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櫻桃糕 -【京華子午】《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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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5:01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章 牡丹美人

  上巳節過得頗為安穩,比從前哪一年都安穩,沒有踩踏、沒有盜竊,連個來報失蹤的都沒有,慣常節後忙得腳不沾地的崔熠、周祈相對喝閒茶。

  周祈伸個懶腰,笑道:「真好啊,是不是我們離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大同世界不遠了?」

  崔熠笑道:「若果然到了大同世界,我還罷了,你跟老謝這專管作姦犯科的都得喝西北風去。」

  周祈嘿嘿一笑:「以謝少卿為人,到時候肯定說:『西北風,味道甚佳!』」後面半句周祈壓低聲音,口氣淡淡的,說完還抿一下嘴角兒。

  崔熠哈哈大笑:「像!還真像!」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憑著這學人的本事,到時候我可以去做滑稽戲弄,又或者耍刀舞劍,哪怕胸口碎大石呢?」周祈一臉得意,技不壓身啊。

  「這麼說,老謝可以賣字賣畫,也不用喝西北風。」崔熠到底心疼朋友,幫他想了營生。

  周祈想像自己在西市耍完刀劍、演完吞火和單手劈碑,托著帽子裡得的銅錢去買羊肉湯和胡餅,碰見一幅畫也沒賣掉的落魄謝少卿。春寒料峭,謝少卿穿著單衣,凍得顫顫哆嗦的,還硬繃著。這自然逃不過自己法眼,便請他一起去吃羊肉湯和胡餅。

  第二天,他又沒賣掉,自己還請。

  第三天也請。

  天天請。

  然後謝少卿肯定就看不過去了……

  「想什麼呢,笑得這般猥瑣?」崔熠問。

  周祈把自己的展望說了,「到時候,謝少卿怎麼不得說,你把肉買回來,我做!」周祈搖頭,咂一下嘴,「你不知道上回謝少卿做的臘肉青蒜索餅多好吃……」

  崔熠差點笑得從坐榻上跌下來:「讓你說的,我就跟真見著一樣。」

  周祈嘿嘿一笑:「我每天出去耍刀舞劍爬桿吞火,盡興折騰一番,回家就能吃上烤羊肉、八寶飯、豕肉玉尖麵、臘肉索餅……」

  明明這般落魄的日子,崔熠竟然有點羨慕起來……

  周祈本來覺得京兆府的飯挺不錯的,但得知唐伯原先是縣學庖廚,就覺得京兆府的飯也不算什麼了。如今說了這會子,特別報了這些菜名,雖才申時,周祈又覺得餓了。

  「行了,等了三天了,我的人,還有長安、萬年兩縣都沒報上什麼,上巳節是真平安過來了。我不跟你這蹲著了,走啦!」周祈站起來。

  崔熠打個哈欠:「你去哪裡?」

  「我去逛花市,你去不?」

  如果是去逛馬市、去刀劍行,哪怕去書肆選傳奇,崔熠都與她一起,聽說去花市,不免怏怏起來,擺擺手。

  周祈一笑,出了崔熠廨房。

  早過了散衙的時候,京兆府官員們大多都沒走,周祈知道,這是因為崔熠這個少尹還在這兒的緣故。周祈對幾個站在庭前的揮揮手,官員們叉手行禮相送。

  出了京兆府,周祈在東西市之間選了一下,到底去了東市。

  西市的花兒品種繁多,有不少是胡人帶來的花種子養出來的,高的矮的,各種顏色的,有異香的,又據說有的可以安神、有的能驅蚊、甚至還有能「通靈」的,千奇百怪。若周祈自己種、自己看,自然選這些,但送給唐伯,種到謝少卿家,還是得選東市那些莊重典雅的。

  謝家正院階下花圃的幾叢牡丹有兩棵沒熬過冬天,前兩天周祈看唐伯在那兒可惜,如今正是買牡丹的好時候,便想送他兩株,把那空兒補上。

  花市上都是買花客,摩肩接踵,很是熱鬧。

  周祈與崔熠都是見過名花的,兩人卻都對花草不感興趣,也不大講究。崔熠不願逛花市,周祈分不清各種牡丹的名字,只知道重瓣深色者最貴重。

  送人嘛,又是送唐伯,自然哪種貴重就買哪種,周祈站在花攤兒邊兒上,指著兩株深緋色、據說叫什麼「丹心豔骨」的牡丹,說自己要了。

  花攤兒主人就喜歡這種豪客,收了錢,笑問:「看女郎是自己出來的,不知府上遠近,要不讓小僕給女郎送回去?」

  周祈還牽著馬呢,確實拿不了,正要點頭,卻聽人打招呼:「周將軍。」

  周祈扭頭,笑了,對花攤兒主人道:「不必麻煩,來了搬花兒的了。」

  花攤兒主人見來的是位極斯文俊雅的郎君,便知道這是小兩口兒掉槍花呢,笑呵呵地把兩盆花都遞給了謝庸。

  謝庸微抿嘴,到底沒說什麼,接過,兩臂一左一右地搬著。

  周祈牽著馬,空著手與他一起從花市出來。

  周祈扭頭看看謝庸,兩盆花都兩三尺高,他這樣搬著,花朵恰在他的頸旁臉側,兩盆十來朵花都開得正豔,乍一看,像花間長了個人頭一樣。

  周祈想起從前看過的一本叫《牡丹娘子》的傳奇。

  說在一個叫禪明寺的地方,種著極好的牡丹。年深日久,牡丹成妖,可幻化成美人。這妖卻不是害人的妖,只是有些多情,若見有風流客來看花,花間便現出一張美人面,聲音嬌軟甜媚地叫人。風流客進了花叢,便見到這位美人,然後兩人便你儂我儂、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起來。

  風流客這種事做多了,少不得要羸弱一些,便被寺裡的老僧識破機關。老僧刨了那牡丹,花兒下竟然埋著一副女子屍骨,看樣子至少也有百載了,其身上的衣服,一著風,便化了灰。

  老僧憐憫,把那女子屍骨燒埋了,又念了兩卷經超度她。晚間女子魂魄來謝他,說出原委。

  說這寺廟初建時,女子來寺裡上香,遇到一位相貌極好的郎君,兩人私定了終身,只等那郎君回來娶她。卻誰知那郎君一去不回,女子每日徘徊在這廟裡,竟相思一病,死了。

  其父母知她心事,便求了寺裡主持,把她埋在寺裡後園,又因女兒愛花,便在其墳旁種了牡丹花。卻不知寺廟這種地方,種花種草最是講究,這女子竟因那幾叢花不得超生,漸漸便與那花兒一體了,成了牡丹妖……

  「咳——」謝庸看周祈一眼,又正過臉去。

  周祈回過神兒來,把眼睛從謝庸臉上挪開。

  謝庸鬆一鬆肩膀。

  周祈清清嗓子:「看謝少卿搬著這牡丹花兒,我想起兩句詩來。」花妖傳奇自然是不能說的,周祈順嘴扯別的。

  「哦?說來聽聽。」謝庸淡淡地道。

  周祈不學無術,肚子裡一共沒有幾首存貨,自己作就更不能了,扭頭看謝庸,拿出最有名的來塞責:「『名花傾國兩相歡』……」

  謝庸板起面孔。

  周祈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開始有些尷尬,但看他即便不悅也好看的臉,又不由得笑起來,李太白這一句很切題啊,嘖嘖……好一個冷美人!

  周祈乾脆越發耍起了無賴:「我還會旁的呢,『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周祈!」

  周祈停住嘴,笑眯眯地看著他。

  謝庸看看她,過了半晌,輕聲責備道:「小娘子家,怎能如此貧嘴。」

  周祈挑起眉毛,看看謝庸,沒說什麼,反而吹起口哨兒來。

  謝庸細聽,雖荒腔走板,卻也能聽出就是剛才的《清平調》!

  看她那街頭小兒一般無賴的樣子,謝庸到底無奈地笑了。

  到了家門口兒,謝庸才知道這花兒是給自己家買的。

  抱著兩盆可抵她半月薪俸的花,謝庸想了想,問周祈:「周將軍前陣子說豐魚樓請客,不知道還做不做數?」

  周祈:「……」

  「某知道將軍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君子……」

  周祈咬咬牙:「行!明日中午豐魚樓,叫上小崔。」

  謝庸輕笑:「多謝。」

  然而周祈到底沒請這頓飯,南邊青龍坊旁出事了,一個亥支的兄弟來報,一隻野狗叼著一塊新鮮帶肉的人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8:01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一章 窮街陋巷

  周祈拿著從狗嘴裡搶出來的肉骨頭,翻來覆去地看。

  能看出來,這是一段上臂骨,骨頭上還殘存一點破破爛爛的皮肉,皮肉有彈性,雖髒污得厲害,卻也能看出膚質頗為細膩;骨頭上端斷口整齊,是利刃留下的痕跡。周祈把這段骨頭與自己胳膊比一比,差不多長。

  只這樣一段殘骨,實在看不出什麼,周祈放下它,等仵作來驗。

  「那狗呢?」周祈問。

  亥支負責這一片兒的叫馮七郎。因周祈隨和,兄弟們在她面前都不拘束:「老大,那毀屍犯們跑得太快了,轉眼就四散沒影兒了。怎麼?還得治它們的罪嗎?」

  周祈沒什麼威嚴地瞪他一眼:「找狗是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剩下的屍骨。」

  馮七郎滿臉難色:「這可不容易,這附近儘是野狗,街曲裡,山坡子上,曲江邊兒,樹林子裡,一群一夥的到處亂竄。我認人還行,認狗……」

  周祈存著點萬幸,亥支的人多少都有點功夫,奪這骨頭時,興許順便逮住了那狗,如今看來只得作罷。

  馮七郎是在青龍坊、敦化坊中間的大街上發現這屍骨的。這裡屬萬年縣,在長安城最東南,緊挨著曲江池。雖然節慶時曲江繁華熱鬧,江邊兒又有皇帝的芙蓉園和幾處貴人別業,但這東南諸坊其實很是閒僻。

  這最靠南的三排里坊被稱為「圍外地」,住戶稀少,且住的多是貧民,並不比朱雀大街那邊長安縣的西南諸坊好。

  長安城東高西低,有原有坡,這附近就有個坡子,綿延於青龍、敦化旁邊兒的立政坊、修政坊中,坡上少人家,又有雜樹林。

  帶了陳小六等常駐興慶宮的來,干支衛亥支本在東南諸坊的還有幾個人,周祈把他們都撒出去,一邊查找失蹤人口,一邊查看附近的山坡子、小樹林等地方,至於查看曲江邊兒大片的園子林子,就不是周祈這點人能幹完的活兒了。

  周祈這邊還沒得到什麼消息,崔熠和謝庸便到了,同來的還有大理寺仵作吳懷仁,並京兆府和大理寺衙差們。

  吳懷仁今天見了周祈倒不心虛,因知她有正事做,沒空兒教自己練拳。

  吳懷仁舉著那屍骨看了半晌,又用淨水把骨上髒污洗去,看一看,對謝、崔、周三人稟道:「這是上臂骨,雖看不出血墜,但據其新鮮程度看,死者死亡不會超過三日。」

  「臂骨上緣有利刃傷,應該是刀斧,劍和匕首不行。看斷口兒,凶手很有把子力氣,且動手時不猶豫。」

  「根據骨長推斷,這死者身高在六尺五寸到七尺之間;骨頭並不粗壯;骨上帶有零散皮肉,有彈性,洗淨了細觀,頗為白皙細膩。這樣總起來看,死者極可能是個女子——自然也可能是個年輕力薄、身量不很高的男子。」

  這麼一塊被狗啃爛了的屍骨,哪怕是吳懷仁這樣的仵作,也只能看出這些:「看能不能再找到旁的屍骨吧。」

  吳懷仁又問周祈,「周將軍,能從那狗上順藤摸瓜嗎?」

  周祈搖頭,把狗的事與他們說了。

  「為何這附近這麼多狗?」崔熠詫異。

  「起初是因為偏僻,住戶養狗以看家護院,但狗又生狗,住戶養多無用,又費糧,自然就扔了,這狗就成了野狗,野狗再生狗,就越來越多。」透過坊門,謝庸看向青龍坊內,房屋破爛低矮,街道坑坑窪窪,兩條狗趴在路邊兒上曬太陽,「若不是有人捕殺吃肉,這狗還遠不是這個數兒。」

  崔熠那樣的出身,雖當了京兆少尹這兩年,已略知民生,卻如何知道這窮街陋巷裡的細節,想了想,點點頭。

  周祈與謝庸、崔熠說了自己的安排:「這附近著實荒涼,又是土坡子,又是樹林子,又是河沿子的,比方說敦化坊裡那小片兒榆樹林,就是埋屍藏屍的好地方。若這屍骨被埋在這些地方,因埋得淺,被狗刨了出來,肯定有痕跡,我已經讓我的人去搜了。若找不到,恐怕還得去搜曲江邊那一大片園子林子……」

  崔熠點頭,當下便要派人去協助一起搜找。

  「且等一等,這坊裡無人的舊宅也不要放過。」謝庸道。

  周祈看他:「這附近可埋屍的地方這麼多,會有人去舊宅子裡埋屍?這若不是自家舊宅,就得翻牆撬戶;若是自家舊宅,埋在裡面,到底也是個麻煩。」

  以周祈從前的經驗,嫌犯們犯案,與買賣東西有些像,都是能少花就少花,能多得就多得。不管是選擇殺的人、還是殺人的辦法,拋屍之地,都能省時間就省時間,能省力氣就省力氣的。比如拋屍,若在僻靜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差不多沒人會再費事把屍首埋起來。再比如女子殺人愛用毒,男子殺人多用器物,其中不太強壯的喜繩索,強壯的就愛用刀劍,無非是因為力氣大小不同,選用最方便的罷了。

  謝庸讚許地點頭:「你說得有理,只是這狗到底是家畜,哪怕是野狗,平時也多徘徊在里坊中,翻翻人的穢污棄物,進廚間偷些吃食,甚或咬死雞鴨,夜裡則宿於街頭或廢棄的宅中。從狗這一點來看,這些廢宅不無可能。」

  周祈想一想,也對,寧可多花費些力氣,不要放過。

  崔熠便讓衙差們去搜這附近諸坊的廢宅、樹林等處。

  周祈又看謝庸,謝少卿對這窮街陋巷的,似比自己還熟悉些,再聯想到他說過的幼時事……周祈對謝少卿越發好奇起來,若所猜不差,他當是從小住在這種地方,一個陋巷少年是怎麼成為這樣一位蕭蕭肅肅緋袍高官的?

  謝庸回視周祈。

  周祈只若無其事地笑一笑。

  查找其餘殘骸的一時沒有音信,倒是去排查失蹤人口的有了回音兒。

  陳小六帶著青龍坊坊丁走過來行禮。這樣的天氣,陳小六躥得額角冒汗:「這青龍坊裡面有個張娘子,是個獨居寡婦,極愛劉家餅鋪的胡餅,時常去吃,如今卻三日未去了。我在街上訪查時,聽劉家餅鋪的人順嘴說了,就去找。張家關著門,卻沒鎖,屋裡沒人,也沒見打鬥痕跡。我又問其鄰居,也說好幾天未見她了。」

  陳小六看坊丁:「你把與我說的,也稟給貴人們。」

  坊丁何曾見過這麼多大官,有些戰戰兢兢地再次行禮:「這張寡婦,三十來歲,四五年前死了當家的,又沒兒女,只自己住個小院子。這個人……有些不大那麼老成,打扮得妖妖喬喬的。」坊丁看一眼周祈,後面的話說得聲音極小。

  周祈卻直問:「可知道她時常與誰來往?」

  「某聽說她與坊裡殺豕殺羊的盧屠近來打得火熱。」

  屠戶……周祈看謝庸和崔熠。

  謝庸道:「走,去張家看看。另,傳喚這盧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8:17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二章 屠戶夫婦

  小十字街口兒,十來個人圍成一圈。

  「我就是聽說出事了,去看看!」男人的聲音不很大,那「看看」二字說得尤其虛。

  「去看看!你個老狗鬼怎麼回事當我不知道!就是那玩意兒又不安分了!」中氣十足的女聲。

  周圍一片哄笑。

  謝庸等停住腳,坊丁看看謝庸、崔熠、周祈,正要上前去,卻被周祈伸臂攔住。

  「老娘成天累死累活,讓你養娼婦!想得倒美!個下作東西!」

  即便隔著人也能看到這說話的婦人,足有七尺多高,膀大腰圓的,手裡拿著一根挺粗的棍子。

  「你看她嬌滴滴是吧,你讓她剁個肉殺個豬試試?嫌老娘水桶腰,水桶腰怎麼了?水桶腰有力氣!」

  旁邊看客的聲音:「嘿嘿嘿,水桶腰有水桶腰的好處……」

  「滾你娘的!這騷話你只合跟張寡婦說去!再嘴裡不乾不淨,老娘拿大棍抽你!」婦人舉起棍子。

  說諢話的看客趕忙抱頭跑了兩步,又有幾人笑了。

  女子怒火接著朝著丈夫噴:「老娘跟你過來,不是攔著你,是告訴你,只要你敢拐進那小曲半步,就別回去了!哪條腿再邁進家門,我就打折你哪條腿!」

  剛才跑開的無賴漢笑嘻嘻地喊:「中間那條腿!」

  婦人抬手把棍子扔過去,無賴漢趕忙一躲,扭頭笑道:「打不著!」

  看熱鬧看得興起的眾人順著那棍子的方向終於發現了謝庸等人,無賴漢一回頭,也看到了他們,對上謝庸的眼睛,不由得縮縮脖子,訕訕地跑了,看熱鬧的眾人也訕訕的,往旁邊退一退。

  從小十字街另一邊跑過來一個四五十歲穿醬色長袍子的,還未走近,先轟眾人:「散了散了,裹什麼亂!」

  醬色長袍跑到謝庸等面前,連呼哧帶喘地行禮:「青龍坊里正趙卯拜見貴人們。」

  謝庸點點頭,越過這里正看向站在路中間的盧屠戶兩口子。

  剛才還彪悍無比的屠戶娘子這時候有些愣,盧屠也一臉無措。

  屠戶娘子先反應過來,瞪丈夫一眼,轉身撿起那扔出去的棍子,拽一下盧屠,兩口子便要離開。

  「二位且慢。」謝庸道。

  盧屠和娘子互視一眼,近前幾步行禮。

  看看這位身高最多七尺、人長得頗為斯文的屠戶還有他高大壯實的妻子,謝庸道:「一會兒某有話問二位。」

  盧屠又看他娘子,屠戶娘子則皺起眉頭。

  謝庸看向里正:「亦請趙里正隨某來。」

  「是,是。」趙里正忙道。

  謝庸、崔熠、周祈帶著衙差拐進小曲,行百十步,陳小六指著一戶人家:「這便是張寡婦家。」

  一個守在這裡的亥支的兄弟聽見動靜兒,走出來行禮。

  這院子在坊裡算是好的,夯土牆夯得頗高,上面又鋪了一層青磚,門樓亦是青磚壘的,木頭門板也頗厚實。

  周祈仔細看看那門,又走到院牆邊兒繞一圈,盯著牆上幾處印跡看一看,突然抬腿一蹬,躥上了牆頭兒。

  大約沒見過女飛賊,里正、盧屠夫婦,並小曲裡幾個膽大看熱鬧的百姓都目瞪口呆。

  謝庸只略看她一眼,崔熠則一笑,阿周今日上牆格外英俊。

  留閒雜人等在院外等候,謝庸、崔熠走進院中。

  院子收拾得頗乾淨,屋簷下也種了花草,兩株挺大的花樹,還未開花兒,看樹形和刺兒,當是薔薇之流,若到夏天,想來半院子的嬌紅香豔。

  周祈從牆頭兒跳下,與謝庸、崔熠一起走進屋裡。

  屋裡收拾得也很利索,榻上是水紅的坐褥,碧綠的隱囊,案上鋪著桃紅色案布,布上放著繡花繃子、鍼黹簍子,繃子上是繡了一半兒的荷花,鍼黹簍子裡除了有針線,還有一張紙,打開看,就是那荷花的花樣子,上面又寫著「珍繡坊」——想來是這張娘子接了外面繡坊的繡活兒。

  只在堂上略轉一圈,三人便進了臥房。

  臥房比外面還要嬌豔些,也是能鋪布的地方都鋪布,布上能繡花的地方都繡花。周祈這慣常靠「抹灰塵」來判斷屋主失蹤時間的頗有些為難,到底伸手在其床榻頭兒小案上放的杯盞裡抹了一下,拈一拈,有薄薄的灰塵。

  謝庸捏著掖而未繫的床帷絡繩,看看床榻上疊著的被子,又低頭撩起床單布看床下。

  崔熠打開牆角的櫃子,裡面是被子。崔熠翻一翻,從最下面找到一個錢袋子,掂一掂,打開看,裡面裝了約莫二三千錢。

  崔熠把錢袋子對正查看妝台的周祈晃一晃,走過去看謝庸那邊兒。

  謝庸打開床尾的箱子,箱子裡一片花紅柳綠,最上面的是石榴紅的訶子和柳綠的紗褲……

  崔熠「哦呵」一聲,看看謝庸一本正經的臉,露出促狹的笑來。

  周祈也走過來,看到那極薄的紗褲,也「哦呵」一聲。

  謝庸瞪崔熠一眼,卻沒看周祈,只一層一層地看箱中之物。那箱子裡衣物放得頗為整齊,謝庸在一件秋冬夾裙與一件胡式短襖中間找到一個繡花荷包兒,裡面是一對光面銀鐲,一支牡丹花頭兒的銀釵及一對鈴鐺形的銀耳墜子。

  崔熠道:「錢袋與首飾都沒帶,不是與人私奔了,況且她一個寡婦,也沒什麼可奔的,再嫁就是了;錢財未動,屋裡紋絲不亂,也不是進了盜賊,被賊劫殺;若那斷臂果真是她的,她又是這樣兒的寡婦,只能是情殺了。外面那兩口子有重大嫌疑啊。」

  周祈皺皺鼻子,看謝庸。

  「先出去問問。」謝庸道。

  先被帶進院子的是里正。

  估計已經在心裡把這張娘子的事捋過好些遍了,周祈一問,里正就都倒了出來:「她當家人沒了四五年了,原先是個木匠,手藝挺好,有一回給一個大戶人家弄屋頂的樑枋,掉下來摔了腦袋死了。」

  「這小娘子嘴上也來得,手上也來得,只是有些不大穩當,她當家人死了後,每天打扮得妖妖喬喬的,惹得附近無賴漢子們時常在這兒轉悠。我曾讓賤內來勸,讓她再嫁,她挑挑選選的,一直沒成。她娘家就是那邊安樂坊的,去歲其娘家嫂子給她相個鰥夫,她嫌那人人才不好,不樂意,姑嫂吵了起來,也是賤內來調停的。」

  聽說其娘家是安樂坊的,崔熠看一個衙差,衙差行禮出去了。

  「去年冬天,聽說認得一個大茶商,坊裡人見過兩回,不知怎麼又沒了音信兒。聽坊丁說,近來她與外面的屠戶盧大郎多有來往。」

  里正說完了,叉手而立,等候示下。

  周祈笑道:「這坊裡的事都在趙里正肚子裡裝著呢,真是不錯。」

  趙里正賠笑,只是那笑裡發苦——出了這樣的事,他的里正是做到頭兒了。

  「再說說盧屠戶兩口子。」

  「盧大郎家是這坊裡的坐地戶兒了,他阿翁阿耶都是屠戶,到他這兒,偏胎裡弱,於是家裡給娶了個厲害娘子。這胡氏著實讓他家娶著了,來了盧家十來年,殺豬賣肉,比男人還利索,盧大郎只合給她搭把手兒。如今老的沒了,看著他家倒像是這娘子頂門立戶。」

  周祈點點頭,看謝庸和崔熠。

  「你們每日巡邏是怎麼樣的?」謝庸問。

  里正忙道:「青龍坊雖不小,人卻少,故而行的是小坊的規矩,有坊丁五個,分日夜兩班,日二夜三。日間上下午各巡一次,夜裡除了更鼓正點兒,按照縣裡要夜間加巡的規矩,考慮到二更三更的時候人們睡得最熟,我讓他們在二更半,三更半時再加巡兩次。日間都是明巡,夜裡一個守里坊正門,兩個巡邏,一明一暗。」

  謝庸看著這里正還算謹慎的樣子,點點頭。

  讓里正暫時退下,盧屠被帶進來。

  崔熠道:「別用我們問了,自己說說吧。」

  「她果真出事了?」盧大郎睜大眼。

  沒人回答他。

  盧大郎趕忙跪下磕頭,被謝、崔、周三人注視著,盧大郎一個賣肉的,何曾見過這陣勢,他苦著臉,一副不知說什麼好的樣子。

  「你是何時與這張娘子有勾連的?到了哪一步兒了?你們有何打算?這張娘子還有沒有旁的人?」周祈問道。

  「年前她去買肉骨頭,買得多,我給她送回來,她留我喝了一盞茶,說了會子話兒,慢慢就熟了……」盧大郎不敢抬頭,「我們已經,已經那樣兒了。我是想娶她做妾,她不肯,說不給人做小,內人也不肯,我們就這麼混著……」

  「她是個實誠人,貴人們莫聽旁人說的。她看上誰,就一心一意對誰,從不三心二意的。從前她漢子在的時候,她一心一意跟著他,後來想跟著隔壁坊的魏八,魏八不牢靠,她又看中一個販茶的,姓屈,那人只是貪新鮮,也不是好人,然後便是和我……」

  周祈撇撇嘴,這張娘子眼光可著實不怎麼樣。

  屠戶娘子胡氏與周祈看法一樣。

  「她又蠢又瞎,才看上我家那口子。那鬼奴懶、饞,還廢物,若不是我照應著,早要飯當了乞索漢了。」胡氏從鼻子裡哼笑一聲,「她若真願意要,我就給她。」

  「看樣子那娼婦是出事兒了。貴人莫不是懷疑我?我害她幹嗎?為了那鬼奴,我值當的嗎?我有肉攤子,有孩子,不缺鬼奴那鼻涕似的二兩肉。」①

  周祈一笑,崔熠挑挑眉,也笑了,謝庸輕咳一聲:「如今她失蹤了,娘子還有什麼能告訴我們的嗎?」

  「許是跟大和尚們說的一樣,她『頓悟』了,也看不上我家那鬼奴,跟旁人跑了吧?」

  ……

  干支衛的人回來,在周祈耳側回稟,已搜過,並未在盧屠家找到屍骸或者衣服之類可疑之物。

  周祈對謝庸、崔熠搖搖頭。

  謝庸看看胡氏,突然道:「聽說娘子家的肉格外好,我想買些羊肉。」

  胡氏:「……」

  周祈和崔熠:「……」

  周祈猜他是發現了什麼,心裡又想,今晚是不是有烤羊肉吃了?

  崔熠與她想的一樣,兩人相視一笑。

  盧大郎和胡氏引著謝庸、崔熠、周祈一行來到自己家肉鋪。

  鋪子不大,收拾得很利索。

  胡氏拿了圍裙戴上,洗過手,取下頂子上吊著的半扇羊來,拿起砍刀,「哐哐」地斬了幾下,「貴人要這一塊行嗎?」

  謝庸點頭。

  胡氏便接著哐哐起來,把羊肋骨都剁成小塊。

  旁邊盧大郎也戴了圍裙,洗過手,取了幾片大乾荷葉,等胡氏剁完,把肉都用荷葉包了,又用麻繩捆住,看一看,遞給了一個衙差。

  「多少錢?」

  「送給貴人吃。」盧大郎賠笑。

  謝庸拿出錢袋取出些錢來放下,道了謝,轉身離開。

  「貴人給多了……」胡氏在後面道。

  崔熠回頭看一眼肉鋪裡的兩口子,不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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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從《金瓶梅》裡面「軟如鼻涕濃如醬」化用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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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8:54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三章 分析案情

  吳懷仁等在張娘子的院子裡,見謝庸等回來,忙迎上來。

  謝庸遞上荷葉包。

  「羊肉?人肉?」吳懷仁問。

  崔熠笑起來。

  周祈學崔熠架秧子撥火瞎挑撥:「老吳啊,你把你們少卿想得口兒有點重啊。」

  吳懷仁做出更「大逆不道」的動作,背過手去,嘿嘿一笑:「我先去洗個手!驗人可以不洗手,驗羊不行。不然晚間還怎麼烤、燉、煎、炸?」

  周祈與崔熠對視一眼,覺得這個胖子簡直太識趣了!我道中人啊……

  謝庸也笑一下,拎著羊肉,等著吳懷仁。

  吳懷仁回來,接過謝庸手中其中的一包,打開,稍微翻找,捏起一段細看,然後又看別的……

  過了一會,「這剁肉之人刀功不錯,剁肉而不傷骨。少卿、少尹、周將軍你們看,」吳懷仁捏起一段帶脊骨的,「正好卡在骨縫兒裡切的。不只這一段,段段如此,而且大小均勻。」

  「那臂骨被砍掉了與肩膀接榫的一段,若是在生前打鬥時被斬下來的,凶手是這樣刀功的人,倒還可能;若是死後分屍,應該就不是這操刀者所為了——周將軍說得好,這凶手作案也是能省力氣就省力氣,能省工夫就省工夫的,他有這骨肉分離的本事,幹嗎費勁剁骨頭啊?」

  謝庸道:「胡氏身形高大,死者要矮小一些,胡氏舉刀,若死者當時胳膊垂放,傷面當是順著或斜順著骨頭的,要造成這樣垂直於臂骨的橫傷面有些難;若當時死者手臂在動,形成這樣的傷面就更難了;胡氏慣用右手,這又是一段右臂骨,如此就又增加許多限制——以此看,前者可能也不大。」

  崔熠以手為刀比劃比劃,「還真是!」又看周祈。

  「關鍵,以胡氏那兩根手指拎半片大羊的力氣還有這刀功,想殺『妖喬』的張氏,直接砍脖子就完了,不會砍到胳膊;若說是打鬥誤傷——張氏恐怕沒有與胡氏一鬥之力。」周祈道。

  「而且,胡氏這個人悍勇而不凶戾,她與盧大郎吵架,沒有順手拿刀,反而拿棍棒,要挾丈夫說的是『打折腿』,而不是『砍下來』,更不是殺人;她又看不上盧大郎——」周祈想起她說「鼻涕似的二兩肉」,不免露出些戲謔的笑來。

  崔熠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哎,哎」兩聲:「你正經點兒啊,阿周。調戲我們這些規矩正派人,有意思嗎?」

  聽他說規矩正派人,周祈直接扭頭看謝庸。

  謝庸不看周祈,只接著她的話頭兒道:「故而以其性情,因妒恨衝動殺人的可能不大。」

  周祈眯眼,謝少卿的耳下是不是有點紅啊?不會吧?話說從前怎麼沒發現謝少卿還是個羞澀的人兒呢……

  被她這樣看著,謝庸到底忍不住,扭過頭來微瞪周祈一眼。

  周祈施施然收回目光。

  「張氏是個乾淨利索又愛美的人,其屋內無不平整乾淨,床榻卻有些異常。她的被子雖是疊起的,卻是隨便團折而成;床帷攏得也不整齊,只用絡繩轉一圈兒掖住,絡子穗頭兒半塞在繩中;床下又有乾溺盆——張氏斷然不是一個白日還把溺盆放在屋裡的人。」

  崔熠微皺眉頭:「所以,她是半夜被人劫走殺害的?那凶手怕人猜出,故意做出這假象來?」

  謝庸點頭:「極有可能。從這隨意團折的被子,掖著的帷簾看,凶手不是個乾淨利索人——人行動再匆忙,也會帶出平時的習慣來,他能做此掩飾,就不差這點工夫掩飾得更好。」

  謝庸又道:「那盧家肉鋪收拾得頗利索,胡氏的圍裙亦不算髒污,她賣肉前先洗手,是個乾淨人,盧大郎亦如此,這荷葉包上的麻繩也繫得平平整整。在這點上,他們與作案人不符。」

  崔熠嘬嘬後牙花子,突然靈光一閃:「夜裡劫走,又不是個乾淨利索人……會不會是那些街頭無賴?那里正說這張氏妖喬,引得一堆閒漢在此閒逛。會不會是其中一個,或幾個,劫走姦殺了這張氏?」

  謝庸點頭:「不無可能,只是那些無賴漢為何沒動這屋裡的財貨?張氏的東西並不難找。」

  「那個時候色心沖顱,哪顧得上找財貨?又黑燈瞎火的,點著燈燭也不方便找。再說張氏寡婦失業,能有多少積蓄?興許他們覺得不值當的找呢。」

  謝庸微搖頭:「窮街陋巷的無賴漢,因色而放過財的,極少。」

  崔熠想想這坊裡的樣子,還有那些街頭閒漢的破衣爛衫,點點頭。

  「我查看了那門和院牆——」周祈道。

  謝庸、崔熠、吳懷仁都看這位溜門撬鎖翻牆頭的行家。

  「那門極嚴實,插關也做得巧,裡面插上,在外面很難撥開。故而,外人夜間要進來,要麼張氏自己開門放進來,要麼那人翻牆頭。外牆上有不少足蹬攀爬的痕跡,但大多踏點低。」

  周祈在院內現場演示。她右腳蹬在院牆約四尺高的地方,然後往上拔身子,左腳又蹬一下,手便攀在了牆頭兒上。

  周祈便這麼攀著牆頭兒回頭對謝庸、崔熠等道:「這是普通人爬牆,但若後面沒人頂著幫著,往往蹬不了這第二步,就掉下去了。故而那些踏點當是幾個無賴漢互相幫著,一起爬牆頭留下的——他們不管第一步第二步都有往下滑的痕跡,顯得拙笨。」

  練步法把自己絆倒好幾回的崔熠覺得有點扎心,看看周祈掛在牆頭衣袂飄飄談笑自若的瀟灑樣子,扭頭看謝庸:「老謝,你上回幫阿周修房頂,她八成在心裡說你拙笨了。」

  謝庸還沒說什麼,偏周祈耳朵長聽見了,嘿嘿一笑,從牆上跳下來:「不,不,我們謝少卿即便上牆也很是飄逸端雅,宛若閒庭信步、看山觀雲。」周祈頗知道感恩地對謝庸討好一笑。

  謝庸嘴上未說什麼,眼角兒卻微微翹起。

  崔熠看看他們倆,我怎麼不信呢?阿周這節操啊……

  周祈接著說正事:「土牆上這些兩步痕跡,除了十分舊的,不太好判斷時間。」

  「可我看,其中還有一個高的坑點,比我踏的也低不了多少,且沒有往下滑的痕跡,倒像個也會功夫的人踩的——不過,也可能是哪個無賴漢在第二步時偶爾踢上的。倒也不好妄下決斷。」

  謝庸點頭,想了想:「讓里正列出常在這宅子周圍的無賴漢,挨個兒排查吧。」

  衙差領命出去。

  周祈看那兩個荷葉包:「所以,這羊肉應該是能吃的哈?」說著便看謝庸,臉上討好的神色越發濃了。

  崔熠立刻忘了腹誹周祈節操的事,笑道:「我們老謝確實風姿好,你沒見過他烤肉,嘖!嘖!那姿態,就像臨水賦詩,對月彈琴,秀雅,秀雅得很!」

  呵!馬屁精!誰烤肉能像臨水賦詩,對月彈琴?周祈面上卻極認真:「哦?果然是我們謝少卿!」

  邊兒上的吳懷仁終於明白人家為什麼都是穿緋袍的,自己只是個小小仵作了,臉皮厚度不一樣啊!

  吳懷仁雖自知不敵,到底也說了一句:「那想來味道也是極佳的。」

  三人中唯一吃過謝氏烤肉的崔熠立刻以過來人的口氣對周祈和吳懷仁道:「極佳,真是極佳!」

  謝庸看看他們:「目前尚不能完全排除盧大郎和胡氏的嫌疑,多少兇案,都是嫌疑最小甚至已經被排除的人做的。你們可曾想過,他們興許就是用那切羊肉的刀、在那切羊肉的案板上分的屍?」

  三人立刻繃住了臉。

  謝庸淡淡地道:「其餘殘骸找不到,興許是被他們當豕肉賣了……」

  崔熠和吳懷仁一時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周祈卻點頭道:「還真不無可能。」

  周祈突然皺眉一笑:「我怎麼有走入《大周迷案》之感。」

  崔熠笑起來:「那你就是裡面的原六郎。」

  周祈垂著眉眼,小聲嘟囔:「原六郎吃正宗的手把羊肉不知道吃過多少回,我連個好吃的烤羊肉都吃不上……」

  聽她又繞回到羊肉上,崔熠越發笑起來,到底是阿周……

  謝庸看一眼周祈,抿抿嘴:「等休沐日,我看能不能買到好羊肉,你們都來我家吧。」

  崔熠、周祈、吳懷仁都露出笑來,謝庸也微微笑了。

  吳懷仁卻又有些糾結,到時候周將軍會不會揪著自己教拳法?

  周祈看看崔熠和吳懷仁:「左右現在我們在這裡等消息,也沒旁的事做,不如活動活動手腳,練兩趟拳,耍一回劍吧?」

  崔熠和吳懷仁:「……」

  謝庸不由得莞爾。

  「報——」干支衛馮七郎和兩個衙差快步走進來。

  「稟將軍,稟少卿、少尹,在坊內竇家舊宅,找到了殘骸。」

  謝庸對崔熠、周祈和吳懷仁道:「走,一起去看看。」

  一路走來,頗看到幾所荒宅,大多院牆和屋頂都塌了,只勉強剩個房屋架子,院子裡枯黃的荒草下又冒出一片新綠,偶見三兩條狗在那土堆上追逐而過。

  竇家舊宅情況卻好些。這宅子與張娘子家隔著兩條小曲,從外面看,至少屋頂、院牆都還完好。

  周祈看那門板上掛著的鎖和門鼻子,扭頭問馮七郎:「這鎖是本來就搭著的,還是你們拽開的?」

  「本來就搭著的,看著像是鎖著,其實一拽就開。」

  謝庸、崔熠、周祈走進院子裡,眼前的樣子著實有些慘不忍睹。

  幾株薔薇花下,有人挖的坑,也有狗刨的痕跡,地上扔著兩段白骨,又有三塊帶土的骨肉殘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08:59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四章 荒宅殘骸

  「我們查到這裡時,便看見荒草中兩段白骨,花樹下又有一片鬆土和狗刨的土坑土堆。我們在荒草中再找一找,又找到這剩下的白骨,在花下的狗刨坑旁則挖到這些帶皮肉的屍骨。」領頭兒的衙差稟道。

  謝庸點頭。看人挖的那坑子,這幾段屍骨能完整保存,當與埋得較深有關係,估計與狗吃飽了也有關係。

  「這邊還有!」牆角兒處一個衙差喊道。

  謝庸四人走過去,牆角長了荒草的地上都是狗爪印,那屍骨埋得很淺,約莫七八塊,有盆骨,有肋骨,有腿骨,都被啃食過,但上面大多數帶有殘肉,應該是狗給自己藏起來的「吃食」。

  饒謝庸、崔熠、周祈、吳懷仁俱是見慣屍首的,見此景象,也都面色深沉。

  吳懷仁親自撿這堆新發現的屍骨,謝庸、崔熠、周祈則回去花樹旁看那三塊皮肉完整的。

  這是一段肩膀,一段腰肋,一段大腿,都系被利刃砍斷,皮膚細膩有彈性,從新鮮程度上看,當與之前發現的臂骨屬同一人,而從肩膀段下緣能看出,死者確實是一位女子。因屍骨表面沾了不少泥土,更細緻的痕跡要等洗過之後再看。

  謝庸等又略看過那幾塊被狗啃乾淨的白骨,便進了這竇宅的屋子。

  屋子裡已經搬空了,屋頂上一個洞,到處是灰塵、蛛網,地上有同一人的幾個腳印。

  「你們可曾進來過?」周祈對外面喊。

  一個衙差趕忙跑過來:「某進去過,見屋裡沒有什麼,便退了出來。」

  周祈點點頭,衙差退下。

  周祈看看謝庸、崔熠,所以,這凶手並沒有進屋子裡來……

  那邊吳懷仁把所有的屍骨都撿在一起,在院中按人形擺放,並把之前發現的那段臂骨和已經被狗啃乾淨的幾塊白骨也擺上,對走出屋門的謝、崔、週三人道:「是一個人的,兩條上臂骨一樣長,橫衝直撞的斬剁法也一樣。可惜缺的有點多,尤其沒有頭顱。」

  吳懷仁又拿起那三段皮肉完整的屍骨。

  這三段是最可能看出東西的,吳懷仁先大略看過,又讓衙差去打了水來,細細清洗了兩遍。

  「凶手分屍用的當是刀。」吳懷仁舉著肩膀一段,指著其截面給謝庸等看,「這樣長的創面,若用斧子,當有接痕,菜刀也不行,這般平直,一刀而下,只能是長刀。」

  周祈最懂刀劍,指著那創緣上不太平整之處問:「這莫不是刀刃捲了或者有缺口吧?」

  吳懷仁點頭:「周將軍利眼,極可能是這樣。」

  「那他這刀捲得可夠厲害的……」周祈數一數,那創緣這樣不平整的地方總有五六處之多。

  吳懷仁又細細查看這三段的皮膚表面,上面有不少擦痕,有的翻出皮瓣兒,「這當是臨死或死後拖拽形成的,若是活著時形成,當發紅、腫脹,痂皮也會邊緣微縮。」

  謝庸指著肩膀上擦痕之間的一段黑紫印跡問:「這是勒痕?」

  吳懷仁點頭:「許是勒痕,但也可能是什麼硬東西硌的、壓的,若是勒痕,也不是用的麻繩,麻繩都會留下麻繩印子。」

  謝庸拿起腰肋一段,在側腰的位置亦發現這麼一段類似的黑紫印跡,大腿一段則未見——也許是因為大腿上拖擦痕跡格外厲害。

  查完細處,把這三段也拼上,整個人還是缺了不少,但這院子裡已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其餘部分要麼被分埋他處,要麼被狗叼走扔到了旁處。

  「應該是被埋到了旁處。頭顱堅硬,不容易分開,且太容易辨識,這坊裡雖荒僻,若一條狗叼著個頭骨,還是會發現的。」謝庸道。

  「也許是和衣服埋在了一起?」崔熠猜,「都是容易辨別出身份的東西。」

  謝庸點頭。

  吳懷仁指著拼好的屍骨道:「就像我們之前說的,該女子大約死於三天前,身長六尺六寸左右,不胖,從盆骨上看,生育過。」

  張氏大約是這個身材,從其箱中衣物可以看出。周祈回頭吩咐馮七郎:「去與里正核實一下,張氏之前是否生育過。」

  「如何致死不明,但應當不是毒死的,死後被長刀分屍,分屍場所亦不明。」吳懷仁接著說。

  謝庸指指周圍土堆中的深色部分,「許就是在這院子裡分的屍。分完屍,埋入地下,把挖出的鮮土蓋在上面,隱藏血跡。若不是野狗挖出來,有人經過也不會發現。」

  「劫走人的時候記得疊被,分屍埋屍也做得乾脆利索,是個能人啊。」周祈點頭。

  「膽子也大,若是我作案,定是在屋裡分屍。他就不怕有聲音,被人聽到嗎?若是夜裡分屍,點了燈燭,也容易引了人來。」崔熠道。

  「這幾日月光極好,不用點燈燭也行。」 謝庸道。

  聽他如此說,周祈便知道,沒跑了!前日晚間對月吹簫的就是謝少卿。吹的什麼《杏園春》,想來是他院子裡的杏花終於都開了,謝少卿一顆騷客的心就躁動起來,月下對著花樹吹起了曲子,興許還畫了畫兒,寫了詩?嘖嘖,文人……

  謝庸看一眼周祈。

  周祈微皺眉,他難道聽到了我的腹誹?這也行?

  為了那頓休沐日的羊肉,周祈把神情擺得越發端正:「這樣的好月光,便是點著風燈,有這院子,在外面也看不出來。」

  崔熠看看那院牆,點點頭。

  吳懷仁不似崔熠,發現了這二位的眉眼官司,莫非謝少卿與周將軍這幾日每天花前月下?嘖嘖,年輕人……

  馮七郎來稟,里正到了,衙差們還帶著幾個坊裡的無賴漢,都在門外等候。

  「我問過里正,那張氏確實曾有一個孩子,幾個月就夭折了。」

  周祈點頭,與謝庸、崔熠走到門外。

  里正上前稟道:「常在張氏家附近幾個無賴漢子便是他們了,還有一個佟三,是旁邊修政坊的。」

  一個衙差叉手:「已經去拿這佟三了。」

  幾個無賴漢中,有一個臉熟的,便是盧屠夫婦吵架時在旁邊說諢話那位。

  幾個無賴都一通磕頭,使出街頭本事,虛張聲勢,大聲喊冤。

  周祈皺眉,挨個兒拎起扔出去,無賴們跌成一片,頗有兩個啃一嘴泥的。

  再沒想到這位如此暴躁,不單里正,便是與周祈還算熟悉的衙差們都有些目瞪口呆。馮七郎等干支衛則一臉讚許、與有榮焉的樣子,嘿,到底是咱們周老大!這幫小子,就該讓老大這樣整治整治。

  謝庸看一眼周祈,沒說什麼,崔熠則拍手叫好。

  把其餘幾人帶遠,謝庸先從那個熟臉的開問。

  這個小子叫裘五,二十七歲,家裡有個老娘,家貧,無業,沒有妻室,偶爾給人做些零工,賺點家用。

  「冤枉啊,」被周祈那一扔,想是摔得不輕,裘五不敢再撒潑,喊冤也喊得頗老實:「我真好幾個月沒挨這張寡婦的邊兒了。年前的時候,在張寡婦家門前,我截住她,跟她說話,被她罵了幾句。正糾纏著,遇上了我們坊的陸坊丁和那邊昌樂坊的齊坊丁,被他們狠說了一頓,還挨了齊坊丁幾下,我跟他們保證絕不再犯,從此便再沒湊近過這張寡婦。」

  謝庸問他攀牆頭兒的事。

  裘五賠笑:「連這,貴人們也知道。我們就是攀牆頭兒往裡看看,拿石子兒扔她窗戶,沒敢真進去。」

  周祈在旁拍拍手上的髒污,裘五一縮,趕忙道:「我們裡頭,要說膽子大、本事也大的,是佟三。他會兩下子拳腳,別看胖,利索得很……」

  把幾個無賴漢都審了一遍,謝庸讓人暫時把他們收押了。

  周祈對謝庸、崔熠道:「這幾人中沒有會功夫的。會功夫的人,即便裝,也能看出痕跡,摔不成他們那德行。不過都是年輕漢子,拿長刀分屍,倒也沒問題。」

  謝庸對無賴漢是什麼樣子頗為熟悉,看其神色,比對其證詞,這幾人不似作偽,他們小偷小摸或許,殺人分屍恐怕幹不了。

  「報——」衙差走過來。

  「佟三不在家中,其鄰居已經有三兩個月未見他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10:47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五章 尋找佟三

  謝庸、崔熠、周祈又轉戰修政坊,仵作吳懷仁則留在竇家荒宅,收拾那些屍骨。

  修政坊與青龍坊一般地大而荒涼,尤其坊裡東半邊兒還有一段土坡子,坡上人家更少。這佟三家倒是不在坡上,而是在十字街西的平地,兩間斜拉胯的屋子,院牆破得厲害,大門連門鼻子都沒有,謝庸等推門進去。

  院子裡除了常走的地方,都長著草,草中扔著些露洞爛鞋、掉腿胡床、破酒罈子之類的雜物,窗下趴著兩隻老鼠,見有人來,滋溜鑽進了牆上洞裡。

  屋裡與院子一脈相承,正堂當中一張食案,一把胡床,案上油泥積了老厚,上面兩個盤子,一雙竹箸,盤子裡面都一層乾了的黑色污垢,估計是不知什麼時候的剩菜湯,案下又有一個碎碗。食案旁邊還或立或滾著幾個空酒罈子。其餘地方又有臉盆之類雜物散亂放著。

  周祈這慣常靠抹灰判斷屋主失蹤時間的,在那食案上抹了一下,手指上除了塵土,還蹭了油泥,黏噠噠的。

  「這裡莫不是有過打鬥?」崔熠捏起一塊碎碗碴兒。

  謝庸沉吟:「不一定,碗在食案側下,可能是人在旁邊經過把碗蹭了下來,也可能是老鼠碰下來的。若是打鬥,不能碎的只是碗。」

  三人在堂屋轉了一圈,並無更多發現,便一起拐進佟三臥房。

  臥房裡迎面靠牆一張床榻,床上帷簾半垂,被窩兒攤著,油漬麻花的枕頭放在床頭。

  床頭兒有個高几,幾上空無一物。窗邊靠牆還有一個三屜破矮櫃。

  謝庸撩開床帷,總體看一看,拿起枕頭,看下面可壓了什麼東西,又撩開那被子,查看被子和下面褥子上是否有可疑印跡。

  這被子一撩起,便有一股子又潮又油膩的髒污味兒散了出來。

  站在高几旁的崔熠被波及到,皺皺眉頭,扭頭兒看謝庸這邊兒。

  見謝庸捏著黑漆漆、油膩膩的被頭正在細看,神情嚴肅平靜,眉頭都不皺一下,崔熠只能嘆一句,老謝真漢子!老謝辛苦了!

  崔熠看高几旁牆上釘的鐵釘,「這裡是掛什麼的?」鐵釘處倒不算贓,右斜下牆皮二尺多處有幾個磕碰的地方。

  崔熠比量一下:「刀劍!極可能是刀!」

  「老謝,阿周,這佟三可能有刀,許就是那凶手。」

  窗前查看矮櫃的周祈道:「有刀不代表就是凶手。他失蹤幾個月了,如何會於幾日前突然出現,並殺了張氏?」

  「許是流竄去了旁處作案,或者躲避仇家,甚至在哪個山頭兒落了草?這種無賴,誰能說得清呢。他回來估計是想劫張氏走,或者就是立意姦殺,如今又跑了。」

  「你說的不無可能,但有可疑處。你看這個。」周祈伸手,遞給他一把小木片兒。

  崔熠接過來。小木片兒長短參差,上面有的寫著幾個數字,有的寫著「張」「趙」等姓氏,下面又有小字「紫雲十八年臘月廿六」 「紫雲十九年正月初五」「紫雲十九年正月十三」「紫雲十九年春張榜後」,木片後面是「同利賭坊」之類賭坊名字。

  「這就是傳說中的彩籌吧?」崔熠到底貴介子弟,家裡管得嚴,他又不缺錢,故而對這個不熟。

  周祈卻是在街面兒上混的,教給他:「城裡不少賭坊都發這個,二三十文到百文一個不等,售價與開獎時的獎額有關,下面的日期是開獎的日子。這寫數兒的,就是開獎時,賭場莊家搖骰子,憑數兒對上幾個來領獎;這些寫姓氏的,則是最風行的『科考彩』,若今科狀元姓趙或者姓張,這佟三就賺大了。」

  「嗯?這麼熟?莫不是也買這個了?」崔熠笑著看周祈。

  「買啊,時常買上幾個,萬一中了,就發財了。」周祈一臉的理所當然。

  「哦?中過嗎?」

  「……沒有。」

  崔熠繃不住,到底笑出來,「就你那賭運……阿周啊,聽我一句勸,別買了啊,免得常買常失望。」

  「我這麼些年的壞賭運,興許是攢著拼一把大的呢?」周祈嘿嘿一笑,「我連中了獎買什麼都想好了。」

  崔熠笑道:「說說,買什麼?」

  「去東市瞿家、唐家那幾個刀劍庫啊。到時候,我就說,這一把,這一把,」周祈虛指一下,一臉的財大氣粗,「還有那一把不要,其他都送到舍下。」

  崔熠越發笑起來。

  便是那邊掀開油漬麻花褥子的謝庸也翹起了嘴角兒。

  周祈把話題又扯回來,「兌過的彩籌,若不中,當時便扔了,若中了,賭坊會收回,故而這都是未兌的彩籌。從時間上也能看出來,這彩籌的日期最早是臘月底,與鄰居說的三四個月沒見他正好對得上,而科考彩,現在還沒開獎,且這些科考彩還是長期承兌的。」

  「別的他都亂扔,這些東西卻統一放在那屜子櫃的下層,可見是何等珍之重之。像我們這種總心懷大期望想著一夜暴富的人,是不會把彩籌扔下就走的。」周祈斷言。

  「你的意思是?」

  周祈點頭:「雖沒有更直接的證據,但我覺得這佟三也出事了。」

  「我也認為佟三出事了。」謝庸手裡拿著一根布腰帶,一個紙包兒走過來。

  「這是什麼?」崔熠指著那紙包兒。

  「從褥子下找到的,」謝庸把紙包兒打開,裡面是淡紫色藥粉,「有淡淡的芋香味。高峻被毒殺案中,我們去捉拿那幾個賣藥胡商,其亂扔的就是紫芋粉。這一包或許就是他們之前摻過芋粉的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種。這樣的藥,即便摻了芋粉,當也是個珍貴物,佟三不該扔下。」

  「還有這腰帶,若他是自己走的,這個不會還在床腳。」謝庸又道。

  「也許他繫了旁的腰帶呢?」崔熠道。

  謝庸搖頭:「這裡的人日子過得不講究,沒那麼些腰帶可用。」

  謝庸指著那床頭高几,「那高几上也太利索了些。可能佟三平日脫了衣服就扔在几上和床上。有人帶走佟三時,順手把他的衣服,還有那牆上的刀也一併拿走。這腰帶掉在了床腳和高几中間,被遺漏了。」

  周祈微眯眼睛:「與帶走那張氏一樣都有善後……」

  「對,極可能是一人所為。」謝庸點頭。

  謝庸吩咐衙差:「叫人去搜本坊荒宅,尤其是像青龍坊竇宅那樣離著左右鄰居比較遠的荒宅。要搜仔細一些,佟三失蹤已經是三四個月之前的事了。」

  找到竇家荒宅中的殘骸後,其餘在山坡、樹林、荒宅搜尋查找的人本已撤了回來,如今又得令再去搜找。

  但這回只搜荒宅,指令又明確,時候並不很長,便有人來報,在本坊西北角一處荒宅中有動過土的痕跡,剛剛刨開,發現了人手。

  這所藏屍之宅在最邊角兒上,旁邊也是一處荒宅,與同樣在十字街西的佟三家隔著三條小曲。

  幾棵花樹下,擺著已經被挖出的兩條胳膊、兩條腿,與竇家荒宅中的殘骸不同,這胳膊腿都沒從中間砍斷。

  雖是冬春,但畢竟已經三四個月,殘屍上的皮肉有些還掛在骨上,有些已經爛在了泥裡,要看屍表是不能了,要看骨頭可也看不清。

  「這怎麼辦?」崔熠問。

  「煮。」謝庸淡淡地道。

  崔熠:「……」

  「謝少卿,你們看這個!」正在院中背陰處一棵花樹下挖掘的衙差喊。

  他拿小鍬慢慢把屍塊周圍的泥土撥開,能看出來,這是一段腰背,與那邊挖出的胳膊、腿不同,這一段大部分沒有腐爛,其表皮光滑,土黃色,有油光,就像抹了一層蠟。

  「這大概就是前朝刑部侍郎李公在筆談中說的『蠟屍』了。他遇到過一案,那死者被扔在水塘中一年,屍體全身都覆蓋著蠟油似的東西,身上傷痕清晰可辨。」謝庸蹲下細看。

  這味兒太沖,崔熠皺著鼻子蹲下:「這蠟從哪裡來?為何只這一段是這樣,那邊挖出的胳膊腿都沒有?」

  周祈亦湊在一堆兒,蹲著看:「能從哪兒來?想來也只能是這屍體自己的油啊,只是從體內滲出到體外,時間一長,就成了這蠟似的樣子了。」

  聽周祈說屍油,崔熠突然想起從她那裡借的傳奇上說邪道用屍油煉藥來。

  謝庸點頭:「周將軍聰敏,李公也這般認為。」

  謝少卿剛才在誇我?周祈看謝庸。

  謝庸也抬起眼睛。

  周祈趕忙搖頭:「沒什麼。」等忙完了這案子,一定要去買彩籌……

  謝庸又低下頭,接著看那屍塊,又回答剛才崔熠的問題:「這腰腹一段兒上油脂多,故而比胳膊等處更容易形成蠟屍。或許與這裡是背陰之處,冬天雪水存留時間長,更潮濕也有關係。」

  崔熠點頭,對,剛才老謝說那李公筆談中提到的屍首是從水裡打撈出來的。

  衙差又在旁邊兒挖出一段肩膀,可惜這一段只有一點有蠟皮,其他都腐壞了。

  仵作吳懷仁從青龍坊趕過來,他更年輕時跟著師父見過一次這種蠟皮屍首,當下從隨身小箱中取出毛刷,把這塊殘骸上的土清理下去。

  在一片摩擦傷中,謝庸又在其上看到了疑似勒痕的印跡,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在外面不方便,吳懷仁到底沒用「煮」的辦法來處理那些皮肉腐爛的屍骨,而是用小刀裹著布慢慢清理。

  謝庸用手無意識地畫著什麼。

  「這人雙腿的髕骨都碎了。」吳懷仁道。

  謝庸停住他的手:「我知道是什麼人了。」

  一間破屋中,一個女子被綁著:「求求你,放了我吧,我還有孩子呢。」

  她對面的人看著她,沒有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10:53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六章 凶手其人

  「什麼人?」崔熠立刻問。

  謝庸微擺手,吩咐院中幾個衙差:「去叫萬年縣這南十四坊的里正來,並傳令我們的人在這荒宅西面空地上整隊待命。」

  衙差們領命出去。

  吩咐完,謝庸蹲下,用手指在地上畫了個人形,又在上面畫線:「那女屍肩膀部的黑紫印跡是這樣的,腰肋部的印跡是這樣的。」

  崔熠一頭霧水,周祈略睜大眼睛,看看謝庸畫的線,又扭頭看向那塊蠟屍。

  「我們剛才在這間院子裡發現的腰背部屍塊上亦有這樣的黑紫印跡。」謝庸又在那人形上添了短短的兩道線。

  崔熠越發不明白了:「你是說這是同一個人的屍骨?不對啊,老謝。」

  周祈代他答道:「謝少卿說的是綁痕。」

  謝庸把幾條實線用虛點連上,又另畫了幾條虛線。

  「花式大綁?」崔熠面色一變,明白過來。

  「不錯,如果那黑紫痕跡是綁痕,這兩個死者都極可能被人花式大綁過。這是官府中特有的綁人辦法,從頸部開始,繞肩至臂經腰,前心後背胳膊整個上身都捆得死死的,普通人不會這個。」謝庸道。

  「還有剛才立人清理出來的腿骨,髕骨齊齊破碎,」謝庸看一眼周祈,「或許是因為有人在後面猛踹其膝窩、雙膝突然跪地所致。踹膝是衙差、禁軍捕人時的慣常舉動。」

  崔熠也看周祈,阿周是自己見過擰胳膊踹膝窩最利索的,自然,她救人,撲人,砍人,追人都是最利索的。

  「哎?」周祈看他們倆,「我可從沒把人髕骨弄碎過……」每次都矜著勁兒呢。

  謝庸又看她一眼,輕輕地「嗯」一聲。

  他雖沒說什麼,周祈卻突然覺得熨帖了,似乎那一聲「嗯」裡帶著些「我們都懂」甚至讚許的意思。話說謝少卿這個人,有時候還挺……周祈一時不知用什麼詞說他。

  謝庸道:「我們要找的這個人會功夫,能輕易拿住會拳腳的佟三——自然,也可能佟三喝醉睡死了,但能搬著這樣一個胖子走三個小曲,至少有把子力氣。他應該沒用車馬,翻牆作案,車馬不便隱藏。我覺得,周將軍在張氏家牆頭見到的高處淺踏痕或許就是這個人留下的。」

  「這人頗有心計,且沉得住氣,殺人分屍後行跡掩藏得很好,若非野狗壞事,恐怕沒人會發現。」

  「此人慣用長刀,但他分屍用的當非官中發的橫刀,橫刀雖鋒利,卻未免太窄太輕,不宜劈砍,他分屍用的許是民間普通的砍刀。」

  「與兩名死者有牽連,能找到合適的分屍埋屍之所,此人極可能便住在這附近幾坊,甚至從小就住在這片地方——窮街陋巷中固然有張氏和盧氏夫婦那樣的乾淨利索人,但更多的是日子過得不講究的,從給張氏疊的被子來看,凶手不是個整潔人。」

  「此人或許看起來還頗夠義氣,交遊廣泛,他敢這樣夜間劫人分屍,從容掩藏行跡,當是掐準了青龍坊、修政坊坊丁夜巡的時間,甚至知道他們的巡邏路線。各坊加巡的時間不同,路線更各個不同,這時間和路線應該就是坊丁甚至里正曾透露給他的。」

  「會不會便是坊丁?」崔熠問,說完自己便找出了漏洞,「坊丁們不會花式大綁。」

  坊丁大多是里正在本坊徵募,然後報上縣裡的,與衙差不同。他們又偶爾與官府衙差打交道,與一些衙差相熟,特別這個衙差還是附近幾坊的坐地戶,看起來很夠義氣,更甚至坊丁們與他從小相識,一起長大……想套夜巡時間和路線確實容易。崔熠點頭。

  「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個會功夫,擅用刀,有心計,看起來頗可靠夠義氣,又住在這東南十四坊的衙差或禁軍中人。」周祈撮其精要道。

  謝庸點頭。

  「這就好找了,東南諸坊人都不多,坊裡有什麼人都在里正心裡裝著呢,特別這人還是衙差或禁軍中人。」

  崔熠道:「而且這人與張氏、佟三都有糾葛。會不會他也是看上張氏,因佟三欺辱張氏殺了佟三,後來見張氏與那賣肉的盧大郎在一起,因愛生恨,又殺了張氏。」

  周祈同意他的說法:「所以這人沒有侵財,因他本就不是小偷小摸之人。而且張氏的屍首被砍得很碎,足見恨意更大——或許是他覺得張氏背叛了自己。在這種事上,男女不同,女人總是更恨『外面的狐狸精』,男人多數更恨妻子。」

  「謔?挺懂啊阿周?」崔熠看周祈。

  「反正出了事,都是女人的錯嘛。」周祈一哂。

  謝庸看她一眼。

  周祈又正經了臉:「不過,那青龍坊里正如何當時沒提到有這樣一個人?因其身份,覺得不可能?刻意為其隱藏?或者這個人與張氏來往得極隱秘,里正不知道?」

  謝庸、崔熠都點頭,如今一切都還是推斷,有些疑點或許只能等到審結的時候才能知道。

  外面一陣說話聲,聲音頗大,傳到院子裡來。

  「求求你們,讓我見一見貴人吧。」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有什麼事求見貴人?此重案要地,不得擅入。雞毛蒜皮的事去找坊丁里正吧。」

  「與我同住的柳娘不見了。她從晨間出門,到如今快日暮了,還沒回去。她那孩子還小,餓得只嗷嗷哭……」

  聽她說「同住」,女子在一起同住的,能是什麼人……衙差皺著眉看這女子,剛才不覺得,現在卻看她滿身風塵氣,誰個良家女子這個時候就露一片胸脯子?與她同住的自然也是暗娼妓子之流。一個娼女一天不歸算什麼事?衙差正待趕她走,卻聽身後門聲,謝少卿幾位走了出來。

  「你剛才說有人不見了?莫怕,細細說來。」謝庸道。

  女子趕忙上前跪下。

  「奴與柳娘、薇娘一起租住在旁邊通善坊裡蒲公家後院。晨間柳娘出門,」女子看一眼謝庸等,「她孩子還小,夜裡不行,白天也讓孩子纏磨著,便常在晨間趁著孩子睡覺時出去兜攬。她惦記著孩子,一般到巳時就回來了,最晚也不會超過午時。可今日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沒回來。」

  「我出去尋她,有個小孩說見過她與一個高大男人說話,再問就不知道別的了。」女子磕頭,「她不是那等會扔下孩子跟人跑了的狠心娘。她,她許是出事了。求貴人幫著尋一尋。」

  謝庸與周祈都神色微變,兩人互視一眼,崔熠也皺起眉。

  「我們知道了,會去尋她。」謝庸溫聲道。

  女子趕忙道謝,行禮走了。女子其實有些猶疑,那貴人都沒問柳娘長什麼樣兒,也沒問旁的,如何去找?莫不是敷衍自己?但想起剛才那貴人說話的樣子,又覺得不像。再說,自己這樣身份的人,貴人何必敷衍?直接打發走就是了。

  謝庸、崔熠、周祈走進院內。

  「我們或許錯了,那兇犯殺人分屍不是與張氏、佟三有什麼愛恨情仇的糾葛,他是覺得自己在『清理污穢』。一個招蜂引蝶的寡婦,一個行為不端的無賴,還有今天失蹤的暗娼,都不是正經老實良民。」謝庸道,「他把人都埋在花樹下,或許用意便在此,他覺得像他們這樣的『污穢渣滓』,也只適合當肥料。」

  崔熠睜大眼睛。

  周祈道:「這也解釋清了,為何青龍坊里正當初沒提到有這麼一個人與張氏有牽連,因為本來就沒有牽連。」

  「一個衙差或者禁軍,怎麼突然清理起『污穢』來?莫不是因這些人被上官責罰了?」崔熠疑惑。

  謝庸點頭:「有此可能。亦可能有別的變故,周將軍前面說此人恨張氏多過恨佟三,這變故或許與其家中女子有關。」

  又過一刻,東南十四坊里正終於在這荒宅前聚齊。謝庸把這要找的人說了。

  聽完他的話,昌樂坊里正神色大變,喃喃道:「這,這恐怕是本坊的坊丁齊大郎。」

  崔熠皺眉看他:「坊丁?」

  昌樂坊里正趕忙叉手道:「他原先是縣裡的衙差,去歲十月間,因醉了酒打了幾個無賴漢,把人打殘了,便退了下來。他功夫格外好,本坊當時正缺一個坊丁,便把他補了進去,縣令憐他人才,也批了。他身材高大,人也精明,平日間說話做事都頗可靠,我也算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他竟是這樣的人嗎?」老里正有些難以相信。

  「除此之外,他家可有變故?他的妻子如何?」謝庸問。

  「去年冬天,他娘子跟人跑了。他阿耶前兩年就沒了,他沒有孩子。」

  「就是他!他今天白天不當值?」周祈問。

  「他今天值夜。」

  周祈帶人朝昌樂坊奔去,謝庸、崔熠緊隨其後。

  經過昌樂坊對面的通善坊時,周祈分出一半人手去裡面找荒宅棄屍,「小心!那齊大興許還在,他功夫不錯。」按時間估算,他應該已經分完屍離開了荒宅,極可能已經回家了,但是也說不準——坊丁們晝夜交接班是在起更的時候,到現下還有一個多時辰呢,他還有大把時間慢慢收尾。

  然而周祈卻撲了空,昌樂坊齊大郎家沒人。

  齊家三間土屋,裡面很是髒污,如那佟三家一樣,地上扔著許多酒罈子。

  長安城第一聲暮鼓敲響。

  破屋中,女子還在哭求:「我不是那種女子,我是不得已的。我死了,我的孩子就沒娘了,求求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5 11:14 P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七章 捉拿人犯

  周祈又親自帶人撲去昌樂坊中一所左右鄰居俱遠的荒宅,沒有任何異狀,搜找坊內其他荒宅的及搜找通善坊的也陸續回報,並未發現埋屍之處,也未發現齊大郎。

  所以齊大郎帶著柳娘去了哪裡?周祈手放在腰間挎著的橫刀上,用鼻子重重地呼口氣,皺著眉看謝庸,又看崔熠。

  昌樂坊老里正也趕了過來。

  「敢問里正,你只說了這齊大郎之父、之妻的事,他母親呢?」謝庸突然問。

  「那是個不守婦道的,」老里正搖頭,「嫌棄他阿耶窮,又愛喝酒,十四五年前與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跑了。」

  謝庸微皺眉頭,話速突然快了起來:「他的功夫又是跟誰學的?」

  「跟個叫淨慧的遊方和尚學的。這淨慧和尚是個好人,也是個能耐人,功夫好,教給這附近幾坊的孩子們認字、習武,又講得好經文。我還記得他來坊裡講經呢……」

  「什麼經?」

  老里正不明白為何這位大理寺少卿會糾問講的什麼經,眯著眼想了想,「最常講的是《維摩詰經》。」

  「這和尚住在哪裡?」

  「早走了,他是遠道來的和尚,仰慕旁邊進昌坊大慈恩寺裡眾多佛經佛跡,才在長安逗留了七八年。可慈恩寺住不開那麼些遊方僧人,這淨慧和尚就住在曲江坊林子裡一處小廟。那時候那小廟香火就不旺盛,有那麼三兩個和尚,如今這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謝庸對周祈、崔熠道:「走!去這小廟。柳娘有可能還活著!」

  讓一個坊丁帶路,謝庸、崔熠、周祈帶人奔向曲江坊。

  暮鼓已經將盡,坊門即將關閉,大街上沒什麼人了。周祈在前,謝庸、崔熠並幾個干支衛亥支的人和衙差在後,一路飛奔。

  江邊樹林破廟中。

  「我的孩子餓了一天了,我若死了,他怎麼辦?求求你了。」柳娘聲音嘶啞地哭求。

  「你是個好娘,當年我阿娘扔下我時,就不曾想過這個。」齊大郎扒拉出剛烤完還很燙的芋頭,用袍子角捧著,又不斷地倒換手,剝兩下,吹一吹。

  「那時候,她走了,阿耶又是個老酒鬼糊塗蟲,我便時常餓肚子,直到師父來了。他在廟前種了一片芋頭,時常烤了,分給來學文習武的孩子吃。其實,我那時候不是喜歡習武,只是想吃芋頭。」齊大郎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很快,齊大郎臉上的微笑變成了哂笑。他看看廟裡扔著的幾個破蒲團,似乎那裡坐著什麼人一樣:「說什麼『隨其心淨,則佛土淨』,老和尚,盡胡說!」

  齊大郎站起來:「要想淨啊,還得出手做。」

  拿著芋頭,齊大郎走到滿臉淚痕、眼睛紅腫的柳娘面前:「餓了吧?吃吧。老和尚當年種了一片,如今只能扒到這一塊兩塊的了。」

  齊大郎把芋頭遞到柳娘嘴邊。

  柳娘不敢不吃,咬了一口。

  「嗯,吃吧,都吃完,吃完好上路。」

  柳娘的淚順著臉洶湧地流著。

  齊大郎看她一眼:「像你這種女人,我本是當手起刀落的,但因你還有那麼一絲人性,知道惦記孩子,我才多留你這一日。」

  齊大郎透過沒有窗紙的窗子看向越來越重的暮色,「你說你還有兩個同住的?我應你,不動她們。她們會替你——」

  窗外幾隻林鳥突然飛起。

  齊大郎皺眉,扔了手裡的芋頭,抽出腰間的刀來。

  「聽說你功夫不錯?咱倆比劃比劃。」門口兒一個懶散的聲音。

  齊大郎看向門口兒的女子,劍眉杏眼,一身武官缺胯袍,手裡拿著一把橫刀。

  「你是禁衛?」齊大郎到底混過幾年衙門。

  「好眼力。怎麼樣?打不打?」周祈挑下巴,「那邊兒菩薩前面還寬敞點兒,去那兒打?」

  齊大郎眼光一閃,「好!」卻揮手去砍柳娘。

  似早料到一般,周祈手裡的刀扔出去砸向齊大郎的刀,同時猱身向前。

  齊大郎的刀被磕歪,錯過脖頸,砍在柳娘肩頭,柳娘慘叫一聲。

  周祈已到近前,齊大郎提刀向周祈砍去。

  周祈側頭扭身,避過齊大郎的刀,抬手去捏他右手脈門,兩人鬥在一起。

  周祈的馬好,有功夫,走山坡林子也比旁人快些,把眾人都甩在了後面。先追過來的是馮七郎和謝庸。

  在打鬥的空檔,周祈吩咐馮七郎:「止血,把柳娘帶走!」 騰挪著,又避過齊大郎一刀,「其餘人等出去!」口氣嚴厲,不似平時。

  干支衛亥支諸人雖平時沒上沒下,臨陣卻令行禁止,馮七郎忙領命去救柳娘。

  齊大郎人高馬大,功夫也確實不錯,關鍵他手裡有刀,周祈赤手空拳,難免吃虧,好在如今不用怕他再傷了柳娘。

  齊大郎一刀劈來,周祈左跨一步,反手捏住刀柄,同時抬腿朝著齊大郎脖頸踢去——便是當日踢暈賣藥胡人的那一式。

  齊大郎卻不似那胡人,反應極快,矮身躲過,本已經用老的刀式一變,改而斬向周祈的腰。

  周祈仰身躲避,卻聽「嘡啷」一聲,一把刀替自己擋了下來。

  是本該出去的「其餘人等」!

  謝庸順手揮刀逼開齊大郎,然後把刀塞在周祈手裡,自己改而拽出佩劍。

  周祈一刀在手,立刻氣焰高漲,斜眼看謝庸:「高手啊,謝少卿……」

  看他剛才那一擋的架勢,斷然也是練過的。

  齊大郎卻有些心浮氣躁,知道一會兒只會人越來越多,舉刀朝謝庸砍去。

  謝庸拿劍,不與砍刀硬抗,側身避過,反手用劍刺齊大郎胸膛。

  齊大郎揮刀去磕那劍,謝庸變招,改刺為削,攻其臂膀。

  齊大郎仰身,拿刀砍謝庸脖頸。

  周祈抬刀,替他架開,用手推他腰,輕笑道:「看我的,你替我掠陣。」雖只三兩式,也能看出,謝少卿功夫是會的,要說多精深卻是沒有的,尤其他的招式都是「文人劍」,不夠狠。

  與這種凶戾之徒搏命,不狠是不行的!

  周祈舉刀朝齊大郎砍去,大開大合,又凶又狠又穩。

  謝庸抿著嘴,站在一旁。看著周祈,想起她上回教崔熠時說她自己的「野狗氣」,如今看來,倒不像野狗,反倒有兩分虎氣。

  齊大郎到底不是「母老虎」的對手,周祈先是砍傷了其臂膀,又猛踹一腳把其踢倒,刀刃便擱在了齊大郎的脖子上。

  崔熠、陳小六等進門,剛好來得及喊「阿周厲害」「老大威武」。

  周祈和謝庸先去看柳娘,她肩膀已經被裹好了,雖面白入紙,精神卻還好,又掙扎著要給他們磕頭,「多謝貴人相救。」

  謝庸溫聲道:「你莫要動了。」又回頭吩咐衙差,「回頭找個郎中給她看傷。」

  周祈則彎腰,輕輕拍一下她未受傷的肩。

  柳娘又流下淚來。

  看看謝庸、崔熠,看看干支衛的兄弟還有衙差,再看看救下的柳娘和抓住的齊大郎,周祈呼一口氣,「天黑啦!回家!」

  來的時候,奔命似的,回去就不著急了,何況還帶著傷者和人犯。干支衛和衙差們帶著人在前面走,謝庸、崔熠、周祈走在最後面。

  「阿周,你實在是我見過的最颯爽英姿的了,腳踩在人犯胸口,拿刀逼在他脖子上,嘖嘖……」崔熠讚歎。

  崔熠又看謝庸:「老謝,我看你今天還抽出劍來了。要想不只是壯膽兒,還是得學起來。怎麼樣?跟我一起吧?一塊跟阿周學。」

  「不了。」謝庸淡淡地道。

  崔熠搖搖頭,老謝啊……崔熠的神情頗有兩分其先生當初給他上課時候的意思。

  謝庸自己不說,周祈也替他瞞著——小崔要是知道就他自己是個練個步法就摔跤的,得多傷心啊。就譬如上學的時候,看旁人瘋玩,自己也瘋玩,沒完成先生佈置的書和字,本以為大家皆如此呢,結果人家早就完成了,且字寫得工整漂亮,書也背得爛熟……

  瞞著,一定要瞞著!無知才快樂。

  周祈把話題岔開:「謝少卿,你如何確定齊大郎把柳娘帶來了這裡?」

  謝庸道:「《維摩詰經》上說,『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齊大郎跟著淨慧和尚學武多年,當聽過不少這種佛家的話,或許早年他也曾用師父的話勉勵自己,但卻遭遇諸多不順,丟了差事,與其妻亦不睦……他便反其道而行之起來。」

  「我猜,他心裡充斥恨意,恨其父,恨其母,恨教他認字練武的老師,甚至恨自己。他覺得自己如今的境地,是因為陷在泥淖中,周圍污濁不堪,充滿穢惡,欲得『淨土』,『淨心』是不行的,便親自動手去清除這些『污濁穢惡』,並清除給淨慧和尚看。」

  聽謝庸說佛經,周祈與崔熠兩個不學無術的對視一眼,罷了,學問的事,還是都交給謝少卿吧……

  晚間,樹林子難行。周祈眼明手快,替謝庸拂開他臉側的樹枝子。

  周祈的小指掃過謝庸的額側眉邊。

  謝庸扭頭看她,那瞬間的輕柔溫熱讓他眉邊有些癢。謝庸只忍著。

  周祈笑道:「小心。」

  謝庸眉邊的癢才消,又想起打鬥時她在自己腰間的一推來。

  那癢,才下眉頭,又上腰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6 12:17 A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八章 謝庸舊事

  自有衙差押解人犯去京兆府大牢,大理寺的人和干支衛的人各自散去,謝庸、崔熠、周祈一起冒著夜禁騎馬往回走。

  今日著實累了,從晨間出來,在東南諸坊跑了個遍,驗看了兩副遺骸碎屍,捉著了連環殺人兇犯,救下了一個女子,中間連口水都沒喝。

  肚子咕嚕的崔熠突然看謝庸:「老謝,你的羊肉呢?」

  聽了「羊肉」,周祈也扭頭兒。謝少卿兩手拽著韁繩,周身沒有半點可以藏羊肉的地方,肉估計是吳仵作帶走了。

  周祈怏怏地正過頭去。

  謝庸清清嗓子:「休沐日吃羊肉,你們是喜歡燉的,還是烤的?」

  雖然今天晚上的肉飛了,但是休沐日的還在,崔熠笑道:「烤的,必須是烤的!」

  周祈也忙點頭附和,本來已經餓過勁兒的肚子此時也被勾搭得叫喚起來。

  如今還不太晚,坊裡食店酒肆還開著。周祈抬起自己的胳膊聞一聞,皺起鼻子,太臭了……先回去洗個澡,然後出去吃碗索餅?餛飩?

  三人在東市西門前的路口分開,崔熠接著一路往北,謝庸、周祈則往西拐。

  叫開坊門,進了開化坊,經主路拐進小曲,在謝庸家門前停住,周祈對謝庸拱拱手,懶洋洋地笑道:「明日京兆府見,謝少卿。」說著便雙腿夾馬要走。

  「你且停一停——」

  周祈又勒住馬,回頭看謝庸。

  謝庸微舔一下嘴唇:「唐伯或許還留的有飯,一起吃吧。」

  周祈立刻咧開嘴笑了:「好。」

  周祈又與他商量:「我們這樣太臭了……」

  謝庸莞爾:「我等你。」

  嘿!忒夠義氣!「謝謝啊,謝少卿。」周祈給他一個大笑臉,再拱拱手,歡快地騎馬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謝庸又笑一下,牽著馬走進家門。唐伯和羅啟、霍英已經吃過飯了,兩個小子正在一起下棋,唐伯則在鼓搗他醃的魚鮓。

  聽說謝庸還沒吃飯,特別是一會周將軍要來,唐伯立刻便要忙起來:「周將軍愛吃肉,愛吃魚,愛吃甜,做個糖醋肉,把明日要煮魚粥的厚魚蒸一蒸……」

  謝庸失笑,止住他:「您給做兩碗索餅吧。有魚,就溜些魚片兒做澆頭兒。」

  唐伯想起來,上回他們回來晚,大郎也做的索餅,後來周將軍還跟自己誇讚來著……就做索餅!

  唐伯又看一眼謝庸,笑著走了,若大郎自己吃索餅,多半澆頭兒選辣的,如今卻選了清淡的溜魚片……

  霍英去幫謝庸提水,羅啟收拾棋盤:「阿郎,您今天這是去哪兒了?弄得這一身味兒?」 平日羅啟、霍英輪流跟謝庸出門,今日晨間羅啟被謝庸派去刑部送公牘,等回到大理寺,謝庸已經跟干支衛的人走了。

  「去捉一個連環殺人碎屍的兇犯。」

  聽說又殺人又碎屍的,羅啟道:「這種人就該讓干支衛的人用他們的刑收拾收拾。」

  謝庸笑起來。

  羅啟不明所以。

  「以後周將軍的話,莫要全信。」謝庸笑道,說完便走去了屏風後面。

  羅啟看著屏風,周將軍他們沒有「十大酷刑」?不是……沒有十大酷刑,阿郎你笑得這麼搖曳幹嗎?

  周祈用乾布巾把頭髮擰了擰,鬆鬆散散地挽了,穿件半新不舊的天青色交領布袍子,沒理那一盆泡著的髒衣服,哼著小調出了門。

  聽見推門聲,胐胐先出來迎她。還不等它圍著自己的腳繞來繞去,周祈已經抄起它:「我的小寶貝,想我沒有?」

  「喵——」

  「想了呀,我也想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喵——」

  「咳——」

  周祈抬頭,謝少卿站在廊下。

  周祈半點沒有與旁人的貓互訴相思被主人家捉到的心虛,「胐胐真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

  「它是想讓你一會兒給它魚片。」謝庸淡淡地道。

  「喵——」

  周祈把貓語轉成人言:「不,我們是真心的。」

  謝庸:「……」

  周祈笑眯眯地撫摸貓頭。

  謝庸到底不會與周祈還有胐胐一般見識,「進來吧,馬上就吃飯了。」

  周祈又擼一把貓頭貓臉,在它耳邊小聲道:「一會兒把最嫩的兩塊給你。」

  胐胐蹭一蹭周祈的手。

  謝庸有些無奈地笑了。

  唐伯帶著羅啟端了索餅和配菜來:「來,來,周將軍,洗手吃飯!」

  到底是唐伯出手,比那日謝少卿的臘肉青蒜索餅要豪華得多。

  一大缽醪糟魚片,白嫩嫩的魚片配著些黑木耳,帶著醪糟香,一看便鮮嫩可口;一道春筍臘肉絲,玉色春筍、肥瘦相間的臘肉,幾段青蒜苗,好一盤子春色!又有芫荽末、香椿芽、醋芹丁之類小菜,並芝麻醬、食茱萸醬等醬料,滿滿當當擺了一案。

  若崔熠在,三人正經吃飯,便是分食的,如今只謝庸、周祈兩個,便只用一張榻上大案。謝庸與周祈再淨過手,對面坐下。

  今日唐伯只勸了周祈幾句,便退了下去,臨走還看看羅啟、霍英。然後屋裡便除了謝庸、周祈,只剩了胐胐。

  周祈果真不食言,挑了幾塊最肥嫩的魚片給它。

  兩人一貓圍案各自低頭吃著。熱氣氤氳,飯菜香繚繞,細微的咀嚼聲,偶爾竹箸瓷匙碰觸盤碗的聲音,貓的呼嚕聲,謝庸和周祈都單簪挽髮,穿著家常舊衣,迥異平時莊嚴的大理寺少卿和不羈的干支衛將軍。

  一綹濕頭髮垂下來,周祈順手掖在耳後,又往嘴裡塞一口索餅。一碗已經下去一半兒,周祈腹中打了底,便慢條斯理起來,伸手拿勺又給自己添了點芹菜丁和香椿芽。

  「當年我家院子裡也有一棵香椿樹,長得不好,病歪歪的,但芽子極好吃,先母便用它拌醃菜,略點幾滴芝麻香油,我便能就著吃一大碗雜米飯。」

  周祈抬起頭。

  謝庸微笑一下:「偶爾也用它炒雞蛋,先母廚藝不佳,除了豬頭燒得好,就是這雞蛋炒得香了。當年先母傳授,豬頭只要燒的時候長便好,炒雞蛋則要捨得放油。」

  周祈笑起來,謝家太夫人真是個有趣的人。

  「她去的那年,我九歲。」

  周祈的笑淡下來,看著謝庸,慢慢咀嚼嘴裡的索餅。

  「先母帶著我住在汧陽縣城東北最邊的一個里坊,叫居安坊,其實特別不安,窮街陋巷的,多有地痞無賴,又有暗娼流鶯,有一家夜裡門板都被人摘走了。」

  「先母未與我說過她的身世和遭遇,只偶爾聽她罵兩句『那殺千刀的』,再參照她的性子,我估計她是與人私奔的,後來不知是被棄了,還是別的什麼變故。」

  謝庸頓一下,「把那張氏與今日救下的柳娘合二為一,大約就是先母的樣子了。她帶著我,跟了一個又一個男人,都為混口飯吃。」

  周祈停住咀嚼的嘴。

  謝庸沉浸在舊時光裡。兩間颳風漏風、下雨漏雨的破屋,一個抬腳就能跨過的院子,阿娘倚著門框吃炒豆子,她最愛吃炒豆子。自己從外面跑回來,不管是去給隔壁的錢二娘與她的客人送口信兒了,又或者剛與街上孩子打完架,阿娘都極少過問,只塞給自己一把炒豆子。

  若偶爾得了一文錢兩文錢,自己要交給她,阿娘總撇嘴嗤笑,「自己攢著,以後娶新婦子吧。」

  偶爾阿娘心裡不痛快,也會罵兩句:「又出去瘋!養你個狗崽子,一點用也沒有,倒是能吃!把老娘吃窮吃死了,你倒省得養老!」

  謝庸的眼圈突然有些紅,如今想養也養不成了……

  「我日漸大了,有一回,她的一個恩客起了邪念,要對我不好。阿娘拚命護著我,拿菜刀砍那惡徒,反被那惡徒搶了刀,傷了她,等郎中來了,她已經不行了。」

  周祈靜靜地看著謝庸。

  謝庸哽一下嗓子,過了片刻,眼圈的紅漸漸退去,「縣令是個極好的老翁,按鬥殺判了那惡徒絞刑。」

  周祈終於說話:「那你一個小孩兒,怎麼過活呢?」

  「老翁可憐我,說可以送我去學裁縫、瓦匠之類手藝,以後也能混口飯吃。怕我接著住在那裡被人報復,便讓我暫住縣學的僕房中,找到可以學手藝的地方再搬去。」

  「後來他找到了願意帶我的瓦匠,我卻求他留在縣學,在那裡跑腿打雜……」

  周祈懂了,被書香暈染著,這跑腿打雜的,成了正經讀書人。周祈也終於知道,謝少卿百般功夫俱全的緣由了。

  周祈故作輕鬆地搖頭道:「果真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先生們都是極好的人。」謝庸微笑。

  「不用安慰!」

  謝庸嘴角翹起得更多了些。他不慣情感外露,也不愛與人說自己,更何況這些傷心舊事,但總有人會讓你破例,想讓你告訴她關於自己的一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6 12:27 AM

卷五 花肥 第六十九章 審齊大郎

  時候不早了,周祈吃完飯就回去,謝庸送她。

  周祈擺手,笑道:「我還用送?這長安城敢在我面前伸手伸腳的妖魔鬼怪還沒生出來呢。」

  謝庸笑,到底送到大門外。周祈回頭對他揮揮手,然後踢踢踏踏地踩著月光走回自己家。看她走路的樣子,謝庸又想起那有節有毛的尾巴來,不由得手指微動,又攥上。

  月亮很亮,兩家又實在離得近,謝庸看她走到家門口,又對自己揮揮手。

  「明天見,謝少卿!」惹得不知誰家的狗叫起來。

  謝庸微笑,也對她揮一下手,然後慢慢踱進門去,插了門,又慢慢走進院子。

  突然,「嗒」一聲。謝庸微皺眉,看向不遠處,似乎是個石塊或者土塊。

  「謝少卿——」

  謝庸走進旁邊跨院。西牆頭兒杏樹影兒裡,一張俏臉,「明早兒一起去京兆府?」

  謝庸微翹嘴角:「好。」

  周祈從牆上跳下來,把手裡另一個土塊兒扔了,拍拍手,又不由得哂笑,覺得自己有些太過蠍蠍螫螫了。謝少卿是誰?這種能寫文章能揍人、能斷案能驗屍、能做飯能吹簫,有貓有魚、有花有草,還有毛毛袖筒子的強人,即便幼時身世慘了些又如何?何用別人「惻隱」這麼一下子?

  周祈搖搖頭,轉瞬便原諒了自己。罷了,美人兒嘛,多憐惜憐惜總是沒錯的。

  想到謝美人兒,周祈頭一回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了懷疑。謝少卿這周身氣派,著實像個書香門庭世家子,大約是受學裡先生們熏陶的……

  可宮廷內教博士那麼些大儒,為何沒有把自己的野狗氣熏走?

  嗐,我想這個幹嗎?周祈甩手,走去洗漱。

  另一邊兒院子裡,謝庸在中庭又站了好一會子,才走進屋去。

  到第二日晨間,周祈見謝庸時,便覺得自己頭一日的蠍蠍螫螫還是對了,謝少卿眼睛微有些瞘,想來是沒睡好……

  周祈越發和軟地與他說話。

  謝庸微笑著看周祈,他昨晚對這個連環殺人分屍案略作了些整理,如下棋「復局」一樣,重新推一遍,查找漏洞,是這幾年審兇案前的習慣,然後就睡得晚了些。

  不過睡得也確實不太好,夢裡有海棠樹有飛得很高的鞦韆架子,有一個男人汗味的胸懷,有阿娘與自己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對吃雜麵索餅,每人拿瓣兒蒜咬著,然後便是阿娘倒在血泊裡。

  關於前兩者,自己曾問過阿娘,阿娘只是道,「那樹招蜂子,砍了!」「黑衣服的?汗味?誰知道是你小時候這街上的哪個無賴子抱著你瞎瘋。」然後便罵起來,「該記住的記不住,這些沒打緊的倒記得明白!再出去瘋跑,跟人打架扯破衣裳,打爛你的腿……」

  那時候不過是想起來了,隨便一問,阿娘怎麼說,自己便怎麼信。後來長大了,雖然阿娘的話有破綻,但斯人已逝,滿心餘痛,於這些她不願自己問的,也便不想了。

  謝庸抬眼看周祈,昨晚夢見阿娘之後,醒了,又朦朧睡去。這回的夢裡,自己已經有了家室。一個極機靈活潑的女童坐在膝頭,抱著個糖匣子討價還價,「阿耶,我今天可以吃兩塊芝麻糖嗎?」

  「行。」

  「三塊呢?就吃三塊芝麻糖。」孩子抓著自己的手搖一搖。

  「……行吧。」

  「再加一塊銀絲糖?小小的……」

  有人推門:「豹子奴?你是不是又偷著吃糖了?」

  「阿娘來了!」 女童機警地跳下膝頭,要去藏糖匣子。

  自己笑著抬頭,可惜此時夢醒了。

  「謝少卿?」

  「嗯。」謝庸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今日怕是還有的忙。我總疑心那齊大郎還另做了他案,他殺害佟三又分屍,痕跡未免太乾脆俐落了些。」

  聽他說起案情,周祈接口道:「他的妻子……」

  謝庸點頭。

  周祈感慨:「還是小崔說得對啊,『不婚不娶保平安』。」

  「亦有許多相知相惜、不離不棄到白頭的眷侶。」

  周祈扭頭看謝庸,嘿,難得!從小到大,從親民官到如今做大理寺少卿,這位不知道見過多少愛侶反目、夫妻成仇的兇案,竟然還……嗯,挺好!

  謝庸亦扭頭看她,神色認真嚴肅。

  周祈眯眼一笑。

  見她那憊懶樣子,謝庸沒再說什麼。

  到了京兆府,見到鄭府尹和崔熠,四人再次在慣常坐的偏廳坐了。

  崔熠已經把昨日緝兇的過程與鄭府尹說過了。

  鄭府尹搖頭感慨:「當真兇殘!竟然連殺二人,這最後的暗娼也差一點命喪他手。窮街陋巷出惡徒,果然……」

  「其實窮街陋巷中也有許多謙謙君子。」周祈道。

  鄭府尹不理這槓頭,和顏悅色地對謝庸道:「謝少卿推論得著實縝密,如同親見一般。如今捉住了人犯,救出了那柳娘,我們再找到人頭,此案也便可以了了。」

  「此案尚有別的可疑處,在來的路上,下官與周將軍還在說,這齊大郎殺害佟三,從屍骨痕跡看,分屍分得極是俐落乾脆,沒有猶豫。分屍,於普通人,即便是武人,也並不是件簡單事,故而我們疑心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鄭府尹大驚:「他還殺了旁人?」

  「其妻私奔得有些蹊蹺。他原來每日在衙門的時候,其妻不奔,為何他每日或在家或在坊裡時,與人私奔?這未免太冒險了些。還有他殺害佟三到殺害張氏中間的幾個月……」

  鄭府尹搖頭:「兇徒!真是兇徒!」

  案件依舊是鄭府尹主審,謝庸亦坐堂上,崔熠、周祈坐在堂下旁聽。

  鄭府尹面前案上擺著仵作出的屍格,還有捲刃的刀、昨日捆著柳娘的皮繩等物。

  對殺害張氏、佟三及欲謀害柳娘的事,齊大郎供認不諱,「一個招蜂引蝶的淫婦,一個下賤無賴,一個街頭攬客的娼女,都是這世上的污穢禍害,我殺了他們,也算為民除害了。」

  「去歲臘月,我與青龍坊坊丁陸九一起找小食店吃飯,遇見那姓張的淫婦被個無賴糾纏,我救了她又揍了那無賴漢,陸九勸我,那無賴也申訴,我才知道這淫婦為人。臘月間我本要出手,卻幾次碰見那佟三攀牆頭。張氏固然可恨,這佟三更不能饒,不然以後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婦人受他禍害。我便先結果了這佟三。四日前,才又結果了這張氏。」

  「這中間,你可還害了旁人?」鄭府尹問。

  「府尹到底是府尹。不錯,殺了佟三後,我深覺此類人是個禍害,便圍著這幾坊轉悠尋訪,又找到兩個,一個叫王六,一個叫高多,都是與佟三一般的凶狠無賴,不是一般的閒漢。那高多頗不好收拾,還踢傷了我的腿,害我好些日子行走不快便,不然這張氏早化成花肥了。」

  「大膽!他們便是有不好,又何用你出手?你自家便污穢不堪!」鄭府尹怒道。

  已到這般地步,齊大郎沒什麼懼怕的:「我也是幫貴人。」

  鄭府尹何曾被人這樣諷刺過:「大膽!大膽!來啊——」

  齊大郎冷笑。

  謝庸安撫地微抬手,鄭府尹呼一口氣。

  「你把另兩人的屍身也埋在了他們所在里坊的荒宅中?這所有人的頭顱呢?」

  齊大郎看一眼周祈,又看謝庸:「便是貴人你找到我的?既然你們能找到旁的屍骨,找到我,不妨再猜猜我把他們的頭放在哪裡了?」

  「你分屍,是為了隱藏他們的身份,把他們埋在花下,是覺得他們是污穢渣滓,只合做花肥——我卻還聽過一個傳說,據說花木可以拘人魂魄,可使人不得超生。或許你讓他們不得全屍,也有此用意?」

  齊大郎看著謝庸,半晌道:「貴人竟然也知道這些鄉野俚俗。」

  「我還聽說廟宇中的花木尤其厲害,或許他們的頭顱便在某個廟宇,比如捉拿你的那間小廟?」

  齊大郎頭扭向另一側,冷哼:「他們便是轉世又如何?我本是替天行道。」

  鄭府尹對衙差點頭,衙差領命而去。

  「你妻子蔣氏果真與人私奔了嗎?」謝庸又問。

  見自己藏屍之處已經被發現,齊大郎便不再隱瞞:「那個淫婦嫌我喝酒多,嫌我丟了差事,每日嘮嘮叨叨,總是放刁。街上賣雜貨的來,她不管買不買東西,都跑去看,與那貨郎說話,眉開眼笑。分明是勾搭成姦!難道我還等她與那姦夫跑了不成?我便假意騙她去曲江邊散一散,在那裡把她殺了,埋在廟後梨樹下。若非那貨郎這幾個月沒來,我也把他一併結果了。」

  謝庸抿起嘴。

  「師父說什麼『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這到處污濁不堪,怎麼淨心?怎麼淨心!我殺這兩個淫婦,殺那三個惡棍,有什麼錯?」齊大郎已幾近瘋狂。

  鄭府尹剛才的火氣散了,與個瘋癲之人何必一般見識?扭頭詢問地看謝少卿,謝庸微搖頭。

  鄭府尹便讓人把齊大郎拖了下去。

  退了堂,幾位官員再回偏廳。鄭府尹與謝少卿行在前面,崔熠與周祈走在後面。

  鄭府尹感慨:「這齊大郎從殺妻的時候,便瘋了。他殺妻當與其母當年與貨郎私奔有關。當年種的因,如今收的果……」鄭府尹搖搖頭。

  謝庸點頭。

  崔熠則問周祈:「老謝也不是我們長安人,如何知道那花木拘人魂魄的事?我還是小時候聽一個老奴說過的。他不說我都忘了。」

  周祈一本正經地道:「讀書人,讀書多。」

  周祈看著謝少卿的後腦勺,原來法相莊嚴的謝少卿也看傳奇,還是《牡丹娘子》這種傳奇?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謝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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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祈: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謝少卿……

  謝庸微笑:不做市場調查的作者,不是好作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6 12:33 AM

卷五 花肥 第七十章 月下切磋

  齊大郎連環殺人案告破,周祈便又閒下來。

  閒了便想買買買,但算算手裡的錢,也只得作罷。那就請謝少卿和崔熠去豐魚樓吃飯吧,請他們吃飯的錢還是夠的。

  謝少卿這個人,不只有點兒暗裡的風騷,還有點悶壞。上回自己送他——不對,送唐伯兩叢挺貴的牡丹,他知道自己沒多少錢了,偏擠兌自己,提這請客的事,又說什麼「言必信,行必果」君子不君子的。

  周祈總覺得,「不君子」的行徑,是合該留在大事項、留在刀刃兒上用的,請人吃飯這種事,還是君子一點兒得好。

  周祈便又攀上牆頭兒,一邊聽謝少卿吹簫,一邊兒想著請他吃飯。

  周祈坐在牆頭兒上,微聳著肩,塌著腰,兩手拄牆頭,噹啷著兩條腿,還一踢一踢的,從頭髮絲兒到腳後跟兒都在詮釋著什麼叫「坐沒坐相」。

  月光很亮,隔著謝少卿家的西跨院,能看見他家主院。謝少卿正站在中庭花樹旁吹簫。

  今天吹的不是《杏園春》了,要安寧悠遠一些。

  周祈微閉著眼細聽,覺得好像有月有星,有一縷薄雲矇住月亮,又很快散開,有夜鳥抖動翅膀,有微微的花香味兒……

  這樣的簫聲讓夜顯得很是寧靜,周祈的腿都不踢騰了。

  簫聲突然一轉,活潑輕快起來,彷彿一隻貓躥上牆頭,輕快地飛簷走壁,又低頭對牆下的主人撒嬌,喵喵兩聲。

  周祈睜開眼睛,找了找,並沒找到胐胐,對,那位是嫻靜怕高的……不由得有些失望。

  謝少卿一曲吹完,周祈正想故技重施,用小石子小土塊砸他們家院子,卻見謝少卿朝西跨院走來。

  周祈的小腿又開始晃蕩。

  她歪著頭看謝少卿:「吹得真好。」

  謝庸笑。

  「這支曲子叫什麼?」

  「《春夜月》。」

  「從前沒聽過,是新曲嗎?還是旁的什麼地方的曲子?」

  「就算是新曲吧。」

  就算是……周祈對曲子不甚了了,便不問了,「明日中午散了衙,別在公廚吃飯了,叫上小崔,我們一起去豐魚樓。」

  謝庸笑,過了片刻,道:「後日就是休沐了,你且來這邊吃烤羊肉吧,豐魚樓以後再吃。」

  這樣拖拉拖拉,也就到了月中發薪日,周祈笑起來,偏又說便宜話:「我是想著要『言必信,行必果』……」

  謝庸微笑點頭:「君子行事,倒也不用拘泥。」

  周祈彎著眉眼,腿不再晃蕩,改而虛虛地別在一起,用腳尖兒畫圈圈。

  謝庸看她的樣子,想起胐胐來。每當高興了,得意了,偷吃了肉,伸出爪子去戳魚,把魚嚇跑了,回頭看看,以為沒人發現,便都眯著眼,尾巴豎著,尾尖輕搖。謝庸看一眼周祈的腳,又避開。

  「總是偏謝少卿的好飯,實在心裡不安,回頭我帶兩壇梨花白來。」周祈笑道。

  「你還不如早點來給我打個下手。」

  「……啊?」周祈腳不畫圈兒了,看著謝少卿。

  謝庸微挑眉毛,「周將軍不方便?」

  「……方便。」

  謝庸點頭。

  「不是……我是怕有我幫忙……行吧!」周祈到底點點頭,「我切肉應該不錯,好賴也練了那麼些年刀。」

  謝庸微笑。

  周祈順嘴問起謝庸他練武的事:「謝少卿是跟學裡騎射先生學的劍法?」

  謝庸點頭,「縣令郭翁是個重文教的,故而汧陽雖不是什麼富庶之地,縣學卻頗像樣兒。禮樂射御書數皆有人教,教騎射的先生也教劍法,但我的劍卻主要是跟教詩文的先生學的。」

  「先生愛詩愛酒愛劍,喜於月下舞劍。」

  這位縣學的楊先生,據說是前朝皇族之後,做得好詩文,為人灑脫不羈,早年的時候也做過官,後來不知道為何罷了職,遊歷到關內道,便停了下來,隱居於此。這位先生頗看重謝庸,不只指點他詩書文章,還教他劍法。

  雖只一句話,周祈也能想像得出這位先生的風姿,笑道:「難怪你的劍法一股子文人雅緻氣。」

  謝庸接著道:「後來去書院讀書時,有位師兄好劍,也得他指點過。」

  周祈這好為人師、又喜與人切磋的毛病又犯了,笑得似隻大尾巴狼:「我夜觀星象,今晚是個適宜以武會友的日子……謝少卿與某切磋一二如何?」

  謝庸看著她,略沉吟,抿抿嘴,「嗯。」

  然後又補一句:「請周將軍賜教。」

  周祈折了兩段杏花枝,然後從牆上跳下來。

  兩人各執一段樹枝,周祈擺個起手式,笑道:「請。」

  謝庸微笑:「請。」

  周祈先出招,用花枝掃謝庸腰腹,謝庸錯步避開,轉身用花枝刺周祈右肩。

  周祈略側肩膀避過,第二式轉攻謝庸脖頸。謝庸歪頭,用手裡的花枝格一下,兩個枝子一觸即離。周祈改刺為劈,斜著劈下來,是一式從刀法中化出的劍法。謝庸再避過,刺周祈左肩……

  周祈的劍法與她的刀法一脈相承,都是大開大合的路子,略顯霸道,又帶著長期與人打鬥,刀頭舔血中練出的詭變,即便用樹枝子,即便出招不快,又未用力,還是帶著些隱隱的凶悍氣。

  謝庸的劍法則君子得多,不刺人要命處,不攻下三路,給人留下餘地。

  周祈發現他只攻自己胳膊、雙肩和腰部,連前胸都避開,不由得一笑,這般君子,小時候若與街上孩子打架,肯定時常被打哭。

  想到哭咧咧、癟著小嘴的謝少卿,周祈心下癢癢,可惜不得一見,不然捏一捏他的腮,胡嚕兩下子腦袋上的亂毛,「走,我去給你報仇!」嘿!嘿!

  卻全然忘了謝庸比她還要大四五歲,謝少卿能街頭打架的時候,她比桌案高不了多少。

  周祈心思越發歪起來,突然出招加快,用花枝刺謝庸胸口,謝庸仰身避過。

  周祈一式連一式越發緊地攻其胸腹,如大多數對手一樣,謝庸一邊閃避,一邊用「劍」來格擋。周祈又是極凌厲的一「劍」攻其左胸,謝庸側身,正待來格,那「劍」卻中途變招,順著謝庸手裡的花枝向上,前刺,然後便抵在了謝庸的脖頸處——

  在西北諸道頗有些名氣的大盜「飛猿」陸十三郎,前年冬天來京裡接連作案七起,便是被這一式拿下的,周祈還用劍尖在他下巴底下留了個印子。

  謝少卿自然是不能留印子的。

  周祈輕抬花枝子,謝庸抬頭看她,周祈眯眼,輕佻一笑。

  謝庸抿著嘴,拂開挑著自己下巴的樹枝。

  周祈越發笑起來。

  謝庸沒繃一會兒,到底也笑了,卻還是輕聲斥責:「女郎家,總做這副街頭無賴的樣子。」

  「今天不是無賴,今天是惡少。」周祈糾正道。

  謝庸:「……」

  周祈想像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幾個狗腿惡僕,正打馬街頭,突然看見出來游春或者買書的年輕士子謝少卿。自己見他風姿好,就這麼用劍鞘挑起他的臉,哎呦,好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年郎!

  自己自然便動了色心,先言語調戲之,謝少卿自然是不從的,且定然還義正辭嚴地斥責自己,嘿嘿,像自己這種惡人,自然就越發來了興致……

  看她笑的樣子,再順著她說的「惡少」一想……謝庸耳朵微有些燙,伸手拿過她手裡的花枝子,「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睡吧。」

  「行吧。」周祈笑眯眯地道。

  謝庸送她出去。

  恰遇見半夜餓了,來前院找吃食的羅啟——因謝庸看書看公文時常睡得晚,唐伯便時常給他備些清淡糕點。

  羅啟:「……周將軍。」

  周祈衝他打個招呼,走出院子。

  阿郎先是吹簫,這會子又送周將軍出去……周將軍莫非是循著簫聲來的?羅啟看看月亮,看看院中花樹,嘖嘖兩聲,今天的事也要跟唐伯說說。

  謝庸站在門前,目送周祈回了家,便也回轉。走進堂內,看看手裡還捏著那兩個花枝子,上面大多數花瓣都盡落了,只還兩個極小的未開的花苞,謝庸順手把它插在了案頭白瓷水丞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6 12:41 AM

卷五 花肥 第七十一章 後園烤肉

  惦記著去謝少卿家吃烤肉,周祈朝食就吃了一小碗醪糟桂花圓子,平時總還要加的紅豆餅今日便沒加。

  吃過朝食不久,周祈就晃去了謝少卿家——既然謝少卿說讓早點兒過去打下手,那自然就要早點兒去。在吃東西這種事上,周祈從來上心,也不怕等。

  東市有家賣胡式糕點的,其做的酥山絕美,比宮裡和許多權貴之家做得都好,每到夏天,購者如雲。

  其做酥山的羊乳酥油極細膩新鮮,帶著自然的奶香味;蔗漿也加得恰到好處,並不甜得發膩;凍的時候也好,已經成型,卻還未發硬;端出來時底下襯著冰,上面點綴櫻桃、葡萄之流,看見就讓人嚥唾沫。炎炎暑日,用勺挖一口含在嘴裡,又滑又糯又香又甜又涼,簡直捨不得嚥下。為了吃這酥山,周祈在大太陽下排隊輪候等過一個時辰。

  等謝少卿做烤肉又不一樣,這等本身便很舒服——謝家有唐伯和他備下的許多糕餅糖果子;有小可愛胐胐喵喵繞腿、蹭胳膊撒嬌;有羅啟霍英可以一起下棋打牌;自然,還有雖略嫌太過正經卻也有意思的謝美人兒。

  美人兒嘛,端方了那叫君子如玉;蕭肅的,就高而徐引如松下風;即便不正經,也可讚一句倜儻風流翩翩濁世佳公子。

  平日謝少卿總是在「如玉」和「如風」中間徘徊,不知何時能風流一回?周祈突然想起當初查凶宅案時謝少卿在酒樓那輕佻一笑……

  想到他那難得一見的風流輕佻樣兒,周祈又開始心裡癢癢,自覺就像胐胐看見魚缸裡的魚,總想伸出爪子去戳一戳碰一碰。唉,這看見美人兒就走不動道的毛病啊……

  到了謝家,謝美人兒正在修補舊字帖。

  唐伯給周祈端上糖果子和乳茶來,笑道:「今日中午全看大郎的。周將軍也看看我們大郎的本事。」

  周祈頗真心實意地捧道:「謝少卿這手又能寫文章,又能修字帖,又能補屋頂,還會做飯,到底怎麼長的?別的才子也這樣嗎?」

  聽周祈這般誇讚,唐伯露出極是開懷的笑來:「不是我偏心,真是再也沒見過如我家大郎這樣的了……」

  在書案前用剪刀修字帖殘邊的謝庸輕咳一聲。

  周祈笑起來,誇你還不樂意。

  唐伯則笑呵呵地端著托盤走了出去。

  謝庸埋頭修字帖,並不管周祈,周祈也不用他招呼,抱著胐胐,走到院子裡轉一轉。杏花已經有些殘了,桃花開始吐蕊,花期比往年總晚了有小半個月。自己前幾天送的牡丹許是因為才移植,又或許是催開的,略有點蔫巴,而院子裡本來的牡丹才長出極小的花苞,估計要到桃花謝了才會開。這牡丹有早開的,有晚開的,能從三月初賞到四月中下,周祈只知是牡丹,分不清哪種早哪種晚。

  看一回花兒,周祈又繞回屋裡來,把胐胐放在榻上。覷著謝少卿不注意,從榻邊雞毛撢子上拽了一根羽毛逗貓玩。

  胐胐極端莊地坐著,瞥了一眼周祈。

  被貓嫌棄鬧騰的周祈:「……」

  周祈不死心,接著用那羽毛掃胐胐的鼻子。胐胐到底給面子地抬了抬爪子,但周祈看它那樣兒,不像想抓,倒像撥開,樣子與昨日謝少卿撥開花枝子有些神似。

  周祈歪頭看謝庸,謝庸明明沒有扭頭,卻對這邊的事一清二楚:「你無事可做,便來給我幫忙。」

  「這個也要我打下手?」周祈笑著走到謝庸案前,「我就怕一個不小心毀了,半夜王右軍去找我說道說道。」

  謝庸失笑:「不是真跡。」

  「那你還修它?」

  「卻也寫得極好,殘破了可惜。」

  嘿,這話說得忒賢惠……周祈又一笑。

  「幫我用小毛刷把黴痕刷掉。」謝庸支使周祈。

  周祈極老實地坐在他旁邊,學著謝庸的樣子用軟毛刷子刷那字跡上青黑的黴斑痕跡。

  謝庸則拿過用來托裱的襯紙,用小噴壺往上噴漿水,準備開始裱糊。

  周祈刷完了黴痕,又被安排修殘邊兒。她是個坐不住的,便是年前寫奏表時,有交奏表的日子壓著,她也坐一會兒便要吃點東西,起來折騰折騰,去下棋的陳小六他們旁邊指點一番江山。

  今日不知為何卻坐住了,周祈甚至還覺得修補古籍字畫是個挺好的活計,手底下不閒著,腦子裡可以瞎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旁邊有走過來臥下打呼嚕的胐胐,案上水丞裡插著花枝子,周祈竟然找著兩分士大夫們說的閒適之感。

  那水丞中插的許多桃杏花枝子,其餘尚好,有兩支只有三兩個花苞兒了,光禿禿的,倒似昨日兩人比試用的「劍」。

  順手塞這兒了?嘿,真不知道該說謝少卿雅人深致,還是該說他懶……

  周祈扭過頭,半趴在案邊,用手托著腮,看謝庸描補字跡。

  周祈見過謝少卿的字,雄渾厚重,是顏魯公的字風,與王氏的灑脫秀美不同。如今看他描補王羲之字帖,有的缺字直接補寫上,以周祈這不大好的眼光看,他補的與前後左右原本的字也不差什麼。

  周祈又看他的臉,他的鼻子挺高,但又不似胡人那般高得突兀,而是中原人的端莊,配著長眉鳳目,嚴肅時顯得威儀頗重,不好親近,此時這樣安靜地潛心寫字,又顯得很乖……

  謝庸扭頭看她。

  周祈立刻把自己那「與原本的字也不差什麼」的馬屁搬出來。

  謝庸笑了,停住筆:「差得遠。這帖子的原作者能得七八分王右軍神韻,我最多一二分。只是缺了字,到底不好,反正自己看,也便不嫌醜地補上了。」

  聽了這話,周祈再想想自己的字……以後有事還是當面說,或者讓人傳話兒,自己的「墨寶」就不要讓謝少卿看見了。

  「餓了吧?」謝庸問。

  聽他說「餓」,周祈立刻坐不住了:「去切肉嗎?」

  謝庸笑著捲字帖紙張,收拾案上刷子、鑷子、噴壺、剪刀、尺子之類工具,周祈也幫著收拾。

  謝庸把字帖往小櫃屜子裡放,周祈一眼看見那屜子裡最上面一個大信封,信封上未寫名字,看上去頗厚,不知道謝少卿這是與誰「訴相思」。

  周祈一笑,並未多問。

  來到廚房,周祈發現其實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幾個盆裡放著肉,有羊肋排、有普通的羊肉,有雞,有魚,都分門別類地用料子醃著,羅啟、霍英晨間買了青菜和新鮮蝦子回來,唐伯已經擇好洗淨了。

  本來想揮刀切肉的周祈頗無用武之地。

  霍英搬出烤肉的爐子來。這圓爐徑約三尺,下層放炭,上面有鐵篦子。爐子下面又有架子,如此烤肉者便不用彎腰了。

  羅啟則收拾大木炭。周祈終於找到了自己能幹的活兒,「我來砸炭。這個我行。要多大的塊兒?」說著便要去拎錘子。

  謝庸微皺眉:「你去剝蒜。」

  周祈:「?」

  「一會兒做蒜蓉醬,烤蝦用。」

  英武不凡地周將軍便乖乖巧巧地搬了個小胡床,坐在門邊上,膝頭放著蒜缽,腿邊放著裝蒜的簍子,一個一個剝起蒜來。

  謝庸扭頭看看她,嘴角翹起。

  估計這輩子沒進過廚房的崔熠走了進來,一眼瞧見周祈:「哎呦,號稱要幫老謝烤肉,其實幹的就是這小孩子的活兒?」

  周祈看都沒看他:「一會兒不吃蒜蓉烤蝦?」

  一同進門的吳懷仁只嘿嘿一笑,並不多言語。

  崔熠頗識時務,馬上閉嘴。

  過不多時,眾人移駕後園。

  後園草地上已鋪了氈墊子,墊子上擺開七張小案——為著熱鬧,不分主僕客人,只團團圍圈而坐,案上放著杯盤碗箸,周祈帶來的梨花白已經溫上,崔熠帶來的西域葡萄酒也倒入了小壺中,只欠謝庖廚的「東風」。

  旁邊樹下,謝少卿站在那裡烤羊肋排。他沒戴襆頭,只用簪挽著髮,正正經經的靛青長袍外繫著唐伯的花色水田圍裙——圍裙上有翠綠、密合、棗紅、佛頭青等諸多顏色,布店常賣這種東西,都是用布頭兒做的。

  頭一回見他這般五彩斑斕,周祈頗覺逗趣。

  謝少卿自己卻自然得很,微垂著目,一手持扇悠悠然地扇著,另一手拿大長鐵箸不慌不忙地給肉翻面兒。崔熠說他烤肉時「像臨水賦詩,對月彈琴」——換言之,就是不像烤肉的廚子。

  周祈覺得自己雖然不會烤肉,但庖廚的樣子要比謝少卿足。

  周祈把自己的胡服領子往旁邊拉一拉,捲起袖子,前面一段袍子角塞進腰帶,走到爐子邊兒,斜拉胯地一站,目視謝庸。謝庸微笑著把長鐵箸給她,自己只搧風。

  周祈翻兩塊肉,挑眉問崔熠:「像不像街邊賣烤肉的胡兒?」

  「像!若有個胡氈帽,歪斜戴著,就更像了。」

  周祈嘿嘿一笑,又扭頭看謝庸:「原來我跟小崔設想,要是有一日大同世界了,咱們倆官沒的做,我便去街頭演戲弄、耍刀耍槍,胸口碎大石,你便只好賣字賣畫兒。掙了錢,買烤肉胡餅吃。如今看來,我們完全可以賣烤肉啊。」

  周祈討好道:「我還給你打下手。」

  謝庸看她一眼,微笑道:「好。」

  周祈略驚異,謝少卿慣常不接這種玩笑話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鐵絲篦子上的肉變成了金黃色,滋滋地冒著油,帶著孜然、胡椒、食茱萸的羊肉香越來越濃……

  胐胐這麼淡然嫻雅的貓都坐不住了,圍著爐架子和謝庸、周祈的腳繞著圈子。

  那邊崔熠已經開始敲碗鼓噪起來:「好了沒有?好了沒有?還不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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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而徐引如松下風——化用《世說新語》裡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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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6 08:47 AM

卷六 神鷹 第七十二章 郊外跑馬

  過完吃烤肉的休沐,又是上午興慶宮,下午自己隨意的日子。

  買了宅子以後,周祈出去瞎跑的時候少了,貓在家裡的時候多了。

  她眼睛看著書頁,順手去摸碟子裡的糖。

  「啪,啪——」有人拍門。

  「來啦!」周祈扔下手裡的傳奇,銀絲糖卻沒放下,吃著走出來。

  一開門,「謝少卿?稀客啊。」

  兩家比鄰而居,周祈去謝家的時候多,謝家人也偶爾來周祈這裡,主要是唐伯自己或者派羅啟、霍英來給周祈送吃的。謝少卿來得卻少,修屋頂算一回,上回與崔熠來「賞花」算一回,一共不過這麼兩回罷了。

  看一眼周祈嘴角兒的糖渣子,謝庸右手微攥一下,負到背後,又掃一眼她手裡的半塊糖酥:「這糖就這般好吃嗎?」幾次看她吃這種銀絲糖,當日在東市頭一回遇見她,她吃的似就是這個。

  「好吃啊。」周祈請謝庸進來,「一會兒你嘗嘗。東市周家糖店買的,拔的糖絲比頭髮還細,裡面裹的芝麻、胡桃碎、松仁兒都新鮮得很,沒有油哈拉味兒,咬一口又香又酥又甜。我們老周家的人,做什麼都實在!」周祈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

  謝庸眼中帶著兩分揶揄,嘴上卻到底「嗯」一聲。

  聽他應和,周祈眯眼一笑。其實周祈也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地道實在人,但自己吹噓一下,再被人捧一下,心裡還是高興。周祈在心裡大逆不道地想,若自己當皇帝,肯定是個不願納諫只愛諛辭的昏君。

  只是,謝少卿不該是個「諍臣」嗎?怎麼也阿諛起來?

  「昏君」周祈與「諛臣」謝庸在大榻上相對而坐,兩人中間的案上放著陶壺和一碟子銀絲糖。

  壺裡是新鮮羊乳,周祈勻給謝庸半杯,自己留了半杯。

  周祈又請謝庸吃糖,謝庸果真拿了一塊,咬一口,慢慢地嚼著。

  「是不是又香又甜?」

  「嗯。」謝庸看著周祈,微笑點頭。

  吃了糖,謝庸又喝一口羊乳。羊乳中加了不少蜂蜜,謝庸清一下被膩住的嗓子,又喝一口,其實……也蠻好喝的。

  周祈看著謝庸唇上微微奶沫子,心裡又癢癢起來。謝少卿的上唇略薄,峰角硬朗,若擋住下唇,配著他的白面鳳眼高鼻,就是個妥妥的多謀多智卻薄情的面相,但他的下唇卻豐潤柔和,看上去軟軟的,再加上端正的下巴,整張臉一下子君子起來。

  看著那薄情唇角和溫柔下唇上的奶沫子,周祈腦子裡開始轉起傳奇上種種作為來,又在心下嘆氣,謝少卿這哪裡是「諛臣」,分明就是個有傾國色的「奸妃」啊……

  謝庸掏出帕子擦擦嘴,周祈悵然若失起來。看著謝少卿的空杯子,不由得後悔,他是客,我把剛才壺裡的羊乳都給他怎麼了,怎麼了?

  周祈也一口把自己杯中羊乳飲盡,掏出帕子擦一下。

  謝庸的目光從她臉上挪開,掃過那方眼熟的白布帕子,嘴角微微翹起。

  謝庸大大方方地打量周祈的屋子,大榻、大案、大木頭屏風、半面牆的書架子,華麗卻沉靜的松花綠蜀錦隱囊、坐褥,是她該有的樣子。

  謝庸看那書架子,笑問:「那上面便是顯明、阿啟他們心心唸唸的傳奇?」

  周祈得意一笑:「滿東西市的書肆也不如我這裡好傳奇多。你們唸書人講究孤本善本,我這裡有不少前朝的傳奇,也能算傳奇裡的孤本善本了。」

  謝庸笑著點點頭。

  周祈促狹笑問:「謝少卿可要一觀?我有幾卷極好的……」

  看她一眼,又避開,謝庸微笑道:「多謝,改日吧。」

  嘿嘿,謝少卿不好意思了……你都看過《牡丹娘子》了,又做出這副端莊模樣來。雖心裡認定他在裝相,但奈何謝少卿長了一副君子模樣,他這樣微垂目,略赧然的樣子,實在是真得不能再真,弄得周祈又有些疑惑,或許他不是看的傳奇,而是偶爾聽某個老長安人說的?

  倒也不無可能。

  周祈領著謝庸看她另一櫃子的寶貝。

  「真好。」謝庸由衷讚歎。

  「是吧?我也覺得好。」

  周祈看看謝庸,突然取了最上面一層的一把劍下來,「此劍窄而長,名『蘭劍』,據說是南朝山中宰相陶貞白所鑄十三大梁氏劍之一。我在東市從一個落魄士子手裡買的,他自稱是蕭氏皇族之後。不過,東市賣東西的,誰沒有點故事都不好意思擺攤兒。隨意買個筆筒子,興許就是漢武帝當年賜給韓嫣的……」

  周祈說著說著就跑偏了,又把話題扯回來:「蘭配君子美人,此劍贈與謝少卿。」說著把劍遞給謝庸。

  謝庸看著周祈,有些訝然,眼睛卻極亮。

  「趕緊接著,不然我就後悔了。」事實上現在周祈就後悔了,哎呦,我的劍啊……

  謝庸笑起來,沒有推拒,徑直接過,「多謝。」

  周祈擺擺手:「拿走,拿走。」

  他來自己這兒吃了自己的糖,喝了自己的羊乳,還拐走了自己一把劍……哎?謝少卿是來做什麼的?

  聽周祈問來意,謝庸頓一下,輕咳一聲,來了這裡就忘了。

  「今日下衙回來得早,外面無風無雲,天氣實在好,便想尋周將軍一起去城外跑跑馬,鬆散鬆散。」

  「跑馬?好啊。」周祈立刻來了精神,不再糾結自己一時大方送出去的劍。

  「咱們去哪裡跑?」兩人住在朱雀街旁開化坊,往東往西都極方便。

  雖是問他,周祈自己卻又有了主意:「就去東門吧,霸陵橋那邊寬敞。」

  「好。」謝庸微笑點頭。

  周祈牽馬在謝家門口等謝庸,見只他一人出來,「羅啟和霍英他們不一起?」

  「晚間唐伯做古樓子吃,他們要幫著劈柴、剁羊肉打下手。」

  哎呦,古樓子啊……餅皮烤得酥酥的,裡面的羊肉餡兒一咬流油,切大大的一塊兒捧著啃,嘶——好吃!

  「等咱們回來就差不多能吃了。」

  周祈嘿嘿地笑起來:「又偏謝少卿的好東西……」

  謝家院內樹下,羅啟與霍英懶散散地下著棋:「阿郎剛才牽馬做什麼去?怎麼沒叫咱們跟著?」

  東郊霸陵一帶確實極寬敞,古道楊柳,芳草萋萋,路上偶見車馬行人,草地上有放紙鳶的孩子,也有郊遊客的屏障。

  既是來跑馬,謝庸、周祈便找了個人格外少的地方。

  周祈騎馬站在緩坡前,笑道:「我的馬好,這個,會不會有些不大公平?」

  「無妨。」

  「那我可放開馬跑了?」

  「嗯。」

  周祈咧嘴一笑,微伏身子,豪氣地揮動馬鞭,「駕!」

  謝庸也催馬跑起來。

  周祈的馬好,騎術亦好,飛奔起來,離弦的箭一般。

  謝庸的目光追著她的背影,不捨得挪開。

  「哎?」周祈緩緩勒住馬,用手指指大路,「那莫非是回鶻使團?」

  大路上一長串車馬迤邐而行,最前面的狼旗隱約可辨。

  謝庸也勒住馬,停在周祈身邊:「是。來得還挺快的。」前多半個月,朝中才接到奏書,他們如今就到了。

  這不當不正的時候,他們來做什麼?一般各國各藩都秋冬才來,以參加朝正。

  周祈笑道:「莫不是神靈聽了我的祈禱,送了大鷹來吧?」

  遠的且不說,先說眼巴前兒的。周祈看謝庸:「謝少卿,我快你一步,綵頭兒怎麼算?」

  「隨你要什麼。」

  哎呦!這麼大方?周祈拿喬:「那我可得好好兒想想……」

  謝庸笑起來:「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6 09:05 AM

卷六 神鷹 第七十三章 回鶻神鷹

  晚間吃上謝家古樓子的,不只周祈,還有崔熠。

  「你們沒見,那大鷹通身雪白,未有一片雜羽,雖還未經馴化,但看著通人性極了,也不亂飛,也不亂叫,就那麼威嚴地站在籠中看著你,我竟然從那鷹眼裡品出幾分睥睨來。」崔熠嘖嘖稱奇。

  「是不是好像在說『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周祈摟著胐胐問。

  「對!對!你這話說得切。」

  周祈嘿嘿一笑,低頭看胐胐:「這不就是我家胐胐小寶貝嗎?胐胐跟我不熟的時候,便是這種眼神兒。好在如今熟了,胐胐對我包容多了。」

  周祈把前兩天休沐日拔謝少卿家雞毛撢子上的毛逗貓未遂反遭嫌棄的事說了,「它敷衍地撩了那羽毛一下,看我一眼,低低地喵一聲,好像在說『你啊——』」說起自己被一隻貓嫌棄又縱容,周祈滿臉自豪。

  崔熠哈哈大笑,謝庸含笑看周祈一眼。

  「阿周啊,你這一聲『你啊』,學的分明是老謝。」崔熠笑道。

  「是嗎?」周祈看看胐胐,又看謝少卿,「不像吧?」

  謝庸只垂頭喝茶,不答她的話。

  周祈搖頭,「不像,謝少卿何曾這樣對人說話。」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主一貓,性子倒確實有些相似。周祈看看賴在自己懷裡的小寶貝,想像這若是謝少卿……打住,打住!

  「話說,你原先不是只愛扁毛的嗎?倒是老謝愛圓毛的。」崔熠又問。

  「莫要離間我們!」周祈趕忙道,「我一直喜歡像胐胐這樣圓毛的。」說著討好地看看懷裡的貓。

  胐胐被她擼毛撓下巴撓得正高興,眯著眼,發出一聲滿意的「呼嚕」聲。

  周祈安心了。

  「你這訓鷹的本事好,伺候貓的本事也不錯,我看老謝的愛寵保不齊哪天就讓你拐得翻牆叛逃了……」崔熠不放過任何一個架秧子撥火的機會。

  「不瞞你說,這貓怕高,翻不得牆頭兒,不然這會子早趴在我家了。」周祈一個不小心,就說出了自己的險惡居心。

  「你聽聽,你聽聽,老謝,你的貓被人惦記上了。」

  謝庸只淡淡地道:「無妨。」

  崔熠無奈搖頭:「老謝啊,你就掉以輕心吧,不知道什麼是防火防盜防鄰居嗎?」

  周祈哈哈大笑。

  挑撥未果的崔熠接著與謝庸、周祈說那回鶻使團的事。

  「我還見了那回鶻使團的正使、副使。正使是安和公主之子,叫混齊,不過二十餘歲,雅言中微帶一點長安腔兒,穿蜀錦袍戴襆頭,形容也很是俊秀,著實不像個回鶻人。若不知道的,該以為是土生土長的長安子弟呢。」

  「倒是個有趣的人。」周祈道。

  「到底是公主血脈,與那胡蠻不同。」崔熠道,「那副使就討人嫌得多。我要看看大鷹,還不願讓我看呢。」

  「那副使叫桑多那利,是回鶻可汗帳下一個什麼大將軍,長得比老謝和我都還高半頭,半截鐵塔似的,說話聲如銅鐘。關鍵是說話不中聽,說什麼那鷹是他們回鶻聖物,是獻給聖人的,不讓閒雜人等看。他嘰裡咕嚕半天,幫著通傳的譯語人才說這麼兩句,我疑心他說得更不客氣。」

  「嘁——難道我看一眼,就能把他的鷹看壞了?再說,不過一隻鷹而已,即便再神俊吧,怎麼就成了族中聖物了?」

  謝庸與他解釋:「回鶻人信摩尼教。在摩尼教中有傳說,其明尊有二神使,一化身為鷹,通體雪白,翅膀展開可遮蔽日月,這鷹乃光明吉祥之使,可使人不入輪迴,不墮地獄;另一化身為金狼,力大無窮,能吞噬黑暗。」

  周祈大悟:「便是那回鶻旗纛上的金狼?」

  謝庸點頭。

  「回鶻之地雖鷹多,但像這等通體雪白的鷹卻極罕見,又有這樣的教派傳說,他們說是聖物,也不奇怪。」謝庸又道。

  「謔,難怪。就跟咱們如果哪天逮著一條龍似的……」崔熠道。

  周祈讓他這比方逗笑了,笑過卻皺起眉:「要是哪天逮著一條龍,咱們不自己供著,卻送去旁國,你們說咱們得對那國求什麼大事?」

  謝庸讚許地看周祈一眼:「如今回鶻主部力量逐漸衰微,可汗漸失威信,諸部虎視眈眈,去年冬就有一場叛亂。」

  崔熠笑了:「這是求咱們援手來了?要我看,就讓他們鬧騰去。」

  崔熠又看周祈:「阿周,你陞官的機會到了。這回訓鷹的買賣八成還落到你手上。」

  「我也這麼覺得。」周祈嘿嘿一笑,一點也不為自己因訓鷹加官進爵而羞愧,反得意地看看崔熠和謝庸,「到時候,我保不齊就能跟你們一樣穿深緋色袍子了。」

  「可以啊,阿周。」崔熠以茶代酒敬她。

  周祈把茶喝了:「嘿,運氣來了擋不住。」

  周祈又暢想:「這回訓的鷹不凡,保不齊還能額外多得些金銀布帛之類賞賜。」

  「還去買刀劍?指著人家刀劍兵器庫裡的兵刃說,這個,這個,那個,除了這些,其他都送你家裡?」

  周祈點頭:「對,就這樣兒。」

  「這刀劍你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要那麼些做什麼?」崔熠一直有此疑問,不曾問過她。

  「這你就不懂了,一樣是刀,一把窄橫刀與一把胡式彎刀能一樣嗎?便是劍,看著都差不多,長一寸短一寸、硬一些軟一些,都不一樣。」

  「可我看你有幾把匕首長得差不多啊。」

  「……刀柄花紋不一樣。」

  崔熠:「……」

  謝庸舉起杯子,掩住唇角的笑。

  周祈搖搖頭,「你們不懂。這就譬如愛美人,一樣都是清冷美人,有的就更清雅一點,有的就更冷傲一些,別人看著差不多,其實差別大了。這些『美人兒』啊,我就是不使,光看著,心裡就高興……」

  唐伯領著羅啟、霍英用大盤端了古樓子並拌雞絲、炸魚段、菠菜豕耳之類配菜來。

  「聽周將軍說『美人』,哪裡有美人?」唐伯笑問。

  周祈幫著擺盤子,笑道:「我說謝少卿是美人,清雅美人兒。」

  唐伯笑起來:「周將軍又打趣,男人,美不美的有什麼要緊……」說著看一眼他家大郎。

  看老翁嘴上謙虛,眼裡卻是自豪的樣子,周祈忍笑附和:「老翁說得是。」

  第二日是禮部試第三場考試的日子,等再放了榜,新科進士就出爐了。

  周祈帶著陳小六等站在皇城城門不遠處站著,看著考完走出來的士子們,有的面有悲色,有個欣欣然,有的互相說著什麼,大多都一臉解脫的樣子。

  周祈看到一個熟臉的,在豐魚樓碰見、上巳節又在自己面前訥訥那個。

  那人也看見了周祈,對她笑一下。

  周祈回以一笑。

  不遠處的崔熠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阿周,你還真看上這個了?說好的愛美人兒呢?」

  周祈目光一轉,還真看到一位長相不錯的,不是剛從皇城裡出來的,是跟自己一樣的看客。看他身邊侍從服飾,周祈問:「那位就是回鶻使團的正使,回鶻可汗與安和公主之子?」

  「還真是!」

  混齊也看到了崔熠,笑著走過來。崔熠、周祈迎上去。雙方互相見了禮。

  說來崔熠與這混齊還是親戚,兩人雖只昨日見過一面,看著卻頗親近。聽崔熠說周祈是皇帝禁軍中的將軍,混齊頗有些詫異:「女郎長得像草原上的花一樣美,竟然是一位將軍!」

  周祈身邊人常誇她勇武、厲害、夠義氣、有意思,便是陳小六誇好看,也誇的是「相貌堂堂」,頭一回被人誇像花兒一樣美,不由得笑得裂開嘴,這回鶻人挺有眼光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6 09:18 AM

卷六 神鷹 第七十四章 去看老鷹

  崔熠、周祈與這混齊說話很是投契。混齊身上頗多五陵年少氣,不只是因他一身錦衣華服,形容俊美,雅言中又帶有些許長安腔兒,又或者說起東西兩市,說起曲江池、樂游原、南山、渭水等都城內外盛景時的熟稔,主要是那股子又驕矜又豪邁的勁兒。

  崔熠、周祈身上這股子勁兒又更濃些,嗅到同類氣息,三人自然說得來。

  聽說上回回鶻送的鷹是周祈馴化的,混齊狠狠地誇讚周祈:「再想不到中原有周將軍這樣的女子,長得美,還雅緻,還英武。不瞞你們說,我們那裡也有能訓鷹打獵的女子,卻未免太過粗糙了些。」

  周祈一向自認是個粗人,這又是頭一回被人誇「雅緻」,這混齊忒有眼光。

  皇城門前今科士子都散盡了,周祈要帶人在崇仁等士子聚居的幾坊巡視,防著有考完想不開尋短見的,破罐子破摔滋事的,又或者大放情懷折騰過了的。

  周祈頗遺憾地道:「可惜今日公務在身,說話不得盡興。等休沐日,某邀約一席,為貴使接風,我們也坐下好好兒說會子話。」

  崔熠笑道:「我昨日已經邀下了,你且在後面排著。」

  周祈、混齊都笑了。

  對周祈的邀約,混齊自是欣然應允。又客套兩句,周祈、崔熠才與混齊分開。

  崔熠陪周祈一道巡視崇仁諸坊。兩人聊的還是回鶻使團和混齊。

  「這回鶻小郎君還真是挺可愛。」周祈道。

  崔熠點頭同意:「你可以向他打聽打聽這鷹的習慣還有回鶻人訓鷹的事,這到底不是凡俗的鷹,還是謹慎些好。」

  周祈點頭笑道:「也聽他說說那邊兒的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想想就覺得心胸大開。可惜不能像原六郎那樣跑去親自看看。」

  前面說的還像樣兒,後面卻又提起了《大周迷案》裡那位饞嘴俠客,崔熠笑起來,打趣道:「你就是惦記人家的手把羊肉罷了,別扯什麼長河落日。」

  周祈笑道:「長河落日也惦記,手把羊肉也惦記。」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老謝這樣的大廚在身邊,還惦記旁的。」

  晚間被唐伯叫去謝家吃薺菜豕肉餛飩的時候,周祈便把崔熠的恭維轉述給了謝庸,並表達了自己的惜福之意。

  謝庸微笑,舀一個餛飩慢慢吃著,吃完問:「周將軍除了想去塞上,還想去哪兒?」

  「那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江南是要去的,尤其要去錢塘江看潮;也想去海邊看看,看看水天相接是什麼樣兒;巴楚也想去,傳奇上常見他們那兒的巫術,不知是不是真那麼神奇;泰山、廬山、嵩山、峨眉這些名山自然也要去攀一攀……」

  謝庸笑起來。

  周祈也有些遺憾又有些灑脫地笑了:「說一說,過過嘴癮也舒服。」

  謝庸看著她,目光柔和:「以後總有機會的。」

  周祈笑一下,又說回回鶻使團:「那個回鶻小郎君真是挺可愛的,看見這樣的少年郎,就覺得心裡高興。」

  謝庸停住往嘴裡送餛飩的湯匙:「果真?」

  「真!」周祈點頭。

  「你和顯明都這般說,倒要見一見。」

  「回頭給他接風的時候,你不就見到了嗎?」

  「嗯。」謝庸把餛飩送入口中。

  哪知還沒到休沐日,謝庸、周祈便見到了混齊。

  回鶻使團已經向朝中透露了來意,獻上聖物回鶻神鷹,並請降大唐公主於回鶻可汗長子、以後的繼任可汗頌其阿布。皇帝還未正式召見回鶻使者,但朝中已經就和親之事議了幾回了。

  今上未有適齡親女,倒是有幾個皇孫女正值韶齡,且未議親,這中間便多有計較起來。

  唐與回鶻戰戰和和不提,回鶻諸部不穩,內部爭鬥也不斷,回鶻可汗天不假年者甚多。

  他們倒是一般不會把大唐公主如何,但回鶻人又有傳統,「父兄伯叔死,子弟及侄等妻其後母」,便不是什麼「父兄子侄」,而是其他部落的繼任為回鶻可汗,也是「繼尚公主」的,故而多有公主歷四五可汗者。便是這混齊之母安和公主最初嫁的也是當今回鶻可汗之兄,那位可汗死了,又嫁的混齊之父。更別說塞外苦寒,眠氈食腥……

  如今大唐已非早年盛世之時,回鶻卻也算不得多麼兵強馬壯,唐與回鶻雖偶有摩擦,卻沒有大戰,偶爾還一起配合著揍揍不安分的吐蕃人,總地來看,關係尚可。

  這種時候,降不降公主本在兩可之間,但有這神鷹就不同了。

  今上年輕時愛蒼鷹駿馬,上了年紀以後對這些便淡了,不然也不會任由訓馬使、訓鷹使都散了,讓周祈這種再傳的半吊子撿了便宜——蘇師父當年便是專管給聖人訓鷹的。

  周祈訓過的那鷹,因為神俊,皇帝當時喜歡,後來卻也只帶著出去打過一回獵。

  但這次的鷹又不同,這是「聖物」,可使人「不入輪迴」「不墮地獄」。皇帝已經幾次派內使來看這鷹,顯是極感興趣,又親自過問幾個大王家中女兒的事。

  經過當年戾太子之事,幾位大王被壓得狠了,都老實得緊,但誰不愛女?要上趕著送她去受罪?這上趕著也不一定落下好兒,皇帝年老多疑,太懂事了,又怕老翁懷疑另有圖謀。

  大王們吞吞吐吐,朝臣們心裡明鏡似的,只跟著一起議來議去。有更明眼的已經猜到,這事八成要落到故太子之女靜安縣主身上。

  這位縣主已經二十一歲,尚未婚配,可不就正好兒填這個坑嗎?

  公主和親的事未定,進獻神鷹的吉日已經擇好了。

  蔣大將軍把周祈叫進宮裡,「回頭你也去看一看那鷹。」

  周祈笑著行禮答應,知道這差事確實落到了自己頭上。

  看著她的笑臉,蔣豐也笑一下,囑咐一句:「仔細著些。」

  周祈叉手:「屬下明白。」

  蔣豐點點頭,周祈再行禮退下。

  兩人私下人著實算不得親近。

  倒是周祈又趁勢去看了看蘇師父。老翁越發地老了,卻還有力氣罵周祈小半時辰不停歇,從頭到腳,從說話聲調到走路姿態,挨個兒數落一遍。周祈被罵的次數多了,笑嘻嘻的,半句不進耳朵。

  蘇師父又用剩下的大半時辰說訓鷹的事,說怎麼訓,說自己訓過的鷹,大多都是說過多少回的,也有沒說過的,也有說的與從前略有出入的,周祈偶爾插嘴,大多數時候只聽著,又要防著老翁拍到後腦勺上的巴掌。

  被訓了一個多時辰,挨了三四下脖溜子,又留下身上的錢袋子,周祈晃蕩出宮城,往前面皇城來。

  雖是蔣大將軍吩咐,但畢竟領的不是官差,周祈也沒有崔熠那麼大的臉面,不會自己冒冒然然去鴻臚客館,她去鴻臚寺。

  聽她說了來意,鴻臚少卿許由笑道:「偏周將軍小心,多少人已經去看過了。你這以後正經要訓鷹的,反來尋我。」

  周祈笑著行禮:「麻煩許少卿了。」然後小聲加一句,「下官怕讓回鶻那位副使把我扔出來。」

  許由笑起來。

  這位許少卿四十餘歲,正經進士及第的讀書人,看著文質彬彬的,其實是個爽快人,有擔當,做事俐落。干支衛中負責在京諸藩使節僑民的是申酉兩支,周祈的亥支與鴻臚寺打交道的時候不多,但幾次有交接,處得都不錯。

  「正好,我也要再去與他們敲定獻國書、獻鷹的禮儀,那個桑多那利大將軍有些傲慢,莫要中間出了紕漏才好。」

  兩人穿過鴻臚寺,出其西門,誰想竟然在街上遇到了謝少卿。

  嘿,這才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三人見禮,許少卿笑道:「一看子正就是從北邊御史台出來。」

  謝庸微笑:「是。有些文書送與龐中丞簽批。」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事,沒人多嘴問,許由和周祈都只點點頭。

  反倒是謝庸笑問:「二位這是——去鴻臚客館?」

  謝庸又問周祈:「周將軍去看那神鷹?」

  許由笑道:「聰明人!」

  謝庸道:「最近耳朵邊兒聽的都是這神鷹,不知是怎麼神俊模樣。」

  許少卿邀他:「子正便跟我們同去一觀就是了。前面盧侍郎他們已經一起去看過了。」

  「如此——某就跟許少卿、周將軍同去看看。」謝庸笑道,「不瞞二位,某還真有些好奇。」

  周祈笑著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周祈又見到了混齊,也見到了那位半截鐵塔似的桑多那利大將軍。

  都是將軍,人家就將軍得特別像樣兒,周祈往他面前一站,感覺自己像根豆芽菜。

  桑多那利看一眼周祈,用生硬的漢語問:「是公主嗎?」

  混齊趕忙攔住他:「這是皇帝陛下的禁衛將軍。」

  桑多那利與混齊說了一串回鶻話,還不待譯語人說什麼,混齊已抬手止住,笑著對許由、謝庸、周祈道:「我們且去看看神鷹。」桑多那利沉著臉,卻也沒再說什麼。

  這鷹單獨養在一個小院中,有四個回鶻鷹奴看守照顧。

  開了門,鷹奴前導,帶領眾人走入鷹房。

  一個十尺見方的大籠,中間有橫木,橫木上蹲著一隻大鷹,比周祈從前訓的鷹要大一些,將近三尺長,雪白鷹羽,未有一片雜毛,一雙利眼,就那麼盯著你,確實有幾分莊嚴的神性。

  周祈圍著籠子看一圈,這鷹養得不錯,精精神神,野性尚存。鷹是個性子烈的東西,被人捉住之後不少會拒絕飲食,又撞擊籠子,輕者萎靡不好馴養,重者或許就死了。又有不懂的,把鷹餵得太肥,以後要熬鷹的時候就有的麻煩。

  出了鷹房,經譯語人通傳,周祈又問了鷹奴幾個問題,鷹奴看看混齊,混齊點頭,鷹奴都說了,周祈心裡便更有底了兩分。

  桑多那利則又多看周祈幾眼。

  看完鷹出來,混齊便請三人去主院坐。

  眾人坐定,許少卿才說起自己的正事,與混齊、桑多那利確認上國書、獻神鷹禮儀中幾處細節,混齊微笑點頭,桑多那利神情嚴肅,並不多言語。

  許少卿笑道:「這鷹是令兄頌其阿布獵到的,能捉住這樣大鷹,想來勇武過人。」

  「家兄是我們回鶻的勇士,拳腳都是桑多那利大將軍教的。」混齊看桑多那利。

  聽他們誇頌其阿布,桑多那利面色稍霽,「前年,頌其阿布只帶著三個隨從,在草原上遇到狼群,不但自己全身而退,還傷了那狼王,在這一代回鶻年輕人中,著實不可多得。」

  「哦,」許少卿點頭,「不知這位貴人多大年歲?」又看混齊,「與貴使既是兄弟,相貌上也相似吧?」

  桑多那利看一眼混齊,沒有說話。混齊笑道:「家兄三十有五。相貌極是英武,我似家母多一些。」

  許少卿笑道:「貴使天子外孫,眉眼與幾位大王相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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