有了反應,微微彎起嘴角笑了一下,把趙華高興壞了。「紅梅笑了,紅梅也喜歡寶庫是不是?」

  大家都在家裡準備吃的喝的,街上沒人,紅梅被鼓勵,慢慢走下台階,笑呵呵跟寶庫和小貓玩了好一會雪。

  趙姨和劉叔臉上露出驚喜,連憂鬱的小少年劉紅楓也笑了。

  玩了一會,甄珍帶寶庫回家,咕嘟變出來的黃花魚吃不完,被她放在外面凍成了冰魚,取出黃花魚跟寶庫一人提一條,再次邁過小街,送給趙姨。

  小孩把魚放在劉家的台階,按照姐姐教的說道:「給大姐姐吃,要年年有餘。」

  趙華不收,「前兩天你不送了熏魚給我了麼?封了門不能往外送東西,趕緊拿回去。」

  甄珍笑,「哪來那麼多講究,開飯店的怎麼能把門封住?再說我家才走了人,今年也只在門口貼了對聯,屋裡不貼,不算封門。」

  希望自閉的姑娘吃了能舒緩情緒的魚,也能緩解下變換環境的不適。甄珍沒忘了囑咐兜裡揣著摔炮的寶庫,「不要在大姐姐面前摔。」

  「嗯吶。」小孩聽話點頭。

  老劉心情好,笑著勸妻子,「孩子的心意,你就收起來吧。年年有餘,寶庫是咱們街上最有錢的孩兒,得小傢夥一句祝福,咱家明年興許能攢下好多錢。」

  「好,中午咱們吃乾燒大王魚。」趙華提溜起魚回屋做飯。

  北方的年夜飯一般放在中午,夜飯和交子時刻,則是連著兩頓餃子,年年有餘,過年的餐桌上少不了一道魚。

  甄珍回到家也準備做魚,咕嘟最近喜歡嘗試新口味,前兩天從一堆雜魚乾裡扒拉出一條不常見的小鯉魚乾吃了,變出來的鯉魚體型瘦長,赤尾,金鱗,嘴有魚須。

  這是甄珍上一世最熟悉的鯉魚品種,黃河大鯉魚,因為過度捕撈,現在黃河鯉魚快要絕跡了,甄珍從沒在省城的魚市上碰到過。乍一看到,高興壞了。

  民國時因為稱帝的袁世凱,河南館子在四九城紅火了一陣,河南館子鯉魚做得最好,最流行的吃法是瓦塊魚、鯉魚培面。

  過年先滿足小孩的胃,甄珍年菜不做鯉魚培面,準備做一道糖醋鯉魚。

  鯉魚躍龍門,做道菜呼應老中醫送的橫批。

  鯉魚入油鍋前需改刀,上七刀下八刀,先低溫油炸定型,再高溫將魚肉炸酥。

  炸魚時甄珍想起一件事,好像穿越後世之後,在山東人居多的東北,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在做魯菜,正在做的黃河鯉魚就是道經典的魯菜。她確實擅長魯菜,清宮膳食在乾隆之後有了淮揚菜的影子,滿人口重,其實一直還是魯菜當家,他們甄家的傳承就是魯菜,至於別的菜系的菜餚,都是從其他的師兄和師叔那學來的。

  跟紅楓哥哥在雪地裡放了一會呲花的小孩小坦克一樣衝進家,「姐姐,好香呀。」

  來到後廚,見一條金黃金黃的大魚翹著頭和尾巴,支棱在盤子裡,小孩張著小嘴看呆了,「哇,真好看。」

  「不光有型,還好吃呢。」甄珍邊調汁邊問,「今天過年聽寶庫的,魚有了,寶庫想吃什麼肉?」

  「鍋包又。」新的一年,小孩平翹舌還是沒徹底分清。

  酸酸甜甜的魚,酸酸甜甜的肉,寶庫的愛好就是這麼簡單。

  「沒問題。」

  過年要走油,炸了魚,再炸肉。年菜最好八道,家裡就兩人一貓,數量不變,甄珍把菜量減少,有魚有肉,還要有雞,大雞太大,那就烤個鴿子吃,跟寶庫愛吃的烤家雀一個味。醬豬蹄也少不了,吃豬前蹄,使勁刨錢。

  年菜有寓意,炸年糕,節節高。白菜是百財,白菜夾牛肉,淋上高湯,做成一朵花的形狀,菜好看,小盆友也格外喜歡吃。紅楓端過來他媽酥的鯽魚,鯽魚,吉慶有餘。

  肉菜太多,再調個有胡蘿蔔、白蘿蔔、紅蘿蔔跟橘子皮的拌蘿蔔,蘿蔔開大會。

  樸實又家常的一席年飯,更高端的甄珍也能信手拈來,但滿足家人的口味跟喜好的年飯才是最好的年飯。

  今天大漁的主客是主人一家,姐姐、弟弟和小貓。剩下沒人坐的一面擺了三雙碗筷,閤家團圓的日子,逝去的人也不能少。

  糖醋鯉魚的糖醋汁現吃現澆味最美,翹首期盼的寶庫和咕嘟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見姐姐一給黃黃的大魚澆上紅紅的湯汁,翹腦袋撅尾巴的大魚立即發出滋滋的叫聲,真是好玩極了,反響熱烈,使勁鼓掌、搖尾巴。

  甄珍給小孩和小貓挑了魚刺,夾了魚肉在碗裡,兩小隻愛死了這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一起久了,動作都一緻,圓眼睛因為吃到了美味,彎成愉悅的弧度。

  「我愛過年。」寶庫代貓弟弟說出大實話。

  甄珍也吃了一口糖醋鯉魚,熟悉的味道溢滿口腔,這也是她從小最愛的一道魚菜,作為魯菜大師的父親,曾手把手教過她這道菜的做法。這道魚化作時間穿梭機,一下子把她帶回到了民國。

  每逢佳節倍思親,除了思念逝去的父親,不知道還有沒有逃過戰火的師兄倖存於世,還有仙逝的師叔們,不知道他們的廚藝是否後繼有人。等還完債,將來有了錢,還是要出去走走,找找故人的蹤跡。

  前世故人不知天各何方,今世親人就在眼前,甄珍目光溫柔看向小孩和小貓,兩小隻專注眼前的飯食,吃得歡實極了,魚又、鍋包又、烤小鳥來者不拒,豬前蹄也要吃,掙錢錢全家要一起上。

  甄珍笑:「姐姐的新年願望是掙錢,還有我們所有人都好好的。你們有什麼願望呀?」

  「圈錢。」

  「喵喵。」鮮魚。

  「那我們一起加油!」甄珍舉起葡萄酒跟寶庫的山楂汁和咕嘟的魚湯碰了一杯。

  陳家也在吃年飯,老陳的父母不在,每年除夕,陳家的兄弟姐妹都會到老陳在八一公園附近的別墅裡聚餐,李淑珍廚藝一般,家裡年飯掌勺的是陳星耀的二嬸和三嬸。

  老陳是老大,下面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妹妹嫁了人,在婆家過年,二弟和三弟都在本城,老二開外貿公司,老三是省水利廳的局級幹部,雖然沒有大哥混得好,但也都不賴,平時各忙各的,雖然父母不在了,但家族要繼續擰成一股繩,過年過節都湊一起過。

  陳家年飯要比甄珍家豐盛很多,蔥燒海參,紅燒鮑魚,蒸梭子蟹,糯米鴨……陳星耀二嬸不愛這些,偏愛熏鮁魚配玉米餅子,筷子直奔這道菜,今年的熏鮁魚格外好吃,那種帶著淡淡的煙熏味道的鮮,後勁特別足,懟了老公一肘子,「陳釗,你快來嘗嘗這個魚,吃一口咋找回在鄉下插隊的感覺了呢?」

  日子好了,都愛憶苦思甜,陳釗聽老婆話也夾了塊魚吃,一吃也上頭,驚喜道:「當年望海鎮的鮁魚就是這個味,現在漁船多,近海魚都一股汽油味,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了。」

  老二兩口子這麼一說,老大和老三也去夾這個魚,小輩看父母吃,也要吃,一吃就停不下來,一盤子也沒多少,轉眼就沒了。

  「還有沒?再弄一盤唄。」陳家老三陳彪問。

  陳星耀二叔家的老大陳星辰問:「哪來的?我買點送客戶,土財主最愛這個。」他開了個廣告公司,甲方大爺要供著,每年送出去不少禮。

  陳星耀看了堂哥一眼,「二十一斤,你要是買,我可以幫你定。」

  「這麼貴?」陳星辰瞪大眼,想想也對,「一分價錢一分貨,貴有貴的道理。」

  這個是甄珍特意給陳家準備的年貨,小貓的魚肉經過這麼長時間檢驗,沒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鮮魚她不會往外送,魚乾平平無奇,也不打眼,特地熏了些康氏馬鮫送給鄰居、王進和陳星耀。

  熏魚這種乾貨特別下酒,老哥仨,還有陳星耀、陳星辰,開了兩瓶茅台,邊吃邊喝,喝得時間久,大家越喝越開懷。

  案子雖然破了,但老陳心情沒緩過來,別看他成天嘻嘻哈哈,沒個正行,其實最重情,多年的老員工說沒就沒了,老陳心中的難過不比周萍的家人少。喝了這頓酒才把心中的難過卸去一部分。

  環顧桌子一圈,他家老人不長壽,陳家現在隻有二代和三代,三代裡星辰最大,其次是星耀,其他的都在上學,上學的不急,兩個最大的什麼時候能給他生個四代玩玩?

  一年一度的年飯餐桌催婚又上演,今年土豪老陳又加大了籌碼,「你倆誰給我生個寶庫那樣的孩子,我獎勵他一棟樓。」

  「寶庫是誰?」餐桌上的陳家人,包括他老婆全都望了過來。

  老陳拿來做奶娃參照物的寶庫吃飽了飯,在家裡剪窗花玩呢。

  甄珍小時候學得雜,剪紙、繪畫樣樣都能拿得起。沒有刻刀,菜刀也能上。

  看甄珍刻了個小獅子滾繡球樣式的剪紙,咕嘟貓臉蹭上甄珍手背,拿綠眼睛瞅著甄珍,喵喵叫。

  甄珍被它蹭得直癢癢,「明白了,馬上就刻一個尾巴大大,跟松鼠一樣的小咕嘟。」

  「姐姐,剪我。」寶庫舉小手,也不甘落後。

  「……姐姐見過把小動物貼窗上的,可沒見過把小孩當窗花貼在窗戶上的。」眼珠轉轉,甄珍唇角勾起,「寶庫才這麼一點就能掙錢,保不準就是個小財神下凡,一會姐姐用寶庫的形象畫個財神像貼牆上好不好?」

  小孩很好滿足,猛點頭,「嗯嗯嗯,貼牆上。」

  剪完小貓滾繡球,甄珍拿來紅紙裁成四四方方,磨了墨汁,照著寶庫的模樣畫了個捲毛、大眼睛,懷抱貓咪,頭戴財神帽,腳踩一條大肥魚的小財神。寶庫又出賣了一次肖像權,這次還帶上小貓,兩個小傢夥仰頭看著貼在牆上財神畫美得不得了。


  剪好的窗花也被貼在窗戶上,雪還沒有停,窗外的雪光映著窗花,屋子裡紅豔豔的,過年就是要有一點紅。

  接年的鞭炮放得越早越好,甄珍和老劉五點就出來放鞭炮,怕嚇著紅梅,寶庫還跟著劉叔和紅楓哥哥去大馬路上,用香點了幾個竄天猴,街上先是零零星星,接著迎年的鞭炮次第響起,在古老的城市上空奏響史詩般的樂章。

  小孩大眼睛裡滿是驚嘆,長大了也許會忘記,但此刻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宏大的意義。

  他愛過年。

  鮁魚餡餃子想要好吃,鮁魚和五花肉的比例要控制好,攪打餡料時蔥姜水不能少,最後放少許韭菜提鮮,甄珍白案同樣出色,餃子大小一緻的,狀如金元寶。

  寶庫跟咕嘟又吃撐了,一個抱著肚子橫攤在暖氣片上,一個鼓著肚子仰倒在榆木椅子上。

  原本以為今天不會有生意,結果春節晚會剛看了個頭,意外接到訂餐的電話,是電業局維修隊打來的,開店時她聽樸叔的建議,花了點錢把店裡的電話登記進電話局的黃頁裡,黃頁新年更新了一版,大漁信息已經上了電話薄。

  聽說老闆可以做餃子,供電局打電話的人差點熱淚盈眶,以前他們訂餐那家飯店黃了,他在黃頁上從a開始打,一直打到d終於打通了一家還營業,能作餃子的店。

  春節是用電高峰期,別人都閒,屬他們最忙,維修隊一忙忙一宿,不供頓交子的餃子說不過去。

  供電局財大氣粗,一下定了三百斤餃子。他們開了好頭,過了一會甄珍又接到環衛的電話,清潔工人除了掃雪還要連夜掃除街上的鞭炮碎屑,過年了怎麼也得供頓飯,上次下雪留下深刻印象,環衛這次自己掏腰包定餃子,也定了三百斤。

  六百斤餃子,甄珍算了下,流水又過千,看了眼牆上的寶庫小財神和他懷裡的招財貓,家有兩寶果然招財。

  六百斤餃子甄珍能吃的下,做完年貨,王進送貨這段時間,她考慮到新年餃子受歡迎,把海鮮市場甄父凍的最後一批鮁魚取出來,用幾天時間包了一批鮁魚餡餃子,還包了一些酸菜豬肉、芹菜豬肉和白菜豬肉餡的,放在樓上凍著,一晚上時間就能凍得硬邦邦,凍好裝在袋子裡,早前包的加在一起,能有五百多斤。

  她還有幾十斤的餃子要包,一斤餃子三十個,還要包兩千多個餃子,好在是交子餃子,她有三個多小時一準備,要包餃子,就沒時間煮餃子,只能找趙姨幫忙。

  趙華和老劉聽了甄珍的請求都笑了,「就說嗎,寶庫金口玉言,年年有餘,不用等到大年初一就來活了。」

  劉叔把甄珍家樓上的電視搬到一樓,全家都過來,兩家合在一起邊守歲,邊包餃子。紅梅也特別乖,跟寶庫和小貓排排坐,笑眯眯地看春晚。

  甄珍顯示了一把真正的實力,在趙姨的幫忙下,用一個小時調好了餡。搟麵杖一次搟五個餅皮,包餃子也是四秒一個,看得趙姨咋舌,「甄珍,你這速度可以申請吉尼斯記錄了。」

  這速度還不是我的最快速度呢,甄珍心說。

  像上回一樣,清潔工人分批次來歇腳吃餃子,供電局的也開著維修車來吃餃子,吃了鮮靈的餃子,再喝口餃子湯,原湯化原食,肚子飽了繼續忙。

  道遠的,老劉拿老樸留在他這的鑰匙,去大冷面取了些快餐盒來裝,餃子湯則灌進暖壺,供電局有車,大棉襖捂上,送到地,餃子溫熱,餃子湯滾燙。

  風雪除夕夜,共飲一鍋餃子湯。



第49章 節日糕餅 寶庫提前見家長了

  生物鐘已經形成,即便昨晚包餃子加上守夜,熬了大半宿,甄珍還是像往常一樣,清晨五點半準時睜開眼。

  沒急著起床,東北的年一過就是半個月,直到元宵節過完,這年才算正式結束。今天初一,各家各戶都開始走親戚,店裡依然不會有多少顧客上門。

  她和寶庫還真沒什麼要走的親戚,原主舅舅和姨媽遠在數千公里之外,年前她已經給寄了年貨過去。

  至於甄大姑,她又不是受虐狂,大過年的吃飽了撐的送上門找氣受。本來想起床了,甄珍又安生地躺回去。

  窗簾外的天色因為雪光反射要比不下雪時更亮一些,一左一右傳來小孩和小貓熟睡的呼吸聲。

  小貓團成一團貼在她頸側,涼涼的鼻頭緊貼著她頸上的皮膚,小孩睡覺不老實,轉體一百八十度,頭朝下腳朝上,小腳差點踢上她的臉。

  抬手捏捏小貓爪子上的肉墊和小孩藕節一樣的小腿,甄珍心裡滿足,新年的第一天有貓和小孩肥嘟嘟的肉肉可捏,未來一年的辛苦值了。

  偷得浮生一刻鐘閒,勞碌命的小甄老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坐起身伸了個懶腰,下床先把給寶庫準備的新衣服從櫃子裡拿出來,放在床頭,等會小孩醒了好給他換上。她自己也穿上用購物券換的新毛衣,淡粉色的毛衣上面有淡藍色機器貓圖案,過年雖然長大了一歲,但童心不能丟。

  下到樓下,甄珍習慣性先開鎖查看咕嘟半夜的傑作,欸?新年新氣象,咕嘟竟然變出兩種水生生物,除了三隻吸附在水箱壁上的鮑魚之外,水裡還有三隻張牙舞爪的大雪蟹。

  難道小傢夥又升級了?還是過新年給自己加餐了?

  水裡的雪蟹甄珍在海鮮市場見過,這是一種灰眼雪蟹,在東北北部的朝鮮海域和俄羅斯遠東海域有分佈,本地賣蟹子的都叫它朝鮮長腿蟹。長腿蟹體型大,蟹肉鮮美,這下又有口福了,新年果然有好運氣。

  螃蟹可以等等再料理。甄珍早起是為做另一種食物,糕餅。

  過年嗎,怎麼會少了餑餑呢?不走親戚,總得做點好吃的點心招待鄰居、朋友和相熟的顧客。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平人,甄珍對京式糕點如數家珍。

  老北平餑餑鋪最早可以追溯到元朝,元朝剛定都的時候沒來得及設立禦膳房,宮廷從民間訂購牛油餑餑祭祖,牛油羶味濃,餑餑有著屬於草原的粗糲風格,明朝遷都後,京式點心吸收了江南點心的精緻,種類繁多,形成以頭行、破皮、酥皮區分的大八件和中、小八件。滿清入關,滿洲的特色點心也加入京式點心的大家庭。

  回到滿清祖地,甄珍除了做椒鹽銀錠餅,棗泥狀元餅,紅豆雙喜餅之外,還想做幾樣滿洲點心,薩其馬、勒特條、小炸食。

  不準備做太多,餡料是昨天吃完年飯後準備的,先做模子貨,八大件點心。

  做八大件點心最好用陳年豬油和面,越是十年往上的陳年豬油,烘烤出來的點心味道越香還沒有豬油腥。陳年豬油甄珍沒有,熬製豬油時特意加了去腥的調味料,餡料也做得精細,椒鹽餅的乾料經過炒制再調配,棗泥和紅豆沙碾得細膩,調和時還加了牛奶。

  甄珍動作嫻熟地給餅皮添加餡料,放入模具塑形,最後還找來一枚甄字小章,扣在餅皮上。

  轉爐底下放少量的炭火,坐上特製的小烤鍋之後,烤鍋上再放少量的炭火,兩層炭火不易過多過旺,用微火燜出來的糕餅,外皮才會更加酥鬆。

  糕點慢慢烤著,甄珍打開屋門,雪已經停了,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白雪上,反射出金子般的光芒。

  地上的雪沒有上回下得厚,劉叔一家,還有昨晚在派出所值班的老馮已經出來掃雪了,互道一聲新年好,甄珍回家取來方頭鐵鍬,加入掃雪的隊伍。估摸著時間,隔一會回家一趟,取出烤好的點心,再放入新的餅胚。

  等把杏花巷街面的雪打掃完,八大件點心已經烤好一部分。三種點心甄珍每樣取了一些,送給劉叔一家和老馮嘗嘗。

  九十年代,人們才脫離匱乏沒多久,無論老少都喜歡老式點心,省城就有家著名的秋林食品店,賣的長遠糕、缸爐等老式糕點很受歡迎。

  老馮露出財迷眼神,「大年初一吃了這個銀錠子一樣的餅,我今年是不是能發大財?」

  趕緊撿一個吃了,新出爐的點心外皮酥鬆,餡料鹹香,掃雪消耗體力,這會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塊銀錠椒鹽餅下肚,飽滿實在又美味。

  「我一定能發財。」老馮吃美了,「甄珍,不跟你客氣,這幾塊我拿走了,回去給老婆、孩子嘗嘗去。」

  老馮忙著回去交班,劉叔一家分吃甄珍的糕餅,給紅楓一塊棗泥狀元餅,下學期考試還要考第一,兩口子和閨女吃雙喜餅,討個好綵頭,明天家裡要喜事多多。

  正說著話,甄珍聽到身後二樓的玻璃被拍響,回頭一看,寶庫胖臉貼在二樓的窗玻璃上,擠成大圓餅了都。

  過年興奮,小孩竟然提前醒了,甄珍趕緊跑回家。

  「姐姐,過年好。」寶庫昨晚沒等到交子時刻就睡著了,這句憋了一晚上的過年好,終於說了出來。

  見小孩團團手,咕嘟也直起身子,拱拱毛爪,做了個恭喜發財的動作。

  甄珍笑著回:「寶庫和咕嘟也過年好。」

  問完好,換上新衣服,寶庫淡黃的平絨布小夾克,配同色平絨布褲子,裡搭小鴨子圖案的黃毛衣,一身黃澄澄,扯蛋小英雄必須跟蛋黃一個色。

  連小貓也有一個淡黃色小領結。

  昨天吃了太多肉,初一一早吃點清淡的,跟椒鹽餅一鍋出的燜爐火燒配八寶醬菜,吃一個火燒,再吃一塊棗泥餅,寶庫就飽了。伸出食指,把掉到桌子上的餅渣也撚起來吃掉,對早餐很滿意,「寶庫愛吃渣渣餅。」

  小孩子愛給認識的一切命名。

  甄珍笑著招呼弟弟跟她一起去廚房,「跟姐姐做好玩的去。」

  「哦哦。」一聽有好玩的,寶庫立即從餐廳的榆木椅上出溜下來。

  被重新安置在高腳椅子上的小孩,跟姐姐學做滿族祭堂子的小炸食,這是一道純手工捏出來的高級甜點,奶油和面,工序複雜,油炸前要先把手裡的面皮捏成拇指大小的各種器物。

  甄珍捏一樣,寶庫認一樣。把小巧玲瓏的麵食用兩根手指捏住,小孩又差點瞅對眼,「這是腰鼓。」

  「不是朝鮮族的腰鼓,這是我們滿族先祖祭祀常用的一種花鼓。」

  「這個是饅頭。」

  「對,是饅頭。再看這個,是螺殼,是不是跟咱家櫃子上的大海螺一個樣?這個呢,叫排叉。這些麵食是我們滿族人以前祭堂子時用到的食物,每一個都代表不同的意義。

  「祭堂子是什麼?」

  「祭堂子就像姐姐給竈神上香、添米飯一樣,是供奉祖先的意思,……」

  不忘先祖,不失良善。大年初一,在暖融融,充滿奶香味的廚房裡,寶庫通過祭祀食物,懵懵懂懂地瞭解了他是從哪裡來的。

  等把所有的點心做好,大半個上午也要過去了,家裡迎來了第一個上門拜年的人,陳警官。

  寶庫舉著根筷子般粗細的勒特條跑出來迎接他,「黑貓警長叔叔過年好,我請你吃筷子餅乾。」

  陳星耀知識面廣,一眼認出寶庫舉的筷子餅乾是勒特條,只稍稍驚訝了下,很快明了,會唱家神調的姑娘,怎麼會不知道勒特條呢?

  就著寶庫的小手咬了一口,嗯,瓷實,果然是先人打獵的必備食物。

  甄珍端著點心匣子從後廚出來,見陳警官身上嶄新的棕色羊皮夾克,很是低調奢華,促狹開口:「我就不祝你發財了,祝你萬事如意。」

  陳星耀看著並排站在一起的甄家姐弟,機器貓和小白鴨,笑了笑,「一屋子奶香味,過年把家過成幼兒園了?」

  甄珍見陳星耀不僅人來了,還拿了一大堆價值不菲的禮物,不說別的,那塊捲起來的花膠起碼有四十年了,如果她沒認錯,應該是魚膠之王黃唇魚的魚膠。

  在識貨的吃客眼中,黃唇魚的魚膠可是無價之寶,是可遇不可求的食材。怎麼送她這了?「禮輕情意重,其他我就不說了,魚膠你拿回去。」甄珍道。

  「過年送禮,怎麼還興拿回去的?你儘管收著,我三叔水利廳跟海事局是關係單位,能買到花膠的機會很多,現在這東西不顯,價格沒那麼貴。送你花膠也不白送,是來換熏鮁魚吃的,你送我的被我們全家一頓吃沒了,他們都沒吃夠。」陳星耀不好意思道。

  她可是送了八斤啊,一頓全吃了,陳家人的胃口可真好。「我還剩十斤,等著,我給你拿去。」甄珍心裡好笑。

  「還要換樣東西,」陳星耀抱起寶庫,「家裡人讓我把寶庫帶回去玩半天。」

  甄珍腳步微頓,「大過年的,不太合適吧?」雖然跟陳星耀和陳大爺關係不錯,但寶庫跟他們不沾親帶故,過年上門不太好。

  「哪來那麼多規矩,我爸昨天提到寶庫,我們家人好奇心重,都想見見孩子,要不是不想讓你大年初一開火受累,他們全都要奔這來了。」

  「……你家人好奇心是挺重的。」甄珍無語。

  他都這麼說了,甄珍問弟弟,「寶庫想去陳大爺家玩嗎?」

  小孩一聽有陳大爺,立即點頭,「嗯嗯嗯,寶庫想陳大爺了。」

  這才幾天沒見就想了,你倆不會是前世失散的祖孫吧?甄珍給弟弟拿來棉襖和帽子,囑咐道:「去了要問好,想回來就跟陳大爺說,別人給壓腰錢咱不能要。」

  小孩乖巧地點頭,「不要。」

  上門得帶禮,甄珍收拾了熏鮁魚,還給裝了兩匣子點心,寶庫格外要求,把姐姐昨天多畫的那張財神畫拿過去送給陳大爺。

  這才多大點,竟然學會派送形象海報了,甄珍雖然心裡好笑,還是應小孩的要求把畫捲起來拿紅繩綁了,交到他手裡。

  「放心,沒多遠,街上沒人,我給他繫上安全帶,最低速開回去,他要是想回來,我立即把人送回來。」陳星耀提著點心,抱著寶庫出門。

  甄珍囑咐完小孩,沒忘了叮囑大人,「玩玩可以,別給紅包。」陳家人出手大方,人家孩子不登門,她還不回去,還不如不收。

  陳星耀只笑笑,啥也沒說。

  小孩走了之後,甄珍也沒閒著,又蒸了好多魚糕,擠了好多魚丸,皇寺門前有廟會,甄珍請宋所長幫忙打了聲招呼,租了個攤位,準備初三去廟會圈錢。

  天黑之前,寶庫被送了回來,陳星耀忙著去單位值班,沒有停留。出了趟門的寶庫興奮地跟姐姐比比劃劃,說起陳家的種種。

  「有思密達大爺,大媽,還有嬸嬸和叔叔,哥哥和姐姐,我吃巧克力啦。」說完小手靈活的拉開夾克衣兜的拉鏈,掏出一卷百元大鈔,「給!」

  數了一下足有八百塊,甄珍問弟弟,「不是不讓你要紅包嗎?」

  「打麻將,贏的。」寶庫大眼睛彎彎,「我厲害,會贏錢。」

  甄珍:看把你給能的,剛剛四歲就會上聽了。

  錢確實是寶庫贏的,時間回到幾個小時之前。

  陳家人初一吃完早飯,老三陳彪招呼老二媳婦,「幹不?」

  「必須幹。」

  其他人立即行動起來,搬桌子,找麻將牌,一分鐘不到已經把麻將攤支巴開。

  四人麻將局,老陳是鐵定要上的,另一個名額在內部展開激烈競爭,已經開始剪刀石頭布定輸贏了。

  之所以如此踴躍,是因為這是一年一度的「老陳扶貧時間。」

  老陳這人除了愛看韓劇、港片,另一愛好就是打麻將,平時沒時間,過年的麻將局逢賭必上,牌技還賊爛,手臭、炸胡、漏牌一條龍。

  老陳見全家視他如冤大頭,立即想起他的圈錢搭檔了,好幾天沒見,還怪想的。叫來兒子,「你去杏花巷串個門,如果他們不出去拜年,把寶庫接咱家玩一天唄?」

  其他人也跟著攛掇,老陳掛在嘴邊的小孩他們也好奇,都想看看真人。

  陳星耀沒反對,半個小時不到就把孩子給帶回來了。

  小孩跟大黃鴨梨似的圓圓滾滾進了門,在大漁見慣了陌生人,陳家人多他也不認生,小炮仗一樣衝進老陳懷裡,「思密達大爺,我可想你了。」

  老陳笑出一臉大褶子,「陳大爺也可想可想你了。」

  從陳大爺懷裡掙紮出來,小孩想起還沒拜年,團團肉手原地轉了一圈,每個人都沒落下,「過年好,恭喜發財。」

  全家人都被小胖孩的可愛征服,連陳星耀常年肅著臉的母親,臉色都緩和了。

  「哎媽呀!怪不得大哥說生個寶庫這樣的小孩,瞅瞅人家這小模樣長的,我要是有這麼個孫子,做夢都能笑醒。」陳星耀二嬸瞪了大兒子一眼,「去給我找個阿拉斯加的,人家都說混得越遠越聰明。」

  陳星辰吊兒郎當,「怪不得你總說我笨,你倆一個三馬路一個五馬路,原來是我混得不行。」

  他娘倆鬥嘴,陳家老二鼻子靈,點心盒子散發的奶香被他捕捉到了,「現烤的吧?買現成的可沒這個味。」

  打開匣子拿了塊薩其馬吃了一口,「酥鬆,奶味足,比南方人做的好吃多了,這才是正宗的老味道。哪來的,星耀?」

  「寶庫姐姐做的。」

  「怪不得小孩長得好,原來是吃得好。」

  兩匣子餅乾,不一會功夫被陳家人吃了個精光。

  李淑珍是滿族人,吃了個花鼓形狀的小炸食目露懷念,去世的父親肯定會喜歡這種傳統食物,指著勒特條,抬頭問兒子,「擱幾十年前,這個東西知道的人也不多,寶庫家是滿族的?」

  「嗯,他姐姐飯做得好。」陳星耀解釋道。

  想起丈夫說起的那個廚藝有古風的高人,李淑珍沒再說什麼,想著哪天有時間,也去嘗嘗這姑娘的手藝。

  吃飽了糕點,血戰到底。

  老陳摟著寶庫跟他做一張凳子,對懷裡的小人兒豪氣道:「給陳大爺摸牌,贏了都給你。」

  其他三人心裡好笑,贏?大哥你大白天說夢話呢。

  牌桌上其他三人,老三陳彪,頂頭上司是個麻將迷,陪領導玩麻將,陪出高水平,自稱麻壇不倒翁。

  老二媳婦,老公主業開公司,她主業壘長城,打遍三馬路無敵手。

  猜拳猜贏了的老三家上大學的大兒子星熠,科技大學數學的,等了一個寒假,就等過年贏大爺的錢好攢台電腦。

  周圍群狼環繞,沒麻將桌高的寶庫一臉天真無邪。

  第一把老陳坐莊,只打了三圈牌,寶庫張著小手摸了個一餅,「思密達大爺,我摸了個大餅。」

  老陳仰天長笑,「胡了,胡邊,自摸。」

  第二把老陳還坐莊,這把打得久,四家全上聽,寶庫小手一摸,摸了張他最喜歡的牌,「給,小鳥。」

  老陳推牌,「清一色,胡啦。」

  連坐四莊,其他三人臉都綠了。

  把陳星耀都吸引過來,站後面看老陳打牌,他爸打牌還是一如既往不過腦子,好好的對牌都被他拆了,寶庫也絕,老陳打錯的牌,他都能給摸回來,這小手果然是圈錢的手。

  打了七圈,數學系高材生財力不夠了,找他大堂哥星辰上,七把牌老陳胡了六把。

  趕上這把大家又同時上聽,陳二嬸一條龍,陳三叔清一色,陳星辰夾當,都胡八條,三人眼露熱切,偏不信那個邪,總該我胡把大的吧。

  「來,寶庫,給大爺摸。」

  寶庫站起身,扯著胳膊摸了對面一張牌,小胖手牌沒握住,哐當掉在桌子上,小手點了點,開始數,「一二三四……」

  陳二嬸眼露笑意,陳三叔摸了摸下巴,陳星辰勾了勾唇角。

  寶庫:「八根油條。」

  老陳:「哎呀,又胡了。」

  「不玩了,從今天開始戒麻將。」



第50章 新春廟會 蚊香糖和二人轉

  省城的實勝寺距杏花巷直線距離一千米,因為是滿清皇室的家廟,也叫皇寺,距今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從建寺初始每年寺門前的廣場都會舉行新春祈福活動,廟會綿延到現在也有三百多個年頭。

  廟會人多,甄珍一個人忙不過來,劉叔過年不休息,趙姨要在家裡帶紅梅,甄珍的幫手這次隻有劉家上高一的紅楓。

  逛廟會的人不急,賣東西的要提前過去做準備,天剛濛濛亮,甄珍和紅楓就用三輪車把液化氣罐、鍋碗瓢盆和食材往皇寺那邊推。以為來得早,好多商販的攤子已經支巴上了。

  除夕下的那場雪被工作人員打掃乾淨,寺門前的主會場已經掛上五彩的經幡,皇寺東邊的一條長街則是廟會的商街,上空挑高掛滿了紅紅的大燈籠,映著街兩旁屋頂上的白雪,紅的更紅,白的更亮。

  這條長街也有歷史,東入口有個高大的石牌坊,上書北市場,北市場跟甄珍的第一世同齡。最興盛時期包括大漁所在的西塔商圈的十公里範圍內都是北市場的地界,內裡商舖林立,中原百貨,大觀茶園,中央大戲院,藥鋪,古董鋪子,也有幾十家營業的飯館。可惜當年的名店基本都消失不見了。

  趕廟會掙錢,甄珍早起興緻高,對幫忙從車上卸東西的紅楓說道:「北市場當年可是跟北京前門齊名的商圈,要是能留存到現在就好了,逛起來估計特別帶勁。」

  瘦瘦高高的少年低著頭回她一句,「嗯,一百多家妓館呢,逛起來肯定帶勁。」

  甄珍:「……」這臭小子成天不說話,說一句能把人噎死。

  見旁邊的餛飩攤煮餛飩的大鍋已經汩汩往外冒熱氣,早晨空著肚子出來的,甄珍招呼紅楓,「咱沒多少東西,一會再弄,先過來喝碗餛飩暖和暖和。」

  賣餛飩的大爺一臉嚴肅,留著花白的小平頭,跟紅楓一樣不愛說話,在大個二號碗裡點一丁點豬油,幾滴醬油,撒紫菜碎和榨菜丁,從翻開的鍋裡撈出十個大餡餛飩放入碗中,給兩人端過來。

  先喝一口滾燙的餛飩湯,甄珍咬了一口餛飩,皮薄餡大,油而不膩。

  敢來廟會賣東西的都有兩手,大爺的餛飩餡裡的豬肉是提前煸炒好的,跟城裡那家著名的老邊餃子異曲同工,豬肉經過煸炒,油脂被煸出,再放骨湯裡煨一晚,呈顆粒狀的小肉餡跟提鮮的韭菜搭配,別具一格。味道一樣好,餛飩價錢隻有那家名店的零頭。

  三張小桌子坐滿了來廟會擺攤的商販。

  「曲大爺,每年就指著廟會這兩天喝一碗你家的餛飩,跟你的餛飩一比,家裡過年的餃子都沒那麼香了。」

  「是啊,老曲你那個早點小攤離我家太遠了,趕緊開家店,我們去吃餛飩也方便。」

  別人怎麼說,老曲都不搭腔,是個很有個性的老頭。

  今天廟會日子特別,實勝寺鐘樓內懸掛的千斤鑄鐵大鐘整點時被敲響,渾厚悠遠的鐘聲,讓眾人停了話頭,少年紅楓與曲大爺望向鐘樓的方向,聲音低沉開口念:「五更起鐘聲,鯨吼宵沉沉。城市日漸高,何來風中音……」

  還能記得清代詩人繆潤紱為盛京八景之一「皇寺鳴鐘」作的這首詩的人,在這個城市裡已經沒有幾個了,知音難覓,少年和老頭隔著冒著熱氣的餛飩鍋對視一眼,同樣鮮有表情的面龐露出會心一笑。

  甄珍紅唇翹起,兩人年齡不同,但心中對這座城市歷史的熱愛卻是相似的。

  把自己的攤位整理好,天色已經大亮,離廟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留紅楓看著攤子,甄珍回家把寶庫從床上叫醒。趙姨看紅梅就沒精力照顧寶庫,小孩今天得跟她一起出攤。他當然樂意極了。

  咕嘟也帶上,小貓也喜歡看熱鬧,今天人多,讓它一次看個夠。

  廟會是一項祈福民俗活動,不光小孩子,甄珍這半吊子東北人借今天的機會也瞭解了些關東文化的內核。

  一段東北大秧歌拉開廟會的序幕,把氣氛也炒了起來。

  排在前面的是遼南高蹺隊,最高的一米高的高蹺上站了個孫悟空,全程張著小嘴的寶庫被孫悟空發現,衝他揮了揮手裡的金箍棒,小孩臉上表情如夢似幻,他把這個孫悟空當成電視裡的孫悟空了,美得冒泡,不攔著,下一秒就要跟去花果山稱王稱霸了。

  小咕嘟對高蹺隊身後的地蹦子感興趣,尤其是那個拿著煙袋鍋,臉上還有個大痦子的奇怪的人,寶庫對孫悟空的興趣轉瞬即逝,也看到了扭屁股的媒婆,被紅楓哥哥科普後,告訴貓兄弟,「她是給人介紹對象的。」

  「喵喵。」對象是什麼?

  寶庫還能跟小貓對上話,信誓旦旦,「對象就是好吃的。」

  甄珍:「……」好可怕。

  秧歌隊走完,廟會正式迎來遊客,以前在中興食街擺攤純屬小打小鬧,這下甄珍終於見識到五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人潮的洶湧。

  今天雖然晴朗,但是並不暖和,並沒阻擋市民逛廟會的熱情,攜家帶口,喜氣盈盈,寬敞的商街很快被擠爆。

  逛廟會除了溜腿看熱鬧,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吃,吃還是以小吃為主。

  甄珍小攤只做兩樣,炸魚丸和烤魚糕。

  從樸叔家搬來一個長方形烤架點上炭火,再加上自己家的小油鍋就是全套設備,廟會上賣什麼吃的都有,但魚肉製品不多,甄珍的食物因為新穎,很受歡迎。

  來攤子前消費的人絡繹不絕,甄珍跟紅楓兩個分工明確,甄珍炸丸子,紅楓幫忙翻動烤架上的魚糕,還有收錢。不愧是高材生,記憶力出眾,顧客點餐的數量記得絲毫不差,有了他的加入,甄珍鬆快不少。

  至於寶庫跟咕嘟,都被畫成財神了,當然是坐那招財唄。

  灌湯魚丸做起來費事,吃起來也容易燙到人,甄珍這次隻做了普通的鮁魚丸子,經過多次試驗,魚丸中魚、水、澱粉的配比已經做到最優,炸出來的魚丸口感鮮潤綿密,熱燙一顆扔進嘴,鮮香在第一時間衝擊味蕾。

  還有烤魚糕,大塊的魚糕被甄珍切成寬四釐米,厚一釐米的小方形,穿上竹籤,放在火上烤,先刷上一層油,再刷一層特製的燒烤辣醬,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響,鹹味燒烤魚糕熱熱辣辣,還有人們鍾情的燒烤香,同樣受歡迎。

  「年糕味道太單一,還是這樣的魚糕又辣又鮮靈。」

  「魚丸也好吃,越嚼越上癮。」

  有個帶小孩來吃魚丸的大哥有意思,買了魚丸和魚糕還想再消費,「你家這小貓虎頭虎腦的,黑眼仁又大又亮,賣不賣?」

  甄珍:「……不賣。」

  看把你能的,小孩要是可以買賣,是不是你也想買?

  來逛廟會的人不會可著一家東西吃,胃就那麼大,還想留著多吃幾家,所以來買魚丸和魚糕的都是一塊錢一塊錢地買。

  就算一次一塊錢的交易,甄珍攤上的東西也賣得飛快,不光賣東西,給年貨禮盒印包裝的時候,找王進格外多印了一批紙袋,上面有大漁的地址和主打菜介紹,趕個廟會順帶給店裡做個廣告。

  一舉兩得,小甄老闆就是這麼的奸猾。

  不光她的攤位生意好,其他攤子生意也不差,甄珍抽空看了一眼,旁邊那個賣糖球的插在草把子上的糖葫蘆已經全部賣空,又換了一批。

  對面那個吹糖人的,腮幫子都吹哆嗦了。

  反倒是隔壁曲大爺的攤位,一大碗餛飩太佔肚子,來吃的人不多。老頭坐在攤位後的椅子上,面上不見急色,靜靜看著逛廟會的人流。

  紅楓小聲開口,「他的攤子中午才上客,只做中午和早晨兩頓。」

  也是,中午是主食時間,甄珍轉過頭,笑著逗他,「我回趟家,你倆就成忘年交了?以詩會友唄。」

  炸了一袋丸子遞給紅楓,「你再拿兩串魚糕,乾坐著沒意思,請曲大爺吃咱家的東西。」

  紅楓把東西送過去,老曲沒拒絕,對甄珍點頭道謝。

  最初的人流高峰過去,甄珍一個人也能忙得過來,孩子老坐著不活動,身上會發冷,拿出三十塊錢給紅楓,「趁著熱鬧,你帶寶庫去別家轉轉,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別不捨得花錢,別光給寶庫一人買,你有喜歡的也買下來。」

  紅楓心思細膩,也考慮到寶庫會冷,扯掉兩肘的套袖,把寶庫從座位上抱下來。

  寶庫朝貓弟弟揮揮手,「給你買好吃的去。」

  小貓毛臉委屈巴拉,甄珍摸摸它的圓腦袋,安撫道:「人多,紅楓看不過來你,一會姐姐帶你看熱鬧去。」

  小孩目標明確,拽著哥哥直奔對面吹糖人的攤位,已經吼吼好久了。

  賣糖人的大哥跟寶庫隔著人流眼神交流過幾次,彎腰問他,「孩兒,你想要啥?你家有小貓,叔給你吹個東北大貓,東北虎怎麼樣?」

  寶庫又被捂成個套娃,搖了搖圓腦袋,小奶音滿含期待,「我想要蚊香。」

  糖人大哥:「……」你這個小孩長得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愛好整得也挺特別啊。

  顧客都是上帝,小顧客更是,大哥依照寶庫的指示把糖絲拉長,圈了十幾圈,圈出個糖蚊香,圈完自己嘿嘿樂,這個好,省事,都不用吹。

  寶庫接過糖蚊香看了看,大眼睛帶著點小失望,「要是帶色就好啦。」

  糖人大哥好笑,我這是麥芽糖,怎麼帶色?不過不用麥芽糖的話,給糖水染色倒是很容易,想想纏成一圈的紅藍色糖蚊香,藍綠紅紫糖蚊香,跟個大餅似花花綠綠倒是好看得很。顏色打眼,小孩是不是會第一眼就被吸引住?

  一語驚醒夢中人,糖人大叔一個機靈差點原地蹦了一高。

  吹糖人跟好多老手藝一樣,現在都有些沒落了,他一年就指著在各地轉場趕廟會掙點錢,老手藝是家裡的傳承他不會放棄,但弄點像小孩說的蚊香糖,像對面那個賣糖葫蘆那樣插著賣,還真是好主意。

  寶庫小財神就是隨意一說,竟還送出一個好點子。

  大哥高興,蚊香糖不要錢,還免費給吹了個糖老鼠,小孩舉著老鼠跑回自己家,送給貓弟弟,「給,咕嘟,可甜啦。」

  沒忘記跟姐姐強調,「不要錢,給錢不要。」

  不知道寶庫用點子換的,甄珍以為弟弟是靠臉得了糖,撿了點魚丸和魚糕,讓紅楓給送過去,對面大哥扯著大嗓門對甄珍喊,「你家小孩是棵搖錢樹。」

  你說得太對了,甄珍笑。

  小搖錢樹舉著大蚊香糖消失在人堆裡,過了一會回來了,手裡又多了個驢皮刻的皮影小人,竟然還學會句二人轉唱詞,「正月裡來是新年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啊。」

  紅楓摸摸寶庫帽子上的紅球,「他可喜歡看二人轉了,還沒看過癮呢,甄珍姐,這會人少,魚丸我能炸,你再帶他出去逛逛,我看東邊有好幾家唱戲的。」

  東面入口的大高台正在搖獎券,人都奔那邊去了,這會確實清閒,紅楓是想讓她藉機歇一下,甄珍沒拂他的好意,依言把寶庫和小貓抱在懷裡,也走出去逛逛。

  甄珍走後,旁邊曲老頭對紅楓說,「我平時愛研究個相面,你這個鄰居姐姐山根豐隆,壽堂清晰,能旺人,小孩是個混血,我沒看過帶點西方特徵的面相,回家我要好好翻翻書。」

  紅楓暗讚老頭看人準,姐姐療養院的費用每年年初繳納,繳了大筆費用,過年是家裡經濟最緊張的時候,今年因為甄珍姐的生意,家裡多了很多收入,連他這幾天幫忙出攤,都能掙到一筆錢,確實很能旺人,旺了一整條杏花巷。

  能旺人的甄珍只看感興趣的,廟會不光有大眾的美食,還能找到一些老派吃食,比如這家賣爐肉的,以前老北平的盒子鋪專賣這種特色吃食,豬肉按方算,一般二十斤一方,一方肉用鋼叉挑起來,在炭火上邊轉邊烤。

  爐肉最好吃的是肉皮,烤到一定時候最外層起小泡,酥脆酥脆的,有肉皮特有的肥腴,但不膩人。

  甄珍買了三斤,多出來的回家用蔥爆,蔥爆的爐肉風味獨特,還下飯,肉皮先塞給小孩一塊,寶庫哢嚓哢嚓嚼完,大眼睛很是驚喜,「真香。」

  賣爐肉的是個眼睛細長的中年人,笑著跟甄珍嘮嗑,「小姑娘我一看你就是個識貨的,咱北方乾燥,烤肉皮最酥香還能久放,在南方,烤小豬烤出來肉皮得第一時間吃,要不等皮軟下來,你得用鋼牙去嚼它。」

  中年人生意不太行,遇著個知音,談興很高,「我這手藝是從我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以前滿族旗人過大禮流行送烤豬下聘,女方回禮時帶著豬一起遊街,我家以前就是做燒豬生意的,燒出來的豬繞著咱們的四方城不知轉過多少圈,傳到我爸那輩沒豬可燒了,到我這輩下聘也不送豬了,所以才改做爐肉生意。

  一天也能賣出一兩方肉,成本高,其實真不怎麼掙錢。在這廟會生意也一般,大家過年肚子裡油水足,不吃大肉,像你這樣喜歡老口味,還識貨的年輕人真不多。」

  中年人細長的眼睛是溫暖的茶褐色,說話真誠,甄珍最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笑著回道:「我是學廚出身,所以對食物的研究要比別人更在行一些。」

  想了想給中年人提了個建議,「豬肉成本高,肉食雞的進價低,堆疊起來也能成個肉方,用這種烤豬肉的方式烤雞肉,我覺得也能油汪汪、香噴噴,關鍵它便宜。」

  爐肉攤主一拍巴掌,細長眼睛瞪圓,要不是交了攤位錢,攤子都不想擺了,「我怎麼沒想到呢,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活。我今晚就回家實驗去。」

  起身就要給甄珍割肉,「我再給你割一塊回去,以前下聘的烤小豬吃不完,都切成四方塊跟鮮豬肉一起燉,那味道絕了,不信你回去試試。」

  甄珍當然知道那種吃法,僅僅提出個小建議,她可不會要人家的豬肉,趕緊抱著寶庫跑遠了。

  中年人的攤位跟甄珍隔得不算遠,默默把甄珍的攤位記下。心說這姑娘仁義,值得交往。

  姐弟倆從爐肉攤直奔二人轉小舞台,寶庫見著第一個二人轉攤位就不動地方了,不怪小孩愛看,台上表演的兩人正在轉手絹,手絹在他們手裡轉得飛起,邊舞邊唱,唱的是有如民歌小調的二人轉小帽。

  二人轉不光會甩手絹,還有說口、成口,演員在台上笑話不斷,台下的觀眾笑聲不停,寶庫聽不懂笑話,指著台底下人最多的第三家要姐姐去那。

  怪不得小孩喜歡,那家台上的演員大冷天穿了件小褂,正在表演豎著劈叉,台下人叫好聲響成一片,不斷往台上扔賞錢。

  這三家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一對比第四家冷冷清清,台下一個人都沒有。

  甄珍帶著寶庫走過去,台上兩個年輕人在唱二人轉四大套曲目之一的《潯陽樓》。

  旁邊又是逗樂又是雜耍,相比之下這文縐縐的正戲很沒吸引力,甄珍也曾聽過一些戲,鑑賞力可以,兩個人嗓音婉轉,唱腔優美動聽,別看年輕,唱功很是不俗。

  美的東西有吸引力,連寶庫都聽了進去,一曲終了使勁鼓掌。

  甄珍在兩個年輕人感激的目光中,往錢箱裡投了五十塊錢。

  不為別的,為兩人讓她理解了關東文化不是只有詼諧幽默,關東文化正經起來也可以很正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12:56 AM

第51章 摸獎 咱就保持中不溜的運氣

  冷芳這個氣啊,你抽得也太是時候了,臨了臨了,讓我上哪找個補位的?

  他們酒店是涉外酒店,將來要接待四方來客,為了把第一炮打響,這次活動辦得很大,除了酒店自己的廚師之外,也邀請了外地一些名廚來參賽,省城作為東道主,遼菜的大師也不能缺。

  這位抽過去的,雖然心裡素質不咋地,但廚藝水平相當高,沒了高水平的撐檯面,東道主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見老婆眉頭一整天都沒松開,馬明勸道:「回你媽家也不多笑笑,媽跟爸都擔心你了。找個會做飯的有什麼難的,沒了張屠戶,還吃帶毛豬啦?」

  冷芳剮了他一眼,「你懂啥?那些隱士高人我不知道,外地來的大廚不算,咱市裡檯面上這些廚師我哪個沒考察?除了幾個四絕菜做得好的,別的菜做得就是一般化,拎上去比賽,也不能僅著溜丸子、溜肝尖、溜腰花、溜黃菜來一輪吧?這樣還不如棄權呢。本來想著這回活動我好好整,在外資那幫管理層面前,替中方員工贏回點面子,結果倒好,這下整張臉都要被摁在地上摩擦。」

  「那就棄權唄。」

  「哪那麼容易,協調好的人數,又不是比一輪,我還要搞循環淘汰呢。」

  馬明拿起茶杯,笑話媳婦,「整的跟奧運會似的,還循環淘汰。欸?」

  茶杯舉到嘴邊,他冷不丁想起來個人,「我給你推薦個人選怎麼樣?就是賣年貨給我們公司那個小姑娘,她上門教我們做黃魚燒年糕那天,你忙,沒去,別看年紀小,那姑娘廚藝水平槓槓的。我們公司連帶家屬,好幾十個人都能作證。」

  「你可拉倒吧,那姑娘才多大?不就會做兩道魚菜嗎?跟那幫半大老爺們一比,不跟小學生似的,能上去場嗎?到時露了怯,再被電視台播出去,我倒沒什麼,要給那姑娘造成啥心理陰影,不是害人家嗎?」冷芳照馬明胸口懟了一拳,跑去打電話,聯繫人去了。

  馬明的建議雖然被老婆否決,但一直沒斷了這個念想,他對甄珍很看好,小姑娘那天後做的那道墨魚炒年糕,好吃得讓人想哭。兩道菜見真章,廚藝肯定不一般,人看上去也穩重踏實,肯定能上得了場,老婆不相信不要緊,讓她嘗嘗小姑娘做的菜就明白了。

  叫甄珍的姑娘當初給他留了電話,他當時記到電話本裡了。初四一早,馬明給甄珍家裡打了個電話,響了十多聲都沒人接,猜想她外出串門去了。沒跟甄珍聯繫上,馬明就歇了這個心思。

  找不見人影的甄珍在廟會掙錢呢,適應了一天,甄珍炸魚丸、烤魚糕的動作更加嫻熟,抽出空還能抬頭觀察下逛廟會的省城百姓。

  看山不是山,萬物皆是你。甄珍性格促狹,看到是,東北的老爺們每兩個人裡就有一個頂著啤酒肚,女的愛紅色,尤其上了歲數的,一個個跟移動的大砲仗二踢腳似的。

  而憂鬱少年紅楓則面露迷茫,轉頭問了甄珍一個跟喜慶的節日氣氛很不搭的問題,「活著是為了什麼?」

  甄珍嘴張了又合,「這麼宏大的問題,讓我怎麼回答你呢?」這孩子成天不說話,原來在思考哲學問題啊。

  像紅楓這麼大的孩子,過了叛逆期,可能最愛思考這種形而上學的問題。有些人在人群中會有一種疏離感,越是人多的時候,越會感到孤獨迷茫,節日時刻更甚。

  甄珍沒正面回答活著的意義,對紅楓笑了笑,「人是最沒意思的,但人也最有意思的,我建議你趁這個機會好好觀察一下,你可以自己找找答案。」

  紅楓低下頭給魚糕刷醬料,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其實他知道他為什麼活著,他是為姐姐有人照顧而出生的,他的好成績,他為了將來能有更好的發展,更高的收入,選擇並不怎麼熱愛的理科,都是為這個目的準備著,雖然他不排斥這樣的義務,他也很疼惜生而有缺陷的姐姐,可目的太明確,本身的自我就可有可無了。

  看了眼身旁笑著招待客人的甄珍,清秀的少年暗自思量,她每天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沒見過她有倦怠的時候,她活著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又看向旁邊攤位上並排坐在一起的寶庫和老曲,小孩懂得少,可能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老曲在默默看著他們攤位上的顧客,不是嫉妒他們家人多,他昨天跟自己說過,他通過觀察人臉在練習相面。他痴迷相面,是個有愛好的人,有愛好的人,活著起碼不會無聊。

  紅楓轉過頭,見三個高個男人往他們攤位這邊走,三人氣質有些冷硬,個子最高的那人臉上神情最冷,見到甄珍姐才放緩了神色。

  這人他認識,寒假這段時間沒少見他來甄珍姐的飯館吃飯,聽母親說,是市裡實力最強的百發地產老闆的兒子,本人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頭。

  見正伸舌頭舔著對面那位吹糖人的叔叔昨晚加急試驗出來的彩色蚊香糖的寶庫,見到來人,從椅子上起身,興奮地跑到個子最高的那位身前,立即被抱了起來。紅楓停止了思量。

  陳星耀昨天在單位值了一天班,今早不等走就被肖鋒和小孫綁架逛廟會,單位就在對面,走兩步就到了,正好來看看小甄老闆掙著錢沒?

  甄珍見這三人,挑挑眉,笑道:「歡迎領導視察指導工作。」

  肖鋒和小孫跟甄珍拜過年,從陳星耀懷裡接過寶庫,笑嘻嘻對甄珍道:「借你家小孩的黃金小手用用,我哥倆摸張獎券去。」

  他昨天值班沒事,聽在麻將桌上被打回原型的老陳給陳哥打電話,讓他再去借寶庫江湖救急,才得知寶庫有雙能抓錢的小手。老陳那麼有錢,輸點沒什麼。他們還貧著哪,急需寶庫來扶貧。

  單位摳門,破了個大案的獎金沒超過一個月工資,發財看來還得指望來點橫財。這樣的小手堅決不能浪費。

  肖鋒摸摸寶庫腦袋,「咱去摸他個一百塊錢兒的,寶庫,肖哥看好你。」

  小孫更誇張,拿寶褲當馬拉多納了,把寶庫帶著開元通寶錢串的那隻小手舉起來,「寶庫,你這可是上帝之手,給孫哥上,咱摸窮賣獎券的。」

  肖鋒對陳星耀揮了揮手,過河拆橋,「陳哥你留下來幫甄珍看攤,你不需要發橫財。」

  兩人抱著寶庫往最東面去,隔了大老遠還能看到寶庫手裡那塊比他臉還大的,花裡胡哨的蚊香糖在人頭攢動的商街上空高高飄揚。

  陳星耀接過甄珍遞過來的一袋魚丸吃了一顆,見旁邊烤魚丸的半大小孩看著他愣神,眼神瞥一眼燒烤架,提醒他:「魚糕要糊了。」

  紅楓趕緊給魚糕翻面,處理好之後,鬼使神差地問陳星耀一句,「你活著為了什麼?」這種人什麼都不缺,他會不會感到生命無聊和無足輕重呢?

  甄珍心說,紅楓真是鍥而不捨。

  「別被殺死。」陳星耀又往嘴裡扔了顆魚丸,面無表情地答道。

  紅楓:「……」這麼活著真是一點都不無聊。

  甄珍:你這麼回答,我怎麼一點都不吃驚呢?

  肖鋒跟小孫人高腿長,很快走到最東頭的摸獎券的大高台。小孫接過寶庫手裡的蚊香糖,「這個孫哥先給你拿著,摸完你再接著吃,不夠孫哥再給你買十塊。」

  寶庫特別慷慨,奶聲奶氣告訴小孫哥,「你也可以舔。」

  小孫:我謝謝你哈。

  肖鋒掏出一百塊錢扔給戴茶色眼鏡的賣獎券的男的,「給我來十張。」舉起寶庫的黃金小手哈了口氣,「給肖哥摸個大彩電。」一等獎索尼進口彩電,市價一萬多呢。

  茶色眼鏡男暗暗撇嘴,要不是有公證處的在現場監督,那台索尼彩電的獎券他根本沒準備往裡放,上有對策下有政策,他偷偷把小獎和沒獎的獎券的數量增大了一倍,想摸彩電相當於在特克拉瑪乾沙漠裡撿金豆子,做夢去吧。

  獎券箱子一共兩個,都特別深,肖鋒把獎箱傾斜,寶庫小胳膊全部沒進箱子裡,胖手在裡面劃拉一下,抓了一大把出來,抓多了。

  「別動。」小孫喊道,「多出來的都給我。」摸獎券就是要這麼迷信。

  多出來八張,小孫掏錢把獎券買下來,兩人抱著寶庫興沖沖跑到一旁刮獎,獎券是字母和數字組合的密碼型即開型獎券,肖鋒兌的第一張就是末等獎套袖子。

  寶庫一臉驚喜,「哇。」

  肖鋒呵呵笑,五毛錢一雙的確良套袖子,比什麼沒中強。

  小孫和肖鋒一頓刮,寶庫就一頓哇哇叫。

  他們速度很快,甄珍炸了六鍋魚丸,見三人喜氣洋洋地回來了。

  寶庫隔兩個攤位就沖姐姐猛搖他的蚊香糖,「我中獎啦,中可多獎啦。」

  陳星耀見兩人兩手空空,問道:「怎麼?東西太多,用不用回去開車拉?」

  肖鋒笑出一口大白牙,「不愧是圈錢小能手,中獎率百分之百。」

  小孫從大衣兜裡掏出一卷白色的布料,「喏,十八雙套袖子,寶庫真厲害,中獎都中一樣的。」

  「嗯吶,厲害。」寶庫揚著小下巴,笑眯眯噹噹應聲蟲。

  連陳星耀都被逗笑。

  本來就是摸著玩的,沒什麼失望不失望的,肖鋒笑話小孩,「看錯了,你不是上帝之手,原來是黃油手啊。」

  廟會陳星耀不感興趣,招呼肖鋒和小孫,「你倆還有門要串嗎?不串門跟我回家跟老陳打麻將去,雨露均霑,讓他也給你倆扶扶貧。」

  「要串也得推後,原來今天財運在你這啊陳哥。」肖鋒咋咋呼呼喊。

  臨走之前,肖鋒和小孫還在甄珍這買了一大堆炸魚丸和烤魚糕給陳家人帶去。

  陳星耀摸摸寶庫腦袋,「你陳大爺有扶貧任務,這回就不讓你過去圈錢了。」

  寶庫還沉浸在中獎的喜悅裡,樂出一口小米牙,又重複一句,「我中大獎啦。」

  甄珍摸弟弟的腦袋,「運氣太過也不好,我們保持中不溜的運氣就好。」

  小孩聽不懂,只知道點頭,「嗯吶。」

  紅楓看三個高大的警官遠走的背影,有點羨慕,「有朋友的感覺挺不錯的。」

  甄珍逗他,「我看你跟寶琴關係就很好。」

  紅楓瞥她一眼,「咱倆對關係好的定義有誤差。」

  這樣愛嗆人的紅楓才是那個正常的紅楓嗎,甄珍彎彎唇。

  下午快收攤的時候,唱《潯陽樓》那對年輕的二人轉演員跑了過來,兩人今早過來搭檯子的時候,遇見了甄珍,知道她也是在廟會上擺攤的。

  兩人臉上的妝還沒卸,在戲服外面披了件軍大衣就來了,甄珍遞給他們一袋魚丸,唱了一下午,這會正餓呢,不跟甄珍裝假,用竹籤子插起一顆就吃起來,「哎媽呀,老妹兒,介就是神仙丸子啊,太好次了。」

  叫李夢嬌的女孩不唱戲的時候,說話味還挺重,一下就被寶庫學了去,「介就是神仙丸子。」

  李夢嬌笑得花枝亂顫,摸摸寶庫小臉,道明緣由,「二人轉以前就是慶祝豐收的時候唱的,我倆跑農村場子,有時唱完還幫人下地剝苞米,我們老家就是農村的,改也改不過來。」

  看她性格外向,甄珍問她,「看旁邊蹦蹦跳跳的掙錢,你倆羨慕不羨慕?」

  她搭檔趙曉松靦腆笑笑,「沒那個本事,只會唱戲。」

  李夢嬌不在意道:「我們就喜歡唱正戲,哪天要是不喜歡了,家裡還有三十畝苞米地,回家種地去唄,反正餓不死。」

  說是這麼說,她從棉大衣兜裡掏出兩張票,臉上神情興奮無比,「老妹兒,今個東北大戲院有二人轉專場,唱《潯陽樓》那倆演員去別地串場了,讓我倆代他倆上,還送了兩張票,我們沒別人送,你要是愛聽,今晚給我倆捧捧場去唄?」

  甄珍接過,笑著道,「我和弟弟都愛聽,我們一定去。」

  兩張票,寶庫用不到票,甄珍遞給紅楓一張,問道:「去不?」

  「去。」紅楓接過。

  東北大戲院是個環形演藝廳,坐滿了能坐大概一千人,怪不得李夢嬌高興,這舞台是夠大的,二人轉演員渾身都是戲,看著是熱鬧,就是演出時間有點長,甄珍看手裡的節目單,輪到李夢嬌的節目時,兩人並沒有上台,被後面的演員頂了。

  直到最後一個節目兩人才上台開唱,觀眾一聽是老掉牙的咿咿呀呀,全都起身離席,合凳子的、穿大衣的、嘮閒嗑的,鬧騰得甄珍都沒怎麼聽到兩人唱的第一段。

  最後人都走光了,只剩她和紅楓,連寶庫也躺在她懷裡睡著了。沒人也好,清淨。

  兩人唱完直接跳下台,一個勁地道歉,「我倆不是名角,直接把我倆節目挪到最後了,讓你們等了這麼長時間。我們唱得還行吧?」

  「我都沉浸在唱詞裡了,把自己當宋江了。」甄珍誇道。

  濃妝遮掩了李夢嬌臉上的點滴委屈,「本來我還尋思台下這麼多人,上台我要是緊張,就把他們全當成苞米棒子,哈哈,人走光了,這下我都不用緊張了。今晚權當圓夢了,我倆還是接著唱廟會,趕場去苞米地對著真正的苞米棒子唱去。」

  他們回後台卸妝,甄珍背著寶庫和紅楓往家走,快到家了,紅楓才開口,「今天我有點矯情了。」

  甄珍笑笑沒說話,人生際遇不同,她不會託大給迷惘的少年人生指導。

  活著對於她本人來說就是吸收,吸收有用的和無用的知識,吸收人情百態,吸收她熱愛的一切,畢竟她曾經真正地死過一次。



第52章 涼拌鯽魚、東坡肘子 小甄要參加廚藝大比拚啦

  大部分單位都在年初八上班,大年初七是廟會的最後一天,前一晚收攤時,曲大爺和吹糖人的大哥提醒沒有趕廟會經驗的甄珍多備點貨,因為好多沒來的人都趕在最後一天逛廟會,人流會比第一天還多。

  甄珍依言準備了比前一天多一倍的食材,果然一上午時間就賣了昨天全天的貨。

  兩個人忙不過來,小燕姐回來給高麗參店放開門鞭,也被叫過來幫忙,三個大人一個管炸,一個管烤,還有一個負責收錢,忙得腳打後腦勺。

  寶庫又充當起鋼鏰專管員,過年小肥肚子又鼓了一圈,肚子上裝鋼鏰的小包更鼓。鋼鏰晃蕩的聲音,財迷小孩熟悉又親切,咧著小嘴笑開懷,好想天天都有廟會,管吃管玩,還能掙小錢錢。

  送走中午的客流,三人輪流去曲大爺的攤子上吃餛飩,甄珍帶著寶庫先吃,吃完回攤子後面的三輪車理貨,背對著炸鍋,聽一男的在攤位前喊,「老闆來兩塊錢魚丸,兩塊錢烤魚糕。」

  這聲音有點熟悉,甄珍回頭一看,可不就是個熟人嗎,「馬經理,來逛廟會啦?」

  馬明比她還驚訝,「哎媽呀!甄珍,原來你在這呀,我說怎麼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出去串門了。」

  甄珍以為馬經理找她是想去店裡吃飯,笑著邀請,「今天收了攤子之後,我明天正常營業,地址上回我告訴你了,歡迎你隨時光臨。」馬經理是大主顧,家裡的精品魚還指著他和他公司的人來消費呢。

  馬明本來想把廚藝比賽的事跟甄珍說說,但昨天看老婆好像又找到個人選,別家單位的事情他還是少插手的好,話到嘴邊又嚥下了。笑著應道,「每年二月二我們公司都會出來聚餐,今年上你那聚去。」

  「那感情好啊,今天我請客,您別掏錢了。這是您閨女吧?小妹妹,喜歡就多吃點。」甄珍把炸好的丸子和烤好的魚糕遞給馬經理和他身旁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看臉就知道跟老馬是父女。

  兩人都穿著闆正的毛呢大衣,站在攤子前立即開吃,小姑娘不小心還把魚糕上的辣醬濺到新衣服上,吐了吐舌頭,繼續大口吃,吃了一塊烤魚糕,對甄珍表示,「我就喜歡燒烤味的,姐姐,你這個烤魚糕比烤肉串還好吃,不,比辣條還好吃。」

  老馬也對甄珍的炸魚丸讚不絕口,「今年年貨沒魚丸啊,小甄,下年一定要把它加到年貨單子裡。」

  老馬忽然眼睛一亮,「我們單位五一也發福利,都不用等那麼久,先跟你定上,給我來五百斤魚丸。」

  財大氣粗的單位就是不一樣,甄珍真希望這樣的單位最好一下來他一百個。

  五天的廟會順利結束,這種快錢掙起來就是爽。付了紅楓和小燕姐的辛苦費,甄珍淨賺了兩千一,效率比賣年貨高多了。

  大家都知道廟會掙錢,攤位不是那麼好搶的,甄珍心說這回欠了老宋所長一個大人情,以後找機會得好好感謝下人家。

  休息一整晚,趕廟會的辛勞消散了大半,初八一早,小甄老闆又開始活力滿滿地為上班後的第一波客流做準備。

  對門樸叔一家昨天從村裡回來,忙忙叨叨壓了一大堆冷面備餐,跟趙姨的鹹菜鋪子一樣,吃了幾天大魚大肉之後,好多人上班之後都想吃點酸甜的冷面和清爽的小拌菜解解油膩。現在是兩家生意最好時段。

  趙華前一天依依不捨把閨女送回療養院,那孩子雖然隻在家住了一個星期,冷不丁人一走,家裡登時空蕩蕩的,她心裡也跟著空落落的,只能靠幹活來排解,拌了一大盆冒尖的桔梗,盆有點沉,端了一下沒端起來,兒子從她身後走過來搭了把手,幫忙把桔梗搬到貨架上用透明罩子罩住。

  令趙華驚訝的是,平時鴉麼悄聲的兒子竟破天荒開口安慰她一句,「姐姐這次回來沒怎麼暴躁發怒,一定會越來越好的,你別擔心。」不習慣安慰人,少年闆著臉孔,別彆扭扭。

  趙華回身擦了把眼角,對兒子道:「你甄珍姐給你的錢,是你辛苦賺的,你自己留著花。媽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別老在家待著,約你同學去肯德基玩玩去,你不是最愛吃他家的冰激淩嗎,買個那什麼巧克力聖代吃。」

  「嗯。」

  甄珍考慮年後顧客的口味偏好,今天也準備上一樣新菜,食材不變,還是鯽魚,鯽魚不用來燉湯,而是涼拌。

  鯽魚味鮮但刺太多,涼拌時第一個要解決刺多的問題,對於刀工已經恢復了九成的甄珍來說,這都不是事。

  選小個的鯽魚剖洗乾淨之後,用刀在魚身細密地橫切,小鯽魚魚刺細弱,被刀攔斷,吃時就不會有卡嗓子的困擾。

  涼拌鯽魚好吃的關鍵在於調味,淋在蒸好的魚肉上的汁水,少不了醬油醋糖等基本調味料,辣口的要用到小米椒、紅油,還有一味最關鍵的,藿香。

  藿香跟魚是最佳的拍檔,這會北方找不到新鮮的藿香,甄珍用幹藿香調製了一款特別的藿香水混合在調味汁裡,效果也不錯。

  第一天上班,奔過來吃飯的多是老顧客,一進門見這家小胖孩團團手拜晚年,吉祥話都不帶重樣的,什麼年年高,大吉大利,沒煩惱,收入高。真是難為這小傢夥,能記得這麼多詞。

  叔叔、大爺、阿姨、小姐姐們開心得不要不要的,「過了個年,咱寶庫的小嘴更甜了。」

  脫了外套搭上椅背,一鐵路局的科長說出大家的心聲,「快十天沒來這,還怪想的,一進來像是回了家,這就是我第二個家。」

  說話很有一套的在街道辦事處上班的老於見菜牌裡多了道新菜,立即點來嘗,「年還沒過完,咱繼續吉慶有餘,甄珍,就來這個拌鯽魚。」

  「好嘞,您稍等。」

  稍等也就是回後廚取個菜的功夫,這道菜簡單易做,把魚蒸好放涼,倒上調味汁就齊活。

  老於夾了一筷子細白鮮嫩的鯽魚肉,蘸了醬汁再入嘴,魚肉細膩,醬汁有醋的辣,紅油的香辣,米椒的鮮辣,不隻是一味的辣,藿香提鮮,這道魚的鮮並沒有被辣遮掩,鮮辣相伴,酸爽極了。

  老於不吝讚美,「這魚太好吃了,又清爽還有營養,關鍵還不用吐刺,甄珍你這刀工真是一流,再給我來一條,晚上拿回家給家裡人嘗嘗。」

  「調味汁我給你單獨裝,現吃現澆汁,口感更好。」

  「甄珍的服務永遠都是這麼的貼心。」大家齊贊甄珍服務好,見老於的吃相,好多都改了主意,「本來想吃來鳳魚來著,要不今天就吃拌鯽魚?」

  陳星耀因為中午下班之後去取東西,跟肖鋒兩個來得有些晚,甄珍正在吃樸叔家的冷麵當午餐。

  見他抱了個大紙箱進門,站起身開玩笑,「怎麼?陳警官一上班就迴避辦案了?」

  陳星耀作勢要把箱子往外拿,「敢咒我,東西你還是別要了。」

  甄珍好奇極了,探頭過去看,見箱子裡面放了一台銀色VCD,一臉驚喜道:「這是從司法拍賣那弄來的?」

  陳星耀點點頭,「這批日本貨雖然不是最新款的,僅僅拆了個封,一點毛病都沒有,進口的貴了點,五百塊錢,你要嗎?」

  「要,當然要。」甄珍興奮極了。

  因為有債要還,她只一味的掙錢,把日常花銷降至最低,衣服很少買,連書都是圖書館借的,但VCD機借不來,她來的那個時代哪有電影、電視啊,就算性格再沉穩,她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對這個時代的電影、電視劇最感興趣。

  平時沒時間去電影院,想看電視劇也因為忙,總是錯過播出時間。有次跟陳星耀聊天時,說起想買個VCD,陳星耀看出她心疼兩千多塊的機器錢,告訴她因為VCD走俏,好多人走私機器被罰沒,到時搞司法拍賣的時候,他幫忙留意下。

  沒想到這麼快就拿到了機器,甄珍笑逐顏開,「今天我請客,吃什麼你倆隨便點。對了?還有嗎?價格這麼便宜,樸叔家已經有了,我問問小燕姐和趙姨要不要?老宋所長他們不知道想不想要?」

  陳星耀目光微頓,「就因為便宜,早就被內部搶光了,想要只能再等等。」

  肖鋒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該,讓你把價錢喊得那麼低,甄珍不知道司法拍賣價格,他能不知道嗎?所有機關跟他們公安局一樣摳門,這種進口VCD的拍賣價別說五百了,對折都沒打過,一台機器陳哥自己往裡搭了六七百。

  肖鋒越過喜笑顏開的甄珍的臉龐,見他英明神武的陳哥做了賠本買賣比什麼時候都高興,一臉笑意深深。

  陳哥什麼時候眼裡放下過別的女的?局裡管證物室的是副局長的千金,對陳哥暗送秋波,秋天的菠菜送了能有一車皮,全都拋給了瞎子。

  這人對甄珍倒是格外上心,他的第六感什麼時候錯過?就說這兩人有情況嗎,上回在飯桌上提了一嘴,被陳哥好一頓收拾。肖鋒心說你倆慢慢溜著玩吧,我就在一邊吃香的喝辣的,順便免費看戲,這滋味多爽啊。爽了一會,又有點泛酸,他也想找對象了。

  陳星耀特別貼心,不光搬來了VCD,還借了甄珍半箱子光碟,除了一堆港片,還有一些著名電視劇,甄珍最感興趣的是一些外國電影,《教父》,《出租車司機》,還有瑞典導演伯格曼的片子。

  寶庫午睡醒來,見家裡多了個新玩具,電視機裡放的不是動畫片,跑上前問道,「姐姐,你在看什麼呀?」

  「姐姐在看花信版《紅樓夢》。」

  「紅樓夢是什麼呀?」

  「紅樓夢就是一堆人在一個大房子裡搞對象。」甄珍想起寶庫把對象形容成吃的,壞笑道。

  小孩見電視裡的人確實老在吃東西,還跟著看了兩眼。

  年好過,工作不好做。

  這天馬明下班回家,見老婆提前回來,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上前問道:「怎麼啦?人不是定下你以前迎賓館退休的那位大廚嗎?不會又出事了吧?」

  冷芳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道:「甭提了,老頭過年喝酒沒量,今早血壓升上來,嘎一下也抽過去了。」

  馬明:「……」

  「是不是今年我本命年,所以幹啥啥不順?」

  「別瞎迷信。」馬明在一旁坐下,又想起了甄珍,「我跟你說哈,你就應該找個年輕的參賽,沒高血壓,心臟也抗造,就我給你說的那小姑娘,炸個魚丸都比別人強,咱閨女可愛吃她家烤魚糕了,那天在廟會上連吃五串。擇日不如撞日,走,喊上閨女,咱上她店裡吃一頓,你肯定心服口服。」

  冷芳沒怎麼被勸服,想著今晚沒心情做飯,出去吃頓也行。

  甄珍見馬明一家三口進來,趕緊起身招呼,「看來我沒白請您吃魚丸,這麼快就把人給請進門了。」

  老馬笑著介紹,「我閨女廟會上你見過了,這位是我媳婦,叫冷芳,叫什麼經理?咱這年齡段不好稱呼,我裝回年輕人,以後你就叫我馬哥,叫她冷姐。」

  冷芳暗暗瞪了馬明一眼,你倒是熱情,怪不得上桿子介紹,不會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年輕,格外加了印象分吧?

  雖然心中腹誹,她仔細打量了甄珍一眼,見小姑娘風光霽月,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靈秀人物。

  甄珍也在看冷芳,短髮,精明強幹的氣質,看來馬經理兩口子是強強聯合的婚姻。問冷芳:「冷姐,你想吃點啥?」

  冷芳環顧甄珍小店,見桌椅樸拙,牆上字畫也雅緻,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安逸感。

  一改來時的漫不經心,多了絲考察的想法,對甄珍說,「我們也吃不了太多,用你手邊的食材,做三四道家常菜就行,沒什麼忌口的,對了我家姑娘愛吃肉。」

  甄珍應了一聲,給上了茶之後,回到後廚備菜。

  先給來了道涼拌鯽魚開胃。

  愛吃肉好辦,廟會上賣爐肉的大哥姓佟叫佟古州,下了廟會,回家實驗爐火烤雞,烤慣了爐肉,烤雞很簡單,一實驗就成功了,這兩天開賣了兩爐,顧客反響很好,老佟是個有心人,當初沒告訴他店裡的地址,他撿了個裝魚丸的袋子,自己按照上面的地址找了過來,送了十幾斤肘子肉道謝。

  這會肘子肉正在竈上被大火收汁,是她給寶庫準備的東坡肘子。燉肘子費時間,她就不另做了,一鍋出,讓這家人跟她們吃一樣的。

  葷的有了,又弄了道寶庫很捧場的花朵造型的上湯白菜,三道菜很快準備好,小甄老闆開飯店最大的特色就是上菜快。

  冷芳也暗暗佩服甄珍的麻利勁,速度有了,不知道菜品質量如何,賣相很不錯,魚肉清爽,肘子肉潤著晶亮的琥珀色,白菜更漂亮,像朵紅綠相間的牡丹花。嘗起來呢?

  吃了一口涼拌鯽魚,冷芳有點服氣,上一個單位她在餐飲管理崗位幹的時間最長,品鑑能力自然不差。

  這道菜的刀工,一般有點底子的廚師都能勝任,但調味這塊就不一定能做到小甄姑娘這麼好,各種調料的配比恰到好處,相得益彰,一道不平常的汁水讓最平常的食材煥發出最大的光彩。

  她在那嘗魚,她家胖姑娘跟饞鬼老公東坡肘子已經下去好幾塊了,嘴被堵住,只能靠點頭給甄珍點贊。

  冷芳也趕緊嘗了一口,還真是好吃!這姑娘做的東坡肘子用的應該是老手藝人的技藝。

  她一臉認真地看向甄珍,問道:「小甄,能不能給我講講做這道菜的心得?你放心,我就是單純的好奇,沒有偷師的意思。」

  甄珍心說,你確實不像偷師的,你像考場上的老師。

  菜譜都是公開的,也沒什麼好讓人覬覦的,甄珍沒拒絕,侃侃而談,「東坡肘子跟東坡肉不同,是道純粹的川菜,不像醬油和冰糖調出來的紅燒菜那麼甜膩,全靠豆瓣來提鮮,做這道菜我加大了姜的比例,起鍋用大把的薑末和醋來奠定底味,帶酸辣薑汁味道的肘子肉,風味獨特,是川菜裡為數不多的薑汁菜餚。今天因為做給我弟弟吃,所以我沒放太多辣豆瓣,口感還沒做到最優。」

  東坡肘子馬明出差吃過很多回,這回不用自己的家鄉作比喻,評價依然挺專業,「肘子軟而不爛,滋味濃鮮爽口,還不像紅燒菜那麼膩人,有豆瓣的香味,還有魚香菜的味道,高明,實在是高明,我覺得你的東坡肘子就是最優。」

  冷芳在旁邊抽冷子問了甄珍一句,「你心臟好不好?」

  甄珍:「……」你腦子好不好?

  馬明哈哈大笑,替媳婦解釋道:「她工作的酒店正月十四要舉行一場廚藝比賽,代表咱們省參賽的廚師出了點意外,她現在正急著尋找代替人選,問問你想不想參加?」

  冷芳心裡越來越熱切,這三道菜倒是說明不了太多,跟一開始嫌棄甄珍年輕不同,現在她反倒最滿意甄珍的年齡。這姑娘穩,廚藝上有一定的靈氣,就算輸了也不會輸得太難看,因為小,代表的是未來。

  安排這麼一個人參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對各方都能說得過去。

  甄珍有些心動,比賽是次要的,她最看重跟業界同人的交流,來到現代就觀摩了一次大劉師傅的大鍋菜手藝,還沒真正跟廚界高人現場切磋過,這個機會倒是不錯。

  冷芳繼續開口遊說,「比賽不能白比,前三名分別獎勵現金一萬、八千、六千,還有我們酒店七天居住權益。」

  「我參加。」財迷甄老闆想也不想,立即應道。

  參賽要簽合同,甄珍簽了合同,用了兩天時間瞭解比賽規則。

  正月十二各路廚師全部到齊,主辦方安排參賽者聚在酒店中餐大廳,先互相熟悉一下彼此。

  不是正式場合,甄珍帶著寶庫一起去,自己換了一件專門為比賽購置的淺綠色羊毛連衣裙,寶庫也換上去年開業時做的小藍西服,收拾齊整了出席聚會。

  到了現場,甄珍見沒有她預想中老大師參賽,來的都是廚師界的中生代,也是,隻是個省城酒店舉辦的比賽,邀請到最高級別廚界前輩來參賽的可能性不大。

  不過這幫中生代年齡不大,擺的譜倒是不小,一個個眼高於頂的樣子,見甄珍進來沒人賞她個眼神。

  有個人倒是衝她招招手,「服務員,給我沏一杯紅茶,不要祁門的,要印度大吉嶺的。」

  甄珍:「……」你眼瞎嗎,哪家服務員是帶弟弟來服務的。

  這幫人倒是帶了不少人來,想想就能明白,酒店食宿全包,只需要付點交通費就能跟同行交流,好多人都不想錯失這樣的機會。

  見有些人身邊跟了好幾個像徒弟一樣的人,甄珍滿心疑惑,現在廚師這麼年輕就開始收徒了?

  別人帶著胖墩墩的徒弟來比賽,而她帶著胖墩墩的弟弟來比賽。

  小胖孩見大屋子裡的人都在吃吃喝喝,眨著大眼問姐姐,「咱們在玩紅樓夢嗎?」

  甄珍好笑,陪著弟弟玩,點點頭,「嗯吶。」

  把弟弟帶到一個空桌,讓他坐那等著,她去拿點吃的和水果,寶庫坐不住,爬下椅子往人最多的那一堆湊。

  廚界喜歡論資排輩,有三個人分別師從某大師,別人巴結奉承,鮑爺、馮爺、肖爺不停地叫人。

  甄珍聽了一定會嗤之以鼻,滿瓶子不響,半瓶子咣當的就敢出來稱爺啦?

  見有個小孩仰著小臉,一臉天真地聽他們講話,那個被稱肖爺的指著小孩問,「哪來的小孩?你是誰?」

  小孩茶色大眼咕嚕嚕轉,「我是寶二爺。」

  眾人:「……」二爺?難道是哪個大師的孫子?

  「你來幹什麼?」難道大師偷著來收徒?有人多問了一嘴。

  「我來搞對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1683 發表於 2020-10-28 09:54 PM

第53章 蔥姜煀鯉魚 廚藝大比拼(一)

  這堆人先是靜默了一瞬,反應過來全都樂不可支。小家夥你還沒凳子高,就想搞對象,是不是早了點啊?想搞對象你得去幼兒園,不能來大酒店的廚師交流會。

  那個被叫鮑爺的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笑容凝固,轉瞬又活了過來,擡起頭驚喜交加地在大廳裡到處尋覓。

  這人在外灘的五星級酒店工作,酒店管理層是來自外國的酒店管理團隊,工作中需要交流,英語水平也就是個半吊子。福靈心至,他突然明白了這混血小孩的半吊子漢語的意思。

  興奮地跟身旁見他反應,面露不解的同伴解釋道:「我這人不愛藏著掖著,跟你們明說吧。對象就是項目project,搞對象就是搞項目,招人的項目。

  這小孩有外國血統,外籍酒店管理團隊的人就愛在這樣的比賽裡尋找中餐廚師,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北京和廣州有兩個洲際酒店在籌建?」

  他跟供職的這家酒店的中餐部主管理念不合,早就想跳槽了,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遞給寶庫一塊巧克力曲奇餅幹,放柔了臉上的表情,笑得像個狼外婆,「寶二爺,你跟誰一起來的?」

  「我跟姐姐一起來的。」這人臉上肉太多,一笑兩頰上的肉高高鼓起,寶庫覺得他笑起來像電視上紅樓裡的賈奶奶和劉姥姥,越看越好玩,所以有問必答。

  姐姐?興許是翻譯或者助理。鮑爺立即明了。

  五星級酒店是在場這些廚師們奮鬥的最高目標,試問誰不想做到五星級酒店的行政總廚?這堆人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抻著脖子到處找小孩嘴裡的姐姐。

  高管沒出現,助理必須要先打好關係。

  連人堆裡最高傲的馮爺都放下面子,雙眼放光在人群中搜尋。

  中午已經吃過午飯了,甄珍隻拿了一盤小餅幹和一盤北方不常見的菠蘿給寶庫當下午的間食。

  回到座位見小孩不見了,找了一圈,發現寶庫在人最多的那堆裡,被眾星捧月,抱上高高的桌子,左手曲奇餅,右手巧克力棒,嗑餅幹嗑得像隻小松鼠,小西裝前胸全是餅幹渣,顯然又吃開心了。無奈嘆氣,這孩子又靠顔值騙吃騙喝。

  殊不知,寶庫這次確實靠顔值,把這幫愛腦補的給騙了。

  小孩看見姐姐,舉起手裡的曲奇餅幹,「姐姐,這裡有好多好多對象。」

  甄珍:「……」玩大了。

  圍在寶庫身旁的人同時在打量甄珍,眉目如畫,長發披肩,有種古典美,老外最愛招這樣的人當助理。

  不過這姑娘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一身矛盾的氣質,婉約中透著一股幹練,第一眼很容易讓人忽略掉她的年齡。

  小小年紀能給外國人做助理,果然不是個簡單的。

  常年辨認食材,大家都自恃有點看人的眼光,對甄珍的身份愈發肯定。

  被寶庫認定為笑起來像賈奶奶的鮑啟智,又露出肉肉的笑臉,立即點頭應和道:「是有好多對象。」

  甄珍:「……」你們都挺有閒工夫,還陪我家小孩玩上了。

  被叫肖爺的心裡罵了鮑啟智一句,吃著鍋裡的還想著碗裡的,你那酒店不愛幹換我來。

  上前一步,熱情地跟甄珍打招呼,「我叫肖思齊,見賢思齊的思齊。」光聽名字我就德才兼備,回去跟你老闆多美言兩句啊。

  還想接著介紹自己的情況,讓那個川菜大師的高徒,被人敬稱馮爺的打斷了。「我師父是王國丘,我是他的關門弟子,叫馮偉。」

  切,就你有大師師父?

  「我師父是魯菜大師衛海明。」肖思齊緊跟著介紹自己的師父。

  老這麼搶著說話誰都沒法說清楚,反正大家機會均等,到時以能力搏出位唄。

  等肖思齊介紹完自己,眾人也不搶了,一個接一個向甄珍介紹自己現在的工作,學廚多少年,擅長什麼菜系。

  甄珍不想因為比賽耽誤店裡的營業,所以中午接待完最後一個顧客,才帶著寶庫過來的,來得晚,沒趕上主辦方介紹參賽者,這會主辦方已經走開了,把空間留給參賽的廚師,讓大家自由交流。所以她不知道在場的都是誰跟誰,別人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聽這幫人積極向她介紹自己的背景,還有點納悶,我進來時你們連個眼神都沒施捨我一個,這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吧?難道見我是現場為數不多的女廚師,想跟我搞對象……

  想到這裡面上帶出一點笑意,可把這會正跟她講話的一淮揚菜廚師給樂壞了,助理笑了,難道她們酒店中餐主打的是淮揚菜?

  雖然懷疑這些人的動機,但基本禮儀要求甄珍聽了別人的介紹,也要把自己的情況說一下。

  好幾次張口想介紹自己,都被不斷圍過來的人的自我推銷給打斷了。

  小甄老闆心念一轉,既然你們不給機會,那就不自我介紹了。她可是奔著比賽獎金來的,把對手情況瞭解清楚,同時讓自己保持神秘,贏面才會更大。

  她從不自恃清高,這些人作為她的對手也夠格了,雖然不是成名已久的廚壇前輩,但都有兩下子,要麼家學淵源,要麼拜過高師,隻有有限幾個是通過長期實踐,從無名之輩一點點幹出名堂。可見現在高級別的廚師隊伍還是流行小圈子文化,相當封閉。

  甄珍聽了一肚子消息,寶庫在邊上吃了一肚子小餅幹。

  對面牆上的時鍾已經顯示下午四點了,該回家準備晚餐外賣了。甄珍把弟弟從桌子上抱下來,跟眾人道別,「我還有事,先走了,咱們後天比賽現場見。」

  「後天現場見。」眾人跟甄珍熱情揮手,沒忘了小孩,「寶二爺,歡迎你繼續來搞對象啊。」

  「妥啦。」寶庫歡快地亮出胖胖的兔子手勢向大家道別。

  隻要你們別跟我搞對象就行,甄珍滿臉黑線帶著寶庫走出大廳。

  留下來的廚師對剛才的表現再滿意不過。

  有人調侃寶庫口音,「這混血小孩說話一股東北大碴子味,難道外籍管理層找了東北媳婦?」

  有人想起名單裡還有個參賽的女廚師,「對了,那個叫甄珍的今天下午怎麼沒來?」

  肖思齊嗤笑一身,「酒店的大廚是內定的冠軍,人家今天不也沒出現?至於那女的,我估計是不敢來。你們想想東北哪有什麼代表菜系?遼菜也是從我們魯菜那發展的,主辦單位估計怕丟人,所以弄個女的上來充數,這樣輸起來才不會那麼難看。」

  「也對。」

  「你們說那女廚師長什麼樣?不會虎背熊腰跟大興安嶺的熊瞎子一樣吧?」

  「不是熊瞎子,也得是頭東北虎。」

  東北虎甄珍回到家之後還接到冷芳的道歉電話,說自己一整天都在外面佈置比賽場地,如果能抽開身,怎麼也得親自出面把她隆重介紹給參賽者。

  聽甄珍在電話裡說大家都很熱情,冷芳心裡疑惑,那幫男廚師什麼時候這麼友好過?

  難道看甄珍好看,想跟她搞對象?

  甄珍晚上外賣賣了一半,陳星耀進門,一進來見寶庫下巴嗑在胖手上,撅著小嘴趴在吧檯檯面上生悶氣。

  「怎麼了,誰惹小財神生氣了?」

  寶庫大眼斜楞姐姐一眼,開始告狀,「姐姐說對象不是吃的。」

  「誰告訴你對象是吃的?」陳警官瞠目結舌地問道。

  小孩胖臉委委屈屈,「對蝦都能吃,對象也能吃。」

  陳星耀:「……」

  你這稀碎的邏輯,讓人想糾錯都無處下手。

  甄珍送走來買涼拌鯽魚的客人,一臉期待地看向陳星耀,「怎麼樣?查到有用的信息了嗎?」

  「你可真是從不打無準備之戰,知道評委籍貫哪裡,有無宗教信仰什麼的,能幫你拿獎嗎?」陳星耀沒給甄珍想要結果,問出自己的疑惑。

  甄珍擡手指了指牆上掛著的胡副廠長送來的那副字,「食無定味,適口者珍,一道菜的色香味形固然重要,最關鍵的還要適合人的口味,我這次參加比賽想要取得好名次,當然要適合評委的口味。」

  「那你跟我說說,哪些因素能給一道菜的口味加分?」

  「品鑑人不同,一道菜適口與否,它首先因人而異,因他的味覺記憶而已,味覺記憶跟一個人故土鄉情關聯很大,也因年齡和體質而異,因他的民族習慣而異。品鑑美食也是一項審美活動,審美擺脫不了個人的偏好。」

  陳星耀面露微笑,說到美食,小甄老闆都要變成一個文化研究者了。

  不再吊人胃口,開口把自己這兩天的調查結果告訴甄珍,「你們這次比賽的主評審國家烹飪協會的副會長是川省人。」

  甄珍皺眉,應該是個川菜行家,那個什麼馮爺估計會比較吃香。

  陳警官接著道:「兩個副評審一個是魯省觀海樓的魯菜大師,今年五十八,另一個是我們省美食行業協會的會長,是蘇北人,不是本地的,今年五十,是民主黨派,漢族。信息有限,隻能查到這麼多。」

  甄珍笑著道,「謝了,這些信息雖然沒什麼大用,知道總比不知道強。對了,我們週五和週六比賽,電視台錄製節目,現場可以進觀眾,你要是感興趣,可以週六放假去看決賽。」

  陳星耀點頭,「週六我去,看你這廚壇女巾幗怎樣鬥鬚眉。」

  甄珍回後廚為客人取餐,寶庫窩進黑貓警長叔叔懷裡,還在為對象的事耿耿於懷,揚起腦殼問道:「姐姐說媒婆介紹的對象是人,不能吃。」

  「嗯,不能吃。」

  「姐姐還說,樸叔就是樸嬸的對象,趙姨不是樸叔的對象。」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把小孩的腦子攪成小咕嘟愛玩的毛線球。

  寶庫胖手指向趴在暖氣片上呼呼睡大覺的小貓,問道:「我能不能給咕嘟當對象?」

  「……不能。」跨物種相戀,你可真敢哪。

  「我能不能給思密達大爺當對象?」

  「……也不能,你思密達大爺有對象了。」

  「我可不可以當姐姐的對象?」

  「你姐姐將來會有別人當她對象。」

  ……

  正月十四,省電視台3號演播廳,元宵廚藝大比拚一切準備就緒,還有半個小時開始錄製。

  甄珍沒跟著住在酒店的廚師一起出發,跟來看她比賽的鄰居們打了兩輛車,自己單獨過來的。

  演播廳聚光燈閃亮,室內溫度很高,甄珍脫掉棉襖,露出穿在裡面的雪白廚師服,在趙姨的幫助下帶好廚師帽,往參賽廚師的等待席走去。

  前天對她熱情相待的男廚師們全都傻了眼,鮑啟智手指跟癲癇似的,指著她大叫,「你不是助理?」

  甄珍比他們還驚訝,「助什麼理?我是來參加比賽的廚師甄珍。」

  有人還不放棄,在入場的觀眾裡好一通尋覓,沒見到抱小孩的老外,那混血小孩被一胖大嬸抱在懷裡,還衝他們使勁揮手,看他口型好像在喊什麼老鐵加油!

  不會是個長了個外國臉的純東北小老爺們吧?他們被這個叫甄珍的心機女廚師和她的假外國弟弟聯手給騙了!

  眾人把怒火對準甄珍,馮偉哼了聲,「比賽比的是廚藝,不是心機,一會我們不會客氣的。」

  「你那細胳膊能顛動大勺嗎,菜火候不夠,打分太低,你可別哭鼻子。」鮑啟智甩了甩手裡的毛巾,不屑道。

  這才是這幫男廚師的真實態度。估計這幫自大狂那天不知道把她當成了誰。

  甄珍紅唇微挑,「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我不跟你們打嘴仗,咱們場上見分小。」說完挺胸登上比賽台。

  這次廚藝比拚,倒也沒有冷芳說的循環賽制那麼複雜。第一輪自由選擇烹飪菜式,參賽的十六個廚師,分成四組,先是小組內部決勝負,小組取前兩名直接進入下一輪。敗下來的人再賽一輪,取前兩名進入下一輪。

  進入下一輪的十人抽籤做兩道指定的菜餚,按評分排名,前四名直接進入明天的決賽。

  甄珍抽籤運氣不太好,直接跟那位川菜大師的徒弟馮偉分到一個組,剩下兩位廚師,一位是有二十年實踐經驗的徽菜廚師,另一位也是個經驗豐富的淮揚菜大廚。

  第一輪比的是廚師的速度,比賽時間限制在三十分鍾之內。

  雖然要贏獎金,甄珍考慮這樣的專業場合,將來電視台還要播出比賽錄像,畢竟這一世的專業背景在那,她還是不要玩太多的花活,用調味、火候的把控,這樣低調的方式取勝最好。

  三個對手想必會做他們菜系的拿手菜,那她就選擇一道有別於三個對手所屬菜系的菜餚,做粵菜的薑蔥煀鯉魚。

  現代魯菜其實也有這道菜,遼菜和魯菜同源,做這道菜也勉強能代表東道主的地方特色。

  煀是一個古老的詞彙,所定義的烹飪方法是用蔥姜等香料,通過蒸汽熱力將香料的香味融於食材。

  食材由主辦單位統一提供,鯉魚雖然沒有小咕嘟變出來的質量那麼好,魚尾有隱隱的紅色閃現,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優良品種。

  甄珍這段時間殺了成天上萬條魚,分解一條鯉魚閉著眼都能做到完美。

  馮偉肉沒切完,見甄珍就已經把魚斬段醃製完,開始悠悠閒閒地翻檢調味料了。心說,這速度不會是市場上的殺魚妹出身吧?

  他部分真相了。

  場上比賽在激烈進行中,為了節目效果主持人還竄來竄去採訪做菜的廚師,問到甄珍這裡,「其他廚師都已經開火了,甄珍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半小時一到,沒有成菜可是要扣分的。」

  甄珍臉小,五官精緻,很上鏡,紅唇翹起對著鏡頭,俏皮地說了句一休哥的口頭禪,「不要著急,休息,休息一會。」

  聽甄珍這麼一說,底下觀眾席的男廚師的徒弟們仗著場下不收音,發出巨大的噓聲,「你就可勁吹吧,不會是現背的菜譜忘了吧?」

  這把你們給能的,欺負人欺負到我們家門口了。杏花巷今天來觀戰的三隻東北豹,連脾氣最好的趙姨都急眼了。

  小燕姐袖子一擼,蹭一下站起來,「敢在我鍾小燕面前扯那王八犢子,不想回家了怎麼地?告訴你們,山海關好進,可不好出……」地下有個飄過來的小氣球,劈啪一聲,讓她擡腳無情地碾碎。

  視覺效果太強烈,感覺自己被踩了蛋。男廚師的胖徒弟們立即萎了,媽蛋,做飯的女廚師不是東北虎,女廚師的親友團裡有一群東北虎。

  甄珍掐著時間,在倒數第十四分鍾開火煀魚,砂鍋中除了被蔥姜等香料覆蓋的魚肉,隻點少量的紹酒,蒸制過程中,用酒蒸發後蒸汽熱力讓香料的香氣充分揮發後,浸潤到鯉魚細腴的魚肉中。

  三十分鍾一到,鯉魚剛剛熟透。

  其他三人也都紛紛收火。評委一共三人,一次品評十六道菜式容易影響判斷,第一輪分兩組進行。甄珍這組先做。

  左右看了看同組的三人的成菜。馮偉做了一道川菜最家常,也最能代表功力的魚香肉絲。

  正宗的魚香肉絲不用豆瓣,用被當地人稱為魚辣子的泡辣椒作為主料,馮偉的魚香肉絲,裡脊絲搭配紅色辣椒絲、黑色木耳絲,色彩濃烈,肉香滿溢,功底相當紮實。

  徽菜師父做的是一道徽菜的代表菜餚雙爆串飛,鴨脯肉和雞脯肉入鍋爆炒,徽菜最講究控火,雖然沒嘗,見配菜的青豆細嫩,調味的薑片和蔥段裝盤前被挑出,隻撒一點香菜點綴,清清爽爽讓人很有食慾。

  淮揚菜師傅對自己的菜品不太滿意,他面善,不像其他男廚師那麼歧視甄珍,悄悄對她說,「我這道大煮幹絲選錯了,主辦方的高湯跟我自己親自吊的湯比,味道差了些,影響了成菜的口感。這場我要輸了。」

  淮揚菜注重刀工,這位大廚的刀工了得,湯中白幹粗細一緻,整齊均勻,如果失在吊湯上,還真是有些可惜。

  甄珍安慰道:「廚藝本身不是一個適合競技的技藝,它是生活的藝術,耐心從容才能收穫最好的味道。」

  叫楊餘的淮揚菜師父笑得一臉和氣,「甄珍,我剛剛關注了你做菜的手法,你做菜不光用到肌肉記憶,還會用心計算,比男人要細膩很多,我很看好你。」

  「謝謝。」甄珍笑著道謝。

  甄珍這組的四道菜餚被最先送上評委席,三位評審先給馮偉的魚香肉絲打分。裡脊肉根根如柴火棍般粗細,刀工滿分,廚師的調味也做到了一流,鮮甜鹹辣鮮,蔥姜蒜,七種味道混合成獨具一格的魚香之味。這位馮偉他們都認識,這道菜有他師父的影子。

  名師出高徒,馮偉得了一個近乎滿分的分數。

  雙爆串飛雖然火候掌控得很好,雞脯肉和鴨脯肉入口不柴,極細嫩,但像跳水比賽一樣,這道菜的難度係數有點低,評分受到影響。

  楊師傅的大煮幹絲像他自己形容的,三位評審作為專業老饕,很快品出煮幹絲的雞湯鮮度不夠,所以打分最低。

  「我們在場的唯一一位女廚師做的這道蔥姜煀鯉魚會得到怎樣的分數呢?」主持人在現場造勢。

  觀眾席上樸嬸幾個已經緊張得站了起來,寶庫也是,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評委席。

  砂鍋蓋子被打開,熱氣裹挾香味襲面而來,評委嘗到第一口魚肉,對視一眼,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調味水平如此厲害。

  這道菜不像魚香肉絲口感那麼濃郁,注重香氣的揮發,除了蔥和姜之外,紹酒、陳皮、耗油、醬油、鹽等各色調味料的配比恰到好處,香味繁複,魚肉保持在剛剛熟透的狀態,鮮而滑,毫無鯉魚的土腥味。

  而這道菜的刀工體現在魚肉的分解上,這位女廚師對鯉魚身體各部分的理解已經快要達到生物學家的水平。嘗這道菜,口感在肥厚和細膩中交織,味鮮而美。

  見到評委給甄珍打出跟他一樣的分數,馮偉吃驚過後,感覺丟了面子,「我就不信你能進前四。」

  「那就請你拭目以待。」甄珍悠悠然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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