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櫻桃糕 -【京華子午】《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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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5 11:40 AM

卷三 美人燈 第四十五章 過中和節

  周祈的腳傷足養了十來日才好,好了頭一件事就是奔東市買東西。

  先去布匹綢緞店買了一匹最細密厚實的藏藍桂布,這布又軟和,又透氣,正好讓唐伯裁兩身春衫穿;又去酒店買了兩壇新豐酒,謝少卿不喜喝酒,老叟卻是愛的;順便又在臘貨店買了兩隻臘鵝、兩條臘肉,然後馱著這些東西去糧店。

  周祈買東西素來豪氣:「每樣米豆都來五斤。」

  第二日是二月初一中和節,民間多以青布袋裝各樣米豆、菜蔬種實餽贈親友,號曰「獻生子」,不過是個乞求年豐歲稔的意思。

  這兩日來米糧店的人頗多,但是每樣兒米豆買五斤的卻少。大戶人家都自有米糧備著,不用現買;一般人家餽贈親友都是各種米糧豆子抓一點放入布袋,又互相餽贈,實在不必備這麼多。

  但賣東西的,哪有嫌客人買得多的?店內有專為中和節備的青布袋子,裝滿了倒也能裝下五斤。店主人一邊笑呵呵地把五斤五斤的袋子放入大麻袋,一邊問:「客人想來要送的人家多?」

  「就一家。」

  「……那想來便是極親近的人了。」店主人只能做此猜測。

  周祈深深點頭,親!唐伯這十來日每天變著花樣兒做各種吃食,真是——親人吶……

  按照習俗,周祈又買了些菜蔬種子。

  這些米糧豆足塞了一大麻袋。

  店主人與夥計抬到外面,要給周祈放上馬。店主人看著肥壯,卻是個沒力氣的,累得齜牙咧嘴,一抬竟然沒抬到馬背上去。正要先放下,卻突然旁邊伸過一隻手來,店主人只覺得手裡一輕,那袋子糧食就這麼上了馬背。

  店主人扭頭看那細白手的主人,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才道:「……女郎好神力。」

  第二日,見到周祈從馬上卸糧食的唐伯也驚著了,「小娘子家,快放下,快放下!」

  但羅啟和霍英兩個小子都去別人家送百榖青囊了,唐伯回頭看見剛走出屋門的謝庸,「讓大郎來搬!」

  周祈正要搬那麻袋,聽了這話,停下手,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身青衫、蕭蕭肅肅的謝少卿。

  唐伯不見外地自拿了那布、那酒,讓周祈拿著臘肉和臘鵝:「糧食讓阿郎搬。我今早買了些極好的蜜餞果子,配著清茶吃最好,將軍嘗嘗。」

  周祈嘴上答應著,手裡拿著臘肉和臘鵝,卻不進屋,只笑眯眯地看著謝庸。

  謝庸看她一眼,把手裡拿的蕭管插在腰帶裡,走過去抓起麻袋頭腳,搬去東院廚間。

  「……」周祈有些驚詫地笑了。想不到我們謝少卿拿筆撫琴的手也是能幹活的,關鍵是步子也不顯得拖沓沉重……

  謝庸、周祈都淨過手,在堂中坐下。

  堂中案下放著一個打開的箱子,裡面是些笛子、扇子之流,案上則擺著個盒子,盒中是一把紅牙銀鏤尺。周祈知道,一定是宮使來過了,賜下應節的鏤牙尺,想來這是正要收進箱子。

  每年中和節,宮裡都賜給信重的親貴大臣各色雕金鏤銀的尺子,以尺乃「度量鈞衡」之器,希望臣子們能權衡利弊,廉潔奉公。

  許干支衛是皇帝私家禁衛,不算朝臣,各支長從沒得過這東西,周祈也對它沒什麼興趣——又不能拿來打架……

  周祈感興趣的是旁的:「少卿會吹簫?」

  謝庸「嗯」一聲,用軟布擦擦那蕭,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把它放進箱子。

  周祈卻沒如常人一般順著話頭兒請謝少卿吹一曲,而是嘆息道:「那《大周迷案》裡,陳生憑蕭音辨出凶手,真是厲害。像我這種唱個小曲都跑調兒的,這輩子是沒那本事了。」

  周祈又道:「這陳生雖有些酸腐氣,講的笑話也不好笑,人倒是不錯,若他是個真人——」

  「是個真人怎麼樣啊?」崔熠走進來。

  周祈笑道:「若他是個真人,我就跟他混了啊。那般縝密,又見多識廣、見微知著的,什麼兇犯逮不著?」

  崔熠笑,還當她要說,若那陳生是個真人,自己就嫁給他呢。你別說,阿周若找個陳生那樣的……興許還真行。

  崔熠坐下,謝庸給他倒一碗飲子,自己也端起杯盞喝一口,淡淡地問:「那傳奇裡的陳生極是酸腐嗎?講的笑話也不好笑?」

  「酸腐,酸腐得很!」周祈道。

  「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全不知風趣詼諧為何物。」崔熠笑道,「他又好時不常『風趣』一句,著者還為他遮羞,動不動就『滿座捧腹』,哈哈哈哈哈……這倒是挺逗的。」

  周祈跟著一起哈哈哈,「這事其實不怪『陳生』,笑話不好笑,是因為那著者就不是個詼諧的。」

  崔熠深以為然。

  謝庸不再說什麼,只默默地喝飲子。

  崔熠卻突然又笑道:「那著者也不是全不知詼諧為何物的。這下卷裡新加的那個江湖中人就有意思得緊。又愛吃,又愛玩,全沒半分正經,跑到皇宮大內,貓在膳房樑上偷東西吃,又裝什麼狐大仙,惹得庖廚僕役跪拜……」①

  周祈又哈哈哈。

  崔熠看她:「你別說,我覺得這原六郎跟你有些像,只是比你還要膽大包天些。」

  周祈不以為忤,嘿,我要是有他的本事,比他還能鬧騰。如多數武人一樣,周祈心裡也有個俠客夢,一劍一馬一囊酒,江湖獨行,任俠尚義……

  「從臘月就忙,正月也沒得閒,終於放個假。下午你們去做什麼?」崔熠吃著唐伯為周祈準備的蜜餞問。

  「沒事兒,或許去西市逛逛,一起吧?不知道胡商們弄沒弄些好玩意來。」就如崔熠說的,從臘月就忙,年前的臘賜,年後的歲俸,還有正月的月俸,都積著呢,周祈這受窮等不到天黑的,著實有些燒得慌,就想著得出去買買買一番。

  「你上回說的那匹白馬不知道還在不在。」周祈道。

  崔熠笑道:「倆月了,馬毛兒都沒有了。」

  周祈擺手,罷了,與那馬沒緣分!

  崔熠又問謝庸。

  「午後約了曲公看開化坊的宅子。」

  這曲公就是上回周祈說的左拾遺曲澤,老叟今年至仕了,要合家返鄉,宅子自然是要賣的。

  這麼些日子都沒信兒,周祈以為是謝庸沒看上,或者那宅子已經他賣,原來這是才去看。周祈看一眼謝庸,他不願年節間與人說買賣屋舍的事,直拖到進了二月,想來一則怕人忌諱,再則也是怕老叟傷感,畢竟在京裡一住半輩子,這一去,估計就不會回來了。謝少卿偶爾還挺體貼……

  崔熠是愛扎堆兒的,「開化坊?正好,我和阿周可以先順路陪你去看看宅子,再去逛西市。」

  崔熠極是不見外地要求:「老謝,你一定要買個稍微大些的。這樣晚間在你這裡吃了飯,我就住下不走了。」

  唐伯帶著羅啟他們把飯菜端進來,笑道:「若是晚了,崔郎君與我家阿郎住在一起就是。」

  「話又說回來,不住一坊,就是不方便。這陣子周將軍傷了腳,都沒法照應。」唐伯看看周祈,「我看周將軍比前陣子又瘦了。」

  周祈捏捏自己的下巴,極違心地點頭:「好在有唐伯你每日送吃的,不然得更瘦。」

  看看她明顯比前陣子圓潤了的臉,崔熠笑起來。謝庸亦看她一眼,再看看唐伯,沒說什麼。

  「周將軍趕緊嘗嘗這鱖魚,又肥又嫩,還補身子。」唐伯慇勤地勸周祈。

  「還有這手把羊肉,你看看火候合適不?」

  「一會還有菌子老雞湯,周將軍一定要喝一碗,崔郎君還有我們阿郎也要喝。聽說這個補腦子,你們每日忙公務,喝這個最合適。」

  ……

  如每次來謝家一樣,周祈又吃撐了。

  崔熠沒騎馬,周祈便也乾脆把馬留在謝家,幾人步行走去開化坊,全當溜食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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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射鵰英雄傳》裡的梗,跑到皇宮大內吃東西的是北丐洪七公。

  ————

  小劇場:

  晚間,謝庸拿出《大周迷案》,看著其中一段思索:「果真不好笑嗎?」

  知道一切的羅啟:「呵呵,阿郎對自己有太多誤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11:49 AM

卷三 美人燈 第四十六章 買新宅子

  開化坊不大,位置卻很好,就在朱雀大街邊兒上,離著皇城極近,離著東西兩市也不遠。

  曲公家的宅子在開化坊的東南角,外牆雖有些舊,但看著整整肅肅的,又能看見牆內一片竹影。屋如其人,從外面,大致就能看出主人家的秉性來。

  拾遺是諫官,諫官大多剛正,曲公又是這諫官裡最剛正的,每旬一小諫,每月一大諫,好在如今皇帝精力不濟,脾氣也收了很多,不然便是有不殺諫官的慣例保著,只怕這老翁也不能順順當當到致仕。

  門上老僕去回報,不大會兒工夫,曲公親自迎了出來。老翁身材魁梧,濃眉大眼,面容很是嚴肅,一套圓領袍也穿得板板正正的,見了謝庸、崔熠、周祈,上前正經行官禮。

  謝庸趕忙架住,又回禮,笑道:「又非公事,私宅之內,老翁請勿多禮。」

  曲公卻搖頭道「禮不可廢」。

  謝庸微笑,沒說什麼。

  周祈難得見謝少卿這麼正經的人被人教導「禮不可廢」,覺得很是新鮮。又猜這曲公的宅子裡面不會什麼都是板板正正的吧?方照壁,筆直甬路,兩側房屋、景緻一模一樣,就連花草樹木都修剪得整整齊齊的?

  然而並不像周祈想得那樣,事實上,這宅子又雅緻,又有趣。

  前院有竹,粗細相間,竹影婆娑;正房窗前有梅,枝幹橫斜,古雅樸拙;牆角一篷一篷的迎春花伸到小徑上,花兒嫩黃嫩黃的,開得正好。後園有幾株桃杏樹,又有一個只幾尺見方的小水池,幾尾半大不小的紅鯉魚在裡面游著。周祈隨手扔進去幾片草葉子,魚都傻乎傻乎地去叼。水池旁邊還有石案石榻,可看書下棋、坐臥休憩。

  屋子都是一色的瓦屋白牆木牖紙窗,簷下窗上還貼著元正時的紅紙華勝。

  謝庸微笑道:「某若也能在這宅中致仕,就是上天眷顧了。」

  知他說的是真心話,曲公嚴肅的臉上露出笑容來。

  雙方賣屋買屋極是俐落。因之前便知道價錢,這個小三進的院子,九十萬錢,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走的是市價,謝庸不還價,曲公也不因上官是買主而減錢,雙方乾乾脆脆地寫了私契,謝庸便讓曲家奴僕隨自己去拿錢,等明日辦了公契,這買賣也便成了。

  謝庸要忙這個,崔熠和周祈就不跟著添亂了。兩人出門往西走,去逛西市。

  走不幾步,來到鄰宅門前,只見門旁貼了張紙,上書大字《售屋》,左邊是行書寫的詩,「老屋三十載,石階綠生苔。頂角時漏雨,紙窗風自來。莫嫌屋居陋,桃李灼灼開。索價六十萬,一二略可裁。勸君勿復議,復議亦不賣。蘇州梨花酒,不足二十抬。」格律用典皆不講究,句句宛若口語,一看便是戲題。

  崔熠和周祈都笑起來。

  崔熠問:「這便是你上回說的那個四門博士的宅子?」

  周祈也只是聽手下人說的,並不曾親來,但想來是的。

  「老叟倒是我道中人。買賣東西都用值多少酒衡量。」周祈笑道。蘇州梨花白是名酒,又從江南遠道運來,在京裡每斗要十五貫錢。酒肆的所謂「一抬」,便是兩斗,正好三萬。這宅子可不就值二十抬梨花白嗎?

  「還道這些教書的老叟都是迂腐的,誰知這般有趣。」崔熠道。

  不待周祈說什麼,門吱嘎打開,走出一個老叟:「小子們說什麼,我可聽見了。」

  老叟身材矮胖矮胖的,穿件交領寬身灰布夾袍子,頭禿,稀疏的頭髮揪在頭頂,臉圓圓的,兩條長眉略往下耷,嘴角卻有笑紋,顯得很是喜興——哪怕此時故意瞪著人。

  周祈和崔熠笑著向老叟行禮道歉,稱「小子無知嘴欠,老翁莫要見怪。」

  老叟是書齋裡的官,並不認得他們,此時也不問他們身份,只問周祈:「女娃娃莫非也愛杯中物?」

  看老叟有趣,周祈笑道:「算不得很愛,卻有梨花白,在老梨樹下埋了三年了。」

  梨花白這酒不只貴,在京中還不好買,只幾家大酒肆有,又時常斷貨。其出窖時便已有十五載,再加上這三年,便是十八年的老酒。

  四門博士馮公來了興趣,想了想,笑問:「可要買屋?我這屋若賣給有十八年梨花白的,還能再便宜些。」

  周祈:「……」

  崔熠哈哈大笑。

  聽說這馮公與隔壁曲公朋友相得幾十載,時不常歌詩唱和什麼的,並稱「馮曲」,如今又一起致仕、一同返鄉,這脾氣如此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是怎麼「相親相愛」大半輩子的?

  對此二公,周祈頗覺有些神奇。

  崔熠卻在旁邊攛掇她:「老翁如此說,你就買了吧。你在外面有個窩兒,多方便。免得每次回去晚了,都得住旅社。」

  崔熠打蛇很會打七寸:「關鍵,上老謝那兒蹭飯多方便啊。他們家的燉羊肉、蒸鱸魚、八寶鴨子、燒子鵝……」

  崔熠說得自己都想買了,「要不是我不好在外面住,哪輪得到你……」崔熠是千傾地裡一根獨苗,其祖母壽康長公主的心頭肉,如何也不能另院別居。

  聽崔熠報菜名的時候,周祈就已經動搖了,嘴上卻還要矜持:「這不好吧?」

  「怎麼不好?」崔熠睜大眼,「以後一塊忙的時候多著呢,你們住得近,我讓人來送信兒都方便些。」

  周祈抿抿嘴,看崔熠,希望他還能找到個稍微更像話一點的藉口。

  崔熠看她,眼中明明白白的「我已經盡力了」。其實吧,就直說為了蹭飯,又怎麼的?那傳奇裡的原六郎還為了吃正宗的手把羊肉,跑到安北都護府住了三年呢。

  馮公招呼周祈:「買不買的,進來看看!」又鐵口直斷,「我看你這女娃娃,與這宅子有緣。」

  東市算命卜卦一條街佔中間位子的周道長:「……」

  這宅子比隔壁曲公的小一些,是個大兩進,也不似隔壁住了一大家子,這裡只住了馮公老夫婦並三四個奴僕,故而顯得很寬敞。

  蕭索也是有些蕭索的。老叟詩裡「醜話說到了前頭」,周祈卻覺得,這屋子遠沒有他說得那麼糟。屋簷上的瓦是有些破了,但補一補也就是了;窗子是有些關不嚴實,也不是大毛病,興慶宮干支衛駐所的窗戶就沒有不漏風的;至於因為人少懶於打掃,壁陰台階生綠苔——這叫事兒嗎?青苔多麼蒼綠可愛。

  周祈又尤其愛這院中幾株桃杏樹,「老翁,這是蟠桃,還是蜜桃?」

  「有蟠桃,也有蜜桃,都甜得很。隔壁老曲家院子裡的桃樹就是從這兒移走的,結出來的果子味兒就差一些,大約是水土異也。」馮公有些得意地道。

  周祈這會兒也覺得自己與這宅子八字甚合了,行了,就是它了!周祈拍板定下。

  馮公定要賣她五十五萬,但需饒兩壇梨花白。周祈一共就藏了兩壇,頗有些捨不得,又算算自己的臘賜加年俸加月俸,「不瞞老翁說,我的錢夠六十萬……」

  馮公開始吹鬍子瞪眼。

  周祈噗嗤笑了:「多大點兒事,送老翁一壇就是了。我算著,老翁與那壇梨花白也有緣!」

  馮公立刻眉開眼笑,讓周祈隨他進屋寫書契。

  進了書房,見到四壁滿架子的書,周祈才真正意識到,面前逗趣的老翁其實是個飽學的大儒。

  「不白要你的酒,我也送你些東西吧。吾家家貧,沒旁的,倒是有些珍本善本,你挑上兩冊吧。」馮公笑道。

  周祈趕忙擺手,「不瞞老翁說,某一看書就睡覺,小時候被老師打過多少回手心兒。平生能讀得進去的,就是傳奇。」

  老翁看看這不學無術的,皺皺眉,思索片刻,「罷了,便宜你小子。」說著彎腰,從榻下拉出一個小箱子,打開箱蓋——

  看著那最上面的兩卷《俠客宋九娘傳》,周祈眼睛冒光,「莫非是全本?」

  老翁點頭。

  這《俠客宋九娘傳》是前朝的書了,周祈只見過殘篇,沒想到在這裡看到了全本……

  崔熠也滿臉笑,不單因為又有好看的傳奇可看,也因為想著以後在老謝那兒吃完飯,再來周祈這兒打打牌,下下棋,看看書,鬼扯一番,哎呦,嘖嘖……

  二月二十日休沐,又是個適宜搬家移徙婚嫁開張的好日子。曲公早已帶著家人回去故里,羅啟他們也來這新居打掃收拾過,又陸陸續續搬過來好些東西,二十日這天,謝家人便把鋪蓋和日用也搬了過來,退了崇仁坊的房子。又安插收拾了半日,新家也便有了模樣兒。

  看看日色將暮,謝庸對唐伯道:「今日晚了,又累,莫做飯了,我出去找食肆買些飯菜回來。」說著便走出門去。

  走不多遠,謝庸停住。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鄰家推門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個陶罐。

  周祈也怔一下,啊?難道謝少卿他們已經搬過來了?沒聽見動靜呢。

  謝庸看著她。

  周祈眯眼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謝少卿。」

  謝庸:「……」

  「莫不是去買菜買飯?」如所有熱心鄰居一般,周祈介紹:「這坊裡,美味齋的酒菜好;佟家老店的湯餅胡餅索餅各種餅有名;趙家粥鋪的粥是一絕,尤其瘦肉粥最好吃,不過他家不能堂食,你得自帶傢伙什兒去買。」說著,周祈抬抬她的罐子。

  謝庸:「……多謝。」

  周祈覺得,得知有自己這麼個新鄰居,謝少卿好像有點太「驚喜」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1:57 PM

卷三 美人燈 第四十七章 一起買菜

  「買十個胡餅應該夠吃了吧?還有菜和粥呢。」周祈問。

  謝庸點頭。

  周祈從錢袋裡拿錢,佟家老店的老叟把餅用蒲葉包了,又用細麻繩一捆,遞給謝庸。謝庸接了拎著。

  往前走幾步是賣炸貨的小攤子。

  「來一斤炸蠶豆!」周祈招呼賣炸貨的,又扭頭對謝庸說,「炸蠶豆又香又酥,下酒頂好。我認得一個老書生,用一把炸蠶豆,能喝一角酒。」

  謝庸點頭。

  周祈看看大盤子裡的魚和肉,「你這炸小鯽魚還有炸肉圓子還酥嗎?」

  賣炸貨的笑道:「剛出鍋的,小娘子不信,嘗嘗就是了。」說著拿個空盤,用炸東西的鐵箸子各夾了一個肉圓和一條小鯽魚放進去。

  周祈接過盤子,讓謝庸。

  謝庸搖頭。

  周祈伸出拇指和食指拿起那肉圓子,咬開,禁不住在嘴裡翻個兒,又哈哈地吹氣,這圓子裡面還燙呢。

  謝庸低頭,又扭頭看向別處。

  周祈到底把那圓子嚥了下去,吐一下舌頭,挺好吃的,外酥裡嫩,「剛炸的這點都要了吧。」

  周祈又吃那小鯽魚,想不到魚比肉圓子還好吃,刺兒都炸酥了,卻還留著魚鮮味兒,「這個也要!」

  「好嘞!」賣炸貨的用荷葉把肉圓、炸魚、蠶豆包了,也都遞給謝庸。

  周祈接著滿大街地「收割」吃食,謝庸只默默拿著越來越多的東西跟著。

  經過一個只有一隻大罐子的小攤兒,周祈又停住腳:「你愛吃辣的,我們買些方娘子的鹵鴨脖、滷雞腳、雞翅膀吧。先炸後鹵,加了花椒和茱萸,特別夠味兒!」

  守攤子的娘子是個愛說話的,與周祈打招呼:「小娘子又來照顧買賣了。」又看謝庸,「呦,郎君陪著娘子一塊兒來買菜,真是體貼。娘子好福氣!為了這好福氣,也要給小娘子挑兩塊最好的肉。小娘子看,這兩隻雞翅膀怎麼樣?」

  周祈為了那兩隻格外肥碩的雞翅膀,便沒否認這「好福氣」的話,反而笑眯眯地道:「多挑幾個,鴨脖鴨頭也要。」

  謝庸抿抿嘴,沒說什麼。

  一路走到「美味齋」,周祈很豪氣地點了蒸鱸魚、烤羊腿、燒鵝、燒蹄髈、海味燴菘菜、釀豆腐之類店裡的招牌菜——然後付賬的時候便發現錢袋裡的錢不夠了。

  店主人賠笑。

  周祈:「……」

  謝庸默默地把自己的錢袋遞上。

  周祈不見外地接過,對店主人笑道:「那就再加幾隻醃螃蟹,要大個兒的。」

  店主人滿臉笑:「小娘子真是行家!本店的醃蟹都是正經的廣陵蟹,膏滿肉肥。」

  這「廣陵」來的螃蟹,幫謝庸的錢袋減了不少重。

  周祈囑咐店主人盡快做好送過來,便與謝庸出了酒肆。

  周祈道:「酒就不用買了,我那裡還有一壇十八年的梨花白,若不是馮公說起,我都忘了。我送給那老叟一壇,這一壇這回正好拿出來喝。」其實周祈剛才就有點納罕,明明只是領著謝少卿告訴他這坊裡的買賣吃食,怎麼就變成一塊吃飯了呢?

  想想自己空了的錢袋兒,周祈覺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古道熱腸」吧?不過話又說回來,吃了謝少卿家那麼些好東西,他新搬來,是應該給他溫居。關鍵,這梨花白是應該請唐伯一道兒喝。

  周祈到底繞到佟家老店買了一罐子清清淡淡的雜米粥,晚間吃這麼些肉,正合喝這個清口。

  周祈拎著粥,謝庸拎著街頭買的各樣雜和吃食,一塊往回走。

  正是日暮時分,剛關坊門,坊裡還很熱鬧,有騎馬挑擔的,在關門最後一刻趕了回來;有三五一群士子打扮的,約莫是一道去喝酒;有老叟負著手在街上閒逛,估計是已經吃過暮食的;也有像謝庸周祈一樣拎著吃食往家走的。

  謝庸看看前面不遠處的小夫妻,郎君手裡也拿著蒲葉包的餅,另一隻手拎著一壇醬菜,一條鮮魚,旁邊的小娘子,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童。夫妻兩個一邊走,一邊說話。那郎君不知說了句什麼,娘子嬌嗔地擰郎君胳膊。

  謝庸別開眼。

  周祈卻被別的佔住了眼。她指指右手邊兒的書肆:「這書肆在外面看門臉兒小,裡面挺寬敞,書也新,也齊全,不比東西市的書肆差。」

  謝庸扭頭看,那書肆門口立著牌子,上書:「歷年考題、經文註疏、各家法帖、名流詩集、最新傳奇。」

  恰那店夥計還在門口兒招徠:「最新的傳奇,《隱娘幽夢》《崑崙三俠傳》《鬼燈桃花面》《狐三娘》,賣完無補,賣完無補啊。」

  周祈腳步便有些躊躇。

  謝庸正色道:「倒確實沒來過這家書肆,一起去看看吧。」

  周祈彎起眼睛。

  謝庸往裡面去,周祈只站在門口看擺在最外面那些傳奇。

  周祈先拿那本《崑崙三俠傳》,展開略看一下,說的是俠客們行俠仗義的事,很合周祈的心意,周祈把這本夾在腋下,又看《鬼燈桃花面》。沒想到更好!說的都是各種怪聞奇談,神神鬼鬼的,周祈最愛這種。周祈興趣越發濃起來,又拿起那本《狐三娘》,隨意展開,「那狐三娘最通採補之道,饒這趙生年輕力壯……」

  哦呵!採補……

  謝庸走過來,「挑好了嗎?」

  周祈若無其事地把《狐三娘》捲好,「挑好了,就這幾本吧。你呢?」

  謝庸道:「一時沒看見什麼很想看的,天晚了,改日再來吧。」

  那多不好意思啊……周祈掏出謝庸的錢袋付了錢,拎著粥罐子,拿著三本書走在謝庸身邊,笑嘻嘻地問:「謝少卿剛才該不會是看我想買傳奇,又怕我不好意思,才說去書肆的吧?」

  「不是。」謝庸硬邦邦地道。

  周祈覺得也不是,不過,去一趟,人家沒買,自己倒買了,關鍵花的是人家的錢……

  「其實傳奇挺有意思的,可惜你不愛看。」不然一塊看,你這錢也花得值些。

  以為他不會說什麼,沒想到過了片刻,謝少卿道:「若有詼諧有趣的,也可以看看。」

  「?」周祈歪頭看他。

  謝庸清清嗓子,「公務之餘,看兩眼以自娛。」

  周祈懂了,歸到大理寺的都是些殺人放火的兇案,成天看的聽的都是這個,長了心裡肯定壓抑,就需要點逗樂子的鬆快鬆快,很應該啊!

  周祈道:「這幾卷都不行,我那裡有本極逗趣的《笑語集》,看了能笑得在床榻上打滾兒,回頭拿給你看。」

  謝庸點頭道謝,竟又問了一句,「今日你買的什麼?」

  「一些新傳奇。估計都是今科士子寫的,每年這時候都有好些新傳奇賣。今天買的三本有一本是俠客行俠仗義的,還有一本鬼怪奇談,還有一本是狐仙——」周祈停住。

  謝庸看她。

  周祈對他點下頭,「一個狐仙與十七個郎君的故事。」

  謝庸正過臉去。

  周祈笑了,「你自己非要問的。」說著當先邁步拐進小曲,笑嘻嘻往家門走。她拿著傳奇的手負在後面,用書卷輕輕敲打著後背,謝庸又想起她那有節有毛、雕金鏤銀的「尾巴」來。

  想到尾巴,突然又想起她剛才說的「一個狐仙與十七個郎君」,謝庸的唇抿得越發緊了。

  前面家門處,唐伯的聲音:「哎呀,周將軍!快進來,快進來!」聲音裡滿滿都是驚喜。

  「周將軍!」羅啟的大嗓門。

  「周將軍。」霍英小一些的聲音,語氣中也滿是笑意。

  「喵——」

  「哎呦,我的胐胐,想我沒有?」

  謝庸站在家門口,聽著家裡的動靜,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2:29 PM

卷四 風流子 第四十八章 風流書生

  早晨,微微春雪。

  崇仁坊青雲行館之松韻園內,一個奴僕模樣的走到門上掛「風寂琴清」的院子前,推門,未開。奴僕微皺眉,啪啪地拍門,「史郎君——史郎君——」

  拍了一陣子,院內依舊沒有動靜。

  倒是不遠處另一個院子裡走出人來,「綱紀此來,莫不是有什麼事?」

  奴僕施禮,笑道:「也正要去找呂郎君。明日就是禮部試了,我家阿郎不放心,要囑咐幾位郎君幾句,又午間略備薄酒,算是提前為諸位郎君慶功。」

  呂郎君趕忙施禮:「潘別駕對某等關懷若此,某等不勝感激。不知別駕用過朝食沒有,某什麼時候去方便?」

  奴僕笑道:「正用著朝食呢。從早起就念叨著郎君們,又怕郎君們晚間用功起不來,不讓奴早來。」

  呂郎君又說了幾句感恩不盡的話。

  奴僕一笑,又詫異:「怎麼史郎君還沒開門?」然後臉上的笑變得曖昧起來,「莫不會一開門兒走出個小娘子來吧?我們史郎君啊,什麼都好,就是風流了些。」

  呂郎君一雙濃眉皺起,方正的臉沉下來。

  奴僕知道他素來與史端不大和得來,忙道:「郎君且忙著,某再去叫來。」

  呂郎君卻跟著潘別駕的奴僕一起走到「風寂琴清」院子前幫著拍起門來,「莊之——莊之——」

  這松韻園不大,裡面為了風雅種了些花木,放了些假山石塊,路雖曲曲折折的,其實幾個小院離得頗近,他們一通喊,把另兩個院子的住客喊了出來,又從園外走來兩個行館的奴僕。

  所有人都站在門前,潘別駕的奴僕又拍了幾下門,依舊沒有人應。

  奴僕道:「不應該啊,這都到辰時了。要不,我過會兒再來?」

  方臉濃眉的呂郎君看看眾人,沉聲道:「撞開吧。」

  潘別駕的奴僕有些猶豫,尷尬一笑,不說什麼。

  一個眉清目秀的士子沉吟了片刻,點點頭。

  另一個身材瘦小的士子露出無可無不可的神色。

  既然郎君們都同意,奴僕們還說什麼,另兩個行館的奴僕甚至露出些躍躍欲試的神色,嘴角又都帶著些曖昧的笑意。

  行館的柳木門不扛撞,三五下,也就撞開了。

  踏著院中薄雪眾人走進去。

  「史郎君——我們進來啦?」潘別駕的奴僕喊道。

  並不見應聲。

  姓呂的士子當先推開屋門,其餘人隨後,經過正堂,拐進臥房。雖掩著窗簾,屋裡倒也能隱約看清。

  「莊之——」

  「啊——死人啦——」

  「快去報告阿郎——」

  干支衛在崇仁坊的人和崔熠的侍從的盧是一前一後到得興慶宮。

  周祈最近過得頗舒泰。自忙完了上元節的事,京裡就消停下來,周祈又開始了她養老的日子。因為在開化坊買了宅子,她這老養得格外好。

  每日晨間先在桃樹下走兩趟拳、練一回刀或是練一套劍,再慢悠悠地洗漱,洗漱完再去外面買吃的。

  這開化坊裡面有不少順周祈口的東西。周祈挨個兒吃了一遍,有了心得,每日換著樣兒地配搭著吃。

  若今日是羊肉羹配烤胡餅,那明日就是黃豆漿配油炸捻頭,再加上一個流油的鹹鴨蛋,後日則吃醪糟桂花圓子,配著一兩個紅豆餡餅,大後日就吃大碗的豕肉鹵子索餅,後面還有鮮掉舌頭的雞肉蝦皮山菌三鮮餛飩,一咬流油的豕肉餡兒玉尖麵,老遠就能聞著香味的羊肉末熗鍋餺飥,七天不重樣是沒有問題的。

  等吃完了朝食,便或騎馬,或溜躂著去興慶宮。

  若無大事,在各坊值守的小子們每五日來興慶宮一會,報上些張家郎君打娘子反被娘子捆了揍一頓,李家的狗吃了王家的雞,兩家為一隻雞打破了腦袋去醫館,兩個嫖客爭風吃醋在院子裡大比武之類的事。

  周祈也就是一聽,她一貫地律己甚寬,律別人也不嚴,誰家還沒點小貓膩了?誰還不興有點小脾氣了?小打小鬧的,不用管,也輪不著自己管——有族長鄉老,有里正坊丁,動靜兒再大些還有萬年長安兩縣呢。

  小子們不來的日子,周祈就更自在了。跟陳小六等打打牌,看看傳奇,偶爾也指點陳小六、趙參兩下功夫,或者與段孟過過招兒,更偶爾也練練她那比狗爬好不了太多的字兒。

  不過估計也就自在這兩天了。等士子們考完試,他們且得瘋玩一陣子,就連周祈這種無賴、崔熠這種紈袴,偶爾也得佩服這些士子玩出的花樣兒,而這花樣兒太多,就容易出事。等出了榜,就得防著尋短見的和破罐子破摔滋事的。

  過兩日的事過兩日再想,看著外面的小雪花,周祈來了興致,拎著劍走出去,在老梨樹下舞了起來。

  她練的是一套久不練的劍法。這套劍是當年蘇師父教的頭一套劍法,曰「屈子劍」,步法複雜,招式雅緻,練起來好看得緊,而且每招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唯一不好的,就是打架不太實用。

  周祈幼時比現在還要粗魯些,不愛唸書,不服管教,韓老嫗也根本管不住她,活似個沒主兒的野狗子,這套劍也硬生生讓她練出兩分野狗氣,把蘇師父氣得夠嗆。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長大了,野狗氣收斂了,也或許是終於懂了何謂「紉秋蘭以為佩」,何謂「高翱翔之翼翼」了,白雪庭院中,一套劍行雲流水地舞下來,鴉青色滾胭脂紅錦邊的袍子衣袂翻飛,竟然有了兩分蘇師父說的「君子美人氣」。

  陳小六在邊兒上猛拍巴掌,「好,好看!跟花蝴蝶似的。」

  周祈一點也不覺得手底下的兄弟說得粗,最後越發花哨地旋身收了劍,笑問:「果真嗎?」

  「真!比真金白銀還要真!」

  周祈笑了,她自己也覺得舞得不錯。

  那天一塊守著抓藥販子時,周祈本來想把這套劍教給謝少卿的,他這種矯情文人,又不用打架,只為強身健體,舞這個正好兒。小崔是不行的,光這步法就能把他繞暈乎了,小崔跟自己一樣,適合大開大合,上來就「哐哐哐」狠砸猛捅那種。

  周祈正要回屋,干支衛守在崇仁坊的魏大郎跑了進來,「老大,出事了!」

  陳小六趕忙「呸呸」兩聲,「怎麼是老大出事了?」

  周祈卻不忌諱,「怎麼的?」

  魏大郎還未說完,崔熠的侍從的盧就到了。周祈便帶著陳小六、魏大郎與的盧一同出去。

  這崇仁坊裡有二十多個各州道設於京城的進奏院,又有許多的旅社行館,此時住滿了朝正未走的官員和趕考士子。

  青雲行館是個半官半私的行館,離著江南東道的進奏院很近,也歸這進奏院管,冬春主要接待江南東道諸州的官員和士子,待考完了試,送走了朝正的,士子們也跟著回鄉了,留在京城的不管考中沒考中都不能再免費住這裡,這行館就可以接待些旁的客人。

  松韻園是青雲行館的一個大院子,像這樣的院子青雲行館有八個,現下住了江南東道潤、常、建、泉四州的官員和士子,官員獨居,士子合住,這松韻園住的是建州士子。

  一邊走,魏大郎和的盧一邊低聲跟周祈說:「松韻園裡套著四個小院,因建州士子來的不多,他們都是單住,這死的史端住在正中間那個小院。」

  「聽說院子門是撞開了。」

  「我還聽說這史端是個風流的,常混在平康坊東回三曲……」

  周祈到了這掛「風寂琴清」匾額的院子,崔熠與建州別駕潘明德正站在院中說話。

  「阿周!來,來。」崔熠招呼她。

  崔熠又與他們介紹,潘別駕聽說面前年輕俊美的女郎竟然是禁衛中的將軍,不免有些詫異,但皇家的事,不合體禮的多了,潘別駕早已學會與世道妥協,當下掩住驚訝,改而恭謹地叉手行禮——周祈為正五品上的羽林郎將,潘別駕是下州別駕,為從五品上,中間差了兩級。

  周祈也對這位潘別駕回個禮,帶著些皇帝禁衛的傲氣和五陵年少的痞氣。

  崔熠道:「剛才潘別駕正與我說這死者的事,這位史生若是不死,或許也是朝廷棟樑。」

  潘別駕點頭嘆氣:「這回隨某來的四個本州貢舉中,以此生資質最高,說聲才華橫溢一點也不為過。其實他去歲就該及第的,只是去歲禮部試時,他恰病了,未及考試,今年卻又如此……」

  周祈若有所思地點頭:「走吧,先去看看屍首。」

  潘別駕頭前引路,崔熠與周祈並排走:「我剛才看過,顏面青紫,沒有明顯傷痕。」

  周祈點頭。

  這屋子窗簾半掩,不甚明朗,屋裡又有股子宿醉的酒氣。

  屍首仰面躺在床上,除面色青紫外,與睡著無異,衣服雖有許多褶皺,穿得卻還整齊。

  「這屍首有人動過嗎?」周祈問。

  潘別駕道:「眾人撞門進來便是這樣的。」

  周祈看他一眼,上前扒開死者眼瞼看一看,再查看其口唇,又略解衣衫仔細看其脖頸,然後翻動屍體,本要看其血墜的,卻一眼掃見淡青色褥子上的痕跡。

  周祈扒開領子看看屍首後背的血墜,又給他掩上。

  「潘別駕剛才所言怕是不實吧?」周祈冷笑道。

  潘別駕面上一緊,隨即顯出些怒色:「周將軍指責下官說話不實,可有真憑實據?」

  崔熠見他對周祈不敬,先瞪他一眼。

  「這屋裡半掩窗簾,床上被縟散亂,死者卻老老實實穿著衣服筆挺躺著;死者頭髮蓬亂,挽的髻卻結實;衣袍都皺巴成這德行了,卻穿得整整齊齊的——最特別的,這床褥上的白色班污又是怎麼回事?」

  周祈長眉挑起,看著潘別駕,「都是男人,這個不用我說吧?」

  潘別駕面色大變。

  崔熠走去屍首旁查看。

  屋外腳步聲,謝庸和大理寺仵作吳懷仁走進來。

  吳懷仁雖是胖子,卻是個靈活的胖子,快步上前給崔熠、周祈行禮,順便也給那位倒霉的別駕行個禮,然後便去驗屍,周祈、崔熠給他挪地方。

  謝庸也近前看看屍首,又打量打量這屋子,扭頭對潘別駕道:「別駕當知道,這屍首、這屋子都是會說話的。」

  崔熠亦怒斥:「還不實話實說?」

  潘別駕慢慢跪在地上,腰也塌了,剛才臉上的怒色也不見了:「下官,下官也是為大局著想。他們撞門進來,見這史端赤身裸體死在床上,身上又無傷痕,這傳揚出去,不知會被說成什麼樣,不但於史生自己名聲有礙,於建州士子名聲有礙,便是對整個士林名聲亦是不好,如今多少人都說『進士浮薄』……」

  不待謝庸、周祈說什麼,崔熠先氣笑了:「故而你就讓人給他穿好衣服、重綁了頭髮,做出這樣假象來?你不怕這史端死不瞑目,半夜去找你?」

  潘別駕卻又梗起脖子,「這院門在裡面插著,牆又這般高,斷無外人進來的可能。這史端慣常是個風流的,他身上全無傷痕,赤身裸體,身下又有髒污,能是怎麼死的?想來是——自瀆縱慾過度而死,倒也沒什麼死不瞑目的……」

  崔熠冷哼:「你怎麼知道這院牆沒人能進來?旁人不說,就周將軍,進來不費吹灰之力。」說著極自豪地看看周祈。

  周祈微皺眉,一時覺得有點彆扭,一時又覺得能跳得這般高牆確也是個值得自豪的事。周祈又扭頭看謝庸。

  謝庸對周祈、崔熠的話恍若不聞,只是看著潘別駕:「潘別駕外任親民官這麼久,不知道斷案切忌武斷預判嗎?」

  潘別駕抬頭,對上謝庸清冷的目光,又低下頭,「下官,下官……」

  吳懷仁已經初步驗看完了屍首,挺著顫巍巍的肚子站起來,喘口氣,叉手而立。

  潘別駕還有點眼色,趕忙退出去。

  吳懷仁道:「亡者面色青紫,眼膜有血色,血墜暗紫,有窒息而死之特徵;但其脖頸未見扼痕、勒痕,口唇內無傷,並不是被扼死、勒死或捂死的;其四肢、軀幹亦無傷痕,再結合身下精斑看——確實像脫症而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3-5 02:41 PM 編輯

卷四 風流子 第四十九章 史生其人

  「這脫症而亡者,有不少是從前便有心疾的,再有就是用藥無度,除了那專門助興之藥,還有五行散等丹藥……」吳懷仁停住嘴。

  本朝人秉承魏晉遺風,不只道士們,達官顯貴士大夫也多有好丹藥者。這些丹藥性熱,除了要行化,服用者大多在房事上無有節制,故而常有不要臉的道士吹噓夜御十女,又有本求長生卻死在侍妾床上的貴人。其實,本朝有兩位皇帝之崩殂便有這樣那樣的傳聞……

  吳懷仁是個謹慎人,知道在座幾位都懂,便點到為止,改說其他:「據其血墜推測,死者大概亡故於昨晚亥時許,最晚不超過子時。死者口中有酒氣,不知是暮食喝過酒,還是果真服了什麼藥,用酒做引,催其藥性。其口中有少許上嘔之物,我用銀針探過,未曾變色。心疾及其他多種疾病發作,都常伴有或嚴重或輕微的上嘔。」

  崔熠問:「可用剖屍嗎?」

  「剖屍,這心疾和用藥,許能驗出來,許也驗不出來。下官從前說過,患心疾者,其心臟格外肥大的能驗出;至於藥,若那藥本身毒性甚大,便能驗出來,若是助興之藥,怕是驗不出來。」

  稟告完了,吳懷仁便垂手而立,等候示下。

  此案雖報到了京兆府,但因死者是建州貢舉,鄭府尹又是個能推出去就推出去的,當下便將其直接移交到了大理寺。

  如此倒也便宜,謝庸讓吳懷仁帶著屍首先回大理寺,他與崔熠、周祈則留下接著探查。

  吳懷仁領著衙差把屍首搬走,謝、崔、周三人又兵分兩路,周祈在屋裡搜查,謝庸和崔熠則去問詢潘別駕。

  潘別駕面色不太好,在院中恭立著,襆頭和肩背上落了一層雪花。

  謝庸神情已無剛才的冷冽,甚至帶了些親切,「勞別駕久候,這裡雜亂,我看外面有小亭,我們去那裡坐著說話吧。」

  潘別駕面色微鬆,連忙道「是」。

  出了門,謝庸往不遠處的假山亭子走:「明日就是禮部試了,這史生真是可惜啊。」

  「是,史端是建州這幾個貢舉裡才情最好的。」潘別駕道。因在屋裡的事,潘別駕此時說話比開始對著崔熠和周祈時要拘束許多。

  「聽說是別駕的人先發現這史生出事的?」

  潘別駕剛張嘴要解釋,便聽謝少卿道:「想來是明日要考試了,別駕惦記著,要叫他們去提點幾句?」

  潘別駕面上又一鬆:「是。」

  「別駕對士子們很是關懷啊。」

  潘別駕忙施禮:「這是下官的分內之事。」

  謝庸微笑一下,「潘別駕對諸生這般關懷,一路從南邊行來,又一起在長安住了這麼久,對他們的性情秉性想來是熟的。潘別駕與某說說這史生吧。」

  「這史生出身貧寒,聽說幼年時靠族人救濟才得讀書,卻委實有天分有才情,只是性子放蕩不羈了些,大約才子總是如此的。」

  想到面前這位大理寺少卿年紀輕輕已經身居高位,看這周身氣度,大概也是正經進士及第的「才子」,潘別駕面色一變,趕忙請罪。

  謝庸笑著擺手:「無需如此。才子多風流,這本是實話。某雖進士及第,卻不是什麼才子,不過靠得死讀書罷了。」

  潘別駕賠笑,又恭維兩句,氣氛越發和緩下來。

  謝庸、崔熠坐在亭中長木榻上,又請潘別駕坐,潘別駕告了坐,也在下首坐下。

  「史生擅古體歌行,用律不羈,用字卻奇,奔放排奡,灑脫飄逸;另一位貢舉吳清攸擅近體絕句律詩,清新雅緻,有六朝謝康公之遺風,都在本郡年輕人中有名聲,小兒郎們戲稱他們『長史短吳』。」潘別駕接著說史端的事。

  「想來二生也是極親密的?」

  「說不上極親密,看著倒也不錯。吳生乃建州郡望吳氏子弟,是個謙謙君子,脾氣好,學問也好,我見過他們一塊參加詩會,也見過他們唱和的詩。」

  謝庸點頭,「另外兩位貢舉士子呢?」

  「另兩個,一個叫呂直,一個叫焦寬,與史、吳二人不同,都考的是明經科。呂生脾氣直爽,讀書用功,焦生性子老實,不虛浮,是個實幹的,都是好後生。」後面幾個字,潘別駕說得格外鄭重。

  「今晨發現史生出事時,幾位士子都在?」

  「都在,他們住得這麼近,哪有聽不見的?」潘別駕覷著謝庸臉色道,「下官著意看過他們,並沒有誰有異常,這幾個士子著實都是好後生。」

  潘別駕又再行禮謝罪:「晨間是下官處置不妥了。」

  謝庸微點頭,問起晨間發現史生亡故前後的細節,潘別駕一一作答。

  「下官問過先進去的僮僕,雪地上沒有腳印。」

  「屋門未鎖,只銷了大門。」

  「未發現嘔吐物,衣服扔在地上,床上也有。」

  「沒有紙包紙袋、丸藥的臘皮之類。」

  「他們都是一起進去的,錯後只遣兩個僕從送信兒,未有單人在史生房裡的時候。」

  「昨晚的事,下官還未來得及問。」

  ……

  謝庸看看亭外雪松,扭頭對潘別駕道:「這史生死因至今不明,若是剖屍,潘別駕為建州朝正官員,管理貢舉事宜,怕是要請潘公代簽剖屍文書。」

  潘別駕臉上現出難色,遲疑半晌,「若少卿等以為有必要剖屍,下官自然依從,只是,只是……唉……」回去若讓史生家人知道鬧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謝庸點點頭,「我等於此事亦謹慎行之。」從來人們重死後屍身,本朝更是專門定了「殘害死屍罪」,要「處減鬥殺罪一等」,①大理寺其實也是能不剖就不剖的。

  聽謝庸如此說,潘別駕面色鬆一鬆。

  謝庸看看崔熠,崔熠微搖頭。謝庸站起身來,「如此,某等就不耽誤潘別駕的工夫了。」

  潘別駕趕忙站起,施禮告退。

  他們說話的工夫,那邊周祈已經把史端住的三間屋子翻了個底兒掉。

  這史生想來不是個家境好的,只一個舊箱篋,裡面放著幾件舊衣服,日常所用之物也大多破舊,偏褥下壓著幾個極貴重精緻的錦囊荷包和一方繡帕。荷包都是空的,周祈雖不懂刺繡,但看繡風,看配色,還是能分辨出這幾個荷包當出自不同人之手,況且其香味亦有不同。

  待展開那方粉白繡帕,周祈在心裡「呦呵」一聲,這上面印著梅紅色口脂唇痕,②旁邊又題了李太白的兩句詩:「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香豔,香豔得緊啊。

  用自己不高明的眼光把這繡帕與荷包對比對比,似又是另外一人。周祈聞聞那帕子上的口脂,香味幾無,這帕子也稍有些舊了,許是這史端在建州臨行時收到的。

  送印有唇痕、眉痕的帕子給情郎,據說在京中妓子中頗風行,想不到建州也是如此——自然也不能排除是良家女子學妓子們的做派,送出此帕。京中女子風尚引領者,一個是宮眷們,即所謂「內家樣」;一個便是名妓們,眉毛是寬是窄,口脂是紫是紅,領口袖口,高髻低髻,一個不小心便影響了整個長安城的小娘子。

  周祈又查看這史端的書案書架,這樣一位才子,書卻不很多,且擺放整齊,周祈用手指抹一下書卷表面,一層薄灰,可見這位史生不是格外愛惜這些書,而是讀得少。一樣的不愛讀書,人家就是才子,自己就是柴禾,人家下筆如有神助,千言頃刻便成,自己寫個年終奏表吭哧吭哧寫好些天,「數易其稿」「廢寢忘食」,才算攢出來,這找誰說理去?

  書架上又有一個糕餅盒子,打開看,有幾封書信,並一些史端的詩賦舊作,參差錯落地扔在裡面。

  書信沒有什麼特別的,都是遠方朋友寫來的,寫的也是文人朋友間的家常話,且日期也不短了。

  周祈又大略翻看那些詩賦,史端的字灑脫大方得很,又似格外鍾愛行草,這些詩賦大多用行草寫就,只有幾篇頌聖、宴會及以「賦得」為首的應制之作是用楷書寫的,即便是楷書,也能看出兩分不羈來。

  詩賦的內容頗雜,這些讀書人,大概除了如廁,其餘皆可入詩,但細看,還是能分出類別來,一類是游宴的,字裡行間帶著股子風流氣,還有一類諷喻詩,看他把朝中某些朱紫大臣比成「虛耗」,周祈露出些無奈的笑來。

  這「虛耗」是傳說中穿紅袍、長牛鼻子的惡鬼,最愛盜取東西,還能偷盜他人歡愉,使人憂愁焦慮。以前士子們最憤世嫉俗的也不過把朝中親貴比喻成「碩鼠」,這史生還真是有想法。

  挪動這糕餅盒子,又在這盒子下面發現幾張精緻的桃花箋,箋上幾首小詩,有寫落雪的,有回憶宴會的,還有一首詠梅,字跡秀麗婉約,署名都是「凝翠台主人」。

  這種箋子周祈在東市見過,或許可以去訪一訪這桃花箋詩的主人。

  裡裡外外翻了一遍,周祈也沒找到什麼助興丹藥的痕跡及其他更多證物線索,便把那些錦囊香帕、桃花箋子都放在糕餅盒子裡,等會兒連同書信、詩賦一塊給謝庸、崔熠看,謝少卿是讀書人,許能看出什麼更多東西來。

  正想著,他們便走了進來。

  「如何?」崔熠先問。

  周祈搖頭:「不如何。只是有些感慨,人死了就沒有秘密。若有一日我死了,阿崔你一定要早別人先到,把我的東西都燒了,我把那些傳奇和刀劍都送你。」

  謝庸面色不愉地看她一眼。

  崔熠與周祈一樣地混不吝,「說的就跟你有什麼秘密一樣,你最多也就是看兩卷花花傳奇罷了。」

  周祈用手指指他,小看我,我還有春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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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律疏議》

  ②晚唐詩人韓偓的詩《余作探使以繚綾手帛子寄賀因而有詩》:「解寄繚綾小字封,探花宴上映春叢。黛眉印在微微綠,檀口消來薄薄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2:49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章 詢問吳郎

  周祈把那個糕餅盒子放在案上,「你們看看吧,物證都在此了。」

  謝庸崔熠湊近。

  崔熠先拿起最上面的帕子,「呦,這是平康坊哪個娘子送的吧?」說著遞給謝庸。

  謝庸看一眼,又聞一下:「帕子有些舊了,口脂香氣又極淡,應該不是平康坊的,許是路上得的,或者在建州時有人送的。」

  崔熠與周祈一對朋友所思所想總是一樣:「原來建州妓子也愛弄這一套啊,我還當只京城妓子們愛送這個呢。」

  「不知道別的地方,比如鄜州,花娘妓子們是不是這般。」周祈順嘴道。

  謝庸不說話,拿起那幾個錦囊荷包看。

  崔熠看周祈:「哎?我說阿周,你總試探老謝做什麼?老謝是真正經。你們干支衛就這麼不信任人嗎?你從前還總說老謝跟嫌犯長得像……」

  聽崔熠這麼說,才想起來謝庸從前是鄜州別駕,周祈趕忙解釋:「我不是……」周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順嘴說出的是鄜州,不是蒲州、商州、晉州什麼的,剛才那話說得忒像小娘子呷醋。

  謝庸不看她,只淡淡地道:「不知道鄜州妓子是不是也這般。」說著放下荷包,拿起那幾張桃花箋。

  周祈想不到謝少卿會給自己台階……

  其實,不用台階,自己也能跳下來。周祈若無其事地道:「我在東市見過這花箋子,挺貴的。能用得起這樣花箋的妓子當是南曲、中曲的,故而這凝翠台主人倒是好找。」

  崔熠道:「找著這位,史端愛不愛吃藥,也就知道了。」

  「反正我是沒在這屋裡找到放藥的紙包紙袋、藥丸臘皮或者盒子什麼的。」周祈道,「況且,這史端吃穿住用看著不像個富家子弟,這些藥都頗貴,他能買得起配得起?不過他的錢袋兒裡倒是有些錢。」

  「他們是貢舉,吃住不花錢。這史生在東南今科士子中有些名氣,可賣字賣畫。多有客居長安的商人求其本鄉才俊之字畫的,這大概與經商投錢類似,若該士子有一日發達了,這便是提前經營好的關係。他錢袋裡的錢大概是由此來的。」謝庸道。

  崔熠和周祈懂了,從來官商扯不清,卻想不到士子們還沒當官呢,就已經開始扯不清了,也所以,這史端不一定沒錢買藥。

  謝庸翻看那些詩賦。

  有謝庸在,崔熠又是個看見字兒就睏的,便不再看,只等他說。

  「從字跡和詩賦上看,史生確實極有才情,性子風流不羈。除此之外,這幾首諷喻詩都切中要害,用詞又頗為尖刻,聰明人便是如此,說話喜歡一針見血,有的『見血』還不行,還要『見骨』,以彰顯自己見識不凡,史生大約便是此類。一個有才氣的、不羈的、說話偶爾尖刻的士子……」

  謝庸想起潘別駕說的那位吳生來,士族子弟,好脾氣的謙謙君子,才情亦不凡,與這位史端又同考進士科,這樣兩個人……

  史端詩中又多有蔑視權貴之作,尤其愛諷刺無才能的屍位素餐者,那位潘別駕之才,能入得這位史生的眼嗎?史生這樣放誕的人平時會不會對潘別駕有不恭之舉?那位別駕晨間所為,果真只是為了建州士子名聲和自己官位才想一床大被蓋住?

  周祈道:「不止如此,我看他那正經書上都積了薄灰,這不是個靠用功讀書讀成的才子,純是天賦過人。這種人最招人恨。想想,自己埋頭苦讀十幾載,寫的詩做的文不如他這成天狎妓的好……」

  崔熠深深點頭,「果然可恨!」

  兩個狐朋狗友再次心有慼慼了。

  慼慼完,崔熠也說出自己的疑惑:「我知道你們怎麼想,懷疑那幾個貢舉唄。明天就是禮部試的日子,史生昨晚死了,這事確實蹊蹺。可那門是從裡面插著的,牆又那麼高,關鍵他還是那樣的死狀……」

  「我上牆看了,並沒什麼梯子飛爪之類痕跡。」周祈道。

  「就是,」崔熠突發奇想,「莫不是什麼女採花大盜吧?能飛簷走壁那種,見這史生長得不錯,便夜裡翻牆進來……以致這史端虛脫而死。」

  周祈「嘁」他:「你可趕緊的吧。我就不該借你傳奇看。還女採花大盜呢,你怎麼不說是採補的狐仙?採花大盜……改日你都能寫傳奇去了。」

  「你以為我寫不了?就咱們辦的這些案子,我寫出來,不一定比那煙雨齋主人寫的《大周奇案》差。」

  在文墨這種事上,同樣是個渣的周祈從來都維護崔熠,當下點頭:「至少你寫的人物說話肯定逗趣。」

  崔熠笑著點頭:「就是。而且我也不會兩卷之間相隔數年!」

  謝庸咳嗽一聲。

  周祈不明白他咳什麼,大約是嫌自己和崔熠說著案情又胡扯了,便把話題又拉回來,「那潘別駕說什麼了?」

  崔熠與她簡單說了。

  周祈點點頭,「咱們下一步做什麼?讓人去查這凝翠台主人,詢問那幾個貢舉?可惜史端也沒個奴僕,這些行館又慣常是大撒手的,就連他昨日行蹤都不好查。」周祈大致知道這些行館,有公廚飯堂,有打掃院子的奴僕,各住客近身的事是不管的。不似小旅舍,店夥計送水送飯什麼都做。

  果然,「晨間我來時,行館主人帶著這松韻園的打掃奴僕在,都是一問三不知的。」崔熠道。

  謝庸把東西都收回糕餅盒子,站起來:「讓人去查查這凝翠台主人的事,我們挨個兒探訪這園中另幾個小院的住客。」

  崔熠和周祈都交代下去,京兆府和干支衛的人一明一暗地查,這「凝翠台主人」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三人走出史端住的院子,一起往南走。

  路雖曲曲折折,其實離著頗近。這個院子比史生的院子稍偏一些,但看著似乎更大。這是吳清攸的住所。

  吳清攸帶著僮僕迎出來。

  這位吳生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是南邊人的秀雅,穿一襲半舊家常袍子,腰間懸著美玉,帶著些舊族子弟特有的風姿。

  聽說面前的是大理寺少卿、京兆少尹和禁衛將軍,吳清攸叉手行禮,請他們去堂上奉茶。

  「吳郎君知道,吾等是為史生之事而來。」謝庸開門見山地道。

  「是。」吳清攸垂著眼,面上帶些悲意。

  「聽潘別駕說,吳郎君與史端時常一起歌詩唱和,稱『長史短吳』,想來是極好的朋友?」

  「確實偶爾一起參加詩會,」吳清攸停頓一下,片刻方道,「確實是好友。」

  謝庸看他一眼,「那想來對他行蹤、癖好知之頗多了。吳郎君可知道昨日史端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特別是昨晚,他與什麼人喝得酒?」

  「昨天白日他去了哪裡,某不得而知。昨晚是我們這些建州貢舉一起吃得飯,因明日要考試了,便提前聚一聚。」

  「哦?在哪裡聚的?」

  「便在這行館西門對面的宋家酒肆。」

  「何時散的?」

  「大約戌末時散的。」

  「然後便一起回來了?」

  「是。」

  謝庸點頭,「這史生可有什麼病症?比如心疾?」

  吳清攸猛抬頭看謝庸,臉上露出關切:「少卿以為莊之是心疾而亡?」

  「還說不好,從死狀上看,不無可能。」

  吳清攸緩緩點頭,輕呼一口氣,「莊之身體還算康健,某不知他是否有心疾,也不知他是否有別的病症。」

  「聽說他去歲臨考,也是病了,才缺考的?」

  吳清攸張張嘴,片刻道:「去歲某尚在先祖父服期,於莊之缺考的事並不清楚。」

  謝庸看著他。

  吳清攸垂下眼。

  謝庸再點頭,「皆道史生風流,吳郎君可知道他在長安與哪個小娘子相熟?」

  吳清攸搖頭:「某說不上來。莊之風流倜儻,文采斐然,他的詩,平康坊的娘子們都愛傳唱。」

  「吳郎君亦擅詩賦,想來大作在平康坊亦傳唱甚廣。」本朝士子多與妓子相交,並以自己的詩能被傳唱為榮,甚至還有因此被達官顯貴聽到,欣賞其才氣,而舉薦得官的。

  「拙作失之斧鑿氣太重。」吳清攸淡淡地道。

  謝庸微笑道:「吳郎君莫要過謙,近體詩重格律對仗,與歌、行、吟等古體比,就顯得不夠朴率,倒也不能說斧鑿匠氣,詩體不同而已。」

  吳清攸看看謝庸,施禮道謝。

  「不知吳郎大作能否讓某一觀?」謝庸突然來了興致,「某每日見的都是案牘,久不行風雅之事,不看風雅之文,今日借吳郎大作,洗洗眼睛。」

  吳清攸謙虛施禮,拿來自己的幾篇近作,請謝庸指點。

  此時士子考進士,要往達官顯貴府上送由自己得意詩作輯成的行卷,一些達官顯貴也愛提掖後進。謝庸若不是初到京城,估計府門也收到一堆行卷了。

  謝庸點評了一篇小賦,又點評了兩首詩,吳清攸便不似原先那般沉默疏遠,臉上露出親近敬服的神色,又主動問了謝庸幾個問題,謝庸都答了。吳清攸施禮道謝。

  「這首《賦得長安城東觀梅》,我在史生那裡也見過,想來是詩會一起做的?」

  「是,臘月間在詩會上做的。」

  「其餘諸人的可抄錄了?」

  「抄錄了。」吳清攸拿過另一卷詩來,呈給謝庸。

  謝庸展開,頭一首便是史端的。

  評過了詩,謝庸便站起來,崔熠、周祈亦站起,吳清攸帶著僮僕相送。

  一邊往外走,謝庸一邊問:「同園還住著一位呂生,一位焦生,聽說都是考明經科的,吳郎君與他們相熟嗎?史端與他們如何?」

  「呂子耿直爽,焦濟猛認真,大家同路而來,互相照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2:56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一章 呂生焦生

  呂直的院子在史端住處之北,兩個院子離著很近,只隔著有七八棵樹的小松林,繞行小徑也不過三四十步。

  謝庸等走近,發現院門上竟然掛了鎖。三人對視一眼,這呂生不會也出事了吧?不然這種時候能去哪裡?

  三人往西走,又走大約五十步,便是焦生的住處。這裡緊挨松韻園西門,出了這園門便是行館西門,再出行館西門,便是坊中街道了。

  謝庸上前拍門,迎出來的是兩個士子,一個身材高大,方臉濃眉,眉間有兩道豎紋,一個身材瘦弱,細眉細眼,看著很是斯文,都穿著舊布綿袍。

  見是一著深緋、一著淺緋襕袍的兩位官員,兩個士子趕忙行禮,「某呂直,某焦寬,見過幾位貴人。」

  謝庸和藹地道:「某與崔少尹、周將軍為史生之事而來,有幾句話想問兩位郎君。」

  聽周祈是位將軍,二生並未表現出什麼驚訝,只是又行禮,請謝庸三人去堂上坐。

  謝庸坐在榻上,看著呂、焦二人,「兩位郎君與史生系同鄉士子,一路從南行來,又同住了這幾個月,想來是熟悉的。這史端,生前有沒有什麼病症?」

  呂直看一眼焦寬,答道:「某沒聽說他有什麼病。」

  焦寬亦道:「某亦不曾聽說他有什麼病症。」

  「若不是身體不好,他去歲為何缺考呢?」謝庸詫異道。

  呂直看看謝庸,悶聲道:「並不是病了。某去歲也來考試,知道得清楚,他是頭晚去狎妓,起晚了。」

  周祈與崔熠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謔」之一字,這位比咱們倆還不靠譜呢。

  謝庸也略有些無語,停頓片刻道:「果然是個不羈的風流才子。」

  「這般不羈,今年還是貢舉,想來貴府刺史和別駕是著實欣賞其才華了。」此時禮部試尚且不糊名,各州府試更是如此,頭一年史端因這樣荒唐的理由未能參加考試,第二年還能作為貢舉再次進京,著實有些蹊蹺。

  呂直略顯猶豫。

  謝庸溫言道:「但說無妨,我等也不過是為了查案問一句罷了。」

  「本府趙使君確實極欣賞史莊之,曾言『莊之類我』,又說『史郎有魏晉遺風』。」

  謝庸點點頭,原來是刺史欣賞這史端。

  謝庸看向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焦寬:「都說史端風流,焦郎君居於西門旁,或許見過與他來往的小娘子?」

  焦寬有些尷尬地道:「見過幾次,某認不大清,每次似乎都不一樣。」

  呂直道:「某等考明經科的,與他們進士不同,靠的是死讀書,不大去那種地方,故而不識。」

  謝庸略感慨地道:「二位既是同鄉,又同考明經,若都及第,又是同年,這樣的朋友,真好。吳郎與史端同考進士科,又都文采斐然,他們關係如何?」

  「長行雖是士族子弟,脾氣卻不錯,沒那麼些毛病。」呂直有些所答非所問,謝庸卻聽懂了。

  又約略問了幾句,謝庸便站起身道:「我知道明經科士子都時間緊,哪怕臨考,也是能多讀一會兒是一會兒。就不打擾二位讀書了。但明日就要考試了,今天莫要看書看得太晚,免得考場上沒精神。」

  呂直、焦寬都站起道謝。

  看焦生起身時扶一下腰,謝庸又多關心一句:「久坐便容易如此,起來動一動,氣血活動開就好了。」

  二生再次道謝,又一起送謝庸三人出來。

  謝庸、崔熠、周祈往前略走幾步,便出了這松韻園,跨過小路,推開一扇黑色木門,便來到街上。

  那宋家酒肆就在街對面,是家不小的酒肆,快到飯點兒了,堂中已經坐了不少客人。

  店內擺的都是胡式高腳大桌案,尤其堂中間擺的一張,約莫能坐二十個人,想來是為士子們聚會宴飲準備的。四周都是些可坐四人、六人的桌案。一架大六扇山水屏風擺在大案後,把大堂隔開,屏風上畫的是曲江、雁塔、樂游原、終南山等長安內外景緻,不是時下常見的青綠山水,而是水墨勾勒暈染的,擺在這堂中,一點都不顯花哨鬧騰。堂內又錯落地擺了些花樹盆景,早開的杏花粉嫩嫩地吐著蕊。粉壁上掛著兩幅字畫,角落架子上擺著瓶爐,雖是酒肆,卻風雅得很,一看便是賺讀書人錢的。

  見三人走進來,跑堂的上來迎。因謝庸崔熠穿的是官員常服,跑堂的格外慇勤。

  來都來了,就在這裡吃飯吧,三人找了屏風後靠牆的一張桌案坐下。

  周祈晨間吃了不少,這會兒卻又餓了,於是上來先點魚肉,孜然羊肉是要的,茱萸辣嫩雞也是要的,蒸豕肉也來一碗,那天在謝少卿家吃的蒸豕肉真香,今日天寒,再來一鍋燉鰱魚頭,又吃魚又喝湯,暖和!再點兩個菘菜豆腐、菌子臘肉之類,便也足夠了。因下午還有的忙,便不要酒,周祈又點了幾個驢肉餅。

  跑堂的奉上熱飲子來。

  「借問一下,昨晚有四個士子,都是住在對面的行館的,其中兩個都長相不錯,又有一個高大的,一個瘦弱些的,一起來這裡吃飯,你可記得?」謝庸問。

  跑堂的道:「有這麼四個人,不知道是不是貴人說的那四個,就坐在這旁邊的位子,其中一個郎君擊案高歌,說雁塔、探花什麼的,估計是今年科考的士子。」做讀書人買賣的酒肆果然不一般,跑堂的也能聽懂詩文,說話也文氣。

  「這高歌的可是一位長相好看、舉止灑脫的郎君?」

  「是,是。」

  「他們四人吃飯,可有什麼異常?」

  「異常……這卻沒有。來這兒吃飯的都是斯文人,不愛鬧事,最多也就是喝醉了,跟這個郎君似的擊案高歌,或者舞一舞。」跑堂的又賠笑,「貴人們看,這麼些客人,一共就奴等三個伺候,實在也無暇細看客人們如何。」

  這時又有客人進來,謝庸給他些賞錢,便放這跑堂的去忙了。

  不好在酒肆裡說案情,飯菜上來,三人專心吃飯。

  看著那放了許多蒜末的孜然羊肉還有茱萸辣嫩雞,崔熠詫異:「阿周,我記得你口味沒這般重,又愛甜,怎麼今日點了辣的?還有這蒸豕肉,都像老謝點的。莫不是你去老謝家蹭飯蹭多了,口味都一樣了?」

  周祈看了看,還真是……一個不小心,這口味就讓唐伯拐偏了。

  但到底是小娘子,臉皮薄,周祈怎能承認這個?

  周祈看著崔熠,一臉的你可長點心、識點相吧,「你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可帶錢袋了?」

  崔熠:「……」他是萬事不操心的,平時身邊都跟著侍從們,哪裡會自己帶錢。但今日絕影沒跟著,的盧被派去與衙差一塊查「凝翠台主人」了。

  「我錢袋裡最多只有五十錢,夠吃什麼的?」周祈繼續一臉嫌棄地問他。

  崔熠:「……」

  周祈臉上改了慇勤的笑,對謝庸道:「多謝謝少卿今日請飯,待發了月俸,咱們去豐魚樓,我請客。」

  崔熠「嘁」她,「阿周,你的氣節呢?」

  謝庸看他一眼,把他面前的魚頭挪遠了一寸。

  崔熠立刻也把氣節餵了狗,「阿周這菜點得好。明明入了春,又下起雪來,確實該吃些辣味的驅驅寒氣。」說著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魚頭。

  周祈笑起來,謝庸嘴角也微微翹起——小崔最愛吃魚頭。

  三人吃過飯,又走回青雲行館松韻園。看看隱在白雪松林裡的院子,崔熠道:「我還是覺得這史端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本來我看那吳生說話不盡不實的,他又與史端同考進士科,或許有什麼瑜亮之爭,卻原來是幫史端遮掩去歲狎妓缺考的事,可見他們確實關係不錯。這若是都中了,又是同鄉,又是同年的,在官場上也是個幫扶——關鍵,他殺史端圖個什麼?又不是就他們倆考進士。」

  周祈道:「也不一定就是關係好。那吳生是南邊的舊族子弟,又是讀書人,講究口不言惡,史端缺考的原因不光彩,所以他不提。況且,就如你說的,他們這『長史短吳』總被一起提的兩個人,也要避些嫌疑。」

  「照你的說法,他這麼一個君子人,也不該是凶手。倒是那呂生有些可疑。他看起來是個脾氣直的,心裡憋不住事,嘴裡憋不住話,想什麼事,就恨不得馬上幹了。他這樣的脾氣,與放蕩不羈嘴巴又尖刻的史端,定有不和,我們詢問的時候,也能看得出來。保不齊史端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就惹得他動了殺心。」

  崔熠越說越來勁兒,「他又身材高大,保不齊是個能文能武的,夜裡偷偷進了史端的住處,趁史端喝醉,給他喝下助興藥……」

  崔熠看周祈謝庸:「你們說呢?」

  周祈想了想,沒說什麼。

  謝庸道:「等一等問過那『凝翠台主人』吧,若還問不出什麼,怕是要剖屍了。這史端案,難在死因,而不在動機緣由。畢竟史端是那樣的性子,這行館裡,從潘別駕到幾個貢舉士子,都能尋出動機緣由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3:06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二章 凝翠台主

  謝庸、崔熠、周祈在史端的院子裡,一邊再次細細地翻看死者的物品,一邊等著關於「凝翠台主人」的消息,然而等到快日暮了,還是沒有消息。

  看看外面的天時,謝庸把各樣東西都收拾好,證物裝箱,其餘的物歸原處。周祈和崔熠,則一個伸懶腰打哈欠,一個皺著眉看屋頂子。

  「哎,我這腦子裡啊,亂七八糟,纏得跟老謝家那貓愛玩的線團一樣,這斷案的傳奇還是讓煙雨齋主人自家去寫吧,我就不與他爭鋒了。」崔熠長嘆,死了那顆寫傳奇的心。

  周祈給兄弟鼓勁兒:「各有所長而已,你也不要妄自菲薄。關鍵是如何避己之短,揚己之長。」

  「哦?」崔熠來了精神。

  周祈也拿那煙雨齋主人舉例子,「這煙雨齋主人善於辨識蛛絲馬跡,又長於推導,知道人心,故而寫案情是一把好手,但他一看就是那不解風情的。《大周迷案》裡面杜侍郎和其妻生死離別,又再重逢,他就一句『攜手相顧凝噎』就了了賬,這就是在避短。你也可以如此嘛。」

  崔熠讓她拐跑偏了,不琢磨自己「長短」的事,改而與她專心議論起煙雨齋主人來。崔熠嘿嘿一笑:「我看他也跟咱們一樣,是個沒家室的。」

  「肯定沒有啊。就這不解風情勁兒,他得長成什麼天仙模樣,才能不被娘子攆出臥房?」周祈又推測,「這一定是個落魄士子,每天苦讀之餘,寫些傳奇以自娛,不然,長夜漫漫,獨對孤燈……」

  「走吧。」謝庸搬起證物箱,經過周祈身邊時到底沒給她,卻轉身塞給了崔熠。

  崔熠搬著箱子出門,守在院中的衙差趕忙來接,崔熠就把箱子又交了出去。

  三人出行館西門,來到坊中路上。崔熠家住永興坊,往北走,謝庸和周祈則往南走,三人分開。

  崇仁坊裡多邸舍行館,住了許多官員士子,一向熱鬧。明日就要禮部試,今天街上又尤其熱鬧,估計士子們臨考看書也看不下去,故而出來「瘋一瘋」。

  謝庸是科考出身,對此自然熟悉,周祈自從進了亥支,年年見這眾生相,也見怪不怪,兩人牽著馬,避開街上三三兩兩走在一起的士子們。

  「寒窗苦讀多少年,就看這一哆嗦。我倒是有點明白史生考試前夜狎妓了,即便再灑脫不羈的人,這時候心裡也焦慮,他便索性去溫柔鄉裡找慰藉。」周祈道。

  謝庸「嗯」一聲。

  「當年少卿禮部試前夜是怎麼過的?」周祈突生好奇。以謝少卿年齡官品推算,他禮部試及第時,應該不到二十歲,那時候自己才選進干支衛,還是個狗屁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的生瓜蛋子。

  周祈問完又覺得有些唐突,打個哈哈道:「不是讀書人,故而對你們讀書人好奇,少卿莫在意。」

  「頭一晚緊張得睡不著,在床上翻騰了半夜,有心起來看書,但本州貢舉人多,我與人合住,半夜點燈,怕人起夜看見笑話我不禁事兒,便瞪著帳子頂熬完了後半夜。」說到最後,謝庸微笑一下。

  想不到謝少卿也有這般可愛的時候,周祈扭頭看他。

  「周將軍沒有這般時候嗎?」謝庸不看她,只反問。

  周祈想了想,還真沒有,「我是宮人出身,養我的老嫗又寬厚好糊弄,故而比旁人懂事晚,都十好幾了,還人憎狗嫌的。選干支衛的時候也沒人提前打個招呼,聽說選拔,若選上就能出宮耍,我領著幾個小宦就去了。打了兩趟拳,把兩個比我高大的宦者揍翻,我就被選中了。」

  謝庸又一笑,很能夠想像十二三歲的周祈領著幾個小宦官雄糾糾去選拔,又生猛地把比她高大的宦者打翻的樣子。

  其實謝庸也好奇,從小在掖庭長大,怎麼會長成她現在這樣……不過兩人相識不久,又男女有別,謝庸不好打探。

  「嗯?」周祈本是看謝庸的,突然看向路邊的書肆,「那不是吳郎君嗎?」

  謝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確實是吳清攸,正站在書肆裡架子旁捧著一本書看。

  「這位吳郎君與出事的史郎君果然不同,這位才子看來是讀書讀出來的。」周祈道。

  謝庸又看一眼吳清攸,沒說什麼。

  兩人出了坊門便上馬,回開化坊。

  到了謝庸家門口,周祈在馬上拱拱手,「明日見,謝少卿。」

  謝庸點頭:「明日見。」

  走出幾步了,周祈突然想起來,回頭道:「十字街東的老黃家豕肉餡兒玉尖麵特別好吃,每早卯正開賣,就賣三十籠,要買得趁早。他們家的粟米粥和滷雞子也很好。」

  謝庸翹起嘴角:「知道了。」

  周祈對他揮揮手,嘚嘚地騎馬回自己家。

  謝庸推開家門走進去,唐伯和胐胐都迎出來。

  「只大郎一個人嗎?我剛才似是聽到小周將軍的聲音了。」唐伯問。

  「嗯。」

  唐伯疑惑地走去門前打開看一眼,肥貓胐胐亦往門前走兩步好奇地看看。

  唐伯關了門,胐胐接著回來絆著謝庸的腿腳走路,謝庸撈起它。

  唐伯嘮叨:「小周將軍,一個小娘子家,宅子裡也沒個奴僕,回去冷鍋冷灶的,吃不上喝不上,多可憐。大郎與她同僚,又是近鄰,何妨時常邀她來吃個飯?她是小娘子,臉皮兒薄,你不邀請,她不好自己來。」

  聽唐伯說周祈臉皮兒薄,謝庸給貓順毛的手略頓一下。

  「啊?大郎。」

  「嗯,改日您包些豕肉餡兒的玉尖麵,請她來吃。」

  唐伯連忙道好。打掃完院子,正在切磋拳腳的羅啟和霍英相視一笑。

  第二日,周祈剛到興慶宮,就得到消息,找到那位「凝翠台主人」了。

  陳小六昨天跟著跑了大半日,和負責崇仁、平康等幾坊的魏大郎一起與她報上此事,「這『凝翠台』不是真有這麼個樓台,只是因為那妓館裡種了些松竹,他們聯句作詩,史端說了句『凝翠』什麼的,很被稱道,那妓子喜歡,便稱『凝翠台主人』。原是只這麼三五個一起聚會的人知道,所以查起來才這麼慢。」

  周祈昨日下午把這史端的詩翻了個遍,也沒見到帶「凝翠」的句子,以史端的性情推測,一則他不羈懶散,可能有一些詩作散軼了,再則也可能是這聯句作詩,眾人遊戲為主,並非什麼得意之作,史端懶得回來再抄錄。不過似也能從中品出些「妾有意郎無情」的意味來。

  「這『凝翠台主人』,真名叫穆清,是中曲芳華館的妓子。」魏大郎道。

  周祈帶著陳小六等來到平康坊,在東回三曲路口略等一等,便等到了謝庸和崔熠,三人一起去尋這叫穆清的妓子。

  還未進院門,先聽到錚錚的琵琶聲。

  三人往裡面走,這中曲比北曲景緻好許多,院子頗大,不只種了松竹,牆上還有藤蔓,院子欄下圃中還種了蘭草之流,等再過些日子,都返了綠,可以想見是怎麼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

  琵琶聲越來越響,正彈到《霓裳》之曲破段,拍急音繁,樂聲鏗鏘。門口僕婦幫著撩開錦簾,謝庸三人走進堂去。

  只見一個美人正隨著曲子舉起衣袖,扭腰旋轉,另有一個美人抱著琵琶,微低頭,手指快撥琴弦。

  謝庸等站住,欣賞琵琶樂舞。

  卻不意那跳舞美人竟踩住了裙子,眼看就要向後倒去——

  一個身影近前,「小心些。」周祈攬住美人細腰,低聲笑道。

  剛才只覺一陣衣風的崔熠:「……」

  崔熠又看謝庸,謝庸垂目,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不知怎的,美人突然紅了臉。

  周祈放開她,美人垂著頭道謝,聲音嬌軟嫵媚。

  旁邊彈琵琶的美人笑道:「好一場英雄救美!」

  周祈越發風流地一笑。

  彈琵琶的美人放下琵琶,也來見禮,自稱叫穆清——原來這才是正主兒。

  周祈再次與她確認,「凝翠台主人?」

  穆清淡淡一笑:「是,不過是原先叫著玩兒罷了。」

  聽了這「原先」二字,周祈與謝庸、崔熠對視一眼,然後笑了:「我也覺得這『凝翠』只適合秋冬,春夏叫『碧濤』更好。」

  聽周祈竟然學那些讀書人也耍起了「風雅」,怕她尷尬,崔熠正想詞兒給她搭台捧場,卻聽見那位穆小娘子拊掌,笑道:「真好!春夏颳風的時候,這院子裡還真有些碧濤如怒的意思。」

  崔熠:「……」

  謝庸只微笑,負著手聽著。

  「聽說這『凝翠』之名,與建州士子史端有關?娘子與史端很是熟悉嗎?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周祈問。

  「奴與史郎君是去歲十一月間認得的,有一陣子他常來,我也偶爾去他那裡。他愛聽琵琶我愛詩,故而那陣子常有往來。」

  「聽這意思,後來疏遠了?這是為何呢?」

  「這東回三曲能彈琵琶能解詩的又不是只有我,貴人見過為了一滴水,捨棄一片水塘的?況且,我也不是沒有旁的客人。」穆清淡淡一笑。

  周祈懂她的意思,醋唄,「那娘子知道他最近與哪位在一塊嗎?」

  穆清看一眼周祈,「奴不知道貴人們為何問起這個,奴覺得,貴人們要找出『哪位』來怕是有些難,這史莊之委實風流。」

  周祈看看謝庸、崔熠,兩人略迴避。

  「某還有一問,有些唐突無禮,還請娘子勿怪。史莊之行事時,不知愛不愛用助興之藥?」

  穆清極大方地道:「至少與我那時候是不用的。莫非——他出事了?」

  周祈沒說什麼,穆清也不追問。

  剛才跳舞的美人親自端出茶飲來,捧給謝庸、崔熠、周祈三人。

  穆清打趣笑道:「我們彤娘烹茶的本事最好,卻輕易不動手,貴人莫要辜負了這茶才好。」

  跳舞美人略帶嗔惱地瞪穆清,又含羞看一眼周祈,嬌聲道:「貴人慢用。」

  崔熠:「……」

  謝庸輕咳一聲,滿面肅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3:23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三章 寺內剖屍

  出了平康坊,崔熠嘆氣:「白忙活了,還是不知道這史端的死因。這史端真是倒霉,死相不體面,死因不明不白,又死在臨考之前。若是好好兒的,這會兒正考試呢,再過些天保不齊真能曲江探花、雁塔題名。」

  周祈也皺皺眉頭,看謝庸:「真得剖屍了?」

  謝庸點頭:「試一試吧。」

  但剖屍得讓死者家人簽署文書,然後呈王寺卿簽批。

  史端是地方貢舉,家人不在京城,潘別駕作為建州來京朝正的官員,負責貢舉事宜,便要由他代簽。但今天是禮部試的日子,那位潘別駕按例要親帶貢舉們去禮部,試完再把士子們帶回來,故而這時候恐怕不在行館。

  而且今日皇帝也會按慣例召集各部司主官在紫宸殿議本屆科舉之事,以表對拔選人才的重視,故而王寺卿也不在。

  崔熠問:「老翁同意剖屍?」

  謝庸點頭,他之前已經詳細與王寺卿匯報過此案了,老翁年紀雖大,卻沒有老吏慣有的世故推諉,很能擔當,如一株老而彌堅的大樹,為下面這些小的擋了許多風雨。

  崔熠看周祈:「要是我們老鄭也這般就好了。」

  周祈有些扎心地安慰一句:「都是命啊……」

  崔熠:「……」到底點點頭。

  被他們兩個擠兌慣了,謝庸恍若不聞。

  下午考試散場時,謝庸、崔熠、周祈等在崇仁坊西門處——等在皇城門口未免不像話,而潘別駕從皇城出來回行館,一定走此門。

  周祈眼尖,「那不是他們?」

  在三五一群的士子和官員們中,周祈一眼看見身材略胖的潘別駕和他身旁的吳清攸、呂直、焦寬。他們當也看到了自己三人,原本在說話的,此時都肅然了面色。

  潘別駕領著幾個士子快走幾步,近前行禮。

  謝庸微笑道:「莫要多禮了。今日潘別駕辛苦,幾位郎君更是辛苦。昨日才下過雪,幾位郎君只鋪單席坐在殿外大半日,莫要受了寒涼才好,回去吃點熱湯飯,早點歇著,再過幾日還有兩場呢。」本朝禮部試分三場,第一場發了榜,沒被黜落的參加第二場,第二場試過,又沒被黜落的再試第三場。

  吳清攸垂著眉眼,略提一下嘴角,領著呂直、焦寬行禮道謝,又與謝庸三人及潘別駕告別,便走進了行館西門。

  謝庸等看著士子們的背影,目送他們離開,潘別駕輕呼一口氣,面上神情也似鬆快了一些。

  周祈微笑著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謝庸正色道:「我等此來是想請潘別駕跟我等去趟大理寺,代簽剖屍文書。」

  潘別駕剛擠出的笑卡在臉上,半晌終於點頭。

  他們一行人從崇仁坊到了大理寺,王寺卿已經等在那裡了。有吳仵作寫的初步驗屍屍格,又有專門的剖屍文書,謝庸都簽了字,然後極正式地再次向潘別駕告知剖屍之事,請他在文書上籤字。潘別駕來都來了,自然沒有不應之理,也簽了字。謝庸便把這屍格和文書呈交王寺卿,王寺卿仔細看了,簽署過,正本存檔,副本則交給仵作吳懷仁。

  吳懷仁便準備開始剖屍了。

  已經過了申正,這剖屍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的事,保不齊要秉燭夜剖。王寺卿年紀大了,扛不住跟他們這樣熬,先回去,留下謝庸、崔熠、周祈等。

  三人坐在殮房小院之偏間中,這裡是仵作填屍格、放東西的地方,窗紙上破了洞,又沒個煙火氣,冷颼颼的。

  看看四周白慘慘的牆,屋角箱子上摞著的裹屍布,桌案上的屍格紙,崔熠道:「這裡倒是可以入傳奇了,什麼鬼怪屍精之流……」

  「你以為沒有?看見屋角的長竹竿了嗎?那是防著屍體成僵,順著生氣撲人,捅屍體用的。」周祈道。

  崔熠看牆角,果然有一根長竹竿,不由得面色一變:「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不然這裡放個長竹竿幹嗎?」

  「你莫蒙我,這世上果真有殭屍撲人?」崔熠還是不信。

  「聽說這殭屍是跳著走的,又所以,你看這院子裡各屋門檻格外高。」周祈又有證據。

  崔熠看屋門,這院子裡的門檻果然不同,竟然不是木頭的,而是用磚石壘的,似確實比旁處的高一些。

  「聽說黔中道那邊有所謂『趕屍』的。這巫者給死在外鄉之人服下秘藥,一聲咒語響,這屍首便跳起,巫者搖動搖鈴,也有說是小鑼鼓的,他們便跟著這鈴聲鑼聲走。這巫者們帶著一串跳動的屍首翻山越嶺,走村過戶,怕驚著活人,都是晝息夜行。那鈴聲一則可驅屍,一則也是提醒活人。黔中的人晚間若聽到那鈴聲,便知道有趕屍的經過,自然就迴避了。」

  聽她說得這般真,崔熠本不信有什麼殭屍的,此時不免半信半疑了,「老謝?」

  謝庸手裡正拿著史端最初的屍格看,聽崔熠叫自己,「嗯」一聲。

  「這世上果真有殭屍嗎?這竹竿子果真是捅殭屍用的?」

  「巴楚古來多巫者,前朝最好考據上古之事的明心先生便說《山海經》中的「鬼國」就在那巴楚地蠻人的山間。這趕屍夜行的事,聽來雖詭異,卻不一定沒有——世間事便是如此,說有容易說無難。」

  聽他都比出了前朝大儒和《山海經》,崔熠還有什麼不信的,「所以,這竿子果然是捅殭屍的?」

  謝庸繃不住,眼角微翹,「那是捅院子裡樹上老鴉窩用的。」

  崔熠:「……」

  周祈「噗嗤」笑了。

  崔熠卻又有些將信將疑,看看謝庸,又看周祈:「你剛才還說門檻高……」

  周祈笑道:「因為這院子簡陋偏僻地勢低啊,屋門只有一級台階,夏日下起雨來,怕是會內灌,重新蓋院子太麻煩,便壘上磚石擋一擋唄。」

  崔熠:「……」

  崔熠用手指指周祈,又指指不動聲色卻與周祈一塊狼狽為奸的謝庸。

  周祈卻說起正事:「原本我有些懷疑那潘別駕,以史端的性子,估計會對潘別駕不恭,這史端又是建州刺史看中的,主官與佐貳之間的事……關鍵,潘別駕那日又妄圖遮掩。但如今看,不像是潘別駕。」

  周祈說起下午的事,「在行館門口,他見到我們,面現忐忑,幾個士子走了,他倒輕鬆下來,分明是怕我等來捉拿那幾個士子中的一個的。若是他作案,只剩他自己獨對我們,該更害怕才是。」

  崔熠放過她剛才說「殭屍」的事,道:「下午一照面兒,我就看那吳清攸神情不大好,他是不是心虛,覺得咱們是去拿他的?」

  謝庸搖頭:「那是個聰明人,與潘別駕不同。真是去拿人,沒有不帶衙差,反而我們三個自己在那裡等著的道理。」

  周祈道:「我估摸著,他許是沒考好。」

  崔熠想了想,點點頭,也是,街上士子有一半都垂頭喪氣、神色不好的。

  周祈看謝庸,謝庸也看她一眼。周祈知道他也懷疑,這樣一個精於詩賦的才子,頭一場就是試詩賦,他為何會沒答好?進士科許多「才子」其實是卡在後面的帖經和時務策兩場上的。這吳清攸是碰巧題目不擅長,還是旁的什麼原因?

  三人說著話兒,直等了足有兩個半時辰,吳懷仁才來報,已經剖檢完畢。

  他手裡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小堆兒棕黑的東西,又有一隻死鼠。

  「史端的心肺等看不出異常,其胃內的食糜有問題。雖銀針試不出什麼,但我以之餵了養在這院子裡的老鼠,約兩刻鐘,老鼠開始站立不穩,如喝醉之狀,然後身體抽搐,又半炷香的時間,老鼠死了。」

  謝、崔、周三人面色均是一變。

  謝庸沉聲道:「明日再去青雲行館。」

  然而第二日,他們還未進行館的門,便得了消息,又出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3:37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四章 空蘭花盆

  「奴等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看郎君有些累,奴便服侍阿郎略做洗漱,又勸他早睡,阿郎慣常不用人守夜……」

  謝庸等推開屋門進去,潘別駕滿面晦暗地站在堂中,他面前跪著兩個人。

  潘別駕見謝庸等進來,趕忙行禮。

  謝庸擺擺手,看地上跪著的人,是吳清攸的奴僕。

  潘別駕道:「你們再給貴人們說一遍。」

  許是第二回說,這僕從說得頗為連貫清楚:「昨天,郎君大約酉時出去,說出去走走,沒讓奴等跟著。剛交戌時,郎君回來。奴問阿郎吃沒吃飯,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奴等服侍郎君洗漱過,勸他早睡,郎君答應著,讓我們也去歇著,奴二人就回了廂房。」

  另一個奴僕道:「大約戌正的時候,奴看郎君屋裡就熄了燈了。」

  謝庸點點頭,與崔熠、周祈一起走進吳清攸的臥房。

  床帷沒有落下,吳清攸穿著綿袍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口鼻耳中都有流出的血跡,枕畔有稀薄穢物,已經半乾了。

  謝庸取出腰間荷包裡的針囊,抽出一根銀針在那穢物上試一試,針色變黑——這種死狀與針色都表明吳清攸是中砒霜之毒而死。

  謝庸接著查看他的脖頸、手腕胳膊、後背血墜等處,周祈和崔熠則查看這屋子裡的東西。

  吳清攸這臥房亦是書房,除了床榻箱櫃外,還放著書案書架。

  周祈來到書案前,案上筆筒中插著滿滿的筆,玉石筆架上還有一支沒洗的,硯中也尚有餘墨,除了筆墨紙硯、鎮紙、筆洗、筆架、香爐之類外,案頭還有一個檀木小箱,打開看,放的是吳清攸自己的文章詩賦。

  周祈拿起最上面一卷,是一首《登武夷山賞竹》,看一看,放下,又拿起另一卷展開,是一篇《桂花賦》。

  自己於詩賦不在行,周祈把這賦也又捲上放入箱中,等著謝少卿來細看,回頭卻看謝庸正蹲在炭盆前。

  雖都這個時候了,但今年倒春寒,吳清攸又是南邊人,畏冷,故而屋裡還點著炭盆。周祈也湊過去,那盆中炭已經燃盡了,沒有半點紅光,只餘灰燼。

  謝庸用手指捏起一點最上面的碎灰輕輕拈動,周祈則戳一戳炭盆中靠下面的灰,一塊似是整塊的炭灰被她戳散了。

  謝庸站起來走去書案前。

  崔熠把書架上的書展開、捲上,都挪動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夾藏,至於書中有沒有旁的玄機,也留給了謝庸。

  崔熠、周祈接著查旁的東西。

  吳清攸是世家子,日子比史端過得講究得多,屋子裡東西也多,但都放得井井有條的。不同場合不同薄厚的衣服,各種配飾腰帶襆頭巾子,各種用途的筆墨紙張,都分放在不同的箱子裡,固然是吳生有奴僕收拾,想來與二人脾性也有關係。

  在吳清攸的箱子裡也找到了兩條精緻繡帕,一淺粉,一深綠,一繡白芙蓉,一繡翠竹,香味亦不同。周祈估計這些讀書人,凡是有些才氣的,大約都有這麼一條兩條的「美人恩」。

  因屍首還躺在床上,床榻一時還不好查,周祈走到床榻旁,看向床前小案,上面放著個白瓷花盆,有土而無花。用手戳那土,還微有潮意。

  周祈走去堂上問還跪著的兩個奴僕:「你家郎君床頭花盆子裡原來種的什麼?」

  「原來種的蘭草。」

  「怎麼?養死了?」

  「沒養死,是郎君不喜歡了。」

  「哦?怎麼的呢?」

  謝庸從吳清攸的文墨中抬起頭,側耳聽外間周祈與那奴僕說話。

  奴僕搖頭:「奴不知道。本來郎君甚喜歡那株蘭草,說是上了蘭譜的,天和暖的時候,還時常把那草搬到窗前曬一曬,前日晚間突然就把它拔了。奴問他,郎君只說這蘭草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因著郎君考試,我們也跟著亂,這盆子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周祈點點頭,順口讓奴僕們都起來,便走回室內。

  謝庸又把目光放回手中的紙上,上面寫的是《詠冬日蘭草》,前序說「隆冬時節,余案頭盆栽之蘭竟發新枝,喜甚,以詩十六韻詠之。」謝庸又看那正詩……

  吳懷仁來得很快,查得也快,確認吳清攸是砒霜毒發身亡,亡故時間大約是昨日戌時,最晚不會超過亥時。

  謝庸讓吳懷仁把屍首帶回大理寺,自己三人則在此接著整理證物。

  一直守在屋裡未說話的潘別駕終於忍不住:「謝少卿,這吳生是他殺還是自殺?他的死與史端之死莫非是一人所為?」

  「還不好說。怎麼?潘別駕莫非發現了什麼?」謝庸看他。

  潘別駕搖搖頭,嘆口氣。

  謝庸沒再說什麼。

  整理完證物裝了箱子,眾人便一起走出來,院內只留兩個衙差看守。

  呂直站在門口,正與潘別駕的奴僕說什麼。不意見幾位官員走出來,趕忙停住,叉手行禮。

  謝庸看他一眼,微點頭。

  周祈問:「昨日散場,幾位郎君沒在一塊吃飯吧?」

  呂直搖頭,嘴巴張一張,又閉上。

  「呂郎君有什麼話,儘管說。」謝庸道。

  「敢問貴人,長行是怎麼死的?」

  「中毒。」

  呂直面色一變。

  謝庸看看他,轉頭對潘別駕道:「別駕留步吧,另外還請收留吳生的這兩個奴僕。」

  潘別駕趕忙答是,行禮恭送。

  謝庸與崔熠、周祈一起往行館西門走,後面不遠處跟著搬箱子的衙差。

  崔熠有與潘別駕一樣的疑問:「這吳清攸是他殺還是自殺?這幫士子到底惹到了什麼人?」

  「我看是自殺。」周祈道。

  「為何?」崔熠到底當京兆少尹這兩年,也辦過不少命案:「這砒霜在腹中,短則不到半個時辰,長則兩個時辰便會發作,按時候推算,這吳清攸固然可能是在家中服毒,也可能在外面中毒。那奴僕不是說了嗎?他在外面吃晚飯,誰知道跟什麼人吃的,保不齊被下了毒呢。」

  周祈搖搖頭:「砒霜中毒者多會嘔吐,這吳清攸枕畔的嘔吐物,稀薄如水,那是胃內汁液,他根本沒與旁人吃飯。」

  崔熠略歪頭,想一想,「還有旁的原因嗎?」

  「他案上有未洗之筆,硯中微有餘墨,那墨還未蒸騰乾,應該是昨晚的,像吳清攸這種細緻人,為何寫完字未洗筆?關鍵,他寫的什麼?我未在案上找到他昨晚寫的詩文,那箱子裡最上面的是去歲在建州時做的詩賦。自然,他可能題在書冊上了,但更可能是投進炭盆燒了。」

  周祈看一眼謝庸:「碳灰整莊,紙灰散碎,那炭盆中碳灰之上有些散碎紙灰,想來就是吳清攸寫了又燒了的東西,興許還有裝砒霜的紙包。」

  謝庸道:「不只這些,燒了的還有他之前寫的一些詩文,應該都是與史端有關的,比如那卷《賦得長安城東觀梅》。那詩文箱中的稿子近期在下,遠期在上,是整理過一遍,又一起放進去的,其中未有與史端相關的隻語片字。」

  崔熠點頭,對,不是一個人說他們歌詩唱和過。整理與史端相關的東西,投入火盆燒了……他昨晚寫了又燒了的字紙,想來是遺書了。

  「還有那蘭花盆。他前晚突然把極喜歡的蘭花拔了,其奴僕說,吳清攸拔蘭花是因它『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自古便以蘭比君子,吳清攸有幾首蘭花詩,隱見其以蘭自喻。突然拔了蘭花,怕是因為自悔做了不君子的事吧。」謝庸又道。

  「可他前晚拔蘭花,昨晚自殺……」

  周祈冷哼一聲:「做了虧心事,沒考好,覺得這都是報應,就自殺了。臨死要寫遺書坦白,又到底怕帶累家族名聲,故而把遺書又燒了。」

  崔熠想想昨日在行館西門見到吳清攸,他的神情如今品讀起來,似是有些絕望慘然的意思。

  崔熠搖搖頭,嘆道:「這吳清攸殺了史端,又自殺……何苦來的!這幫子唸書人啊……」

  周祈終於找到機會「挑撥」謝崔二人:「不要當著讀書人說讀書人。」

  崔熠不以為意:「老謝怎麼一樣?全天下像老謝這樣的讀書人能有幾個?」

  周祈:「……」

  謝庸不理他們,只想著這「前晚」「昨晚」的時間,前晚,前晚……

  出了西門,崔熠讓衙差們去查坊裡的藥鋪子,確認昨日傍晚吳清攸有沒有去買砒霜,然後幾人一起牽馬往坊外走。

  謝庸在前天日暮時與周祈見到吳清攸的書肆前停住。

  「怎麼的?」崔熠問。

  「我進去找本書,你們先回大理寺。」

  「哎?」崔熠有些無奈,到底縱容地笑了,這些讀書人啊……

  周祈看看謝庸,沒說什麼。

  周祈與崔熠領著衙差帶著證物騎馬回大理寺,謝庸則站在書肆中吳清攸當日站的位置。

  謝庸看向那書架上層各書卷的書封,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一卷一卷查閱起來。

  翻看了不短時間,他的目光終於定在其中一段上……透過那文字,謝庸眼前浮現出雪松掩映中的院子,幾個士子的模樣,還有昨日在西門口他們的背影。

  過了片刻,謝庸嘆口氣:「店主,這卷書,我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3:55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五章 現場捉拿

  呂直坐在小酒肆中,面前擺著一盤醃酸芹,一盤羊頭肉,一壺酒,芹菜和肉只略吃了一點,酒壺卻已空了大半兒。

  呂直又給自己斟了一盞,一仰脖飲下。

  不遠處幾個士子正在一邊吃飯一邊說話兒。

  「陳九,你今年定是能及第的,到時候可莫忘了兄弟們。」其中一個捶另外一個一拳。

  另一個歪歪身子,笑道:「那是!我們這可是吃同一罈子魚鮓過來的交情。話說令堂醃的魚鮓如何這般好吃?以後我飲食不下、生病長災的時候,肯定惦記著。」

  先前說話的嘆一聲,笑道:「我今科是不行了,再考兩年若還不行,你又授了官,我就去你治下,開個店舖,專賣魚鮓。正堂上你得給我題詞,方便我與人誇口,『這是貴人愛吃的』。」

  「陳九」聽出朋友的沮喪之意,趕忙勸道:「何至於此?」又出主意,「今年聖人整壽,興許會有制科。玉常,你若果真這一科不利,莫如賭一把大的,就留在京裡考制科。你律法書唸得熟,今年常科未有明法,興許制科會有。制科又有一樣比常科好的,中了就授官,不似常科及第的,還要通過吏部銓選。」

  被勸的那位想了想,有些心動地點頭,「倒也是個辦法。」

  另外一個有些醉了,大著舌頭笑道:「你們就是想的太多,想的太遠,這及第與否都是以後的事,先喝酒!」說著擊案高歌起來。

  「陳九」和「玉常」都笑著捂耳朵,「快別唱了,堪比驢嚎!」

  另外一個卻越發得意起來。

  店主人和跑堂的聽見了,也只是笑。

  聽著他們的話,看那醉酒狂生的樣子,呂直想起另一個人來,也是這般狂放,這般鬧騰,才氣也好,喝醉了,那麼長的歌行,一蹴而就。他有時候雖討厭,但也不是沒有好處。去歲兩人都未及第,自己沮喪得很,他是個不大在乎的,卻陪了自己半宿。他說話直,極少說假話,雖偶爾戳得人肺管子疼,但細想想,說的都對……

  呂直晃晃頭,站起來,放下酒錢,看一眼旁桌把酒言歡的三個士子,走出小酒肆。

  二月下旬,頭半夜月亮未出,天邊只掛著幾點寒星,化過雪的路不好走,好在呂直酒量不錯,今日雖喝了不少,腳下卻還穩當。

  呂直從西門走進行館,看一眼焦寬的院子,走回自己的住處。

  身無長物,住的又是行館,故而呂直從不鎖門。他推開大門,反手插上,走進院子,來到屋裡點著燈,突然發現案上放了一張紙。

  呂直拿起,是焦寬的筆跡:「地冷天寒,燈孤人單,沽得佳釀一壺,待君同飲。」

  看著這信箋,呂直皺起眉頭,面色突然變得極差。他冷哼一聲,大步走到牆邊取了佩劍,往外走去。

  推開焦寬院子的大門,呂直走進院子,臥房窗紙上透出微微的燈光來,又有一個瘦弱的背影。

  呂直並未掩蓋行藏,「咣」地推開堂屋的門,走進黑漆漆的正堂,又拐入焦寬臥房。

  臥房裡的燈突然滅了,呂直一愣,只覺耳畔一陣風聲,呂直趕忙躲閃,「焦寬,你殺了史端和吳清攸,竟連我也不放過!」

  屋裡雖暗,呂直卻已看清那人影所在,「來啊,我不怕你!」說著舉劍向其刺去。

  焦寬扭身,極輕巧便避了過去,他抬右手搭在呂直腕上,呂直還未及反應,只覺得手一麻,劍便掉落在地。

  呂直大驚,待要掙脫焦寬的箝制,卻被他另一隻手擒住了肩,呂直正要憑身高體壯推他,卻只覺胳膊和膝蓋窩同時一疼,胳膊已被擰在背後,身體也跪伏到了地上。

  「擦——」有人從床榻陰影處走出,打著了火摺子,走到案前,點著那燈燭。又有幾個人從榻上、牆角等處走出來。

  呂直愣住,又下意識回頭,看擒住自己的人。

  帶著男子襆頭的周祈把他腳底下的劍踢遠,滿臉嫌棄:「白長這麼大個兒,連點勁兒都沒有,出息!」

  崔熠笑道:「都跟你似的就麻煩了。」

  周祈想想,也是。

  因這呂直性子衝動,怕他有什麼過激之舉,周祈便把他拽到屋中間,又用繩子綁了。

  謝庸坐在坐榻上,看著呂直道:「事已至此,說吧。」

  呂直卻咬著牙不說話。

  崔熠走去拾起周祈剛才當「暗器」的書,用書卷敲打著自己的手心圍著呂直轉一圈,「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考明經的,跟史端有什麼大冤仇,非要置他於死地?」

  呂直還是不說話。

  謝庸淡淡地道:「或許是史端說話不小心,得罪了他,也或者是因為他們住得太近了,也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這離著近了怎麼就值當的殺人?」

  「呂直是明經科,考記憶背誦,越臨近考期,時間越珍貴。史端時常招妓來歌舞夜飲,他又愛琵琶,琵琶聲錚錚嘈嘈,傳得頗遠,呂直這位近鄰想來深受其擾。」

  「這就值得殺人?」崔熠看周祈,兩個不愛唸書又天生心大的都覺得有點不可理解。

  「他當不知道那藥會要人命。」謝庸看著呂直,「當時焦寬是怎麼跟你們說的?這藥只是讓史端腿腳抽筋?還是拉個肚子?或者頭疼一日?」

  聽謝庸說「他當不知道那藥會要人命」,呂直臉上終於現出懊悔的神色,也張了口,「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死……」

  「貴人,史端當真是吃那藥毒死的?」呂直看謝庸。

  謝庸點頭:「是。」

  呂直閉閉眼,垂下頭,「史端性子放蕩不羈,嘴巴又尖刻,大夥兒都不喜歡他,尤其這到了臨考了,他那裡還日夜笙歌,我和焦寬都深受其擾。」

  「大約七八天前,我們一起從潘別駕處回來。史端說快考試了,要一起吃個酒。到底沒有撕破面皮,我們都應著。恰有妓子婢女來尋他,他便先走了。」

  「我看他那輕狂樣兒很不過眼,說了兩句。長行是君子人,沒說什麼。焦寬道,真應該把自己治痺症的藥餵他些,讓他也手腳麻一麻、抽抽筋,消停兩日。」

  「焦寬有痺症,隨身帶著一種叫馬錢子的藥,我見過他吃。這藥雖能緩解痺症,剛吃過時卻委實不大好受,抽搐,頭暈,站立不穩,總要有半日才能全緩過來。」

  「本只當他是隨口一說,誰想大前日晚間一塊吃酒時,他竟然真帶了來。酒過三巡,史端去廁間,焦寬隨後跟上,把一包藥粉留在案上,又說『都放進酒裡就是』。」

  「因頭一晚史端院子裡又彈了半宿的琵琶,我煩得很,便拿起那藥倒進史端酒盞。長行說『胡鬧』,卻也並未攔我。等史端回來,大夥兒又吃了幾盞酒,焦寬便有些不勝酒力。史端笑話他小船不能重載,還要再吃,長行勸著,散了酒宴,一起回了行館。」

  謝庸點頭:「我們去問話時,想來你是去找焦寬問此事?」

  「是。焦寬不認,說自己吃那麼多回都無事,並不是這藥的問題,又說怕是史端吃了酒,回去興起,吃了什麼藥,甚或與什麼人鬼混,才那般的。史端死狀著實不好,我雖有些疑心,卻也信了。」

  「後來聽說,貴人們疑心史端有心疾,我就更信了焦寬的話,以為此事只是湊巧了,直到聽貴人說長行是被毒死的,我才又疑心焦寬。長行出身好,對人從沒什麼失禮處,我實在不知道他為何要毒死長行——除非為了滅口!他知道是我下的藥,我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長行卻不是。」

  「想不到焦寬如此喪心病狂!」呂直咬牙,「連我也要害死。」呂直卻又有些疑惑,不知道謝庸等如何得知,又在這裡等自己,難道……

  謝庸自己權充書吏寫了口供文書,衙差拿過去,呂直簽字畫了押。

  謝庸到底給他解惑:「吳清攸是自殺而死,那約你來飲酒的信是我寫的。」

  呂直驚疑地看謝庸,到底嘆一口氣,點點頭。

  謝庸、崔熠、周祈走出焦寬的小院,幾個大理寺衙差帶著夜禁公驗文牒押呂直回大理寺,等明日再正式過堂。

  「他們果真只是想讓史端手腳抽一抽,難受半日?」崔熠問。

  周祈冷笑:「他們怎麼可能沒想到禮部試?至於焦寬,恐怕想的就更多了。」

  崔熠搖搖頭,與謝庸、周祈打聲招呼,回了永興坊自己家。

  謝庸、周祈則緩緩騎馬往南走。微寒的夜風吹在臉上,兩人都有些累,今日這案件也確實有些讓人唏噓,兩人都不說話。

  叫開坊門,進了開化坊,兩人拐進自家所在街曲。

  「咕咕——」周祈胡嚕胡嚕肚子。

  先帶走焦寬,又埋伏著等呂直,到這會兒,其實已經有點餓過勁兒、不覺得餓了。周祈有些疑惑,怎麼到了謝少卿家門口肚子就叫喚起來了呢?莫非這肚子也認地方?

  謝庸看看她,猶豫一下,「你在我這裡隨意吃些吧。」

  周祈臉上立刻綻開笑來。

  謝庸推開門,周祈隨他進去。二人拴了馬,進了內院,羅啟朦朧著眼迎出來,「阿郎,周將軍,你們回來了。」

  謝庸溫聲道:「去睡吧。」

  羅啟點頭,打著哈欠走了。

  謝庸與周祈直接來到東跨院廚房。

  周祈不挑:「看有剩飯剩菜沒?湊合吃點算了。」

  謝庸往水盆中舀了水,用澡豆淨了手,「你也先洗手,等會兒吃飯。」

  周祈嘿嘿一笑,極乖巧地洗過手坐在小胡凳上等著。

  爐子上有唐伯給謝庸溫的熱水,謝庸先把爐子捅旺了,把熱水倒進小鍋裡,蓋上鍋蓋等水開。

  又從房梁吊著的筐子裡拿出一根臘腸,洗過切了丁子,又把唐伯在盆兒裡種的青蒜也割了一些,洗淨切小段。

  他切完,水就開了,謝庸找出唐伯手搟切好晾乾的細索餅條放進鍋裡煮著,又臥了兩個荷包雞蛋進去。用筷子攪一下,不大會兒,便熟了,連湯帶索餅舀進兩個大碗裡。

  又另起了鍋,放些油,用手在上面試一試油溫,放進臘腸,略煸炒。

  「放一點茱萸醬?」謝庸問。

  周祈正聞著香味嚥口水,「放,放!」

  謝庸看她一眼,到底比平時少放了不少,只略提個味兒,然後便把青蒜段扔進去,瞬時香氣大盛。

  這是快手菜,略翻炒就可出鍋。謝庸直接把臘腸青蒜盛在了索餅碗上。

  周祈很有眼力勁兒地把兩碗索餅端到大鍋台旁邊的小案上,又給謝庸放好小胡床和筷子。

  謝庸淨過手,過來坐下,「吃吧。」

  兩人便在灶台旁隔著小案面對面坐著吃起來。碗裡熱氣升騰,案上燈燭跳動,使得這初春的寒夜都沾了些暖和氣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4:11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六章 審結案件

  如上次審「畫中女子」案一樣,王寺卿與崔熠、周祈坐在堂下,把公堂交給謝庸。

  衙差帶來焦寬。在牢裡熬了一晚,焦寬一身綿袍子皺巴巴髒兮兮的,眼睛瞘著,神色有些驚懼有些木訥,臉似乎也越發瘦削。

  看著這樣一張處處透露著「老實」甚至有些「可憐」的臉,誰能想到他會害死人命?

  「我們已經拿到了呂直的口供。焦寬,關於謀害史端的事,你也實說了吧。」謝庸道。

  焦寬看著謝庸,目光驚疑。

  謝庸知道他懷疑自己詐供。昨日午後,大理寺的衙差以詢問吳清攸案為由把焦寬帶到大理寺,如今問的卻是史端案。且只過了半日一夜,如何呂直便吐口兒招供?這事兒叫誰也不信。

  「我昨日以你的名義給呂直留了個字條,請他去你那裡喝酒。」謝庸一臉正經地說出自己的詭計。

  焦寬面色一變。

  「呂直沒有你這麼敏銳,主要是吳清攸之死讓他很是懷疑你。即便你再怎麼與他解釋,只要這麼一個字條,他便炸了。」

  焦寬面色如土,但嘴還是緊緊閉著。

  謝庸不給他一點幻想地道:「呂直把從潘別駕處回松韻園路上你說的『玩笑話』、宋家酒肆中你隨史端去如廁留下的藥包等事都說了。」

  焦寬臉上的肉有些抖,他扭頭看向別處,半晌啞著嗓子道:「既然貴人都知道了,還問我什麼?」

  「他畢竟不是始作俑者,你的作案緣由,還有那藥的事,某只能請教你。你的院子在西門處,離著史端住處雖不算遠,可也不很近,按說他的琵琶聲對你干擾並不很大。你為何殺他?」

  焦寬道:「我沒想殺他,只想讓他難受難受。」

  「已經如此,何必再狡辯?」謝庸淡淡地道,「你讓呂直給史端下的藥是未經炮製的馬錢子,自己吃的則是炮製過的。呂直的口供中說得明明白白,那藥粉是淡灰黃色!」

  崔熠周祈二人對視一眼,周祈又看謝庸,謝少卿真是詐得一口好供!焦寬否認,是因為「謀諸殺人」和「誤殺」量刑不同,但那呂直口供中哪有什麼藥粉顏色?以呂直的性子,他也不會注意那藥粉是什麼顏色。

  焦寬抿著嘴垂下頭,半晌道:「我是立意要殺了他,那藥粉確是未炮製的。」

  焦寬又抬起頭:「他那樣的人,有才無德,放蕩無恥,口齒刻薄,卻刺史護著,同年們吹捧著,日後還有個好前程,憑什麼?」

  「他口齒刻薄——他嘲笑你什麼?」

  焦寬咬咬牙:「我是南邊人,不耐長安天氣,臘月裡,痺症發作得厲害。他嘲我一瘸一拐彎腰駝背,有失讀書人體統,又說吏部銓選講究身、言、書、判,我這樣的即便明經及第,也授不了官。」

  謝庸微點頭,想來這便是直接的原因了,「說說過程吧。你如何確定呂直、吳清攸會與你一同作案?」

  「呂直總與我抱怨史端,我也與他一塊抱怨,有一回呂直恨道,『真想拿著劍去給他兩下子』,我便知道他能為我所用。至於吳清攸,我賭他總是被史端壓著,心裡也不舒服,且我告訴他們這藥會讓人頭暈抽搐、手腳麻木,吳清攸肯定會想到馬上要考的禮部試,我不信他不心動。等真出了事,藥是呂直放的,他不會說;至於吳清攸,他自己嫌疑最大,說了,自己就先摘不清。他即便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要顧及他百年吳氏的名聲。」

  謝庸再點頭,「思慮很周全。且你這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辦法。若是呂直無心,這下藥事便不會發生,自然是沒什麼;若呂直有心,而吳清攸不同意,吳生是個君子人,他當時便會攔下呂直,且以他『口不言惡』的秉性,也絕不會把此事告訴史端,你全無半點風險。」

  焦寬垂著頭,沒說什麼。

  「藥也著實選得好。馬錢子,大毒,未經炮製的馬錢子比炮製過的毒性大得多。該藥可通絡散結,消腫止痛,用以治療風濕寒痺。這藥又有壯陽之功,可做催情之用,而黃酒更助藥性,故而史端死相才那般不體面。史端又生性放蕩風流,見了他的死相,人們只會以為是脫症,不會想到別的。」

  「且馬錢子這種藥,北方少見,藥鋪子裡沒有賣的,怕是連醫家也多有不知。因其毒性,估計在南邊用的也不多。吳清攸、呂直不通藥理,都只知道你用它治療痺症,而不知其他——焦郎君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焦寬依舊沒說什麼,過了半晌方道,「我卻沒想到吳清攸會死,他是自殺的吧?」

  「是。」

  「呵,」焦寬冷笑,「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傻的人……」

  「快考試了,士子們一塊喝酒吃飯的多,酒肆多需預訂。那宋家酒肆想來是你去訂的?」謝庸問。

  「這種跑腿奴僕的活兒,史端、吳清攸他們哪裡會幹?呂直只知道一個猛子扎到書裡,自然也不管。」

  「於是你就選了有大屏風、有各種花木遮擋的宋家酒肆。」

  焦寬點頭。

  又問了諸如「你可還有馬錢子藥粉」「你把藥粉都埋在了何處」之類問題,謝庸看王寺卿,王寺卿微點頭,又看周祈、崔熠,他們亦沒有什麼要補充問的,謝庸便讓焦寬在口供上畫押,著人把他帶了下去。

  堂審呂直就簡單得多,有之前的口供,有焦寬的口供,不過是為了更嚴密罷了。

  退了堂,王寺卿站起來,崔熠很有眼力勁兒地攙老叟一把。

  周祈道:「我說讓您跟我學套拳……」

  王寺卿笑起來,「你是不把大理寺變成猴子山不死心啊。聽說小吳跟你學呢?」

  周祈點頭,教過吳懷仁兩回,然後這胖子再見了自己就躲,什麼今日有屍格要整理,今日家中有事,今日腹疼……

  謝庸是見過吳懷仁怎麼躲周祈的,不由得翹起嘴角兒。

  王寺卿扭頭看他:「今日的案審得不錯。成天正經著臉,倒是詐得一口好供。」

  聽王老叟說謝庸這表裡不一的德行,崔熠、周祈都一臉看笑話的樣子。

  謝庸略尷尬,抿抿嘴:「是。」

  「御史台那幫人不喜歡詐供,但有時候不詐不行啊。」王寺卿莊重了神色,看看謝庸,又看崔熠、周祈,「但辦案卻不能全依靠這些小巧,要首行正途。」

  三人一起恭敬地叉手稱是。

  周祈抬頭,恰對上謝庸的目光,周祈知道他是想起上回自己說「首行正途」來,周祈便繃出一個極莊重正經的神色。見她這樣,謝庸微低頭,嘴角帶著一絲笑影兒。

  謝庸把本案卷宗都已整理好,呈交王寺卿。

  王寺卿是個嚴謹細緻的老叟,案情還要再捋一遍;這樣的命案,謝庸作為少卿,只初步寫了量刑建議,具體怎麼判還要寺卿定奪;又有要簽字的地方,正式的結案詞也是寺卿來寫。

  王寺卿帶著卷宗回了自己廨房,謝庸、崔熠、周祈則信步走到大理寺堂後的小園子裡。天雖然還冷,地上尚有殘雪,園子裡的柳樹卻已經泛綠了。

  「哎,老謝,你是怎麼發現這藥的?本來還說吳清攸殺了史端又自殺,怎麼突然大拐彎兒,就找到了焦寬的藥?」崔熠好奇。

  「你也曾有疑問,吳清攸為何考試頭一晚心生悔恨,拔了那蘭草,第二晚自殺,當時周將軍解釋說這裡面有考試失利的緣故。我疑惑的與你相類,我們上午去詢問他時,他神色尚可,尤其在聽了我們問心疾之後,明顯輕鬆了,還與我議了會子學問,如何晚間就拔了那以之自喻的蘭草?」

  「對啊,為什麼?」崔熠問。

  「當天日暮時,我與周將軍同出崇仁坊。天有些暗了,吳清攸卻還極認真地站在書肆裡看書。進士科考試,實在不是臨考了多讀這一時半會兒就有用的,以吳清攸的秉性,也不是會站在書肆裡用功的人——那麼他在看什麼?此舉與他晚間拔蘭之舉有無關係?」

  崔熠擊掌:「妙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醫書藥典!那書肆中賣醫書藥典,他有所懷疑,故而去查閱翻找!從而知道了史端死亡真相,從而很是自責。」

  謝庸點頭:「不錯,那架子上都是醫書藥典。」

  崔熠笑道:「老謝,這麼些醫書藥典你都翻了一遍,找出這馬錢子來,不容易啊。」崔熠想想翻一架子的醫書……不行,頭疼!

  「也不是盡翻。」謝庸道,「當日我們去詢問焦寬時,他站起來腰有些挺不直,用手扶了一下,當時我只以為是久坐的緣故,但他們考完禮部試回來,焦寬腰背僵硬,走路也總落後別人一些。在我們面前還不顯,看他們三人走回松韻園的背影,有另外兩人對比,便格外明顯。」

  崔熠搖搖頭,老謝眼睛忒尖了,「所以你便格外找這與痺症相關的藥物?」

  謝庸點頭,「史端中毒而死,按殺人動機和死亡時間來看,最有可能的便是與他一起吃暮食的吳、呂、焦三人。吳清攸與史端同考進士科,有瑜亮之爭;呂直住得離史端近,性子又莽直,深受其歌舞琵琶所擾,他們兩個明顯,焦寬卻亦有動機。」

  「四人中,焦寬的院子最不好,緊靠西門,有些吵鬧,人才樣子最不出眾,又略顯木訥,不擅言辭,考的還是明經,並非顯科。史端是個眼高又說話不客氣的,對朝廷命官略才微些的且看不上,更何況焦寬?他們又住在一個園子裡,總是見面,可以想見其日常言辭恐怕多有不客氣處。總是被這樣不客氣著,焦寬又住在西門邊,時常可以見到史端倚紅偎翠,迎來送往,日子過得肆意又得意,他心裡能不怒不恨?」

  「還有,史端身亡,我們去查問,呂直不在自己住處,卻在焦寬那裡。作為史端的同鄉同年,這種惶惶的時候,呂直去焦寬的院子做什麼?便是不關心史端,他們只是一起讀書,也當去呂直那裡,焦寬的院子臨街臨門呢。」

  崔熠:「……」老謝不只眼尖,想的也忒多。

  崔熠看向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周祈,「能想到嗎?」

  周祈一向是與崔熠站在一起的,極自然地擺擺頭,「想不到。」

  崔熠立刻覺得不是自己笨,是謝庸太逆天了。

  「全天下像謝少卿這樣的,能有幾個呢?」周祈又笑著加一句,引的是前日崔熠誇謝庸的話。

  崔熠點頭忍笑:「很是!」

  「關鍵這樣一位英才,還會做飯……」

  「你莫非吃了老謝做的烤羊肉了?什麼時候吃的?為何沒叫我?」崔熠神色認真起來,發出三連問。

  「謝少卿做的烤羊肉好吃?你什麼時候吃的?為何沒叫我?」周祈回以三連問。

  崔熠:「……」

  兩人同時伸出手,周祈是拳,崔熠是掌。

  崔熠得意,每次猜拳,阿周都出拳,這個笨蛋!都不知道換一換。

  周祈願賭服輸,老實交代:「昨晚回去,在謝少卿家蹭了一碗臘肉青蒜索餅。」

  崔熠亦告訴她:「我吃老謝做的烤羊肉還是好幾年前,他科考的時候。」

  崔熠對一碗臘肉索餅不在乎,周祈聽說是好幾年前的事,也不糾纏,兩人和好如初。

  被爭論來爭論去卻未得一個眼神的謝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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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錢子這味藥確實大毒,可舒筋活絡,也有興奮作用,可催情,但文中有誇張。

  今天又是被兩個好基友擠兌的一天。

  謝庸:為什麼我感覺自己才是那個沒有姓名的?

  崔熠:不,你不是!阿周是你的,烤羊是我的。

  周祈:謝少卿都是我的,為什麼烤羊是你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4:25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七章 修房補屋

  辦完了建州士子案,趁著禮部試第二場還沒考,周祈本想舒舒服服地躺一個休沐日,頭晚一夜東風把她「躺」的打算全刮散了。

  周祈站在院子裡,腳下是幾片碎瓦。她抬頭看屋頂,屋簷被掀掉一段。她又躥上牆頭兒看一看,靠屋脊得有兩張床榻那麼大的地方瓦都掀了起來。馮公說屋頂漏雨,想來就是因為年深日久,瓦片不那麼牢固了。

  周祈在置之不理和修補屋頂之間略躊躇,到底選了修補——這掀開瓦片的地方正是臥房,別看現在還寒涼,很快就是雨季,到時候外面大下,床頭小下……

  周祈不禁感慨,自己到底不如馮公灑脫。

  周祈在院子裡打了一趟拳,練了會子刀,便洗漱了出門去吃朝食。吃了一碗雞肉蝦皮山菌三鮮餛飩,與賣餛飩的秦四郎打聽了這附近坊裡的圬工,周祈便找過去。

  圬工鄭大的娘子笑道:「小娘子不知道,如今聖人重修紫雲台,官中工匠不夠,就從城裡撿著名聲好、本事高的去幫忙,他阿耶就被選中了。」

  周祈倒是知道重修紫雲台的事,但是不知道工部的人從民間找了工匠。

  行吧,被皇帝截了胡兒,沒地方說理去。只是這鄭大不在,旁的吳大錢大孫大肯定也不在。

  「若只是屋頂的瓦掀了,小娘子讓家裡的郎君們,」鄭大娘子看周祈的穿著,又趕忙改了口,「讓家裡的奴僕們自己修補就是了。我家隔壁的王二就賣青灰、磚瓦。」

  周祈想了想,我自己應該能做得來……吧?

  吃過朝食,讀了會兒書,謝庸把前幾日買的兩卷字帖拿出來修補。

  這字帖說是王右軍真跡,但據謝庸看,是仿的,然即便是仿的,也寫得極好,故而雖殘破了,謝庸還是花不少錢買了來。

  這是個水磨工夫的活兒,謝庸自做了官,幹得就少了。好在當初在縣學修過不少破爛書冊,在書院幫先生修過古籍,也算有「童子功」傍身的。

  謝庸把紙張、刷子、鑷子、剪刀、尺子之類都擺好,展開那字帖看,琢磨怎麼修補。他其實頗喜歡這樣的活計,雖需用心,卻不怎麼用動腦,就這麼一點一點地磨著,一寸寸地補著,腦子裡可以無拘無束地亂想,也可以乾脆什麼都不想,與吹簫彈琴的時候相仿。

  大約琢磨好了,謝庸去廚房打修補帖子用的細糨糊。

  剛出屋門,就見唐伯從西跨院走來:「大郎,你快去看看吧,周將軍上房了!」

  謝庸:「……」

  「快點啊。」唐伯催他。

  謝庸走到自家西跨院,抬頭看見周祈正在她屋頂上揭瓦呢。

  周祈與他打招呼:「早啊,謝少卿。」

  她蹲在屋頂上探著頭往下看的樣子,讓謝庸想起屋脊「鴟吻」——那種傳說中愛東張西望、可以闢邪滅火的神獸。

  謝庸眼角微翹:「這一大早兒的,周將軍興致真好。」

  「嘿,那是!三天不上房揭個瓦,渾身難受!」

  謝庸:「……」

  周祈彎著眉眼對他得意一笑。

  謝庸到底是正經人,問她:「請不到圬工嗎?」

  「都修紫雲台去了。等我練好了,也去給聖人修紫雲台去。」

  謝庸點頭,轉身負著手走了。周祈哼著小調兒,接著揭碎瓦片子。

  誰想不大會兒工夫,謝少卿竟然來了自家的院子。

  周祈揚眉,嘴欠地招惹他:「莫非謝少卿是來幫忙的?」

  看周祈那不著調的樣兒,謝庸道:「下來!」

  呦!聽這口氣,該以為來的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工部侍郎,又或是將作少監呢。周祈突然有點弄不清虛實了,也許謝少卿這拿筆彈琴的手真能幹得這粗活兒?

  周祈下來:「得嘞!我給你打下手,和灰泥。」

  謝家院子裡,唐伯催著羅啟:「趕緊去給周將軍幫忙去,哪能讓她一個小娘子幹那粗重活兒。」

  羅啟答應著,放下手裡棍棒便走。

  霍英也要跟上,卻被唐伯拉住:「你做什麼去?」

  「去給周將軍幫忙啊。」

  唐伯一臉的「你怎麼不懂呢」:「大郎已經去幫忙了,若不是還要和泥拌沙什麼的,阿啟也不該去。你想想……」

  霍英恍然大悟。

  還未走出家門的羅啟笑起來。

  唐伯亦笑:「阿英,你去買菜買肉去。那天大郎說周將軍愛豕肉餡兒玉尖麵,你去買些五花三層的豕肉,再買些新韭菜,別的菜蔬豆腐魚蝦之類若是新鮮也買一些。」

  「好嘞!」霍英答應著。

  看謝庸要踩著牆邊杏樹上牆,周祈蠍蠍螫螫地道:「我去給你借個梯子吧?」

  謝庸捲捲袖子,把袍子邊兒塞在腰帶裡,踏著周祈搬來的鼓凳,踩上樹杈。

  周祈站在旁邊,時刻等著他腳下一滑,自己接住他。

  傳奇上時常有美人墜樓墜台,一個白衣俠客飛起接住的場景,那寫傳奇的還總要寫他們四目相對、衣袂翻飛,周圍又總有花樹之類,此時也要應景兒地落英繽紛。

  這裡倒是有花樹,但今年倒春寒,杏樹才打花苞,長得且結實呢,「落英繽紛」是不能了;自己倒也勉強能充個俠客,可穿的卻不是白衣,為了幹活方便不怕髒,特意套了件舊藏藍胡服;要說唯一與傳奇裡搭邊兒的就是美人兒了。

  周祈抬頭看樹上身長八尺的「美人兒」。

  謝庸攀著牆頭兒,略用力,便穩穩地上了牆,又幾步走過院牆,上了屋頂。

  周祈:「……」看這矯健的樣子,約莫小時候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兒啊。

  周祈略失落地把手背到身後。

  羅啟進了院子,見自家阿郎已經麻利地上了屋頂,便二話不說打水拌灰泥。

  周祈接著蠍蠍螫螫,提著手裡裝灰泥的小桶:「我給你送上去。」

  「拴繩子,把繩扔上來。」看看被周祈揭瓦片揭得豁豁牙牙、窟窿眼睛的屋頂,謝庸道。

  聽出兩分嫌棄之意,周祈皺皺鼻子,這屋頂的瓦固然不好補,揭其實也不好揭,有那麼三塊五塊、七塊八塊,或者十幾塊揭掉了下面的灰泥其實情有可原……

  周祈甩起繩子,扔上屋頂,繩子穩穩地落在謝庸身邊。

  謝庸看她一眼,周祈得意一笑,這可是跟小崔玩套馬練出來的絕技。看她那樣子,謝庸到底禁不住笑了。

  在旁邊拌灰泥的羅啟趕忙低下頭,覺得剛才那相視一笑很應該跟唐伯報一報,以安老翁之心。

  拌完灰泥的羅啟到底也上了房,幫著把灰泥、新瓦吊上去,把舊的破碎瓦片吊下來,謝庸專心抹泥鋪瓦,周祈則支應著下邊兒。

  隔壁院子裡,唐伯在擇菜、和麵的空檔兒來西跨院看一眼房頂上低頭幹活的謝庸,又樂呵呵地走了。跟他一起來到西跨院的肥貓胐胐卻沒走,蹲在牆下喵喵地叫。

  周祈聽見了,笑問:「它莫不是也要上牆吧?」

  「它怕高。」謝庸道。

  周祈:「……真是隻恬靜的貓啊。」

  胐胐:「喵——」許是聽出了周祈的揶揄之意,胐胐輕甩尾巴,接著回主院廊下趴著曬太陽去了。

  其實被風颳壞的地方不算大,半個時辰也就修好了,謝庸又在屋頂走一圈,把別的三五處碎瓦和有螞巢處都修補了,才招呼羅啟收工。

  羅啟站在屋頂感慨:「想不到阿郎還有這般本事。」

  讓他說得,周祈好奇起來,躥上屋頂去看。那原本破了的一片已經平平整整地鋪好了瓦,瓦片錯縫整整齊齊,似尺子量過一般,比原先圬工鋪得還要平整一些。

  周祈還能說什麼?才子們,大概便是這般博學多才、深不可測吧?

  周祈直接從屋頂跳下來,羅啟拎著裝有鏟子抹子的小桶也從屋頂跳下來。

  見阿郎沒跳下來,羅啟回頭看。

  謝庸走到牆頭上,輕扶枝幹,從牆頭踩上樹杈,又穩穩地踏在鼓凳上,然後風姿頎然地走了下來。

  羅啟:「……」

  周祈很狗腿地上前施禮道謝,又親自端了水盆、拿過澡豆來:「今日真是多謝謝少卿了。」

  謝庸「嗯」一聲,接過澡豆搓手,在水盆裡洗一洗。周祈看那水還不清澈,又趕忙去偏院小井打了一盆來。謝庸洗過,周祈又奉上巾帕。

  謝庸略滿意地道聲謝。

  羅啟不用周祈伺候,自端著盆、拿著澡豆去水井邊。

  周祈招呼謝庸:「謝少卿請去堂上坐,喝盞茶。」

  謝庸搖頭:「估計今日唐伯蒸玉尖麵,你一會兒去吃。」

  周祈笑起來,真好,嘿嘿!這種幫幹活還請吃飯的鄰居,上哪兒尋去?

  謝庸卻突然輕皺眉頭:「為何這邊兒的杏樹都打了花苞兒,敝宅的杏樹卻沒有?」

  周祈越發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馮公果然是個實誠老叟!

  雖然人家剛幫自己幹完活兒,自己就這樣嘚瑟有些不合適,但是「人生得意須盡歡」,有的嘚瑟的時候不嘚瑟,周祈覺得更不合適:「據說,只是據說啊,這邊院子裡的桃杏樹不只開花比府上的要早一點兒,回頭結的果實,也更甜一點兒。」

  謝庸看著周祈得意的嘴臉,淡淡地道:「嗯。」便負著手走了。

  周祈到底有良心,在謝家吃玉尖麵的時候,把家裡的果子許出大半兒去:「唐伯會做桃子醬?甚好,甚好!據說我那院子裡的果子格外甜,唐伯隨意去摘,你們吃剩的就做醬。」

  周祈不是只說漂亮話的人,當下拿出鑰匙,遞給唐伯一把。

  唐伯笑著,極不客氣地收下:「到時候給周將軍用蛋、奶、桃子醬蒸糕吃,又鬆軟,又香甜。原先我們縣學後面山上有好些桃樹,山桃不大甜,做了醬,酵過以後,味兒卻甚好,蒸了糕,縣學的先生、學子都愛吃,郭明府也喜歡,就連大郎這不嗜甜的,都愛。」

  聽這意思,謝少卿上的是官學,而唐伯原來是官學庖廚?周祈又想起謝庸說的小時候家貧吃不上幾頓肉來……謝少卿這身世,跟開始自己想的,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周祈笑嘻嘻地咬一口韭菜五花肉玉尖麵,湯汁子瞬時流了出來,周祈趕忙一吸,又鮮又燙。

  「小心燙!」唐伯笑道,「這小籠出尖饅頭是要湯汁多才好吃的。如今開了春,用新韭菜和五花肉做,又放了些蝦仁提鮮,正好應季。但到底不如蟹黃的,等秋天,給周將軍做蟹黃的吃。」

  周祈猛點頭。

  唐伯又讓:「周將軍嘗嘗這蒜泥肘花?這拌菠菜也正應季,和那韭菜一樣,都是蓋著草苫子長的新菜。還有這炸小酥鯽魚,買回來的時候還活蹦亂跳呢,新鮮得很……」

  幹了半上午活兒的謝庸默默吃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4:34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八章 小謝少卿

  那一夜東風後,天一下子和暖了,不過一兩日,周祈院子裡幾樹杏樹的花兒開了大半,一枝枝一簇簇,粉嫩嫩的,竟顯出幾分熱鬧來。

  此時午後的陽光透過花朵灑在樹下鋪著的大胡毯上。這毯子不是宣州毯那樣的金貴東西,是胡人用駝毛、羊毛拈成粗線編的,雖不柔順卻很厚實。

  毯上放一張大方案,案上放著陶壺、杯盞,壺裡是從外面買的糖乳茶,還隱隱冒著熱氣兒,旁邊又有攢盤,裡面放著杏脯、梅乾、梨糖、牛乳餅之類小零嘴兒,有的是周祈存貨,有的是剛才周祈在賣乳茶的店裡一塊買的。

  忙中偷閒、春日「賞花」的周、崔二人,各盤踞案的一邊,一個臉上貼著幾條紙條兒,皺眉皺眼,想著怎麼死地求生,另一個嘴角噙笑,氣定神閒。

  崔熠笑道:「阿周啊,要不你去洗個手,摸摸香囊,我們重新來過?」 崔熠也覺得奇怪,阿周這牌技數年如一日地不長進也就罷了,為何牌運也每每這麼差?

  周祈是個牌技差但脾氣硬的,自摸一張:「不!我覺得這一局我還能再苟一陣子!」

  崔熠哈哈地笑起來。

  兩人又一邊打牌一邊聊天兒。

  明日就是上巳節,又是個一年一度士庶男女傾城出動的熱鬧日子,也是個讓禁軍、京兆府頭疼的日子。

  好在上巳節只有一天,又好在是在白天過節,比上元三日放夜要好得多。

  而且今年上元節過完,鄭府尹聽從謝少卿建議,上表請求招募義勇,節慶日時在坊內及人流聚集地巡視,並張貼治安佈告,令坊丁宣揚傳佈。周祈也去蔣大將軍那裡稟告了一回。朝中幾位相公也覺得主意不錯,這奏表也便允了。

  義勇招募的事頗為順利。這個不用練兵,不耽誤平時工夫,只大節慶的時候聚集,又是為了維護自己家人友鄰,多少還可以得一點官府補貼,故而報名者不少。

  便是「節慶教化」的事,也有模有樣。早半個月前,各坊門口就貼了佈告,告訴百姓上巳節出門要鎖門閉戶,出門少扎堆兒,不要擠踏推搡,女子不要單獨出行之類,後面還有專門警告有心作惡者的條款,都寫得挺通俗易懂,甚至還透著那麼點「有趣」,也很朗朗上口,便於傳誦,不似以往京兆府的佈告那般板著面孔,堂皇卻難懂。

  有這些安排,再按照往年的辦法佈防,也就差不多了。佈防這種事,崔熠、周祈早幾日就在做,又都是做熟的,真臨近過節了,此時倒閒了下來。

  周祈與崔熠誇讚鄭府尹這回辦事辦得好,尤其那佈告,簡直改了門庭。

  崔熠笑道:「看不出來吧?這主要都是老謝的手筆。」

  周祈驚奇。

  崔熠頗維護謝庸:「老謝雖愛裝一點,其實是個有趣的。」

  周祈笑了:「我不是覺得謝少卿無趣。像謝少卿這種,外表看著深沉內斂得很,內裡往往不只有趣,保不齊還很——」周祈琢磨措辭。

  崔熠想了想,道:「風騷?」

  周祈以拳擊掌,小崔說話總是這麼既俗且精。

  崔熠得意一笑。

  周祈亦笑。

  兩人背後一塊埋汰朋友,半點心虛都沒有。

  謝庸走進院子,後面跟著一起來串門兒的肥貓胐胐。

  見二人傻笑,謝庸隨口問:「說什麼呢,這般高興?」

  崔熠笑道:「誇你呢。」

  謝庸便知道他們笑無好笑,不理他們,坐在給自己留出的案邊。胐胐亦頗有其主人風度地坐在毯子上,小眼神如果不往案上飄,幾乎可以算是莊嚴了。

  哎呦,實在太可愛逗趣了!

  周祈從攢盤裡拿一塊牛乳餅放在手心兒,胐胐優雅地走過來,聞一聞,吃起來。

  周祈餵胐胐的時候多,如今很知道可餵什麼不可餵什麼,只餵一塊便罷了手。胐胐吃完,很自然地爬上她的膝頭,把頭擱在周祈拿牌的胳膊上,蹭一蹭,閉上了眼睛。

  周祈張嘴,驚喜來得太突然!這是頭一回胐胐主動讓自己抱。

  最難辜負美貓恩,周祈把牌換個手,到底不方便:「謝少卿,幫著打這半把?你看我這……」她臉上神情半是求肯,半是顯擺。

  謝庸看看周祈,又看看胐胐,到底點頭,接過周祈的牌來。

  周祈便笑眯眯地專心擼起貓來。

  接了周祈牌的謝庸卻皺起眉,不禁又看看那位周將軍,有點不明白,為何會有人把牌打成這德行。

  周祈極大方:「沒事,輸了算我的。」想想讓外表深沉內斂內裡不知道風騷不風騷的謝少卿往臉上貼紙條也不大可能。

  周祈又看懷裡的貓,物隨其主,但胐胐的假莊嚴,怎麼就這麼可愛?

  周祈撓撓它的下巴,胐胐咕嚕一聲,並不睜眼,只蹭蹭周祈胸口。

  周祈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心裡的不情之請不免就又冒了芽兒:「謝少卿,讓胐胐在我家做兩天客?」

  正幫周祈收拾殘局的謝庸淡淡地道:「不行。」

  周祈幽怨地嘆一口氣:「我們明明是兩廂情願的……鐵石心腸!」口氣一如被她棒打鴛鴦的小娘子。

  謝庸動作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打牌。

  既然不能長相守,周祈對胐胐自然是能多抱一會兒是一會兒,又用鼻子湊在它身上,胐胐身上的味道很特別,有點舊書的味兒,與周祈買的那些二手傳奇味道類似,又不全一樣,還有點剛出鍋的蒸餅味兒,那種淡淡的麥子麵的甜香氣,又有點這春天杏花的味兒……

  崔熠微皺眉,一樣的牌,怎麼到了老謝手裡,就格外難收拾……這一局不會要輸吧?

  謝庸抬眼,恰看到周祈一臉沉醉,手微抖,一張牌掉在案上。

  「哈?」崔熠大笑,「落牌無悔!老謝你這回輸定了!」

  謝庸抿抿嘴,笑了。

  周祈亦是一笑,還當謝少卿是個無所不能的呢,原來跟自己一樣是個牌渣……

  知道他是個同道,周祈格外大方,「條兒貼我這邊臉,正好對稱著。」

  謝庸默默地拈起一張紙條,蘸濕,貼在自己腦門上。

  崔熠越發春風得意起來,哈哈哈哈,老謝你也有今天!

  周祈也覺得這樣子的謝少卿格外新鮮,謝庸卻一臉淡然。

  頂著這張紙條,又下了一盤棋,看了一回周祈借給他的《笑語集》,謝庸接著頂著這紙條看周祈教崔熠練刀。

  任那邊刀光劍影,胐胐臥在毯子上自在安睡。

  周祈臉上的紙條早飛沒了,她旋身,出刀,因是教崔熠,動作放得極慢,但那一刀中卻似藏了千鈞的力量。

  謝庸發現,周祈一刀在手,人似乎都變了,之前的輕佻懶散全部不見,沉靜得似夏日山間深碧色的水潭。

  收了式,周祈負刀一笑,露出牙來,又是那副德行。

  謝庸低下頭喝已經不熱的奶茶,紙條垂在杯沿兒上。

  「還有更簡單一點的嗎,阿周?就這錯步我就學不會……」崔熠一扭身,差點絆倒。

  剛才還大殺四方、霸氣滿懷的崔少尹此時垂眉耷拉眼:「太難了,我真的太難了……」

  這樣的時光總是過得格外快,日暮時,因明日上巳節要忙,崔熠破例沒留在開化坊吃飯,拿著周祈專門給他畫的幾式刀譜兒走了,謝庸亦告辭出來。

  「嗯?胐胐?」周祈道。

  「睡得那般香甜,就先不動它了,明日你出門時把它給唐伯。」

  「?」周祈咧開嘴笑了,幸福來得太突然!真的太突然了!

  謝庸轉過身去往家走,嘴角隱隱有些笑影兒,負著的手裡攥著臨出門扯下的紙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4:48 PM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九章 上巳曲江

  三月三日上巳節,曲江。

  如往年一樣,江裡遊船點點,岸邊花紅柳綠,到處都是游春的人,芙蓉園前有教坊娘子歌舞,曲水岸邊有年輕男女踏歌,草地上時見圍起的彩障,路上既有寶馬雕車,也有普通人家的牛車、驢車,就連路邊賣吃食的小攤兒、提籃賣花的小娘子都與往年沒什麼不一樣,但與往年比,總覺得要冷清一點——大概是因為今年沒有新科進士探花。

  今年科考晚,進了三月第二場還沒開考,很多年份這個時候已經全考完且放了榜,新科進士曲江探花,便是上巳節一大盛事。

  今年這樣,對崔熠、周祈這種負責京城治安的官員來說,沒什麼不好的——從前不是沒有因為看探花郎,發生踩踏之事造成傷亡的。

  探花郎探花,哪天不能探啊?以後花兒開得更盛,探起來多麼方便——這是崔熠的看法。

  周祈巡了一圈,經過曲江亭附近京兆府的「行衙」,過去蹭碗茶水喝,遇見也轉了一圈回來的崔熠。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歇腳,一邊閒扯,崔熠便發表了如上高論。

  雖不是讀書人,周祈卻懂他們的心思:「看的人多和看的人少能一樣嗎?這是多少進士一輩子最榮耀的時候。那麼些人圍著,還有小娘子扔巾帕荷包……」

  崔熠想想,也是!

  「不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什麼樣兒的……」周祈又道。

  聽了她的話,崔熠不免想起去年事,嘲笑周祈:「我說阿周,你這眼光不行。去年那探花郎,比我阿耶不小兩歲,你還跟著起鬨。你跟著起鬨也就罷了,人家小娘子們都是扔香囊帕子,你倒好,解下劍穗子扔過去,還扔得極準,把人家探花郎的帽子砸歪了。」

  每年進士及第者不過二三十人,時人總道「五十少進士」,這二三十人裡往往有不少已經可以自稱「老夫」了,很多年份被推選出來的兩位最「風流俊俏」的探花使也已非盛年。

  周祈笑起來,她其實就是瞎湊熱鬧,嘴上卻教導崔熠:「顯明啊,你還是得多讀書,這側帽風流可是在講兒的……」

  崔熠「嘁」她,兩人阿大阿二的關係,說什麼「多讀書」。崔熠接著說她眼光不行的事:「有我和老謝這樣的美男子在身邊,你還惦記著看什麼新科士子探花郎,真是……」

  周祈明白他的意思了,趕忙承認錯誤:「崔少尹說得很是!有你們珠玉在側,看誰我都覺得是瓦楞子。」

  崔熠終於放過她,也笑起來。

  聽崔熠說到謝庸,周祈問:「以謝少卿才貌,當年該是探花郎吧?」

  謝庸及第的時候,周祈才進干支衛,還不能滿城亂躥,故而未見這位當年的豐姿。

  「不是,當年他夜裡睡覺讓風吹了後背,騎不得馬,故而推拒了。」

  「……這麼巧?」

  崔熠一笑:「反正他是這麼說。」

  周祈便明白這其中又有典故。

  「老謝沒說,但我估摸是這麼回事。他及第時還不到二十歲,考得名次卻好,只排在狀頭後面。那位狀元公是位五十餘歲滿臉溝壑的老才子,性子有些孤傲,老謝卻極尊敬他,說他的詩文是可流傳百世的。老謝這樣的名次,這樣的相貌,若再去探花,未免壓了狀元的風頭,故而退避了。」

  周祈點頭,突然又笑了,小聲道:「他不去也對,去了就不是內裡『風騷』了,而是明明白白大敞大亮地『風騷』。」

  崔熠哈哈大笑。

  周祈一口把茶飲盡:「行了,我接著巡查去。芙蓉園大宴這會子快散了吧?」

  崔熠點頭。

  今上有了年紀,這種宮外節慶大宴參加得極少,往往只讓幾位皇子、親貴大臣代往。皇子並不與臣子過分親近,往往中席便走了,大臣們再喝一巡,幾位相公也走了,席就慢慢散了。

  周祈帶著人往芙蓉園走,雖則那邊侍衛重重,還是要去看一眼。

  雖說緊接下來的一場,進士科考帖經,明經科試義,考的都是背書的學問,但曲江邊還是有不少閒逛的士子,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

  周祈與幾個士子擦肩而過,聽到什麼「祓禊兮中流」「濯足兮蘭湯」,不由得一笑,這透心兒涼的江水,誰下去洗腳,我敬他是條漢子。

  剛走幾步,那幾個漢子中的一個突然喊:「將軍!周將軍!」

  周祈回頭,微皺眉,這個士子和中身材,團團臉,笑起來眉眼微彎——看著有些面善。

  突然,周祈想起來了,在豐魚樓吃飯時說仰慕身高近丈、虎眉豹眼、膀大腰圓周將軍那位。

  周祈有些抱歉,照著這般吃下去,自己興許有一天還能「膀大腰圓」,「身高近丈,虎眉豹眼」是真的不行了。

  士子對周祈行禮:「周將軍。」

  周祈笑著點頭:「郎君也來曲水邊兒逛逛?」

  見周祈認出了自己,士子臉色略紅,舔一下嘴唇,張張嘴,卻沒說出什麼。

  看他的樣子,許是想問什麼。莫非他是想找謝少卿或者小崔?如今再投行卷已經晚了,不過倒是可以為明年做準備。

  又莫非,他是想問我軍中有沒有「煙燻太歲、火燎金剛」的女將軍?干支衛裡面確實有幾個女子,其中有豔麗的、有冷峻的,有柔和的,就是沒有金剛這一款的。

  周祈心裡瞎猜,面上卻和和氣氣地等著這士子說話。

  士子囁嚅一句:「周將軍這一向可好?」

  「很好,多謝。」

  士子的臉越發紅了,他抬頭看一眼周祈,恰對上她的目光,又趕緊避開。士子叉著的手也有些抖了。

  周祈突然有些懂了,他該不會……

  士子到底只是一揖:「某不打擾周將軍了,將軍上巳吉祥安樂。」

  周祈清清嗓子,乾笑一聲:「郎君也安樂,呵呵……」

  士子揖著沒有抬頭,周祈趕緊轉身走了。

  後面的陳小六在心裡「呦呦」了足有六十聲,周老大的桃花開了!

  但陳小六作為「娘家人」,不免有些挑剔,覺得這朵桃花小了些,花色也不那麼美,有些配不上自家英姿颯爽,能揍人能上牆能喝酒的老大。

  陳小六轉身抬眼,嘿,這個就差不多!

  謝少卿穿著官服,打扮得很是整齊,面色被深緋的袍子襯得很白,讓陳小六想起傳奇上常說的「面如冠玉」一詞,順帶著想起來的還有「玉樹臨風」「翩翩濁世佳公子」。

  周祈看看謝庸,又看看不遠處幾個穿官服的朝官:「大宴散了?」

  謝庸點頭:「散了有一陣子了,幾位大王和相公們已經走了。」

  周祈四處看一看,安安寧寧的,挺好。

  「謝少卿要回去了?」周祈隨口問他。

  謝庸點頭,看向周祈甲冑領口上別的蘭草,眼風掃過不遠處,抿抿嘴,卻沒說什麼。

  周祈順著他的目光看自己,嘿嘿一笑:「美人恩!剛才巡江邊看踏歌,那日跳霓裳羽衣的彤娘送的,好看吧?」

  謝庸臉上露出微笑來:「嗯,好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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