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紀嬰 -【不斷作死後我成了白月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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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2-24 02:28 P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章

  「骨魔……這就沒了?」

  許曳被這通猛如虎的操作驚得目瞪口呆:「這、這也太——」

  其實非要說的話,寧寧的策略稱不上多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甚至簡潔明了得過了頭。

  誰能想到足足有元嬰修為的邪魔,居然會敗在冰面上?

  可她不僅能想到這個法子,還一絲不苟、按部就班地做了,最簡單,卻也最有用。

  不愧是曾經把霓光島耍得團團轉的人,還是一如既往不走尋常路。

  許曳吸了口冷冰冰的氣,暗自慶幸自己沒站在她的對立面。

  「下面的懸崖深不見底,它就這樣滑下去,估計是沒了。」

  這個寧寧超強卻過分謹慎,即便骨魔大概率在自由落體後歸了西,也還是死死盯著河道盡頭,似是不太放心:「我去崖邊看一看。」

  許曳呆呆點頭。

  眼看寧寧越走越遠,他正兀自發愣,忽然聽見身旁響起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響。循聲望去,才發現賀知洲背上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那人的面貌逐漸猙獰,五官一點點擰成麻花,從喉嚨深處擠出沙啞的三個字:「許——曳——呃——」

  許曳被嚇得花枝亂顫:「周師兄饒命!」

  「好樣的!周照終於醒了!」

  玄鏡之外,在玄虛劍派駐紮地的不遠處,一名萬劍宗長老用力拍向大腿,言語間似有所指。

  「這孩子從小心性堅韌,如今即將突破金丹期,實力自是不凡。擺弄小聰明算什麼?是時候讓某些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劍修!」

  天羨子磕著瓜子,發出喲呵一聲乾笑:「竹管哥醒了哈,和許曳一起用那根管子,應該沒被憋壞吧?」

  與他遙相對峙的萬劍宗長老早就習慣了兩大門派之間的暗自較勁,聞言低哼道:「只會耍嘴皮子可沒用。天羨子長老不妨睜大眼睛——」

  他說到這裡,忽然神色一凜閉了嘴,還沒等天羨子瞪眼,自個兒的眼球就差點從眶裡擠出來。

  玄鏡中的周照毫不遲疑從賀知洲背上下來,強忍著心頭怒氣對許曳道:「你說你,想出的那是個什麼餿主意?若非被那根竹管擾了心緒,說不定我已與骨魔大戰三百回合——嗯?骨魔呢?」

  許曳把這位坑得夠慘,事到如今只能委屈巴巴一言不發,癟著嘴伸出右手,指了指河道盡頭。

  周照沒見到骨魔影子,困惑望他一眼,沒做多想地上前一步。

  正好踏在河流的冰面上。

  許曳:「等——!」

  賀知洲:「不——!」

  兩道聲音都被卡在喉嚨裡,不等二人說完,冰上氣質出塵的白衣劍修便邁開了第一步。

  在被賀知洲背起來之前,他的腳上沾了許許多多雪花。

  而眾所周知,雪是會融化變成水的。

  就在周照聞聲回眸的剎那,梅花,開了第二度。

  也正在此時,懸崖邊的寧寧探查完畢,如釋重負地回過頭。

  然後笑容瞬間凝固。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那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會突然躺在河道裡,一邊像保齡球那樣轉來轉去,一邊重複著……鯉魚打挺?

  周照的雙手雙腳都在打滑,手腳胡亂飛舞之際,竟生生跳出了街舞裡的地板動作,兩腿一伸,就是個七百二十度托馬斯狂旋。

  許曳被嚇得不清,趕忙上前攙扶。沒想到剛伸出右手,便被對方用力一抓,不受控制地向前撲。

  於是兩人手拉手滑來滑去,齜牙咧嘴搖搖擺擺,一同跳起了雙人踢躂舞。

  天羨子看得吭哧吭哧笑,像隻快要喘不過氣的小豬崽:「我的天哪,好一個舞林爭霸。這就是劍修嗎?」

  萬劍宗長老:……

  萬劍宗長老用力按住人中,拍拍身旁同僚肩頭:「水……給我一杯水。」

  =====

  「這位是周照師兄,金丹圓滿。」

  好不容易從冰面上離開,許曳一邊委屈巴巴地低頭往前走,一邊依次介紹在場幾人身份,撞見周照死灰一樣毫無光澤的雙眼時,條件反射地瑟縮一下。

  「原來是寧寧道友。」

  周照像是受了劇烈打擊,保持著雙眼無神的面癱模樣,跟青春偶像劇裡演技稀爛的機器人男主角有得一拼:「我聽說過不少關於寧道友的事蹟,一直想與你較量一番。呵呵。」

  這兩個乾巴巴的「呵呵」不帶絲毫笑意,聽得寧寧後背發麻,總覺得它們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若是某天周師兄參加死對頭的葬禮,這種語氣倒挺合適。

  她從嘴角勾出一抹禮貌性的微笑,好奇道:「兩位比我們來得早些,不知可曾有過什麼發現?」

  許曳蔫得像一朵嬌花:「我與周師兄一路前行,除了那幾株蘭花,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見到。」

  據許曳所說,他們倆有幸在一座山腳下發現了珍惜靈植飲血蘭,本打算將其打包帶走,卻不料與骨魔轉角遇到愛,一番打鬥之後自知不敵、節節敗退,只得撒丫子倉皇逃竄。

  而現在,正是許曳帶領著眾人前往飲血蘭的所在地。

  「寧道友、賀道友。」

  周照道:「我不會參與飲血蘭的瓜分,還請二位高抬貴手,忘掉方才冰面上發生的事。若能保守秘密,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親母親。」

  寧寧噎了一下。

  你這父親母親認得好輕易,好沒骨氣哦。

  「飲血蘭。」

  賀知洲摸了把下巴:「我聽說這種花非常罕見,只會生長在怨氣深重的地方,以成千上百人的血液作為養料——這地方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兒,才會長出如此邪性的玩意?」

  「單單看這裡的環境,好像也不太對勁。」

  寧寧抬頭仰望須臾,被四處凝聚的死氣擾得皺了眉。

  越往深處走,天空就越是昏暗。

  起初烏雲只是淺色的棉絮,重重壓在天幕上,微弱陽光從縫隙裡無聲降落,像是毫不起眼的金屑,在墜地時碎成極其清淺的光暈。

  隨即黑墨一點點浸染雲朵,放眼望去儘是沉悶深灰,雲的輪廓模糊交織在一起,與層層疊疊、分不清界限的山巒如出一轍,沉甸甸低垂在天幕下。

  四周枯敗的老樹形態各異,乍一看去,頗像是無數隻等待著攫取魂靈的利爪。在四周越來越暗的環境裡,映襯著黑霧般的死氣,顯得更叫人不舒服。

  許曳提到的山腳距離河道並不遠,一行人很快就趕到了目的地。

  飲血蘭通體暗紅,如同凝固在花瓣與根莖上的層層血漬。寧寧摘下一朵細細聞來,縈繞在鼻尖的卻並非沉悶腥氣,而是淡雅清甜的蘭香。

  「奇怪。」

  周照蹙眉道:「先是出現由死氣匯成的骨魔,又有這簇食人鮮血的蘭花……按理說,有它們在的地方必定屍骨纍纍、九死一生,可我們為何只見到無邊大雪?」

  「既然煉妖塔裡的邪魔都真實存在,能殺死這麼多人的怪物,好像並不多見吧?」

  許曳打了個哆嗦:「單是一個骨魔就已經夠嗆,那釀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得有多可怕啊?這裡當真只是五十層嗎?」

  寧寧把飲血蘭放入儲物袋裡:「我們已經探索到的區域很小,再往前一些,定然能有更多發現。你們有沒有察覺?死氣和魔氣越來越強了。」

  她說得不錯。

  除了愈發昏暗陰沉的天空,周圍漆黑色的霧氣也越來越濃。空氣裡充斥著腐爛的味道,黑煙隨著寒風聚攏又散開,恍若飄浮在半空的魑魅魍魎,有時甚至像是擁有了實體,沉甸甸壓在胸口,讓人無法喘息。

  「再往前,危險程度很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賀知洲輕輕拂去鼻尖的一片雪花,正色道:「我建議咱們還是先去看看,萬一覺得實在難以招架,再離開這層塔也不遲。」

  周照一聽有架打,黯淡如破布娃娃的雙眼立馬蹭蹭發亮,握緊劍柄回應:「我同意!跑是不可能跑的,小小邪魔也敢在此放肆,必須打它個七進七出落花流水!」

  ——他挽回面子的機會終於到了!

  周照話音剛落,便聽得身旁的許曳大叫一聲:「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寧寧也發現了異樣,下意識做出防守姿態。

  他們置身於茫茫雪海,日光隱匿、山嶽潛形,拔地而起的座座高峰投下片片暗影。在雪花、黑霧與陰影之間,視野可見度極低的混沌裡,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幾個人影。

  那些「人」行走時佝僂著身子,渾身像是沒什麼力氣,拖行著雙腿緩緩向前時,頗有幾分恐怖電影裡行屍的風姿。

  等它們逐漸靠近,她也終於看清了來者模樣。

  那是幾個身著腐爛盔甲的士兵,衣物盡數染了觸目驚心的血,佈滿刀傷與灼燒的痕跡。

  而它們的身體竟然全無血肉,只餘下一具具森然白骨,在察覺到生人氣息時猛地抬頭。

  殺氣驟現。

  寧寧握緊手裡的劍。

  「是骨傀!」

  賀知洲沒有辜負他買的滿屋子雜書,第一時間低呼出聲:「聽說人類的屍體遭受強烈魔氣侵染,就會墮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但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魔,怎麼也是化神期修為啊!」

  化神。

  與各大宗門長老持平、甚至更高的級別。

  骨傀感知到活人氣息,遲緩慢行的動作頓時停下,在極度短暫的怔愣後,眼眶中浮現起單薄黑霧。

  隨即如同提線傀儡般,關節猛地一動。

  許曳拔劍出鞘:「它們來了!」

  骨傀比骨魔迅捷許多,只不過電光石火之間,便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欺身向前。

  寧寧躲得及時,身旁的賀知洲則不太走運,髮尾只不過與森白利爪輕輕擦過,就被瞬間斬斷在疾風中。

  它們的力道強得超乎想像,但無論如何,骨傀前身畢竟只是靈氣微薄的凡人,哪怕身染魔氣,也絕不可能到達骨魔那般地步,擁有壓制金丹修士的力量。

  寧寧出劍很快,長劍擊中慘白骨架時,洶湧劍氣擴散如雷霆,迸發出鋥然巨響。白骨應聲碎裂,於剎那間化作齏粉,融入雪中。

  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賀知洲摸著被斬斷的髮尾心有餘悸:「好險好險,這玩意怎麼跟瘋狗一樣亂咬人?」

  「不妙啊。」

  許曳苦著一張臉,蹲在地上死死盯著骨架看:「這層塔裡究竟關押了什麼怪物?只是憑藉它散發的魔氣,都能培養出如此強大的骨傀……這裡真是五十層?」

  他頓了頓,又好奇問道:「寧寧,你在做什麼?」

  「被關進這裡的邪魔,都曾受到過各大門派的鎮壓,這位應該是深受重創、修為大損,所以才會在五十層。」

  寧寧俯身低著頭,在各個骨傀的衣物中小心摸索,似乎並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露出有些苦難的神色:「我想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能證明身份和時間的東西,用來確定那魔物身份。」

  她甫一說完,忽然手臂微僵,眼底浮現起些許亮色:「啊。」

  許曳好奇心更強:「找到什麼了?」

  他說著向下看去,在小姑娘白玉般的手上,見到一塊令牌。

  那令牌染了血,很難辨別出雕刻的字樣,許曳皺了眉凝神望去,緩慢念出那兩個模糊小字:「劍——剎?」

  這回賀知洲坐不住了:「劍剎?!」

  周照亦是眼角一抽:「不是吧,劍剎?那這塔裡的豈不是——」

  寧寧對修真界的前塵舊事所知甚少,聞言困惑道:「劍剎是什麼?」

  「劍剎,是當年仙魔大戰之時的一支軍隊。」

  賀知洲知曉她身份,當即耐心做了一番解釋,開口時難掩目光裡的複雜情緒:「之所以組建它,是為了對付魔君之一的影魔。」

  寧寧點頭,聽他繼續講:「影魔修為高深、性喜殺伐,座下魔兵眾多,最為棘手的是,它本身並無實體,只是一道怨念極深的魔息,尋常手段根本無法將其打敗。」

  賀知洲說著撓撓頭,懊惱地嘆了口氣:「那時大戰將近尾聲,仙門和魔界都傷亡慘重,由於修士稀缺,為抵抗魔兵,由凡人百姓組成了一支軍隊,名為『劍剎』。」

  許曳在一旁小聲補充:「其實就跟送死差不多。」

  「幸有劍剎拖住魔潮,才為長老們爭取了時間,於瓊山之巔設下千光歸元陣法——影魔懼光,聽說唯有強光,才能讓它的實力稍微削減一些。」

  賀知洲並未反駁許曳的嘟囔,繼續沉聲道:「凡人之力何其微小,大戰之後,劍剎也的確……全軍覆沒了。」

  所以這些魔化的骨傀,其實都是當年與魔族戰鬥的士兵。

  「影魔居然被關押在五十層,這也太、太——」

  周照是個有話直說的急性子,用力踢飛地上的一灘雪:「這不是坑人嗎!」

  「別急,它實力大減,定然不如當年。」

  寧寧把令牌放進儲物袋,抬眼望向遠處的蒼茫雪原。

  原來這裡叫瓊山。

  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彷彿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而遠處的道路被黑氣吞沒,如同巨獸張開的深淵大口,只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不過究竟是不是自投羅網,沒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上來。

  寧寧輕聲道:「我們再往前走走吧?」

  =====

  這條漫漫長路,是由白晝到深夜的漸變。

  每向前一步,週遭景物都會變得更加黯淡,血腥氣也更重。

  寧寧在雪與霧裡一直往前,竟在路邊望見數道半透明的人影,看樣子正是當年活著的士兵,恍如大戰仍未發生一般,在雪地裡彼此交談或緩步前行。

  「那是『念靈』。」

  賀知洲在一旁悉心解釋:「當已逝之人對於某件事的念想極為強烈,就會留下這樣的幻影,相當於當時的記憶重現。」

  寧寧恍然地「噢」了聲,這東西相當於修真界的腦電波。

  穿過時而浮現的虛影,等那股腐朽死氣越來越濃,寧寧忍不住服下龜息丹時,眾人終於來到瓊山盡頭。

  他們這邊是積雪堆砌出的素裹銀白。

  而目光所及之處,是霧茫茫一片漆黑。

  多不勝數的骨傀盤旋於雪地之上,密集之程度,猶如聚集成片的黑壓壓一群螞蟻。

  在骨傀的層層包圍之下、兩座相鄰高山中間的狹窄陰影裡,赫然懸浮著一團不規則黑影。

  比起擴散開來的死氣,影魔周身的漆黑色澤要顯得濃郁許多。

  它比寧寧想像中更為巨大,幾乎有整棟樓房那般高,渾身纏繞著無形亦有形的暗金鎖鏈,不知從何處發出陣陣嘶吼,震得山頭雪花倏然落下。

  蠕動著的碩大黑影好似一個足以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洞,渾身散發著死亡與不詳的氣息。旁人哪怕只是遙遙看去,也能被強烈威壓與魔氣壓得心口發悶。

  忽然那道影子微微一動。

  四人一齊縮回巨石之後,很有默契地往後狂退。

  「不行不行不行!我的老天,你們有沒有感受到那股威壓?」

  周照兩股顫顫,猛拍胸脯:「還有圍在它周圍的那群骨傀——以那種數量,若是一哄而散襲擊我們,咱就別想活著回門派了!」

  劍修雖然好鬥,但也不傻。面對很明顯實力懸殊的對手,必然不可能魯莽硬上。

  許曳亦是臉色慘白:「我怎麼覺得它還是很強?影魔現在是個什麼實力,金丹還是元嬰?」

  賀知洲睨他一眼:「以那道威壓來看,元嬰中期。」

  多麼痛的領悟。

  三人皆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

  「欸,寧寧。」

  賀知洲沒聽見寧寧的聲音,說完向身旁一瞥,居然望見她低著頭,正在細細看著張殘損的紙片:「你在看什麼?武功秘籍啊?」

  寧寧搖頭,把紙片遞給他。

  賀知洲將其接下,低低念出聲。

  「你是天邊的月亮,房前的花香,春天落在我窗頭的第一隻燕子。

  如果要問我有多愛你,就像鳥兒深愛藍天,池魚眷戀碧水,蝴蝶離不開花香,我願棲息在你的枝旁——啊噫!這是什麼肉麻東西!」

  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沒看完便將它還給寧寧,一張臉皺成苦瓜:「是哪個小男生給你寫的情書?怎麼只剩下一半了?」

  寧寧還是搖頭,聲音很輕:「是我在一位士兵身上發現的信,應該是寫給他中意的姑娘。」

  自從瞭解真相,她便捨了「骨傀」的稱呼,將那些死去的怪物稱為「士兵」。

  賀知洲一個愣神,不說話了。

  寧寧把信小心翼翼收進儲物袋,心裡劃過一個淺淺的念頭。

  可惜他沒有看完。

  在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情話後,那個人一筆一劃地認真寫:

  [你總說我膽小怯懦,事實也的確如此。從未敢告訴你這些真心話,寫完自己都臉紅。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邪魔臨世,萬民垂危,我輩唯有挺身而出,挽救世間於萬一。

  蒼生之大,凡夫俗子不過滄海一蜉蝣,雖則能力微薄,卻也總好過逃避躲藏。

  我從不說謊話,你是我心裡的月亮。

  月亮啊,就應當掛在無風無浪的天上。]

  賀知洲說,凡人的力量何其微小,所以劍剎的覆滅,是無法擺脫的必然。

  可寧寧卻不這麼想。

  當年的士兵們明知前路十死無生,卻仍舊匯聚於戰場之上,一心報效蒼生,以血肉之軀為修士鋪平道路,扭轉戰局。

  他們雖是凡人,卻也擁有無可比擬的決意與力量。

  可到如今,那些心懷信念的、誓要擊潰魔潮的人們,自己卻成了被萬人唾棄的魔物,徘徊在無盡雪海暗淵,永不見天光。

  想想真是不公平,這算什麼事兒啊。

  大雪紛紛落,在一片寂靜裡,寧寧忽然開口:「你們有沒有興趣,和我試著打一打影魔?」

  這句話有如一聲驚雷,周照瞬間把雙眼瞪得渾圓:「你瘋了?那可是當年令整個修真界聞風喪膽的大魔!」

  寧寧面不改色:「但它如今只是元嬰中期水平。」

  周照倒吸一口冷氣:「那也是元嬰中期!」

  他是當真不懂,她是哪裡來的勇氣,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元嬰中期的魔,旁邊還附帶那樣一群密密麻麻的骨傀,以他們如今的修為,別說將它擊敗,恐怕連靠近都難!

  「你們想啊,五十層,恰好臨界於金丹與元嬰之間,而這一層的影魔,應該是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可以擊殺的最強邪祟——換個方式來講,也是我們能得到的最高分數。」

  寧寧悠聲道:「不試白不試,你們不想在十方法會奪得好名次啦?更何況就算失敗了,它被鏈子鎖在原地,我們照樣能趁機逃跑。」

  這番話有理有據,還有點小小的誘惑力,許曳聽罷吞了口唾沫:「可我們四個,真能打敗它嗎?」

  寧寧笑了。

  沉寂的雪原裡光線寥寥,恰有一片雪花自她鼻尖落下,為少女的面龐映出淺淺瑩白。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眼底浮起一抹亮色:「我有個辦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4 11:33 P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一章

  「哈?寧寧他們要挑戰影魔?」

  林淺聞風而來,手裡抱著隻大白兔:「如果沒記錯的話,影魔應該是元嬰期的水平吧?他們一群小金丹能行嗎?」

  「那小丫頭似乎勢在必得。」

  天羨子斜靠在木椅上,視線從玄鏡移開,不知正遙遙望著什麼地方,說到這裡,突然輕笑一聲:「瓊山一役……記憶猶新吶。」

  林淺頷首揚眉:「畢竟天羨長老也是佈陣者之一。」

  當年戰事迫在眉睫,天下處處民不聊生。為盡快降伏影魔,各大宗門的長老們於瓊山設下千光歸元陣法,輔以縱橫劍氣,兩相交匯之下,才終於將其重創。

  影魔棲息之處死氣沉鬱,為防止氣息蔓延至人間,崑山掌門將整個瓊山納入芥子界,存入煉妖塔中。若說有何遺憾……

  林淺轉眸望向玄鏡,畫面裡的寧寧正倚在高聳挺拔的山壁旁,目不轉睛打量著士兵們留下的念靈。

  逝去之人的強烈思念能為天地靈氣所容,將回憶裡的片段一遍遍重複投映,那片不可觸碰的虛影,被稱作「念靈」。

  在瓊山犧牲的戰士何其之多,強烈念力滯留於煉妖塔這個封閉空間,無法消散,亦不會減弱,理所當然形成了諸多幻影,在大雪中時有出現。

  林淺眸光稍暗,沒再出聲。

  在瓊山之戰裡唯一的遺憾,便是那些前仆後繼捨命相助的凡俗百姓。在鋪天蓋地的魔潮裡,他們難以招架,幾乎全軍覆沒。

  那段記憶太過遙遠,她本以為自己會逐漸忘卻,如今回想起來,卻是歷歷在目。

  修真界與正統軍隊皆傷亡慘重,那支名為「劍剎」的隊伍,由各地而來的平民組成。

  其中有男有女,有屠夫書生,也有武師大夫,聽說甚至來了好幾個青樓小倌,累得整日整夜叫苦連天。

  當初瓊山死氣暴漲,必須盡快收入煉妖塔,而長老們精疲力竭,連為將士們好好收屍的機會都沒剩下。

  林淺眼睫微垂,靜靜望著玄鏡裡的畫面。

  也不知道今日……他們能否成功。

  「當年的瓊山,並不是這般模樣吧?」

  沉默良久,她再度出聲:「瓊山如玉,山巔之上,最適合觀賞日落日出。」

  紀雲開拿手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魔氣肆虐,在所難免。」

  他說得心不在焉,從嘴角揚起嘲諷般的淡笑:「影魔那團醜東西,自己見不得光,就非要讓別人也看不到。我記得它有吞天蔽日之能,戰意越強,週遭就越是昏暗、氣候也會越發寒涼,等會兒激戰的時候寒意入骨……對於那幾個孩子來說,可算不上什麼好天氣。」

  「我對寧寧有十成信心。」

  天羨子咧嘴笑笑:「咱們要不打個賭?」

  「不了。」

  紀雲開往嘴裡塞了塊紅棗糖,淺月形狀的眉毛向上一挑:「在場所有人,恐怕都不願見到她失敗的景象。」

  =====

  煉妖塔內,賀知洲被越來越低的溫度凍得打了個哆嗦。

  自從與寧寧商定好作戰計畫,許曳和周照便聚在一起嘰裡咕嚕討論許久,最終得出結論:

  雖然想不通也聽不懂,但根據寧寧一本正經的描述來看,這法子似乎還挺有用。

  當然,前提是她那段「一本正經的描述」所言不虛。

  「怎麼,還在看那些士兵留下的念靈啊?」

  賀知洲見她看得入神,帶了幾分好奇地走到寧寧身邊:「你之所以執意要擊敗影魔,是因為那封信吧?」

  寧寧雙手背在身後,倚向山壁時,被刺骨寒意凍得皺起眉頭。

  「擊殺它的得分當然也是個重要因素,我們不可能去當免費打工仔。」

  她把後腦勺往石壁一靠,語氣平靜:「我只是覺得,如果那些屠魔的士兵捨棄性命付出一切,到頭來卻變成他們最為痛恨的模樣……」

  「怎麼說呢。」

  寧寧說:「不仙也不俠,叫人心裡怪難受的。」

  賀知洲笑了。

  他少有收斂神色的時候,此時一雙漆黑眼眸靜悄悄沉澱下來,雋秀眉眼映了雪色:「當年仙魔大戰何其慘烈,不得善終的好人吶,估計數也數不清。」

  他們兩人都未曾經歷過那段時光,只能透過他人之口窺見些許舊事。

  什麼血流成河、白骨遍野,都是聽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老詞,直到今日親眼所見瓊山之景,才頭一回無比真切地感受到殘酷與絕望。

  「也難怪世人會對魔族存有那麼大偏見。」

  賀知洲嘆氣:「不共戴天之敵啊。」

  寧寧被風雪迷了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裴寂。

  他出生於仙魔大戰尾聲,正是人們對魔修恨意最濃的時候。

  在那樣漫長的童年時代裡,他頂著萬人厭棄的血統,究竟是怎樣度過一天又一天的呢。

  她不敢深思,僅僅是這樣淺嘗輒止地想到,都會下意識覺得心口發悶。

  「好啦——」

  寧寧把凌散的雜亂思緒拋在腦後,站直起身,音量微微揚起:「各位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許曳摩拳擦掌,兩眼放光:「若是蘇師姐知曉我擊敗影魔……誒嘿,誒嘿嘿。」

  周照瞥向他的眼神裡顯而易見寫了「沒出息」,很是嚴肅地望向寧寧。

  「我不要此戰的任何榮譽,願把所有功勞都獻給你——但求保守好冰面上那個秘密,尊敬的母親。」

  ……結果你連「尊敬的母親」都毫不猶豫地叫上了,比許曳更沒出息啊!她一個妙齡少女,才不想要這種五大三粗的兒子呢!

  「這次的交鋒很是危險,大家萬事小心,切勿戀戰。」

  這群隊友似乎都不怎麼靠譜,寧寧扶額道:「到時候如若不敵,我們就立馬逃跑,隊友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句話極有畫面感,由於代入感太強,賀知洲已經覺得自己慘敗於影魔、輸到落荒而逃了。

  「無論結果如何,我定會全力以赴。」

  寧寧向前伸出右掌,頰邊笑出兩個小梨渦:「大家一起加油,把五十層徹底拿下吧。」

  賀知洲熱血沸騰,一把搭在她手背上:「衝啊!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許曳深吸一口氣:「師姐,我、我可以的!」

  周照最後把手覆上:「為了我尊敬的父親母親,祝二位萬壽無疆。」

  寧寧:……

  所以不要再叫啦!

  =====

  影魔具有吞光噬熱之力,所處之地幽暗如夜,在蔓延的死霧與魔氣裡,只能感受到深深的寒冷與窒息。

  「雖然我們能依靠龜息丹,暫時躲避那些骨傀的攻擊,」賀知洲探頭探腦,壓低聲音道,「可一旦驚動影魔,它同樣可以操縱骨傀朝我們發起猛攻。」

  周照吹了吹一縷垂落的烏髮,勢在必得地伸出大拇指,指了兩下自己胸膛:「萬劍宗的實力,絕對沒得說——我和許曳絕對能把它們攔下。」

  對於他們而言,影魔與屍山一樣的骨傀都是巨大威脅。

  經過一番討論,決定由在場修為最高的寧寧與周照分別對付影魔和骨傀,賀知洲與許曳分工輔助。

  面對那團黑黝黝的凌天巨影,說不緊張當然是假的。寧寧深吸一口氣,勉強穩住砰砰直跳的心臟,與身旁三人依次對視:「開始吧。」

  周照深刻貫徹他心裡那點飄忽不定的大男子主義,執意打頭陣走在最前方。寧寧跟在他身後,凝神屏息,悄然穿過浪潮般洶湧密集的骨傀。

  大雪好似鵝毛紛落,即便在如此幽暗的環境裡,也還是映著異常慘淡的白。

  至於影魔旁邊那兩座峭壁高山,由於落滿了雪花,同樣像是兩縷白茫茫的幽魂,默然浮在濃郁夜色間。

  四周沒有雜音,只有狂風慘烈的呼嘯不間斷劃過耳邊,在骨傀環繞、九死一生的處境裡,莫名讓寧寧想起重病之人臨死前的嗚咽。

  影魔巨大的影子蠢蠢欲動,似是有所察覺,蠕動著發出一聲低咽。

  ——旋即凜風乍起,在極為短促的靜默後,滿山骨傀應聲而動!

  浩蕩大軍狂奔而來,周照滿臉黑線地一抽嘴角,從腰間拔出長劍。

  瞬間劍光四溢,如刀刃撕裂無邊暗色。

  「這群傢伙儘管交給我們。」

  他的言語間帶了笑意,劍氣狂烈似火,迸發出滾滾熱氣,將好幾個試圖靠近的骨傀用力擊退:「影魔就拜託二位了。」

  寧寧倉促應了聲好,亦是拔劍出鞘,在劍刃與骨骼的鋥然撞擊聲裡,與賀知洲一起飛速往前。

  他們借助龜息丹來到這裡,距離影魔已是格外靠近,身後洶湧骨潮被萬劍宗二人死死攔下,寧寧沒了後顧之憂,周身劍氣更盛。

  影魔對氣息尤為敏感,龐然身軀掙扎著轉向她所在的方位,渾濁如淤泥的巨影兀地一動,竟有數道細長影子掙脫鐵鏈束縛,向她疾襲而來!

  那些影子好似毒蛇吐信,滿帶著令人窒息的沉鬱魔氣,經過山腰時掀起連綿雪浪,夾雜了狂風與飛沙。

  寧寧將靈氣盡數匯於劍上,出劍格擋之時,黑影被雪白劍光倏然斬落。

  半懸於空的邪魔發狂一樣劇烈顫動,掙得鎖鏈清響陣陣,寧寧咬緊牙關,打了個寒戰。

  「影魔發怒了。」

  紀雲開道:「接下來溫度會越來越低……如果不能趁早將其擊敗,恐怕他們都會凍死在煉妖塔裡。」

  他所言不假。

  在影魔發出怒吼的剎那,瓊山之上急劇降溫。密集的雪花幾乎填滿整片天空,在茫茫黑暗裡,點綴出幽異詭譎的白。

  不消多時,氣溫就會降至她所能承受的限度之下。

  ——可是還不夠。

  「奇怪,她究竟打算怎麼做?」

  隔壁霓光島的曲妃卿也來串場子,見狀蹙起眉頭:「我看她的姿勢,似乎一直在被動格擋。這樣下去可不妙。」

  天羨子摸摸下巴:「她應該在等。」

  「等什麼?」

  連萬劍宗長老也忍不住插嘴發問:「等大雪封山、冷得能把人凍死?」

  紀雲開趴在桌上看得全神貫注,聞言呼呼笑了聲:「說不定真是這樣哦。」

  煉妖塔內,寧寧仍在與層層黑影纏鬥,本應陪在身旁的賀知洲卻不見了身影。

  賀知洲之前說過,這魔物不具備實體,尋常方式難以將其斬殺。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即便伸出的影子被切碎一條又一條,它始終能很快生出新的暗影作為填充。

  真是有夠難纏。

  身邊已經越來越冷,她能感受到嘴唇不自覺的顫抖,一陣席捲了狂風的魔息洶湧而來,竟如同千仞颶風,將她一舉掀飛到半空。

  忽然耳邊響起賀知洲的聲音:「寧寧!」

  她冷得厲害,嗓音前所未有地沙啞,聞聲拔劍而起,淺淺吸了口氣:「知道啦!」

  飛雪連天,暗夜茫茫。

  在一望無垠的黑暗裡,寧寧聚氣凝神,磅礡靈力勢如破竹,劍光驟漲之間,不過須臾轉瞬,便掀起澎湃如浪的白光。

  ——長劍嗡鳴如龍吟,以風檣陣馬之勢,於暴雪中聚成數道冰牆。冰浪騰空,劍影如虹,身形纖細的少女揮劍而起。

  一把巨劍在她身後的雪空裡驟然浮現。

  緊接著是第二把、第三把。

  真霄罕見地出了聲:「萬劍訣。莫非她想……」

  鏡中已有三把長劍橫亙於半空之上,劍光粲然如星,而寧寧屏息蹙眉,星痕劍劃出一道細微弧度——

  那三把巨劍竟爆發出灼目之勢,在天際盡頭,再度凝出數道恍如星河的白茫!

  「這是……」

  林淺一愣:「萬劍訣和劍光分化?!以她的修為單單使出一種都很吃力,怎會——」

  「她這是傾盡全力在鬥。」

  天羨子斂了神色:「但還是不夠。」

  劍光分化講究離合分光之法,劍影重重、白光縱橫,然而即便如此,要想對付影魔,也還是不夠。

  氣溫已經到了承受能力的盡頭。

  寧寧嚥下湧上喉頭的腥甜,啞聲道:「賀知洲!」

  話音剛落,玄鏡裡竟響起一道毫無徵兆的巨響——

  影魔身旁的兩座雪山被巨力猛擊,剎那間雪花紛落。

  「是賀知洲。」

  曲妃卿的一顆心也隨之提起:「他的手裡……好像握了張風符。」

  方才賀知洲以劍氣攻山,卻不似之前對付骨魔那樣引發劇烈雪崩。

  由於劍上貼了風符,紛紛而下的大雪盡數凌空飛起,迴旋在疾風之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瓊山上,形成了極其奇異的場面。

  溫度持續降低,從天降下的暴雪幾乎填滿整個空間,放眼望去一片雪白,細細端詳,則是飛揚在狂風裡的點點雪粒。

  整個視野裡都是純白。

  忽有一道亮光穿過層疊霧氣與茫茫雪花,好似一把利劍,刺透混沌暗潮。

  第二道、第三道……

  無數紛亂劍光傾瀉淌下,一併刺入影魔龐然身軀,而在雪浪之間——

  「咦。」

  饒是天羨子也微微愣住,被玄鏡裡的畫面吸引所有注意力:「這是怎麼回事?」

  長老們自然不會明白,何為「光的漫反射」。

  為什麼雪會是白色。

  並非由於所謂的「忘記了自己原本的顏色」,而是因為雪花由眾多晶粒組成,光線難以穿透,只能被反射。當它反射所有顏色的光,也就自然成了最為純粹的白。

  因此在茫茫雪天,天空相當於飄蕩著數量眾多的反光體,各個方向、各個角度都存在入射光線和出射光線,猶如一面面鏡子,將光線漫反射到四面八方。

  而當氣溫驟降、空中遍佈雪花之時,也正是漫反射最為強烈的時機。

  同樣地,天空中用來遮掩陽光的重重烏雲,更是加劇了光線反射,將劍光凝聚在一方天地之下。

  ——影魔用來制約對手的力量,到頭來反而作繭自縛,成為了它最為脆弱的把柄。

  於是大雪紛揚,寒流狂湧,劍氣激盪中,白光大作。

  整個天空的雪花都籠上一層溫柔瑩白,隨即光芒逐漸擴散,來到昏暗無光的山巔、遼闊無垠的雪原,以及被暗雲吞噬的天邊。

  細碎白光一串連著一串,自少女劍身升騰而起,瓊山之上,一時竟恍如白晝。

  闊別了太多太多年的白晝。

  寧寧暗自凝神,腦海裡無端浮現起來到這裡之前,在雪中見到的那幾抹士兵念靈。

  他們仍保留著生前的模樣,年齡各異、身份千差萬別,卻在瓊山上一起穿上了軍裝,抱著酒罈促膝長談。

  「我這人,生來沒什麼抱負,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是個殺豬的。」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說:「我就住在這山腳下,家裡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肉嘟嘟的,特可愛。說了也不怕你們笑話,其實我來這兒存了私心。那倆熊孩子整天聽些俠義話本子,我窩囊了一輩子,如果有人問起他們,他們親爹是個怎樣的人——就說殺豬?不成,沒面子。」

  他說著喝了口酒,看不透心裡在想些什麼:「現在好了!他們能堂堂正正拍著胸脯說,嘿,我爹是個大英雄!」

  「我、我只是個讀書的,前年考上了秀才。」

  漢子身旁文文弱弱的青年接過話茬:「其實我不愛唸書,一心想要參軍,今日來這裡,就是想為天下做些事兒……雖然好像沒什麼用。」

  有人起鬨:「秀才可有娶妻?」

  那人的臉一下就紅了:「尚未。我我我……我打算戰爭結束後,親自去她家提親。」

  「聽說是他的青梅竹馬!」

  他旁邊的漢子笑道:「秀才還給那姑娘寫了封信——誒,你給我們唸唸唄?」

  於是年輕人抓耳撓腮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往嘴裡灌了口壯膽的酒,被嗆得直咳嗽。

  他說:「葉姑娘,雖然從小在對門一起長大,我卻從未與你說過幾句話。你總說我膽小,今日所言句句屬實,還請不要笑話。

  你一定不會想到,有人偷偷喜歡你好多年。每回看到你,我都忍不住臉紅紅。」

  他原本是臉龐通紅地笑著在念。

  笑著笑著,眼淚卻情不自禁落下來,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

  寧寧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他將說起天邊的月亮,房前的花香,那女孩就像春天落在他窗口的第一隻燕子,他有那麼那麼喜歡她。

  他也會說起天下之大,凡人有如滄海蜉蝣,請原諒他的不告而別,恐怕再無相見的時候。

  這個向來膽小的年輕人懦弱了一輩子,在生命盡頭的時候,終於勇敢了一回。

  若是那女孩當真聽見,一定會笑著打趣:「噯,好肉麻。」

  可這群將士注定沒有生還的機會。

  這封情書,也不會有送達到姑娘手裡的時候。

  「你們說,」不知是誰問了句,「咱們今日在瓊山做的這事兒,其他人能知道嗎?今後……還有誰會記得我們的名字嗎?」

  「那都是以後的事情,與我們無甚關聯。」

  玄衣女郎朗聲一笑,擦拭著手裡的劍剎令牌:「瓊山一戰,無愧於天地,無愧於本心,那便足矣。我泱泱世間,豈是魔族肆虐之地。」

  無愧天地,無愧本心。

  寧寧垂眸望去,只見得骨傀浩蕩,魔氣湧動。

  當年那群壯志凌雲的人,怎就變成這般模樣。

  怎能變成這般模樣。

  雪光大盛,骨傀們猝然停下動作,空洞眼眶向上望去,看不出情緒。

  而影魔劇烈掙扎嘶吼,修為陡降。

  元嬰中期。

  元嬰二重。

  然後是——

  臨界點。

  就是現在!

  寧寧瞳孔驟縮,須臾間劍光暴起,九把浮空光劍呈包圍之勢——

  在坦蕩如白晝的亮色裡,猛然刺入邪魔體內!

  哀鳴陣陣、死氣洶湧。巨大的黑影極度痛苦般扭曲成一團,身形漸漸淡去,化為轉瞬即逝的青煙。

  骨傀們茫然抬頭,眼眶裡的渾濁魔氣無聲散開。

  它們——他們終於不再是由邪魔驅使的死物。

  覆蓋了整片天幕的烏雲翻湧不息,明麗如水的劍氣牽引出銀河般綺麗的璀璨星雲。

  耳邊響起似曾相識的聲線,在遙遙山巔上,透過朦朧雪霧,她見到幾個半透明的身影。

  是殘留於此的念靈。

  瘦瘦高高的青年雙手做成喇叭狀,鼓足勇氣大喊:「我——我要娶葉姑娘!」

  他身旁的女子叉著腰,嗓音清脆如鸝:「我要拯救蒼生,當大英雄!」

  不知是誰哈哈笑:「你一個小女孩,當哪門子英雄——哎喲,你怎麼還打人!」

  然後聲音越來越雜,隨著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寧寧凝神去聽,身旁的一切卻都漸漸模糊,變得不甚清晰。

  忽有一陣鵝黃暖色自雲間溢開,她拭去嘴角血跡,久違地吸氣,抬頭。

  雪依舊在下,只是比之前小了許多。

  在漫漫長夜盡頭,是劃破整片天際的陽光。

  「快看,太陽出來了!」

  山巔之上,那個一心想成為大英雄的女孩放聲喊:

  「瓊山的日出——好——美——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4 11:41 P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二章

  白色。

  充斥著整片視野的,是纖塵不染的純白。

  寧寧努力想要睜開雙眼,試圖看清周圍逐漸模糊的景物,意識卻不受控制地越發渙散,和雪花一樣化作白茫茫一團。

  以她的修為,能使出萬劍訣就已經稱得上奇蹟,後來輔以劍光分化,強行增加大雪中光源的亮度,一番折騰下來,體內靈力已是所剩無幾。

  耳邊傳來賀知洲與許曳的聲音,寧寧本想出聲應答,然而還沒來得及張口,便見到眼前景象倏然一晃。

  在一望無垠的雪白裡,竟無端生出翡翠般的新綠,緊接著綠意越來越濃,好似在冬日瘋長的藤蔓,以令人驚嘆的速度把雪色吞噬殆盡。

  然後便是藤蘿繞樹、林海翻湧。

  只不過轉瞬之間,她就來到了另一處嶄新的塔層。

  由於習慣了上一層的持續低溫,此時驟然加劇的溫度如同火苗灼燒皮膚。

  寧寧用力吸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滾燙得厲害,後腦勺陣陣發痛。

  要是在這裡倒下就完了。

  她勉強匯聚神識,讓自己不至於暈倒,將身體靠在一棵巨樹樹幹上,抬眸打量週遭景物。

  這裡是片綠意盎然的密林,四處可見碧色的深潭與沼澤,四周傳來幾聲鳥雀清脆的鳴啼,伴隨著風撩動樹葉的嘩啦聲響,讓她稍微清醒了少許。

  與萬里冰封的瓊山相比,此地似乎並沒有多麼奇異的景象,潮水一樣的綠鋪天蓋地,濃郁得快從葉子上滴落下來,當風停止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寧寧細細尋去,在樹影掩映的角落裡,瞥見一塊石碑。

  碑上的刻痕已經有些模糊,她卻一眼就認出上面的數字。

  六十二。

  真是有夠倒霉。

  她已經連握劍的力氣也沒有,強撐著打開儲物袋,試圖從裡面找到幾顆補靈丹。沒想到剛一低頭,身旁的樹林裡便響起極其微弱的窸窣響聲。

  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來者同樣察覺到她的氣息,凜冽如冰的殺氣頓時壓覆而下。

  寧寧放緩了呼吸,竭力抬頭向前看去。

  來參加十方法會的弟子皆為各大門派精英,煉妖塔的試煉自然不可能毫無人性。

  進來之前,每個人都服下過一顆神遁丸,若是覺得難以招架、危在旦夕,便可動用靈力從煉妖塔中脫離。

  更何況各派長老都蹲守在玄鏡前觀摩戰局,如果察覺情況不妙,也會把人強行召出。

  她懷有逃生的底牌,因而並未顯出怯色。眼見樹葉連片地開始顫動,那陣殺氣越來越濃,在望見來者的大致輪廓時,寧寧微微一愣。

  不是什麼猙獰可怖的妖魔鬼怪。

  是道人影。

  最後一層樹叢被嘩啦掀開,寧寧靠在樹幹上,與那人四目相對。

  她的劍氣淺淡微弱,對方的劍意有如暗潮洶湧、冷冽凶戾,於半空中無聲交匯時,卻是那人的力道搶先消散無影了。

  寧寧一怔:「……裴寂?」

  裴寂亦是愣住。

  他剛來這層塔沒多久,本打算向裡繼續探尋,卻聽見身後傳來的響聲,本以為是妖邪偷襲——

  黑衣少年眼底晦暗的戾氣驟然褪去,籠上一層侷促的慌亂,在見到她蒼白臉色時,緊緊皺了眉。

  「你——」

  裴寂看出寧寧的靈力所剩無幾,沒做多想地向她靠近。

  沒想到女孩見到他,目光裡的戒備之色茫然淡去,竟忍著渾身的難受,幾乎是下意識地笑了笑。

  隨即身形一晃,向前倒去。

  =====

  這片林子平靜得可怕。

  裴寂不久前戰勝金丹期長尾狐仙,從四十三層順利離開。

  以此地六十二的塔層,理應比那裡危險許多,他抱著寧寧在林子走了這麼久,直至找到可供棲身的山洞,也始終沒見到妖魔的影子。

  一想到寧寧,他又忍不住擰了眉。

  她應該經歷過一場惡鬥,雖然見不到什麼外傷,渾身卻像染了風寒般熱得厲害。面色蒼白如紙,一向紅潤的唇瓣亦是毫無血色,在昏睡時不自覺地輕輕顫。

  而她的身體卻是濕漉漉,沾了冰涼的水。

  他從沒見過寧寧受到這麼重的傷,心裡又悶又亂,滿腔燥意與怒氣無處發洩,只覺氣惱不堪。

  這裡樹木繁多,山洞裡同樣長滿了壁虎一樣的藤蔓,洞口被枝條遮掩大半,只有少數陽光凌散地落進來。

  承影看得直抽冷氣:「老天,她的內傷肯定不輕……寧寧到底在別的層數裡遇到了什麼?」

  裴寂沒應聲,漆黑瞳孔被陽光映亮,變成暗沉陰鬱的血紅。承影看出他氣得想拔劍殺人,懂事地閉了嘴,沒再開口。

  他骨子裡是個正經的木頭,因恪守男女之防,又怕過於貼近的接觸會惹來反感,一直不敢離寧寧太近。等進入山洞,便將她小心翼翼放在山洞的石壁前。

  這本應是個一氣呵成的動作。

  然而雙手還未抽離一半,懷裡的小姑娘便意識不清地微微一動。

  寧寧冷得打了個哆嗦。

  在寂靜無聲的黯淡光暈裡,裴寂聽見她淺淺的吸氣聲,像貓的爪子,極盡輕柔與挑逗地劃過他耳膜。

  少年挺拔的脊背瞬間僵住。

  ——寧寧的神智模糊不清,體內冷熱交織,難受得厲害,一時間找不到緩解的方法,只得憑藉最為原始的感官所求,顫抖著向他靠近。

  裴寂屏住呼吸。

  連心尖都在不受控制地發顫。

  一隻手環上他腰間,另一隻則貼在脊骨上,寧寧力氣很小,哪怕指尖用力往下按壓,他也並不覺得痛。

  像是兩團熾熱的火,讓渾身血液都為之躁動。

  「……寧寧。」

  裴寂乾澀地念出她名字,伸手握住女孩纖細的腕骨,在昏暗洞穴裡,只能聽見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我去生火。」

  她卻並未對這句話做出反應。

  甚至雙手一點點繼續往上,臉龐自裴寂胸膛慢慢上移,最終來到鎖骨附近。

  而被水汽浸濕的身體,則緊緊貼在他衣物上。

  承影很是自覺地安靜如雞,潛進識海深處,縮成一團摀住眼睛。

  無法將她推開,卻也不能放任她繼續靠近。

  冰涼水汽與滾燙的體溫胡亂交織,鼻尖儘是梔子花的甜香,隔著一層單薄衣料,裴寂能隱約感受到她的——

  他想不下去,快要瘋掉。

  於是當玄虛劍派的玄鏡在煉妖塔各層兜兜轉轉,終於找到寧寧時,在場所有長老皆是一愣。

  他們看出那丫頭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很快就會體力不支喪失意識。

  奈何寧寧很快被轉移到下一處試煉關卡,在五十層的視靈裡不見了蹤影。天羨子對乖徒擔心得不得了,唯恐她會出事,順著玄鏡一層一層地辛苦爬塔,皇天不負有心人,此時好不容易見到——

  「這個……」

  曲妃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是寧寧主動的吧?裴寂臉好紅,原來他的臉也會那麼紅,終於不像個死人了。」

  「我還以為會見到什麼驚險刺激的場面。」

  林淺看得也有點臉紅:「不過……這樣好像也挺驚險刺激。」

  紀雲開噗噗噗地笑,嘴裡的糕點呈天女散花的掃射狀,噴了滿桌。

  「不行!你們走開!一群為老不尊的老頭老太太!不許看,不許!」

  唯有天羨子用力把玄鏡攬在懷裡,以自己瘦不拉幾的身體將畫面遮住,面目極其猙獰:「我誓死守護裴寂和寧寧的清白!吭哧吭哧!」

  林淺絲毫不理會天羨長老發出的豬崽叫,跺腳按住他手臂:「若是現在不好好看清楚,就算他倆清清白白,被我們胡亂一想,豈不是更加說不清楚!你放手!」

  天羨子:「我不!」

  曲妃卿急中生智,指著他腳邊大喊:「天羨長老,你掉了一顆靈石!」

  天羨子瞳孔驟縮,如失至寶般向下看去,也正是在這一瞬間,林淺把手迅速伸向玄鏡。

  在即將觸碰到的剎那,天羨子似有所感,手腕猛地一抖。

  嘩啦砰砰。

  玄虛劍派的玄鏡以七百二十度高難旋轉翻滾在地,碎了。

  同時裂開的,還有三顆百歲老人的心。

  紀雲開的雙眼變得無比犀利,從口中發出惡魔低語:「賠——錢——」

  一滴清淚,從劍道之光的眼底滑落。

  天羨子猛地一咬牙,張開手臂閉上眼睛:「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只剩下這具身子了,來吧!」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天羨子此人家徒四壁、窮得就差啃土,一等一的敗家子,要他賠錢簡直難如登天,哪怕把膽汁都榨出來,恐怕都得不到一分錢。

  但要說色相……

  眉目俊朗的青年眼眶微紅,澄淨如湖的瞳孔裡泛了細微水光,神情裡帶了三分憂鬱,悵然望著天邊。

  曲妃卿露出了吃蒼蠅般的噁心神色:「有點反胃,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搔首弄姿的大麵餅。」

  林淺努力讓自己的五官不那麼扭曲:「披著人皮的野豬,我的天,恐怖,撤了撤了。」

  天羨子像一張用大麵餅做成的豬崽,保持著張開雙手的姿勢,淚眼汪汪站在原地。

  雖然不會被這兩個女人繼續糾纏。

  可是為什麼,會有一點小小的心痛呢。

  =====

  煉妖塔內,洞穴中。

  裴寂拗不過她,只得將寧寧抱在懷裡,在山洞中央點了簇火。

  昏黃的火光散發出點點熱氣,將濕透的衣物漸漸烘乾,而她仍保持著牢牢攀住裴寂的姿勢,偶爾在他胸口晃一晃腦袋。

  哪怕只是稍微一動,都會未經人事的少年心跳加速。

  懷裡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如同柔若無骨的軟玉,軟綿綿癱在他身上。

  因她渾身滾燙,讓裴寂有些恍惚,不知是從寧寧那邊傳來的熱氣,還是自己本身也在發熱。

  地上的那團火也是,燒得他心煩意亂。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口噴薄欲出的躁動,從儲物袋拿出幾顆補靈丹,再將寧寧的腦袋移開一些。

  她的臉色還是很糟糕,雙眼緊閉著不省人事。裴寂拿了丹藥與水,動作笨拙地把補靈丹送到她嘴邊。

  可寧寧咬緊了牙關。

  他啞著聲喚:「寧寧。」

  她當然不可能聽見。

  「裴小寂,根據我多年來的經驗。」

  承影從識海深處竄出來,試探性小聲道:「給昏睡的女孩餵藥,最好也最常見的辦法,就是嘴對著嘴——雖然我也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你若是試試,說不定無師自通,自然就會了。」

  這是哪門子的辦法,不過是乘人之危。

  裴寂抿了唇,垂眸望她。

  他未曾與旁人有過親密接觸,和寧寧之間的牽手與擁抱都是頭一回。若是真像承影所言,在她喪失意識時那般餵藥——

  一旦被她知曉,兩人之間難免生出尷尬的隔閡。

  那樣的動作太過親近,他哪敢踰越。

  承影悄咪咪地滿懷期待,卻沒能見到想像中的畫面,只望見裴寂屏息凝神,緊張到近乎於膽怯地,將女孩擁入懷中。

  寧寧很是難受般動了一下,雙手在他後背毫無章法地游移,彷彿是要汲取更多熱量,呼吸變得愈發急促。

  裴寂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炙熱呼吸透過上衣,貼上自己皮膚的奇妙觸覺。

  像是點燃了一節鞭炮,火星剛一觸上,酥酥麻麻的癢就在瞬間劈裡啪啦擴散開。

  「……別怕。」

  他說得生澀,想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全都交付在她一人身上。

  少年人修長卻粗糙的雙手輕輕落在寧寧脊背,不敢太過用力,極盡溫和、卻也極為僵硬地開始撫摸。

  慢慢地,她的呼吸平穩了一些,身體的顫抖也終於不再那樣劇烈。

  「我——」

  裴寂從未說過與之類似的話,許多繁雜的思緒湧上嘴邊,到頭來居然只說了句:「我會幫你殺了它。」

  說完了又不由得懊惱,這句話殺意騰騰,哪能在安慰人的時候講出來。

  懷裡的小姑娘似乎比之前放鬆許多,安安靜靜伏在他胸膛。

  裴寂斂了神色,再度將寧寧的腦袋向後微仰,把丹藥送到她唇邊。

  補靈丹被推入口中,理應再輔以涼水灌下。他做得很不熟練,水壺下傾時,有縷清水從寧寧唇角漏出來。

  裴寂沒做多想地伸手將它拂去,直到指尖快要移開時,才後知後覺發現觸上了寧寧的唇。

  他從來不敢去想的地方。

  洞穴裡的火焰無聲地在燒。

  女孩蒼白單薄的唇瓣微微張開,染了瑩潤漂亮的水光。

  他一定是著了魔。

  否則絕不會鬼使神差地抬起拇指,輕輕按在她柔軟的唇珠。

  然後順著那層冰涼的水漬慢慢劃過,自唇珠撫至嘴角。

  十分柔軟的觸感,令人上癮。

  雖然寧寧睡著了,他卻還是做賊心虛般將她按進自己胸膛,遮住小姑娘緊閉的雙眼。

  在昏暗溫熱的火光裡,少年垂睫掩去眼底陰戾,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無聲抬起右手。

  那隻方才觸碰過寧寧的拇指稍一用力。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殷紅的唇瓣上。

  他沒有察覺到的是,在不久之前,懷裡女孩的睫毛輕輕一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4 11:47 P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三章

  寧寧醒來的時候,首先聞到一股冷冽的木植香。

  她知道那是屬於誰的氣息,在意識混沌之際胡思亂想:不會吧,她怎麼連夢裡都是裴寂的味道?

  ……雖然之前也會偶爾夢見他啦。

  渾身上下說不清是冷還是熱,大腦暈乎乎的,像生了鏽的齒輪。

  這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極夢境,寧寧只當是在做夢,竭力想要辨清當前的景象。

  有什麼東西咚咚咚地在跳,撞得她胸口發癢,籠罩在周身的氣息又溫又軟,讓她情不自禁地試圖更加貼近,伸出雙手一點點抱緊。

  寧寧在夢裡繼續悄悄想,原來裴寂抱起來是這樣的感覺,她還以為會像塊嶙峋的木頭。

  不過似乎的確太瘦了一些,隨手一碰就是硌人的骨頭,她得帶他去吃更多好吃的——

  不對,夢裡能和現實一樣麼?

  要是在現實裡,裴寂哪會願意讓她像這樣肆無忌憚地摸來摸去、摟摟抱抱。

  少年人的身體消瘦修長,抱起來帶了點微妙的軟,還有暖融融的溫熱。

  寧寧越是靠近他,越覺得身體裡的寒意在漸漸消退,劇痛不已的腦袋也終於恢復幾分澄明清醒。

  不知道真正的裴寂抱起來會是什麼樣。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腦袋埋進對方頸窩,從而攫取更多香氣與熱度。

  那人心跳更快,身體亦是明顯一僵。

  恍惚之間,寧寧聽見裴寂的聲音:「別怕。」

  嗯?好像和夢不一樣,聽得清楚極了。

  她的大腦在這一瞬間卡了殼,正是在愣神的功夫,後腦勺再度傳來劇痛。

  夢裡會覺得疼嗎?

  好像,大概,也許不會吧。

  寧寧的腦袋轟地驟然清醒,保持著上一刻的姿勢不敢動彈。

  不會吧。

  這裡不是夢?她當真死死抱著裴寂,還、還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現在被她貼著的軟軟熱熱的東西……真是他本人?

  寧寧的身體因為風寒,本是籠了層熱氣的。

  如今這些氣流騰地往上彙集,一股腦聚在臉頰上。

  她倉惶得不知如何是好,耳邊又傳來裴寂的嗓音,或許是錯覺,他的聲線比平日裡低啞許多:「我會幫你殺了它。」

  然後是撫頭,一顆丹藥被送入口中。

  柔軟的觸感從嘴唇中央輕輕劃向唇角,寧寧猜出那是什麼,心亂如麻間,只能屏著呼吸閉上眼,裝作仍在熟睡的模樣。

  要是被裴寂發現她還醒著,寧寧就真的沒臉再見他了。

  他連自己的傷病都向來放任不管,自然從未照顧過別人。裴寂的動作僵硬又遲鈍,把她重新抱在懷中。

  寧寧的頭頂有些癢。

  想來是他將下巴埋進了她的髮絲之間,覆在脊背上的手掌暗暗用力,卻也極度克制。

  裴寂真是嘴笨得厲害,想了許久許久,開口時仍是生澀到極點的話,一點也不浪漫。

  「別怕。我不會……再讓你受傷。」

  他聲音很輕,彷彿情人間的耳語呢喃,帶了輕微顫抖,低不可聞。

  可就是這樣直白又簡單的言語,落在寧寧耳邊時,卻有如清風拂過,熏得她眼眶微澀。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在修真界的日子每天都忙碌緊湊,修煉升級、秘境闖關、法寶爭奪,她雖然與旁人相處時嘻嘻哈哈,卻也會偶爾想起上一段人生。

  爸爸媽媽、家裡毛茸茸的貓貓狗狗、彼此暢談過理想與未來的夥伴。

  那是與如今截然不同的生活,她生活在家人和朋友的包圍裡,只要稍一伸手,就能觸碰到滿腔關懷與愛意。

  後來陰差陽錯來到這裡,變成了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一個人,不得不慢慢學會硬著頭皮獨自闖蕩。

  寧寧從未想過,會有誰像這樣小心翼翼告訴她,不會再讓她受傷。

  ……幹嘛要一本正經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啊。

  積攢許久的委屈與孤獨在心底戳破一個小孔,肆無忌憚地流瀉而出,等她反應過來,眼淚已經不自覺地往下落。

  裴寂一定是察覺到胸前的濕潤,身體顯而易見地陡然繃直。

  然後衣襟被人輕輕一抓,懷裡的女孩動了動腦袋,紅著眼眶抬起頭。

  寧寧的面色蒼白如薄紙,將眼眶暈開的粉色襯得更濃。

  一雙瑩亮杏眼滿滿浸著水色,在明滅不定、倏上倏下的火星裡,泛起淺淺幽光。

  僅僅是被這樣一望,他的心便慌不擇路丟盔棄甲,軟成一灘爛泥。

  裴寂不知如何是好。

  寧寧同樣覺得有些尷尬。

  她總不可能老老實實告訴裴寂,自己裝睡了好一陣子,還被他的那句話感動到哭出來。

  畢竟身為師姐,要臉。

  一陣靜默。

  火光裡的小姑娘吸了口氣,滿眼濕潤地看著他,稍一眨眼,淚水就順著白皙臉頰淌下來:「……疼。」

  語氣裡有遲疑,有膽怯,也有點隱隱約約的撒嬌。

  更何況她還伏在他身上,說話時溫熱的呼吸盡數落在裴寂頸間。

  撓心撓肺,曖昧得讓他渾身燥熱。

  裴寂喉頭一動,垂眸為她拭去眼角淚痕。

  他只想立馬拔了劍,將傷她的混蛋碎屍萬段。

  他指腹生了老繭,劃過寧寧細嫩臉龐時,惹得女孩匆匆眨了眨眼。

  在極為短暫的停滯後,洞穴裡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你剛醒?」

  「我剛醒。」

  話一說完,又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他們倆一個想問清,一個想解釋,恰巧撞在一起,便難免透出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

  啊啊啊可惡,怎麼會這樣!這下子豈不是更加尷尬了嗎!裴寂你快閉嘴啦!

  寧寧懊悔不已,只想哐哐撞大牆,在毫無防備的時候,後腦勺忽然被輕輕一按,整個人順勢落進他懷中。

  這實在不像是裴寂會做出來的事兒,她差點就以為他被人奪舍魂穿。

  而他的手掌仍覆在寧寧脊背上,說話時胸腔嗡動,嗓音很悶:「別動。」

  哦。

  寧寧乖乖靠在裴寂胸口,沒出聲也沒動彈。

  看似冷靜,其實緊張得像具殭屍。

  十指靜靜摩挲單薄衣物,寧寧正納悶著他的下一步動作,突然察覺有道靈力緩緩匯聚,如同溫暖柔和的水流,無聲浸過她皮膚。

  乾淨舒適,是屬於裴寂的氣息。

  他將靈力聚在指尖,以渡力的方式為她消去體內寒氣。

  手指自脊椎悠悠下劃,每個動作都能被她無比清晰地感知。

  寧寧頭一回與異性如此貼近,被觸碰到敏感的後腰時,呼吸都下意識停住,右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衫。

  不得不說,這是種極為有效的治療手段。

  對於修真人士而言,風寒入體算不上多麼嚴重的疾病。裴寂的靈力清冽柔和,自她身體的每個孔隙悄無聲息浸入體內。

  暖意濃濃,融化在皮膚、血液、乃至骨髓深處,帶來難以言喻的極致享受,偶爾輕輕一個迴旋反側,挑起身體裡最為敏感的感官,激得她渾身顫慄。

  很奇怪的感覺。

  像是整個人都被暖洋洋的羽毛包裹起來,身旁充斥著木植清香,有時傳來一點沁人心脾的涼氣,並不寒冷,讓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而寧寧也的確順應心意,往裴寂身上貼得更緊。

  裴寂:「……」

  裴寂長睫低垂,掩去眼底翻湧的晦暗思緒:「你之前,去了第幾層?」

  「五十層哦。」

  懷裡的女孩傻乎乎嘿嘿笑了一聲:「那裡特別冷,到處都在飄雪花,關卡裡最厲害的怪物是片好大好大的黑色影子,雖然很棘手,但還是被大家打敗了——我很棒吧?你呢?」

  那它就是死了。

  裴寂滿心的怒火無處發洩,煩躁皺了眉,聽見她講話,耐著性子應:「嗯,很厲害。」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這是種多麼縱容且溫和的語氣,像在哄不開心的小孩:「我遇見狐妖,不足掛齒。」

  寧寧發著燒,絕大多數思維都混亂不堪,聞言哼笑道:「那你也很棒——裴寂會變成修真界最最厲害的人,真的。」

  很難不為這樣單純又赤誠的言語心動。

  他一言不發,胸膛裡只剩下一灘軟綿綿的水。

  然後在下一刻,瞳孔驟然一縮。

  ——另一股靈力順著胸口蔓延,不似他的濃郁穩重,而是輕飄飄的,像是撩動在肌膚上的羽毛。

  寧寧猜出裴寂也在戰鬥中受了傷,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安撫他。

  可她稀里糊塗,毫無經驗,效果適得其反。

  靈力有如實體地飄來蕩去,遊走於少年身體各處,像極了女子柔軟的指尖。有時暗暗發力,便暢通無阻地淌入他體內,在血液裡兀地溢開。

  引出一道道酥麻不堪的電流,在最為敏感的神經深處砰砰炸裂。

  承影看得瑟瑟發抖、驚聲尖叫:「我的天哪這這這、這不太好吧!裴小寂千萬撐住,冷靜啊!」

  偏偏寧寧本人毫無自覺,悶在他懷裡,很是期待地笑著問:「舒服嗎?」

  裴寂閉眼,深呼吸。

  「……寧寧。」

  「嗯?」

  寧寧從他頸窩裡抬頭,看不見裴寂神色,只能望見流暢的脖頸與下頜線條。

  他喉結滾動的弧度很好看。

  脖子上浸著的淺粉,也挺漂亮。

  裴寂叫了她的名字,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半晌,幾乎是狼狽地將她鬆開:「我先出去……透氣。」

  她尚未反應過來,便被裴寂輕輕放在洞穴石壁上,而他走得匆忙,臨近洞口啞聲道:「這個法子,今後不要再對外人用。」

  他用了「再」,顯然是把自己也算在了「外人」的範圍裡頭。

  雖然裴寂看不見,但寧寧還是點了點頭,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可裴寂不是外人嘛。」

  在她模糊的視線裡,不遠處少年人前行的背影倏然一晃,整個人險些跌倒。

  「不是外人,四捨五入就是內人。」

  承影呵呵呵哈哈哈地發出傻笑:「真好,我好滿足。快把我殺了,給大哥大嫂助興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4 11:56 P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四章

  多虧有裴寂渡來的靈力,當寧寧從睡夢中睜開眼睛,渾身惱人的熱氣已經消散大半。

  洞穴裡很安靜,只能聽見柴火燃燒發出的細微聲響。她睡眼惺忪,看什麼都不太清楚,在朦朧視線裡,恍惚瞥見不遠處的裴寂動了動。

  像是在倉促之間低了頭。

  過了片刻,又好似不經意般抬起眼睫,沉聲道:「好些了麼?」

  他說話時恢復了平日裡的死人臉,語氣同樣毫無起伏、淡漠得聽不出情緒。

  許是渡給寧寧太多靈力,裴寂臉龐顯出幾分病態的白,眼底則是一片濃郁青黑,被躍動著的火光一照,便暈開薄薄淺粉色。

  ……在她睡著的那段時間,他是一直都守在這兒嗎?

  寧寧的腦袋轉得有點慢,一動不動盯了他半晌。

  裴寂本來還在神色淡淡地與她對視,時間一久,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帶了些羞惱地把視線移開。

  「別多想。」

  他說:「我沒有一直看你。」

  噢。

  寧寧眨眨眼睛,繼續發懵。

  這種問題……她也沒問啊。

  「你之前,是不是說要出去透氣?」

  她摸了把已經不那麼疼的腦袋,嘗試回想發燒時那段模糊的記憶,越想心跳越快,說話聲逐漸變成了蚊子嗡嗡:「你在外面,有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她的的確確,被裴寂抱在懷裡過。

  雖然用了渡氣的名頭,可當時他們兩人之間的姿勢,似乎太過曖昧了些。

  更何況在那之後,她居然伏在裴寂懷裡,用靈力在他身上戳來戳去。那樣毫無章法的拂動和那句意味不明的「舒服嗎」——

  寧寧的太陽穴突突突在跳。

  裴寂當時沒一把將胡來的她掀翻,說明他骨子裡當真是個善良的好人。

  如今他對那件事絕口不提,寧寧便也順勢翻篇作罷,耐心聽裴寂道:「此地與其餘塔層不同,是處浮屠境。」

  寧寧一怔:「浮屠境?能確定嗎?」

  她聽說過這個名詞。

  與凡人死後形成的念靈相似,修為有成的妖魔或修士能以靈力聚成幻境,將回憶重現。玄虛劍派裡用來歷練的浮屠塔,就是以此作為原型。

  「我在林中時,偶遇過一名妖族樵夫。」

  裴寂沒再注視她的眼睛,垂了眸死死盯著跟前那簇火焰:「與煉妖塔中害人性命的邪魔不同,那妖性情純良溫和,問及此地之事,只道仙魔大戰曠日持久,族胞深受其害。」

  也就是說,這段記憶是發生在仙魔大戰的過程中。

  又是仙魔大戰。

  寧寧想,她似乎與這段往事頗有緣分。

  裴寂言簡意賅,說罷喉頭微動。

  他還想告訴她,雖說遇見樵夫是在林中,其實他一直都沒離開過洞口。

  寧寧的模樣那般糟糕,他邪火攻身、受不得撩撥狼狽逃走,便已非君子所為,等出了洞穴,自然不可能置她於視線之外。

  然而這番話說起來實在彆扭,聽上去總顯得……他有多麼在乎她。

  雖然他的確很在乎她。

  「如果這裡是處浮屠境,」寧寧遲疑道,「煉妖塔本身也是秘境,那我們現在待著的……豈不是境中境?」

  裴寂點頭:「不錯。」

  他說著一頓,棱角分明的面龐被火光勾勒出流暢弧度,嗓音極清:「若想離開這層浮屠境,還需尋出製造幻境的始作俑者。如果強行破開,很可能導致陣法動盪、難以逃脫。」

  浮屠境之所以會出現,往往源於強大的執念與情思,許許多多蕩氣迴腸的、求而不得的、或是刻骨銘心的記憶,都能在其中得以重現。

  與浮屠塔一樣,逃離浮屠境的最佳辦法並非暴力手段,而是跟隨記憶一點點走下去,為幻境主人破除心魔。

  「真奇怪。」

  寧寧環顧四周,只覺幻境裡的景緻與真實世界沒什麼差別,末了又把視線聚集在裴寂側臉上:「煉妖塔裡關押的,全都是十惡不赦的邪魔……即便是它們,也會有如此深厚的執念嗎?」

  她還以為這地方的邪祟都跟影魔沒什麼兩樣,只懂得像塊煤球扭來扭去。

  不過想來也是,人仙妖鬼皆有欲望,她受了那麼多古裝電視劇的滋養,早就明白「魔亦有情」的爛俗道理。

  不過六十二層啊,怎麼也得是個元嬰往上的大魔,能因為什麼事情糾結成這副模樣?

  「浮屠境還需細細探索。」

  裴寂默了會兒,緩聲道:「我在洞外之時,還遇見一位故人。」

  「故人?」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寧寧倏然聽見洞外林聲窸窣,繼而一道白影閃過。

  拂開藤蔓走進洞穴的青年身形纖長,風姿清然,一襲白衣勝雪,其間沾染了幾滴紅梅般的血跡,在清絕出塵之餘,平添些許凌厲氣息。

  在與寧寧四目相對的剎那,他微微彎了眼,如畫眉眼被火光照亮:「小師妹。」

  「孟訣師兄!」

  寧寧沒想到能遇見這麼多師門中人,揚眉勾了唇笑道:「你來這兒多久了?」

  「在你們之前。」

  孟訣雖是在笑,神色卻一直極淡,彷彿微笑只不過是最為慣用的表情,才會時時刻刻將其掛在臉上。

  至於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寧寧看不出來。

  「我在你昏睡之時遇見裴師弟,後來又去了林中查探一番。」

  孟訣的語氣裡多了點調侃與揶揄:「本打算讓他同我一併前往,他卻執意守在洞口不願離開。」

  裴寂長睫輕顫,皺了眉沒出聲。

  寧寧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好奇發問:「師兄可有發覺什麼貓膩?」

  「此處應是青州境內,崇嶺之中。」

  孟訣淡聲應道:「傳聞青州多行巫蠱之術,山中毒蟲巨獸眾多,而崇嶺——」

  他說著一頓,唇角笑意更甚:「是魔君之一,謝逾的老巢。」

  寧寧:……

  所以你的表情果然變得興奮起來了對吧!眼睛裡那抹笑意可是有被她好好捕捉到哦!原來能讓大師兄高興起來的居然是這種事情嗎!

  寧寧忽然又想起頭一回見到孟訣的時候,被他整日整夜教授劍法的恐懼。

  除了被天羨子帶得性子有點歪,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真正的劍修。

  寧寧變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問號機器:「謝逾?」

  「謝逾此人,非同一般。」

  孟訣微眯雙眸,好整以暇地與她對視:「青州一帶奴隸體系尚存,他出身低賤,家中世代為奴,卻生有絕佳的修煉根骨,忍辱多年,終以邪術入魔,從此修為大增,列入魔君之位。」

  這是個狠人。

  只是寧寧有些想不明白,他若是單單以奴隸的身份存活於世,不說位列魔君,就算想學得修煉的法子,恐怕也是難於登天。

  這其中或許尚有隱情,她思索半晌也猜不出端倪,又不好意思將孟訣打斷,只得點點頭,聽他繼續饒有興致地說:

  「謝逾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修為大漲、闖出名堂後,便在仙魔大戰之際回了青州,攪得民不聊生、哀鴻遍野,曾經欺辱過他的人,都未曾得到好下場,比如——」

  他說到這裡欲言又止,瞳孔稍一閃動,抿唇笑了笑。

  寧寧立馬就明白了這笑裡的意思。

  那些死去的人實在過於淒慘,孟訣顧及她的感受,把詳細描述吞回了肚子裡。

  「能製造出浮屠境的,必然是修真大能。」

  她思忖片刻,輕聲道:「以謝逾魔君的身份,似乎也與煉妖塔中的邪祟相吻合……莫非這裡是他的記憶?」

  孟訣搖頭:「未可知。若是認錯浮屠境主人,在幻境裡幫錯人,致使執念大亂……那我們恐怕難以再出去了。」

  那謝逾聽起來就不像什麼善男信女的好角色,寧寧打從一開始就不願幫他,聞言很是受用地揚唇笑道:「既然謝逾做了那麼多壞事,他最後的結局如何?」

  「這是最讓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白衣劍修斂了眉目,瞳孔雖被火光映亮,眼底卻儘是暗色:「崇嶺忽有一日慘遭大劫,山火肆虐、天雷驟降,待災禍平息之後,已無生靈氣息——不僅是居住於此的平民百姓,連魔君謝逾本人,也再沒了蹤跡。」

  寧寧一怔。

  「在這片樹林之外,便是謝逾曾經生活過的鎮子。我們不妨先去那裡打聽打聽,說不定能得到些許線索。」

  他說著輕笑一聲,視線輕輕一晃,落在角落裡的裴寂身上:「不知裴師弟,意下如何?」

  寧寧扭頭去看他。

  方才她與孟師兄講話的時候,裴寂一個字也沒說。

  孟訣與裴寂一白一黑,兩相對峙之下,彼此間的對立感便前所未有地強烈。

  前者白衣飄飄,自是光風霽月、芝蘭玉樹,而裴寂跟前籠了層山壁的影子,將少年本就漆黑的眼瞳染成毫無光澤的暗色。

  頎長瘦削、脊骨筆直,像一把純黑色的劍。

  裴寂抱著懷裡的長劍,喉頭微動:「嗯。」

  =====

  這片林子並不大,穿過密密匝匝的樹叢,很快就能見到小鎮裡的房屋。

  按照孟訣所見妖族的陳詞,如今正是仙魔大戰之際、謝逾佔領崇嶺的時候。

  崇山峻嶺之中的小鎮交通不便,絕大多數居民依靠自給自足填飽肚子,理所當然並不富裕。

  這裡的建築多為木屋,可以想像今後山火蔓延之時,生靈塗炭的慘狀。

  寧寧四下打量,在小鎮入口見到兩抹格格不入的影子。

  一人身著僧袍、剃了個鋥亮大光頭;另一人眉清目秀、似曾相識,正是流明山的符修白曄。

  而在兩人跟前,站著個頗為茫然無措的鎮民。

  他們倆面對著寧寧等人前來的方向,只需稍一抬眼,就能與之恰巧對視。

  白曄見到寧寧,臉上神色一僵。

  他是怎麼也忘不了,這丫頭如同屍鬼狂舞般朝自己奔過來的景象。

  簡直是他的成年陰影,會偶爾在噩夢裡出現扭來扭去的那種。

  孟訣不愧是玄虛劍派門面一枝花,在望見二人的瞬間笑道:「白曄道友、永歸小師傅。」

  原來那小和尚叫做永歸。

  他們之間互不熟識,如今陡一碰面,難免要客套幾句,簡稱互吹彩虹屁。

  寧寧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太過彆扭,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尷尬,已經練成了自娛自樂的神技——

  把這裡頭彎彎拐拐的仙門用語,全換成接地氣的義務教育。

  比如現在。

  白曄竭力穩定神色,朗聲笑道:「原來是玄虛劍派的道友們!永歸小師傅,你或許與這幾位並不相識——他們都是天羨長老門下的親傳弟子,這位是孟訣師兄,年紀輕輕便有了元嬰六重境,修習《太武劍術》,只用去不到半個月時間。」

  ——這位孟訣同學,十二歲就跳級來到了高三年級,做完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只要不到半個月的功夫。

  孟訣輕而易舉便掩下眼底的不耐煩,聽他繼續講:「這位是寧寧師妹,在小重山中大放異彩,更是上一輪十方法會的金丹期第一,當之無愧少年英才。」

  ——這位寧寧同學,不僅在奧數大賽裡取得優良成績,更是上一屆英語口語大賽高中組的第一,當之無愧的清北種子選手。

  「還有裴寂師弟,古木林海中的魔化樹妖便是由他斬殺,雖然拜入天羨長老門下尚未多時,卻已快突破金丹。」

  ——裴寂同學解出了數學月考試卷的壓軸題,雖然轉學來沒多久,已經竄上了光榮榜前幾名。

  就很接地氣,很符合馬克思唯物主義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白曄講得激情昂揚,旁邊那鎮民聽得耐不住性子,講話時帶了少許口音:「你們還想不想往下面聽?不聽我就回家了。」

  白曄趕忙挽留:「別別別!咱們繼續來說選妃的事兒!」

  寧寧好奇道:「選妃?」

  「是啊。」

  那鎮民瞅她一眼,又指了指白曄與永歸小和尚:「魔君選妃,這兩位正打算參加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12:09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五章

  寧寧吞下一口從林子裡採到的桑葚,化身人間斃葚客,把跟前兩人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遍,很是驚訝地睜圓了眼睛:「選妃?你們?」

  雖然這兩位的確生得唇紅齒白,但要說選妃——

  真的真的很不對勁吧!先不說仙門弟子居然會願意委身於魔君,單單從性別來看,你們和謝逾一樣都是24K純爺們啊!其中還有一個是和尚,和尚欸!佛祖哭得好大聲你聽見了嗎!

  「聽說這次選妃,謝逾男女不忌,能者上位。」

  白曄咧嘴笑笑,像七彩公雞一甩長髮:「若是能脫穎而出,便可入主後宮,長伴他身邊。」

  寧寧:……

  寧寧:「長伴他身邊,然後呢?」

  「然後當然是緊緊盯著他,找出這處浮屠境的破除之法啊!」

  年輕的符修躊躇滿志,談話間雙眼一亮:「此地窮鄉僻壤,除了他,還有誰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只要接近謝逾——欸,大哥你別走啊!我們錯了錯了,你接著往下說!」

  鎮民頗為嫌棄地幽幽望他,正要開口拒絕,手裡忽然被塞進幾兩凡間通行的碎銀,不耐煩的臉色瞬間消散大半。

  「之前咱們說到,魔君選妃的原因。」

  他神色警惕地朝週遭看了看,把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對了,看你們是外來人,千萬不要直呼魔君名姓,稱他為『那位』即可,否則——」

  寧寧看見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聽外來的傳言,都說那位性好淫奢,曾在外界擄掠過不少女子,之所以舉辦這次選妃,全因耐不住空虛寂寞,想過一過皇帝後宮三千的生活。」

  男人掂量了一下手裡的銀子,小聲道:「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他若當真想要覓得美人,大可前往繁華之地,何苦留在崇嶺這等小地方?」

  白曄的一顆好奇心被勾得癢癢,聞言立馬接話:「對啊!這是為什麼?」

  男人朝他們一勾手指頭,又做賊心虛般看看四周:「這是因為啊——他想報仇!」

  寧寧受他的感染,出聲也像在講悄悄話:「報仇?」

  她見多了拿著真刀真槍去快意恩仇,還是頭一回聽說,能通過選妃作樂的方式讓大仇得報。不愧是魔君,行家啊。

  「諸位應該知曉那位的出身,由於這個緣故,他曾經在鎮子裡過得並不算好。」

  男人道:「他自出生起就注定是奴隸,屬於我們這兒的大戶,周家。周家有位小姐,只比他小了兩天。」

  那名為「永歸」的小和尚恍然大悟:「於是兩人情投意合,奈何世俗太多曲折,數番掙扎之下一無所得。開始變得糊塗,開始分不清楚,開始兜兜轉轉忙忙碌碌,想要看得清楚,戲劇卻已落幕。」

  這是寧寧頭一回聽見他講話。

  他雖為僧人,卻完全沒有佛修的清淨之感,講起話來像在劈裡啪啦炸油鍋,最為恐怖的是句句押韻,硬生生講出了幾分rap的味道,聽上去很是詭異。

  難道……

  一個念頭從她腦海深處冒出來,沒等寧寧發問,便聽見永歸繼續嘰裡咕嚕出了聲:「修行各有各的天命,小僧以舌為樂是天性,只望由此洗滌邪祟魂靈。」

  還真是梵音寺那個拿嘴當樂器的樂修。

  寧寧來到修真界見識了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人人皆道肅穆莊嚴的梵音寺,是她心裡當之無愧的奇葩第一名。

  無論是製造出人體鐘杵的明空明淨,還是眼前這位說話像打仗的永歸小師傅,全是修仙界獨一無二、不可多得的人才,每次都能帶給她新驚喜,一遍又一遍刷新世界觀。

  「倒也不是這樣。」

  男人也被他的說話方式唬得一愣,撓撓頭繼續道:「聽說只是那位單方面的愛慕,小姐壓根沒怎麼搭理他——後來他約小姐夜半私奔,不但沒等到心上人,還被一大幫拿著木棍的家丁堵在巷子裡,被打得奄奄一息後,直接丟出了周家。」

  「這可不一定。」

  白曄哼哼笑:「按照話本子的套路,周小姐也必定心儀於他。那場夜奔本是二人合謀,沒想到陰差陽錯被周家人發現,於是將她軟禁在家,再派出家丁對謝逾圍追堵截,只待斬斷二人情思,還周家一個清淨。」

  他越說越上頭,猛地一拍大腿:「對啊,這樣就說得通了!謝逾誤以為戀人背叛,所以特意回到崇嶺鎮,大張旗鼓地宣佈選妃——這不就是為了告訴她,我現在已經是個大人物,愛慕我的男男女女多不勝數,你算老幾?」

  夠狗血,夠虐戀情深,堪稱史詩級別的文藝復興,千年乾屍聽了都能復活。

  「還要有個不斷攪和兩人關係的女配角來回蹦噠,三個人你愛我我愛你,誤會來誤會去,周小姐做的所有好事都被那女人搶了功勞,自己明知被誤會,卻一句解釋的話都不說。」

  寧寧打趣道:「最後謝逾好不容易看清真相,試圖挽回的時候,才發現周小姐要麼死了,要麼對他死心了。」

  白曄好激動:「就是這樣!還得渾身顫抖、眼尾微紅,無比卑微地呢喃:別走,原諒我好不好?」

  確認過眼神,這也是個沉迷於古早話本子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通過寥寥數語,便建立了無比深厚的革命情誼。

  「二位施主,狗血用來驅鬼,請勿往旁人口中灌。」

  永歸聽得起了滿身雞皮疙瘩,連韻都忘了押,抬頭對男人正色道:「這位施主,不知真實情況究竟如何?」

  男人呆了一下。

  然後有點尷尬地傻笑一聲:「其實和這二位說的沒差。」

  永歸眼角抽了抽。

  「我也覺得吧,那位選妃是為了羞辱周小姐,要不然何苦待在這窮鄉僻壤?」

  男人顯得有些為難,又拿食指和拇指拈了拈手裡的銀子:「他們二位的關係,我作為外人不好評說。不過諸位細細想一想,那位自小身份低微,卻年紀輕輕修為有成——是誰教授的他修煉之法?」

  以謝逾的身份和人際關係,似乎只有周小姐有此能耐。

  「我言盡於此,無法透露更多。」

  男人說罷轉了身,似是想起什麼,又道:「對了,那位歸來之後,將周家滿門屠盡,只留下一個周倚眉,軟禁在他府邸裡。哦,對了,周倚眉是周家小姐的名字。」

  寧寧被這虐戀情不深的劇情折騰得窒息,想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道:「謝逾修煉至魔君,理應用去很長時間,周小姐竟然尚在人世?」

  「崇嶺人妖混雜,周家儘是樹妖所化,壽命極長。」

  白曄早就打探清楚情報,得意道:「除了這些,在你們來之前,我還得到過一個消息——謝逾在外拈花惹草,不知招惹了多少無辜的男男女女,很有意思的是,那些人都有一個極為微妙的共同點。」

  「什麼共同點?」

  寧寧聽得入神,沒察覺身旁的裴寂神情一黯,眼底浮起淡淡薄戾。

  「和他搭上關係的人,無一例外都生有淚痣,與周家小姐如出一轍——這是愛而不得,找起了替身啊!」

  白曄說話間靠近裴寂一些,雙眼亮了亮,咧著嘴笑:「還別說,就像裴師弟這樣。」

  這本身是句不帶惡意的玩笑,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落在當事人耳朵裡,難免引出許多繁雜的思緒。

  寧寧亦是被這句話驚得一個激靈。

  眾所周知,魔修實力越強,體內魔氣就越濃,裴寂身為凡人與魔族混血,從出生起便懷有難以抑制的魔息,想來親生父親實力非凡。

  結合謝逾四處留情的性子,還有他眼底的那一抹淚痣……

  寧寧覺得不太妙。

  對於她來說,裴寂的過去始終是個謎。

  原著裡只寥寥提及,他母親被生父拋棄,悲痛欲絕之下,將所有怒氣盡數發洩在遺留的兒子身上。

  可他們兩人究竟發生過怎樣的故事,身為一名母親,那女人又怎能心狠至此,對親生骨肉百般折磨,這些前塵往事,寧寧一無所知。

  難怪當孟訣在山洞裡提到「謝逾」二字,裴寂會長久地一言不發。

  他雖然未曾見過親生父親,但總能從娘親嘴裡,偶爾聽聞那位負心魔修的名字。

  浮屠境裡疑點重重,如今毫無預兆地冒出這樣一茬,讓寧寧一個頭兩個大。

  視線悄無聲息地往身旁側去,落在裴寂臉上時,只能望見少年淡漠陰沉的漆黑眼眸。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額前碎髮凌亂搭住長睫,為整雙眼睛蒙上一層渾濁陰翳,神情裡有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也有倉惶隱忍的苦痛。

  父母與童年都是他心底不可觸碰的禁區,如今卻不得不直面舊事,猶如把癒合結疤的傷口瞬間撕裂,露出內裡猩紅恐怖的血肉,若說不難受,自然是假的。

  「話說回來,選妃快要開始了。」

  白曄並未察覺有什麼不對,擼起袖子發出勢在必得的長笑:「咱們一起去試試吧?」

  =====

  所謂的「選妃儀式」被設在鎮子中央,周家曾用來比武的擂台上。

  自從被謝逾血洗,周家家業就徹底成了他的囊中物——雖然對於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君而言,這些財產已經算不得什麼寶貝。

  據白曄所說,謝逾性情嗜殺,崇嶺一帶的居民敢怒不敢言。雖則心存恐懼,卻還是有不少人家為了同他攀近關係,把家裡的適齡女孩送來選妃。

  哦,還有男孩,這位魔君葷素不忌。

  寧寧感受到裴寂周身的低氣壓,沒心思陪著他們瞎胡鬧,毫不猶豫拒絕了登台的提議,同他一道站在熙熙攘攘的觀眾席裡,抬眼向前端詳。

  擂台前方的家主坐席上,赫然坐著個身著玄袍的青年男子,想必正是魔君謝逾。

  他與傳聞裡一般俊美無儔,劍眉星目、挺鼻薄唇,竟與裴寂有三分相像。只不過後者多了幾分屬於少年人的柔和與纖細,比起「俊朗」,更貼近於陰鬱的漂亮。

  寧寧在心底暗暗打著小算盤。

  如果說謝逾在不久後的山火中銷聲匿跡,那此時此刻,他應該已經與裴寂娘親相遇,並將她棄之如敝履了。

  這位是魔君,那坐在他不遠處的女人,應該就是故事裡的周家小姐。

  周倚眉長了副虐文女主角標配的小白花模樣,面色蒼白、延頸秀項,柳眉似乎時時都在輕輕皺著,襯得一雙杏眼有如春水起漣漪,惹人三分憐意。

  在她右眼下方,果真有顆淚痣,瑩瑩如淚垂,更顯悲怮之色。

  無論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兒,這位姑娘都稱得上可憐。

  家族慘遭滅門之災,自己則被囚禁於高閣內,這會兒雖然坐在謝逾身邊,卻不是當家主母的位子,毫無名分不說,還要眼睜睜看著他大肆選妃。

  在眾目睽睽之下,無疑是份巨大的恥辱。

  多年前的修真界似乎很是流行虐戀情深與毫不講理的霸總文學,從江肆身上就可以窺知一二。

  寧寧實在不明白這位周小姐的想法,要是換作她,或許早就與謝逾拚個你死我活,大不了翹辮子死掉,也算捨生取義。

  總不能真像俗套話本子裡寫的那樣,在被萬般折辱後仍然對人渣心存愛意,最後等她抑鬱而終,謝逾終於幡然醒悟,痛不欲生。

  ——周倚眉雖然失去了家人和生命,可他也失去了人生中最為寶貴的愛情,這無疑是最為深刻的懲罰,足夠彌補她之前受到的所有傷害。

  才怪。

  但凡有一點自尊自愛,對死去的家人有一丁點責任感,都會只想把這混蛋碎屍萬段。哪裡來的風花雪月談情說愛,說到底也只是感動了自己,人家絲毫不會領情。

  寧寧想到這裡,不由悵然嘆了口氣。

  話雖這樣說,但結合前因後果,周倚眉大概率是死了。

  在這崇嶺之內,能製造浮屠境的唯有謝逾一人。

  要說他會心存什麼執念,恐怕也只有在周小姐撒手人寰後終於正視自己的心意,從此被封入煉妖塔陷入自閉。

  這劇情,真是跟買到的泡麵裡沒有調料包一樣,叫人無言以對。

  ——不對。

  寧寧忽然眉心一跳。

  既然崇嶺被山火毀去,無人倖存,魔君謝逾亦是再也不見蹤影,那將他送入煉妖塔裡的人究竟是誰?那場山火又是由何而起、因誰而生的?

  她越想越糊塗,再定睛望向主人席位時,竟發現謝逾身旁的主母位多出了個陌生女人。

  那女子小家碧玉、明眸皓齒,與鬱鬱寡歡的周倚眉相比,像是從死地入了人間,這會兒正滿眼笑意地抬起右手,往謝逾口中投餵糕點。

  好,不愧是虐戀,果然沒有讓她和白曄失望,惡毒女配這不就來了。

  鐵三角嘛,畢竟是最穩固的形狀。

  寧寧對謝逾觀感極差,十分壞心眼地想,這兩人的姿勢像動物園餵猴,還是當著周圍所有遊客的面那種。

  四周等待的圍觀群眾越來越多,她把視線從那三人臉上移開,這才發現裴寂不知何時移到了自己身後,默不作聲為她擋去洶湧而來的人潮。

  他向來沉默寡言,自聽聞謝逾的事蹟後,許久沒出聲說過一句話。

  寧寧只知道裴寂性格彆扭,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也不曉得這種時候應該如何安慰。

  話說多了反而失禮,因此她只戳一戳裴寂手臂,輕輕問了句:「你還好嗎?」

  他從胸腔裡發出低低一聲「嗯」,呼出的熱氣降落在她頭頂,悠悠打著迴旋兒。

  寧寧抿了唇,伸出右手握住他袖口。

  這是個代表了接納與安慰的姿勢,裴寂手掌稍稍一動,似是想要握住她手腕。

  然而這番動作很快停滯在半空中,少年的右手藏在袖子裡,遲疑半晌,終是收了回去。

  他想起娘親歇斯底里喊出的話:「你和他一樣,算個什麼東西?」

  裴寂抬起烏沉沉的眼瞳,望向擂台上的俊美青年。

  魔族的嗜血與暴戾一脈相承。

  若是他也淌有如此污濁的血……那他究竟算個什麼東西。

  正當此時,掌心裡忽然籠上柔軟的暖意。

  寧寧站在他正前方,由於背對而立,裴寂看不見她的表情。

  他唯一知曉的是,她許是看出他的放棄與遲疑,原本拽著袖口的手指順勢上抬,握在他手掌上。

  先是一根柔若無骨的指節,指腹緩緩往下按壓,隨即整片肌膚貼合而下。

  像水一樣,帶了絲絲涼氣,沒什麼實感。

  明明她才是主動的一方,卻因為手掌太小,等完全貼下來時,反倒像是陷入了裴寂的桎梏之下。

  他茫然無措地想,寧寧與其他人,也會做出這般動作嗎?

  當她與賀知洲談笑風生的時候,與孟訣有來有往笑著交談的時候,被其它門派的弟子紅著臉詢問傳訊地址的時候——

  哪怕只是見到這樣的景象,他都會情不自禁感到煩躁不堪。

  不想讓她和別的男人太過靠近。

  不想讓她……觸碰除他以外旁人的手。

  心裡紛亂的念頭有如藤蔓瘋長,長睫下垂,掩去眼底翻湧的暗色濃雲。

  裴寂任由她握著右手,緩緩向前一步。

  他們兩人靠得很近,等他邁步上前,便幾乎把寧寧擁在懷中,彼此之間只隔了極其微小的距離。

  女孩愣了一下,並沒有避開,抬頭看他時,傳來髮絲間的花香。

  「抱歉。」

  裴寂面色不改,嗓音淡淡:「後面太擠。」

  言下之意,這個動作並非他本意。

  人群是個很好的藉口。

  寧寧露出「我知道啦」的瞭然神色,與此同時台上台下的聲音嘈雜作響,不知是誰大叫一聲:「開始了!」

  她也笑著低呼一聲:「裴寂,開始了。」

  =====

  到這兒來的姑娘們大多並非出於本願,畢竟捫心自問,沒人會想陪在喜怒無常、性喜殺戮的魔族暴君身旁。

  更何況,還有周小姐作為前車之鑑,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

  可她們不得不來,謝逾下了命令,若有違抗,全家死光。

  魔族本就不受待見,他行事又如此瘋魔,順理成章激發了不少女孩的逆反心理。

  選妃現場一片陰雲密佈,扮醜的走過場的敷衍了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殯儀館大隊齊聚一堂,湊到這兒來哭喪。

  又一個形如軟體動物的漂亮姐姐跳完舞下場,謝逾怒不可遏,就差氣得在椅子上一彈一跳:「都給我認真點!下一個再不能讓人滿意,休怪我不客氣!」

  寧寧向裴寂講悄悄話:「下一個正好撞在槍口上,估計有點難。」

  她的話甫一說完,便神情稍凝,呆在原地。

  鴉雀無聲的擂台上,忽然金光大作。

  一抹騰飛在半空的身影翩然而至,無比醒目的圓潤光頭散發著鵝黃光澤,在空中旋轉旋轉再旋轉,袈裟飛揚,金光四溢,好似一顆剛出浴的美蛋。

  寧寧看得只想鼓掌,永歸小師傅把上場都做出了敦煌飛天的架勢,接下來的表演斷然不會叫人失望。

  敬業,真是太敬業了。

  他的雙眼與謝逾遙遙相對,那樣欲語還休、多情勝似無情,逼得後者一口糕點從嘴裡嘔出來,一邊翻著白眼直咳嗽,一邊啞著嗓子道:「這什麼玩意兒?」

  「小僧永歸,願為魔君獻上一曲。」

  永歸雙手合十,揚唇笑道:「還請魔君莫要嫌棄。」

  謝逾的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行。」

  台下的寧寧卻是臉色微變。

  以永歸小師傅的習慣,他口裡提到的「曲子」還能是什麼。

  然而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

  但見永歸凝神擰眉,自喉嚨裡發出一道低吼,繼而柔情出聲。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從最初到現在從沒有變,謝逾是我心中最亮的星一點。唵嘛呢叭咪吽,魔君的俏臉那麼地雍容,唵嘛呢叭咪吽,你的地位永遠都最重——喲!唵嘛呢,我只在乎你,叭咪吽,你何時才會懂!」

  寧寧聽呆了。

  超越當前十個版本的音樂理解,這是何等的天才,才能創造出佛教大明咒版電音說唱!修真界撿到鬼了!

  台下的眾人亦是呆了。

  那和尚狀若瘋癲,嘴裡劈裡啪啦好似中了邪,在唸著的當口,眉眼逐漸變得猙獰不堪,口中白沫與火光齊飛。沒錯,火光。

  ——救命,好恐怖啊!他一邊口眼歪斜地念,嘴皮子一邊在噗嗤噗嗤冒火花啊!怎、怎會如此這般!

  永歸的語速越來越快,快到嘴唇摩擦生火,四射的火星在半空勾連成片,凝聚成一顆小小愛心,正好對著謝逾跟前。

  那畫面槽多無口,寧寧目瞪口呆,一個字都想不出來。

  別問,問就是佛門高階弟子,不拘於世俗塵法之中。

  火光連著白煙,模糊了其餘一切景色。在迷濛白霧裡,只能見到兩片上下翻飛的嘴皮,如同兩隻來到岸上的跳跳魚,在生命盡頭綻放最質樸的美麗。

  一曲終了,四下無聲。

  永歸微笑眨眼,靦腆地望向謝逾。

  謝逾面冷心冷,好似經歷了一場人生洗禮,幽幽與他對視。

  謝逾:「來人,給我叉出去。」

  永歸滿臉的不敢置信。

  以他的估計,這首精心創作的曲子唱出來,不說讓魔君哭著求他當太上皇,奪得後宮第一把交椅鐵定不在話下。

  不愧是魔物,審美與常人天差地別,不可以尋常眼光來量度。眼看計畫即將作廢,小和尚匆忙與候場中的白曄對視一眼。

  白曄朝他比了個「二」,意思是開啟備用方案。

  於是在場所有觀眾,同時見證了另一幅令人震悚的畫面。

  那中了邪的和尚陡然暴起,渾身劇顫、眼眶如瘋牛般浸著血光,躬身下俯之際,從口中發出狀若癲狂的自言自語:「你不留我?你不留我?你居然不留我?」

  護衛拔劍而起、謝逾凝力以待,寧寧看得頭皮發麻,用傳音問白曄:「你們想做什麼?」

  「我們的第二套方案,是打感情牌,求他把我們收入後宮。」

  白曄無語凝噎,仰頭止住淚意:「話本子都是這樣寫的,只要『渾身顫抖、眼尾微紅、無比卑微地呢喃』,對方就能夠回心轉意。」

  寧寧:……

  哦,那沒事了。

  小師傅演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雖然變成了「周身抽搐、雙眼血紅、無比癲狂地質問」。

  或許是因為永歸卑微呢喃的模樣像極了殺紅眼的精神病患者,又或許是謝逾所剩無幾的耐心到了盡頭。

  一陣悶響之下,小和尚消瘦的身軀騰空飛落,被魔頭的靈氣擊至擂台下,口中火星共血花一色。

  白曄大駭:「小師傅!」

  「小僧已注定沒戲,接下來全看道友努力,你看那四周花花風景,是我贈予你的鼓勵。」

  永歸深深吸一口氣,與對方的右手擊了個掌:「接下來……拜託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12:20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六章

  玄鏡裡的永歸重重落地,玄鏡外圍觀的長老們同時抖了三抖。

  煉妖塔裡的其他弟子都在生死邊緣反覆橫跳,唯有他們幾個被捲入浮屠境,還來了場叫人大跌眼鏡的魔君選妃。

  就很做作不清純,堪稱十方法會最不一樣的煙火,一時間惹來眾多看熱鬧的視線,乍一見到此番慘狀,紛紛露出一言難盡的複雜神色。

  「啊這……」

  天羨子抓耳撓腮:「永歸小師傅的曲子,還真是別具一格。」

  梵音寺的靈光長老淡笑一聲,摸了把圓潤光潔的後腦勺:「正是。我們寺中倘有弟子無心修煉,便會尋了永歸在旁長歌相伴,音律正濃之時兩目相望,霎時佛光陡現、心魔盡除。」

  也就是兩顆光頭懸在半空,含情脈脈兩相對視,在極度詭異的歌聲裡,後腦勺哐哐哐地閃金光。

  其中一顆還一邊發亮,一邊面目猙獰地拿嘴噴火花。

  在場眾人皆是一默。

  這種事情他們並不想聽!

  「謝逾心性殘暴,若是惹他不快,定不會手下留情,也不知白曄會怎麼做。」

  林淺心有餘悸地盯著鏡子,目光裡隱隱有幾分期待:「聽聞他行事向來嚴謹,更何況是流明山出類拔萃的優秀弟子……」

  自家小弟子得了表揚,何效臣憨笑道:「過獎過獎,白曄性子隨我,應該不會讓人失望哈。」

  「不過話說回來,」紀雲開用白白短短的手指撓撓腦袋,在一眾叔叔阿姨的包圍下探出頭,「孟訣好像不見了誒。」

  有人抽了口氣:「孟訣?莫非孟訣也要參加選妃?不會吧?」

  「孟訣?」

  隔壁霓光島的好幾位修士同時起身往這邊跑,男男女女雜七雜八,頗為好奇地探頭探腦。

  孟訣身為天羨子首徒、玄虛劍派實力最強的元嬰弟子,不但面容俊美,性格更是儒雅溫和,只需輕輕一笑,就足以引得諸多女修心尖震盪。

  更何況他是個劍修。

  劍修講究以劍破萬法,對戰之時最是凌厲果決,拿著劍的男人誰能不愛,孟訣也理所當然成為了修真界裡的萬人迷角色,粉絲連起來可繞玄虛派五圈。

  托他的福,玄虛劍派鏡前咕嚕嚕又聚了一群人。不知是誰叫了句:「白曄上場了!」

  與一心想要完成任務的永歸不同,白曄此人很有偶像包袱。

  雖然也想在後宮爭霸中嶄露頭角,但他必然不可能像前者那般豁得出去,因此上場上得極其矜持,走出了步步生蓮的架勢,任哪位古早男主見了都要讚歎一聲:呵,好一隻磨人的小野貓。

  寧寧心裡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壓低聲音對身後的裴寂道:「你覺得他有幾成把握?」

  裴寂本就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如今似是被他做作的姿態辣了眼睛,眸底透出顯而易見的不耐煩,聞言沉聲回應:「零。」

  她頗以為然,點頭繼續往台上看。

  白曄生得玉樹臨風,往原地一站,毋須太多言語動作,便自有一番飄逸雋永的仙人之姿。

  不少圍觀的女子下意識發出驚嘆,旋即爆發出洶湧如潮的哇聲一片。

  但見那年輕修士勾唇一笑,端的是眉飛入鬢、眸清似水,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騰空起身,長袖一舞,身後兀地出現一道粲然火光。

  崇嶺之內高山挺拔、道路閉塞,與外界聯繫少之又少,鎮中百姓鮮有見到仙門修士的時候。

  火光突現的瞬間,不僅台下觀眾呼聲大漲,連台上坐著的魔君謝逾也是面色一變。

  寧寧終於明白,她心裡那陣不太好的預感是怎麼回事了。

  他們位於浮屠境中,所見所聞皆是仙魔大戰時期的記憶,而在這個時間段,魔族與正道修士不共戴天。

  白曄若是跳跳舞背背詩,甚至來個胸口碎大石都不為過,但這會兒動用五行符術,無異於自爆身份、往謝逾的槍口上撞,簡直比美團還能送,談笑風生間把自己生生送沒。

  謝逾的臉色越來越差勁,白曄卻對此一無所知。

  面如冠玉的青年左騰右挪,身側彷彿炸開一朵朵絢麗奪目的煙花,在眾人瞠目結舌之際,忽然眸光一動。

  人群裡發出小孩詫異的驚呼:「這、這是——!」

  火光迸射之餘,竟從煙火的間隙裡竄出幾縷瑩亮水色,好似蛟龍出洞,凝聚成片地穿梭於火海之間。

  恰值此時疾電大作、金光憧憧,電光凝聚成圓環之勢,照亮舞動著的雪白人影。

  玄鏡之外有長老驚嘆道:「竟是水火雷三行並用,不愧是少年英才!何掌門育人有方啊!」

  「三法並施,難度極大。」

  曲妃卿頷首道:「若是在平常,由於修為不足,這些水電火光會很快消散。但白曄是個聰明人,將靈氣和雷電圍繞在自己身邊,如同一個密閉的繭,能有效減少術法流失。」

  何效臣滿面春風地哈哈大笑:「過獎過獎!你們要是再誇,我該不好意思了。」

  曲妃卿所言不假,白曄以靈氣為結界,在身邊展開了類似於避水訣的圓形陣法。

  靈氣與符法皆被束縛於陣法之中,由於無法往外界消逝,便也顯得格外濃郁。火光洶洶、水色晶瑩,加之電光迅捷似游龍,絢爛得有如夢幻。

  除了謝逾的臉色越來越黑之外,一切都好。

  台上舞動著的白曄如痴如醉、青絲墨染,有如鸞回鳳翥,一雙水光瀲灩的黑眸欲語還休,手裡拿著的劇本名為《貴妃醉酒》。

  席間端坐著的謝逾殺氣湧現,唯恐那仙門弟子暴起傷人,手中魔氣緩緩凝聚,只等時機成熟搶佔先機,腦袋裡上演的劇目叫做《荊軻刺秦》。

  唯有站在人群裡的寧寧一顆心提到了嗓子上,大感不妙。

  就物理學的角度而言,在密閉空間下,過熱的水大量蒸發會產生蒸汽,使空間內壓力不斷提高。而當壓力超過靈氣泡可以承受的極限強度時——

  「快停下!」

  寧寧心急如焚,利用傳音入密匆忙對白曄道:「把身邊的靈氣散開!」

  白曄不懂其間緣由,帶了些許困惑地扭頭望她。

  然後在下一瞬間,巨大的爆破音響徹四野。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只瞥見吞天食地的亮光陡然爆開,一抹美麗的白色在巨大衝擊下彈飛而起,沿拋物線軌跡硬邦邦地往半空砸。

  然後吧唧一聲,如同被燒熟的死肉摔在地上,冒出縷縷白煙。

  擂台上下,傳來迷人的焦香。

  玄鏡之外再度陷入沉默。

  沉默,是十方法會永遠的康橋。

  何效臣剛喝下的茶水噗地噴出來,聲線顫抖:「白——曄——!」

  他們這邊亂作一團,席間謝逾的眼中也罕見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與困惑。

  他原以為那名仙門弟子會趁其不備發動奇襲,可為何竟當眾來了一場他炸他自己?這……這是正道的新型進攻方式嗎?

  好高級好恐怖,好不走尋常路,真真叫他完全看不通!

  看著那團直挺挺癱倒的死肉,這位多疑的魔君剎那間感到了難以名狀的恐懼。

  場面慘不忍睹,寧寧咬著牙跑向白曄身邊,不敢看更不敢碰。

  身旁的裴寂同樣皺了眉:「我今夜在周家旁側的竹林練劍,你若是做噩夢睡不著,可以來找我。」

  承影冷哼:「你之前可沒說過要半夜練劍。」

  白曄身體抽搐一下,眼底有淚痕滑落。

  你這小子名不虛傳,還真不是人啊。

  寧寧看著他沒說話,滿目儘是複雜的神色。

  當壓力超過可以承受的極限強度,像高壓鍋意外爆炸那樣,靈氣泡也會砰地爆開,將泡泡裡所有東西轟然炸飛。

  誰管那麼多恩怨情仇仙魔糾葛,物理之下人人平等,這分明是根正苗紅的《走近科學》。

  道法千萬條,安全第一條,施法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白曄像是被送去非洲煤窯打了八百年苦工,面目全非到可以直接改名為「黑曄」。盯著寧寧顫顫巍巍張開嘴時,吐出一口飄渺白煙。

  「接下來……」

  他說著抬起右手,像是要與永歸小師傅所做的那樣,同她擊一個掌:「就交給你們了。」

  寧寧看著他那隻焦黑如烤鴨爪的手。

  寧寧只想拒絕。

  ——畢竟這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動作,而是妥妥的厄運傳遞,誰擊掌誰在空中玩七百二十度大轉體。

  她本想查探一番白曄傷勢,卻被裴寂中途攔下。抱著劍的黑衣少年與她方才的動作如出一轍,伸手俯身時低低出了聲:「我來。」

  寧寧只得點頭,抬眸遙遙望向謝逾。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那人臉上竟然會出現類似於恐懼的神色,但意料之中的是,謝逾周身已有殺氣湧現。

  她以為接下來注定是場惡戰。

  然而萬萬沒想到,有名小廝模樣的男人匆匆上台,於謝逾身旁悄聲耳語幾句。後者由最初的暴怒漸漸軟化,顯出幾分驚詫與欣喜之色。

  謝逾頭也不回地下台了。

  片刻之後再回來,身邊跟了個身形頎長的白衣青年。

  「孟、孟訣?」所有變故都發生在轉瞬之間,何效臣已經快要摸不清劇情走向:「他為何會與謝逾這般親近?」

  紀雲開往嘴裡狂塞甜點,似是心有所感,嗤地笑出了聲。

  「今日選妃暫且作罷。」

  與所有古早虐文男主一樣,謝逾生有一副優越的好皮相,勾唇輕笑時眼尾稍挑,顯出幾分懶散的桀驁:「我身旁這位乃玄虛劍派天羨長老,從今以後,便是崇嶺鎮的貴客。若有誰對長老不敬,殺無赦。」

  為什麼又又又是天羨長老!

  念及賀知洲在小重山裡的所作所為,天羨子緊隨何掌門腳步,嘴裡糕點噴了滿桌。

  玩歸玩鬧歸鬧,大家總愛拿天羨長老開玩笑。

  梵音寺、流明山與玄虛劍派的大宗風範一個接一個倒,三派長老清一色面無表情,只希望這場為他們而開的法事盡快過去。

  事故現場,寧寧同樣是滿臉的懵。

  孟訣在選妃開始的時候,曾道他會有事離開片刻。

  她還以為這位高嶺之花般的師兄會放下偶像包袱,與那兩人一起參加選妃101,沒想到他非但光速搞定魔君,還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是玄虛劍派長老——

  謝逾為何還不殺他?

  「孟、孟道友?」

  白曄滿目的不敢置信,勉強動用體內殘存的最後一點靈力,傳音入密:「這是怎麼一回事?」

  「哦。」

  孟訣笑意不改,頗為愜意地垂眸向台下打量,沒往他們這邊望上一眼:「我借用師尊名義叛出師門,把未來各大門派的計畫和進攻路線全告訴他了。」

  永歸:……?

  白曄:……?

  「此地說到底不過是場已逝的幻境,他無論知曉何事,都不會對未來造成任何影響。」

  孟訣道:「而我們恰好能以此為契機,讓謝逾對我們的叛逃深信不疑——這豈不比入宮為妃靠譜許多?」

  兩抹清淚,終於從兩張灰頭土臉的面龐上悄然滑落。

  白曄的心好痛。

  既然早就定了計策,孟訣那廝為何不透露一點風聲?他們的翩翩起舞與放聲高歌又算是什麼?這群劍修能做個人嗎?

  玄鏡之外的長老們無法聽見傳音,正當面面相覷之時,忽然見到鏡子裡的謝逾哈哈大笑,帶了幾分揶揄地拍一拍孟訣肩頭。然後洪亮的嗓音透過玄鏡,傳入在場每個人耳朵裡:

  「天羨長老叛出玄虛入我魔門,實乃可喜可賀的大好事!原以為天羨子乃正道之光,不料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哈哈!」

  無論哪方都看不起臨陣脫逃的懦夫,魔族也不例外。

  孟訣裝傻充愣:「多謝魔君,魔君謬讚。」

  天羨子本人:……

  何效臣身為難兄難弟,很是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肩頭。在身旁諸多同情的視線中,天羨子面無表情地端水,喝茶,指尖微微顫抖。

  境內鏡外,撕心裂肺的吼聲在三個人心底同時響起——

  孟訣,你這個叛徒!!!

  =====

  雖然孟訣被人在心裡罵了個遍,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托他的福,一行人終於有了合理的理由在周府待下。

  ——以「叛逃長老和他狐朋狗友」的身份。

  孟訣透露的情報句句屬實,把各大門派日後的進攻路線一字不漏地說了個底朝天。

  謝逾與他閉門詳談多時,再現身出來,整個人都透著股神清氣爽的勁兒,彷彿明天就能把修真界踏平。

  為感謝「天羨長老」帶來的信息,受魔君指示,周府特意設了宴席款待賓客。

  「原來兩位小道長的表演只是為了助興,是在下唐突了。」

  謝逾坐在主人位上笑得陰鷙,頗有虐文男主六親不認的氣質:「不過在下有個疑問:仙門大宗對弟子們理應不薄,各位為何要選擇叛出師門?」

  此人性情多疑,若是理由無法將其說服,必然會徒增麻煩。

  宴席之中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寧寧從儲物袋拿出一條手帕,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這一切,全是拜真霄劍尊所賜——你們能明白,被師尊當作白月光替身的感受嗎?」

  玄鏡外的視線聚焦體由天羨子瞬間變成他的親親師兄。

  真霄眼底劍氣湧動,真霄不想明白。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深深愛上了他。師尊待我不薄,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之所以親近於我,只是因為我與他愛而不得的女人長相有七分相似。」

  寧寧越說越入戲,以狗血對付狗血,把在座真正的古早男主說得目瞪口呆、深信不疑。

  畢竟在他的視角裡,這些事情真的好有條理,好符合邏輯,完全無懈可擊。

  「他視我為替身,為救那女人,挖了我的心頭血、割了我的肝脾腎臟、剜了我的靈髓,麻藥打進我的身體,我慢慢閉上眼睛。在他眼裡,我就是這樣不值一提。如果人有下輩子,我發誓,絕對不要再愛上他!」

  白曄瞳孔地震,努力埋頭吃菜,把心口的震驚往下壓。

  玄虛劍派的劍修果然恐怖。

  修真界裡的別人都在拼了命地變強,而他們,卻在用生命變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12:28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七章

  聽寧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寧寧的這段瞎扯淡,幾乎囊括了絕大多數虐戀情深的套路,所有古早男女主,都能從中隱約見到自己的影子。

  更何況她講得這樣詳細流暢,脫口而出的時候沒經過絲毫猶豫和遲疑,除了這些事情當真在她身上發生過,謝逾找不出第二種解釋。

  謝逾義憤填膺:「深情之人總是被傷得最深,真霄枉為名門正派!」

  說這番話時,他頗有些嘲諷地垂了眼睫,覷向坐席右側的方向。

  除開參與試煉的幾人與魔君謝逾,席間還端坐著兩個女人。

  正是選妃時寧寧見到的那兩位。

  據謝逾介紹,左側那位穿著金絲月華裙的名為顧昭昭,原是周家侍女,在他貧苦之時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二人伉儷情深,此生必不負她。

  寧寧一邊聽一邊心頭咯噔咯噔跳,在聽見「伉儷情深」時,念及今日佳麗如雲的選妃現場,差點當場笑出聲。

  至於右側的白衣女子,便是周家小姐周倚眉。

  謝逾顯而易見地不願搭理她,卻也顯而易見地想要折辱她,面帶不屑介紹了名姓後,薄唇冷冷一挑:「曾經多麼高不可攀的周家小姐,如今也不過是我的禁臠。」

  禁臠這個詞太復古,一般人真的承受不來。

  難以想像會有人面不改色說出這樣的台詞,寧寧尷尬到用腳趾猛抓鞋底,差點當場給這小肚雞腸的垃圾男人來一套軍體拳,讓虐身虐心強制愛好好感受來自社會主義的無上關懷。

  而此時此刻,談及「深情之人被傷得最深」,謝逾之所以會睨向周倚眉,其中緣由不言而喻。

  他出身低微,被當作周家毫無人權的奴隸養大,唯一心心念念喜歡著的,只有這位遙遠如天上月的大小姐。

  可惜郎有情妾無意,周倚眉不但對他興致寥寥,還在他提出私奔之後將謝逾出賣——

  想到這裡,寧寧又不懂了。

  就算謝逾付出十倍百倍的真心,就算周倚眉心冷如鐵,從未被他打動,可無論怎麼想,她似乎都沒有太大過錯。

  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付出不一定會有回報,謝逾對周倚眉情深切切,難道她就非要因此而動心麼?除了「一往而深」,還有個句子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天鵝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能強迫她與盜版青蛙王子在一起不成。

  至於謝逾這種,說白了就是自私。真以為自個兒是全世界中心,掏心掏肺窮追猛打就一定有成效,其實做的那些事只感動過自己。

  周倚眉聞言面色一白,低垂著頭沒出聲。

  從宴席開始到現在,她一口飯都沒嚥下。

  「這位姑娘是此緣由,那——」

  戀愛腦高度中毒的謝逾對寧寧信以為真,劍眉一挑,視線落在一旁的白曄身上:「這位小道長,不知又是為何?」

  白曄正在猛扒飯,聞聲猛地一愣,抬頭時滿嘴的白。

  「我……」

  白曄緩緩吞下嘴裡的白米飯,微仰了頭望向天空。

  有寧寧的身先士卒,他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

  「那個女人,名叫何小晨。」

  鏡外的長老們同時發出一聲頗為嫌棄的「噫」。

  莫名躺槍的何效臣:???

  「從小到大,我卑微地愛她十二年,卻為了給她心愛的男人頂罪,被親手丟進監獄、取走腎臟。」

  白曄攥緊拳頭,用力往桌上一錘:「她說出獄之後就嫁給我,結果那只是一場謊言!我一顆赤誠的真心終究被她毀了,毀得鮮血淋漓……所以我逃了,在臨走之前用僅存的最後一點尊嚴告訴她:何小晨,這次是我先不愛你了。」

  怎麼又是個取腎的。

  謝逾望向他的眼神逐漸變得複雜,本想安慰一兩句,竟聽見砰然一聲拍桌響。

  「可是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白曄咬牙切齒,眼眶裡染了淺淺的紅:「其實與她在兒時私定終身的是我、在山洞裡照顧她三天三夜的也是我——不是我那雙胞胎哥哥!她一直都認錯了!」

  這是個高手啊!

  猝不及防聽見這個轉折,寧寧在心裡直呼內行。

  白曄只用短短兩段話,就無比精闢地容納了監獄梗、摘腎梗、背叛梗、白月光梗和最為經典的認錯梗,堪稱集狗血之大成,叫人不得不連聲歎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昭昭在聽完這番話後尷尬一哂,眼底的笑意悄然止住。

  「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義之人!」

  謝逾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被故事裡的恩怨糾葛虐到面色發白:「愛真的沒用,多愛都沒用,感情最怕她逢場作戲,而我們依然死心塌地,無論如何,不愛就是不愛了。」

  白曄不停點頭,實則心裡儘是茫然:

  這人在說什麼愛來愛去的豬話?現實世界真有人能講出如此尷尬的台詞嗎?或者說,其實他在像永歸小和尚那樣表演順口溜?

  這處浮屠境以虐戀情深為主打,估計從沒遇見過比它更能灑狗血的人,一時間承受太多無法消化的信息量,怔怔卡了頓。

  在片刻停滯後,謝逾選擇放棄這群亂舞的妖魔鬼怪,往越來越扭曲的主線上狂奔。

  「各位都是為情所傷,今日來了崇嶺,不如借酒消愁。」

  謝逾抿唇笑笑,繼而斜斜靠在椅背,語氣輕佻:「周小姐,為道長們斟酒罷。」

  周倚眉眸光微沉。

  倒酒向來是侍女丫鬟做的事兒,他此番一席話,無疑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她,當年高不可及的周家大小姐已再無權勢,任他擺佈。

  還真是小肚雞腸啊。

  若是在平日裡,寧寧早就拔了劍上前,但如今礙於浮屠境限制,不得不候在一旁等待劇情發展。

  她本是懨懨拿手撐著腮幫子,一言不發盯著周倚眉瞧,等後者拿起酒壺,突然飛快眨了眨眼。

  白裙女子纖細窈窕,因病弱無力,起身前行時身形微晃,輕輕咳了聲。

  她竟是以左手拿著酒壺,右手雖然也覆在瓷器之上,五指卻綿軟得像是毫無力氣,僅僅能做出一個「拿」的姿勢而已。

  周倚眉的右手出了問題,很可能無法再用。

  這樣一來,謝逾讓她斟酒的用意,就要更為險惡幾分。

  她被折磨得渾身乏力,只能憑藉一隻左手支撐整個沉甸甸的酒壺,於是毫不意外地,在給謝逾倒酒時手臂輕顫,將酒水灑落些許。

  這也正是謝逾的目的。

  「怎麼,莫非周小姐已經連斟酒都——」

  眉目間儘是陰鷙的青年冷聲一笑,白玉般的面龐浮上淡淡薄霜,正要開口羞辱,卻聽見不遠處另一道清脆的女聲。

  「時隔多日再想起真霄,最讓我難以忘懷的,便是那天在望月山上。」

  寧寧很是感慨,難以自拔地陷入回憶:「他剜了我的心頭血,救下白月光後打算御劍離開。可我靈力盡散,根本無法駕馭星痕劍,那狗男人冷笑著看著我,竟然說——」

  「怎麼,莫非你身為劍修,已經連御劍飛行都做不了?」

  謝逾噎了一下。

  這好像是他剛剛打算說的台詞。

  「去他的御劍飛行!他難道還不知道,我剜去心頭血後會是何等虛弱?既然那麼愛飛,乾脆就斬斷那廝雙手雙腳,剔他靈髓毀他血脈,把他綁在劍上放風箏好了!腦袋可以當球踢的狗男人!」

  寧寧氣呼呼地說完,末了抬起眼睫,朝謝逾輕輕一勾唇:「魔君大人,你說是吧?」

  謝逾:……

  謝逾:「好、好像,是的吧。」

  雖然這樣說,但為什麼會莫名有種我罵我自己的錯覺呢。

  被寧寧這樣一折騰,謝逾把之前準備好的台詞忘了個遍,周倚眉朝她投去感激的視線,身形稍稍一側,來到顧昭昭面前。

  她們倆曾經一個小姐一個侍女,如今彼此間的身份卻是天差地別。

  顧昭昭見到她,唇角溫和無害的笑意更甚:「多謝小姐。」

  周倚眉斟酒時背對著謝逾,形成一片封閉的視覺死角,因此他很難看見兩個女人間的具體動作。

  可寧寧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周倚眉把酒壺往下斜傾的瞬間,顧昭昭手臂一晃,正好擊在她受傷的右手上。

  隨即便是右臂猛顫、酒壺落地,瓷器碎裂的脆響猝不及防響起,還伴隨著顧昭昭一聲倉促的驚呼。

  哇哦。

  寧寧在心裡為她鼓掌,這惡毒女配的味道真是有夠正宗。

  「怎麼回事?」

  謝逾如同遭遇降智光環,本就岌岌可危的智商不斷—1——1—1,惡龍咆哮:「昭昭!你有沒有受傷!還有你!周倚眉!你這女人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希望此人葬禮上的鑼鼓聲能比這個好聽。

  寧寧默默摀住耳朵。

  「我沒事,你不要怪小姐,都是我——」

  「真霄那都不算什麼,最令我恨入骨髓的,是我那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哥哥。」

  白曄冷聲呵呵,毫不留情打斷顧昭昭的聲線:「那日大雪封城,他與我並肩行在長梯之上,忽然就自行滾了下去!等何小晨將他扶起,那混賬東西居然厚著臉皮說——」

  「我沒事,你別怪弟弟推我,都是我不好,要是再小心些,就不會從梯上落下來。」

  顧昭昭哽了一下。

  這好像是她剛剛打算說的台詞。

  「我只想說滾啊!真那麼喜歡滾樓梯,給小爺去滾啊!我要真想害你,難道還會用如此白痴的方法?你弱智也就算了,能不能別把我也拉下水!害你?你也配?真會給自己加戲!」

  顧昭昭面如死灰,顫抖著低頭扒飯。

  「還有何小晨!那樣拙劣的手段她居然也信?如此腦子,慘烈得像一樁冤案!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她,我呸!自作多情的傻子玩意兒!」

  白曄出生於書香世家,好不容易在十方法會一展口才,沒想到竟是罵人。

  他講得氣喘吁吁,一口氣自始至終沒停下,說罷猛地往嘴裡灌了口水,啞聲道:「謝魔君、顧小姐,你們覺得,我說得對嗎?」

  謝逾和顧昭昭皆是嘴角一抽。

  匪夷所思,簡直匪夷所思。

  他們兩人如同被這群修士吃掉了腦子,所有想法與言語無所遁形,被搶白得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謝逾罕見地感到了少許懷疑。

  他對周倚眉的所作所為是否的確太過分了些?難道真是顧昭昭做了手腳,酒水才會灑出來?可是——

  不,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他年少的喜愛被周倚眉踩在腳底,明明約定好了要一起離開,卻只等來拿著棍棒、要將他置於死地的家丁。

  只有昭昭,在飢寒交迫時帶來衣物與糕點的昭昭、於生死邊緣為他送來傷藥的昭昭,才是他謝逾心底的最後一寸淨土。

  至於這群修士,他們已經不算是正常的人了。

  在這裡坐著的,只有幾具看似正常,實則被掏空腎臟的人乾,他毋須與之多言。

  「盒盒,那群蠢人最可笑的地方,在於蠢而不自知,就算察覺不對勁,也總要給自己找這樣那樣的理由。」

  寧寧扭頭對白曄道:「不自知的東西,真是照了鏡子也沒用。」

  白曄深以為然:「往好處想,他們爹娘鐵定很幽默,否則怎麼生了個笑話出來?」

  謝逾:……

  謝逾覺得,這兩人在一唱一和地指桑罵槐。

  可他沒有證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12:35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八章

  謝逾,整個修真界最愛在刑法上跳舞的男人,頭一回受到了心靈上的制裁。

  雖然是個被下了降智光環的戀愛腦,但他品著品著,總能從寧寧與白曄的話裡品出幾分揶揄的味道來,並且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越想越不自在,很快便匆匆結束了這場雞飛狗跳的宴席。

  寧寧罵得心情舒暢,與戰友白曄對視一眼,偉大的革命友誼如同雨後春筍蹭蹭蹭往上躥。

  再環顧席間眾人,永歸小師傅滿打滿算編出了一首即興樂曲,本打算引吭高歌,卻遭遇魔君黑臉跑路,滿腔熱情無處發洩,正頗為苦難地搖晃著腦袋,嘴裡嘀嘀咕咕念叨個不停。

  裴寂乖乖坐在一旁,自始至終沉默著不曾開口,跟前的筷子幾乎沒動過。

  雖然這位不苟言笑的小師弟與平日裡沒太大差別,但寧寧還是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好。

  想來也是,裴寂那位被折磨得幾近發瘋的母親逝去已久,如今好不容易見到自己未曾謀面的生父,卻不得不旁觀謝逾與另外兩個女人的感情糾葛。

  更何況是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狗血劇情。

  謝逾認不出他,更不會回憶起他的母親。這對母子的存在感如此稀薄,在魔君大人複雜如麻花的恩怨情仇裡,連不值一提的小配角都算不上。

  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最為悠哉的當屬孟訣。

  他坐在謝逾不遠處,這會兒正閒來無事靠在椅背上,抬眸望著那三人遠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什麼,雋秀的眉眼稍稍一擰。

  「孟師兄,」白曄是個自來熟,湊到他身旁問,「你在看什麼?莫非已經察覺到了幻境裡的些許貓膩?」

  孟訣笑意不改,骨節分明的右手半扣在桌面上,食指輕輕一敲:「你們有沒有覺得……那位周小姐有幾分眼熟?」

  寧寧聞言努力回想,搜光了整個腦袋,也沒從記憶裡找到能與周倚眉重合的臉孔。

  白曄亦是納悶,茫然撓頭道:「我應該沒見過——怎麼,以孟師兄看來,她和誰模樣相似?」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

  孟訣少見地斂了笑意,目光追隨周倚眉瘦弱的背影一直往前,直至那道影子被黑暗吞噬,消失在視野裡。再扭頭看向白曄時,青年唇邊又勾了雲淡風輕的弧度:「許是我認錯了,道友無需在意。」

  他說不清周倚眉究竟像誰,此事只好暫且擱置。

  謝逾為每個人都在周府安排了客房,寧寧累得厲害,只想好好閉上眼睛休息一晚,然而呈攤大餅狀撲上床時,突然想起白日裡裴寂說的那句話。

  ——那時白曄形如焦屍地落在地面,裴寂沉默須臾後告訴她:若是半夜做了噩夢睡不著,可以去周府旁側的竹林尋他。

  他在那裡練劍。

  其實寧寧覺得,這更像是一句無意之間提起的玩笑話。

  畢竟他當時的語氣輕得像片羽毛,平平淡淡聽不出任何起伏,一點也沒有類似於約定的儀式感。

  更何況裴寂同樣在上一處煉妖塔裡耗費了大部分靈力,理應在房中好生歇息。無論如何,今晚都算不上適合練劍的時候。

  寧寧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很認真地想:

  所以聽從他的無心之言,乖乖在夜裡去往竹林的自己,一定是腦袋出現了什麼問題。

  可要是不來,一想到裴寂低垂著眼睫坐在角落裡的模樣——

  簡直就差在臉上明明白白地寫「想要被安慰」了嘛!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幾率,倘若他當真孤零零一個人待在林子裡練劍……

  總有點可憐兮兮的感覺。

  寧寧恨自己心太軟,她沒做噩夢也不無聊,硬是頂著重重倦意來到了竹林旁。

  由於魔物盤踞的緣故,崇嶺鎮內四處瀰散著昏黑魔氣,在如墨夜色裡悄然溢開,好似魑魅魍魎半隱半露的影子。

  一輪慘白圓月孤零零掛在梢頭,雖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寧寧總覺得它像一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直愣愣停在她頭頂上。

  竹林中蕭索寂靜,碧色竹葉如同一泓在月下盪開的清泉,映在地面的影子則隨風搖擺,好似溢開漣漪的層疊水潭。

  乍一望去,竟有了幾分置身於水下的迷幻感,一切都清清泠泠,不甚真實。

  如果裴寂今夜不在這裡,那她可就尷尬死了。

  不對。

  寧寧走著走著開始胡思亂想,反正也沒人知道她夜半出門,一個人的尷尬算什麼事兒啊,睡上一覺就過去了。

  她一步步往前走,心裡沒抱太大希望。竹葉被層層拂開,幽謐月色隨之向兩旁蕩漾,四周本是死寂無聲,忽有劍氣閃過,擊落一簇落葉紛飛。

  寧寧心頭一跳。

  她覺得自己的嘴角正在不自覺往上勾,為了不顯出過於高興的模樣,沉下心來努力把唇角向下壓。

  再往前一步,她便見到裴寂的影子。

  他居然當真一直在竹林空地裡練劍。

  這會兒已經悄然入夜了。

  竹影婆娑,月華如流水四溢,勾勒出少年人修長挺拔的背影。劍氣凜冽如冰,在她靠近的剎那勢若流風回雪,與夜風一同撲面而來。

  那本是頗為凌厲的劍意,裹挾了清幽竹風襲上她臉頰時,卻倏然變得格外柔緩溫和,如同情人的指尖輕輕拂過雪白側頸,帶來難以抑制的癢。

  與此同時裴寂回過頭。

  殘餘的劍光紛如雨下,照亮他清朗如白玉的臉龐,在烏黑瞳孔中點亮一束冷光。

  一等一的漂亮。

  「哇!是寧寧誒!」

  承影撲騰一下跳起來,止不住地開始傻笑:「她居然真的來了!也不枉你累得半死,還要堅持在林子裡練劍哦!」

  裴寂冷聲回應:「我不是專程在等她。」

  「是是是,你沒有專程等她,沒有在上一層塔裡累得半死只想休息,更沒有一直悄悄往竹林的入口方向望。」

  承影搖頭晃腦,陰陽怪氣地喟嘆一聲:「明明已經體力不支,還要把寶貴的休眠時間用在小竹林練劍上,真不愧是劍修啊。」

  這聲音好煩,裴寂不想搭理它。

  身著黑衣的少年下意識抿平嘴角,將勾起的小小弧度悄悄抹去,選擇了最為簡樸呆愣的開場白:「做噩夢了?」

  「才沒有!」

  寧寧瞪他一眼:「我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倒是你,這麼晚了還練劍啊?」

  裴寂低著頭看她,眼底像是籠了層極輕極淡的笑意,微不可查:「我也睡不著。」

  承影:「呵呵。」

  他兩耳不聞承影事,人為地將這道聲音徹底屏蔽,隨即十分熟稔地將笑意盡數斂去,垂頭在儲物袋裡翻找什麼東西。

  寧寧心下好奇,眨巴著眼睛打量他。

  裴寂方才練過劍,烏黑髮絲浸了汗滴,凌亂散在額前與鬢邊,與冷白膚色兩相交映。面龐被冷寂的月色一照,眼底淚痣盈盈,好看得過分。

  而他的手指修長細瘦,弓起時能見到凸出的骨節,不消多時,便有一個圓形物件出現在手中。

  那像是小食或甜點,被白紙一絲不苟地包裹起來,悠悠夜風一吹,攜來桃花花香的味道。

  裴寂把手臂向她身旁靠攏一些:「給你。」

  「這是什麼?」

  寧寧毫無防備地接下,抬眸飛快望他一眼:「現在可以打開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寂抱著劍的姿勢更緊了一些。

  但他還是面無表情點了頭。

  打開層層疊疊的包裝紙,那股沁人心脾的氣息便愈發濃郁。

  竹林裡的淺淺樹息與桃花香氣撲面而來,月光照亮被一絲不苟裝在最裡層的驚喜。

  那居然是一塊鮮花餅。

  修真界沒有這種吃食,她當初與賀知洲討論食譜,曾專門提到過販賣鮮花餅致富的可能性。

  可惜後來兩人嘗試著做了幾次,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自此不了了之。

  她只是在無意之中,很隨意很隨意地向裴寂提過一次。

  「味道也許不對。」

  他的聲音被繃得極緊:「我不知道做它的法子。」

  對啊。

  她什麼都沒告訴過裴寂,原材料、製作方法和流程工序,他全都是一無所知。唯一知曉的,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裹著花瓣的酥餅」。

  可裴寂偏偏就做了出來,還將它認認真真一層層包裹在紙裡,一本正經地送給她。

  寧寧怔怔地又看了看他。

  黑衣劍修,眉目冷冽,方才枝葉紛飛、劍光大作的景象猶在心頭,然而就是這樣的裴寂,卻也會待在廚房拿起鍋碗瓢盆,一遍又一遍琢磨著花瓣與澱粉的烹飪方式。

  ……裴寂也會穿圍裙嗎?

  不對,古代理應是沒有圍裙的。

  她胡思亂想,腦袋裡不受控制地冒泡泡,拿空出的左手蹭了蹭臉頰。

  這也太犯規了吧。

  寧寧沒敢再看他,捧著桃花餅低下頭,張嘴咬了一口。

  酥皮柔和,在唇齒之間層層碎開,澱粉酥香與桃花清甜交織而來,溫柔得不可思議。

  是甜的。

  好甜好甜,讓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開心。

  裴寂一言不發,在見到女孩咬下第一口的瞬間握緊劍柄,指節隱隱發白。

  然後寧寧咧開嘴角抬起頭,整對瞳孔裡儘是毫不掩飾的笑意:「好吃!」

  整顆心臟都鬆懈下來。

  他喉頭微動,別開臉低低應了聲:「嗯。」

  在一陣侷促的寂靜裡,裴寂又聽見她的聲音:「對了,你……你還好吧?在見到謝逾之後。」

  寧寧問得小心翼翼,他則始終沒有表露出絲毫與悲傷相關的表情,聞言沉聲道:「無礙。」

  頓了頓,又遲疑著開口:「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關於我娘親的事?」

  寧寧兀地抬頭,睜圓了眼睛。

  「那不是多重要的故事。」

  裴寂語氣很淡,彷彿在討論今日的天氣,提及往事時微微勾了唇,眼底是滿帶嘲諷意味的冷笑:「她出生於世家大族,偶有一日路見不平,救下一位重傷昏迷的青年人,兩人互生情愫,偷食禁果。」

  那位青年應該就是謝逾。

  寧寧沒有插話,靜靜往下聽。

  「可惜那人並非良配,只是為接近她,從而盜取世家功法的魔。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家族禁地盜來功法——」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住,瞳孔裡的自嘲之意更濃:「魔族便大肆攻入城中,僅僅一夜時間,家人、財富、修為,什麼都沒有剩下,唯一留下來的,只有肚子裡尚未出生的孽種。」

  孽種。

  寧寧心頭一顫,緩緩蹙了眉。

  這是裴寂從不曾向旁人傾訴的言語。

  他性格要強,倔得要命,從來都不屑於向他人展示自己曾經的傷疤,可此時此刻,卻破天荒地想讓寧寧知道。

  裴寂說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對外界肆無忌憚的折辱無能為力,只能咬著牙不讓自己出聲求饒,一天又一天地苦熬。

  久而久之,少年逐漸習慣在蔑視與排斥中過活,疼痛、責罰、生死一線,不需要任何協助,僅憑他一人的力量,也能咬著牙挺過去。

  ——裴寂本應習慣的。

  可寧寧拋出的糖一點接著一點,他嘗到了甜頭食髓知味,在心底最為陰暗的角落,有個聲音瘋狂叫囂著更多。

  他真是有夠卑鄙,跨不過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條鴻溝,便全靠飲鴆止渴,以這種低劣又卑微的手段,試圖讓她多看自己幾眼。

  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裴寂垂著眼睫,沒有看她。

  他的聲音亦是很低:「那些事與我無關,你不用施捨同情。」

  停頓片刻,少年音莫名染了沙啞:「……我不可憐。」

  謝逾與那位女人的愛恨糾葛的確與他關聯甚小,可裴寂將那麼多秘辛全盤托出,唯一隱瞞下來的,全是關於他自己的故事。

  比如承受著母親對於謝逾的恨意,每日在暗不見天日的地窖中苟延殘喘、遍體鱗傷;

  比如自娘親重病身亡後四處流浪,曾因為一個包子,被街邊的混混打破額頭;

  比如繼承了屬於魔君的濃郁魔氣,被旁人視作不可接觸的怪物,不知受到過多少羞辱與漠視。

  那女人將他取名為「寂」。

  哪有母親會把骨肉取作這樣的名姓,分明是個永生永世難以逃脫的詛咒,打從出生的那一剎起,他便承受了無窮盡的恨意。

  有時裴寂會想,他究竟算是個什麼東西?

  被生母怨恨、被生父遺棄,天下之大尋不到一處落腳的地方,除了劍,世上的一切彷彿都與他無關。

  他不在意旁人,也沒有誰會在意他。

  這些都是他不願讓寧寧知曉的事情。

  像離開水泊、即將被溺死的魚,他這一生狼狽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也會有想要堅守的,屬於自己最後一點支離破碎的尊嚴。

  唯有她。

  裴寂不願被寧寧看不起。

  竹林裡靜了一瞬。

  他唯恐聽見類似於安慰或憐憫的語氣,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原來是寧寧低著腦袋,用腳踢了踢地上堆積的竹葉。

  那微弱的雜音徑直撓在裴寂心口上。

  她講話像是在低聲嘟囔:「我才不會同情你。」

  裴寂握緊手中長劍,不知為何感到心臟狂跳。

  「因為你很優秀啊。優秀的人才不需要別人同情。」

  寧寧抬頭與他對視,清澈聲線在空濛月色下悠悠響起,莫名有幾分蠱惑人心的魔力:「我們裴寂多好啊,會烹飪、會降妖除魔、還會做好多好多漂亮的小玩具,其他人誰能比你更厲害?我崇拜都還來不及。」

  ……她怎能語氣尋常地說出這種話。

  向來獨來獨往的少年從未聽過如此直白的言語,哪怕知曉她是出於安慰,也還是無措到耳朵滾燙。

  「而且,」寧寧說著一頓,把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很久,自顧自笑起來,「裴寂長得很好看嘛,比很多很多人都要好看許多。」

  月光讓一切情緒都無處遁形。

  一片葉子慢悠悠地落,少年白淨的臉被染上桃花般的粉色。

  他忽然無端地想,那塊桃花餅,會不會太甜了。

  月光碎落滿地,與無邊夜色悄然勾纏,暈開寒水般冷然的薄煙。

  裴寂屏了呼吸,扭頭別開視線,卻未曾察覺這樣做不過是掩耳盜鈴,無法避開那道視線。

  寧寧看出他的害羞,一時間頗感新奇,像是出於惡作劇,向前更靠近一些。

  她的目光在他臉龐上一點點下移。

  如同一團熾熱的火苗。

  偏生還有道含了笑的嗓音沒心沒肺響起,一字一頓,尾音十分惡劣地上揚。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平日裡冷冰冰的人害羞起來最為有趣,寧寧本是笑著出聲,猝不及防地,忽然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瞳。

  ——裴寂將視線回轉,一眨不眨落在她臉上。

  他的喉結上下滾落,雙眼裡盛滿月光,長睫輕輕顫。

  瞳孔暗湧如潮。

  寧寧的淺笑僵在嘴角,明明自己才是主動撩撥的那一方,卻被他一個眼神望得心臟狂跳。

  寧寧摸摸鼻子,很沒出息地低頭秒慫,聲音比之前小了很多:「……都挺好看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08:28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九十九章

  寧寧被他盯得有點慌。

  裴寂很高,月華斜斜落下來,他的影子恰好籠罩在她身上,明明沒有實體,卻帶了重量地沉甸甸往下壓,叫人難以呼吸。

  要是在這種時候低頭或後退,那她就整段垮掉,無異於明明白白地告訴裴寂,自己被他一個眼神看得害了羞。

  那也太沒面子了。

  寧寧按耐住心跳,繃著表情仰頭。

  謝逾的面部輪廓凌厲深邃,眉目間總是含著幾分魔息凝成的邪氣。

  裴寂身為其子嗣,融合了父母兩方基因,雖然與之稍有相似,模樣卻更偏向於艷麗與柔和。

  寧寧所言不虛,裴寂真是極為漂亮。

  他平日裡冷著臉的時候貌如寒月、遙遙不可及,這會兒站在與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不知怎地,目光裡竟隱約顯出些許掙扎的意味,大大緩解了周身的冷意和戾氣。

  像破碎的水光輕輕漾在眼底,映了溫潤如桃花的淺粉色,卻被人為地刻意封堵,無法傳達到她身邊。

  這樣的眼神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而裴寂緩緩挪動腳步,朝她靠近一些。

  他面上的怔忪只出現了短短一瞬,旋即被常掛在臉龐的克制與冷然取而代之。

  寧寧見他停了動作,本以為此事就此揭過,突然毫無防備聽見屬於裴寂的聲音。

  他聲線微喑,語氣僵硬得過分,幾近於啞聲呢喃:「我可以……抱抱你嗎?」

  無法拒絕的口吻。

  寧寧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心口像炸了毛的貓咪,絨毛砰砰砰地四處散開,她怔怔望過去,見到少年被凌亂髮絲半遮的眼睛。

  這回反倒是裴寂後背一僵,沉默著移開視線。

  他從未想過,只不過一陣恍惚,自己居然會把這句潛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

  雖然鮮少與外人有過往來,裴寂卻也明白擁抱的含義。

  那是親近之人彼此間才會給予的動作,象徵了接納包容、肌膚相貼。

  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寧寧沒有應聲,充斥竹林的唯有黑暗與沉寂,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狼狽不堪。

  她一定倍感唐突,猶豫著不知應該如何拒絕。

  想來也是,歸根結底,他們兩人只稱得上普通同門的關係。對於裴寂而言,寧寧是所有人中最為特殊的那一個;可她周圍永遠環繞著那樣多形形色色的朋友,沉默寡言、性情孤戾的師弟難免顯得可有可無。

  更何況,他還頂著這樣一個糟糕透頂的身份——

  這個念頭尚未散去,耳畔忽然掠過一陣攜了花香的清風。

  有什麼溫暖柔軟的東西撲進懷裡,裴寂身形微微後仰,向後退了一步。

  寧寧對於擁抱的經驗並不比他豐富多少,動作倉惶又笨拙。兩隻放在他後背的手不知道該往哪兒落,一番輾轉後,最終停在裴寂凸起的脊骨。

  他的心跳聲也太大了,寧寧想,又快又凶,震得她發麻。

  她將腦袋埋在裴寂頸窩,說話時吐出的氣息溫和,在他鎖骨上輕輕撓,嗓音悶悶地叫了聲:「裴寂。」

  寧寧在叫他的名字。

  僅僅兩個字,就足以讓他心頭躁動。

  裴寂吸了口氣,沉沉應聲:「嗯。」

  「……你要是想抱,直接抱就好了。」

  她開口時把頭埋得更低,音量漸漸微弱,像是用了很大勇氣才終於把這段話講完:「這種事情……總不能讓女孩子主動吧。」

  承影沒忍住,發出了「噗」的一聲笑。

  裴寂愣著沒動。

  一絲火光在胸膛迅速蔓延,牽引出星星點點明麗的火花,彷彿有什麼東西轟地爆開,那日在鸞城中見到的煙火,莫名其妙綻放在他心口上。

  如果寧寧不曾厭惡他——

  少年劍修鬆開手中長劍,兩臂上抬。

  手掌觸及到的,是與冷硬劍柄截然不同的感受,柔軟得像一顆糖或一湖水,泛了舒適暖意。

  他滿是傷痕與繭的雙手緩緩向上,依次經過女孩纖細的後腰、腰窩與脊背,寧寧似是被觸碰得有些癢,在裴寂懷中輕輕一顫。

  連帶著他的心也跟著顫抖。

  「你不要難過哦。」

  寧寧說完又覺得不對,停頓剎那後僵著聲線補充:「不對……你要是難過,可以隨時來跟我說。我雖然沒什麼能耐,但一定會盡全力幫你。」

  裴寂低垂著頭,鼻尖與她的髮間咫尺之距。

  是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輕輕吻過她的髮絲,沒留下絲毫痕跡,寧寧對此一無所知。

  想靠近她些。

  再靠近些。

  曾經無比奢求的擁抱,在此時此刻似乎已經遠遠不夠。

  他從未如此貪得無厭,心底彷彿裂開一道漫無盡頭的深淵,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被填滿。

  然而這樣便是極限,倘若肆無忌憚地接近,一旦越過界限,恐怕只會引來寧寧的厭煩。

  裴寂快被折磨得瘋掉。

  若是有朝一日見到她厭惡的視線——

  他不敢細細去想。

  「有什麼心事也不要總藏在心裡,知道嗎?」

  寧寧好不容易從緊張的情緒裡緩過來,慢慢熟悉了這個動作,說著戳了戳他後背:「我……」

  她的話講到這裡,忽然稍稍頓住,裴寂亦是皺了眉,抬眸向竹林深處望去。

  那裡隱約有窸窸窣窣、不易察覺的響聲。

  寧寧臉上的滾燙在聽見這道聲響時捲土重歸,匆匆咳嗽一聲,從他懷裡後退兩步躥出來。

  她屏了氣息,沒敢看裴寂,徑直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瞧。

  深夜的林間幽寂無聲,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被烏雲遮擋,只淌出幾縷黯淡銀灰。

  幻境之中凶險萬分,寧寧與裴寂皆收斂了周身靈力,而竹樹環合的盡頭倏然一動,竟從中走出一名白裙女子。

  寧寧愕然愣住。

  這個妹妹,她曾見過的。

  皓齒蛾眉、娉婷秀雅,眼底一滴淚痣盈盈低垂,正是周家小姐周倚眉。

  周倚眉哪曾想過會在這裡撞見他們,被夜裡的冷風一吹,不自覺掩唇輕咳幾聲。

  三雙視線在恍如停滯的空氣裡驟然相撞,雖無任何言語,卻於無形之中滋生出暗潮洶湧。

  寧寧實在想不通。

  聽說謝逾帶領魔族攻破崇嶺後,周家人除了她以外無一倖存,而周倚眉雖然僥倖逃過一劫,處境卻是生不如死、蒙受百般屈辱。

  那男人怨恨她當年的背叛與絕情,不但將周倚眉安置在廢棄別院居住,令其人人可欺,還將她的右手手骨折斷,堪稱身心並虐,連追妻火葬場都不用,把狗男人的骨灰揚掉也不足以彌補。

  ——如果按照古早虐文的狗血走向,周倚眉莫非還要真愛上謝逾不成?適合他的唯一結局,不應該是被做成人肉叉燒包餵狗麼?

  不對不對,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三更半夜的,周倚眉為什麼會獨自出現在竹林?

  寧寧正兀自納悶,身旁的裴寂神色淡淡開了口:「周小姐。」

  周倚眉掩去眼底慌亂,向二人微微頷首:「裴公子、寧姑娘。」

  以她的身份,謝逾不可能有耐心為之詳細介紹修士裡的每一位,她卻在用餐時細細記住了兩人的名字,修養可見一斑。

  竹林中再無旁人,四野闃然之下,白裙女子稍作停頓,壓低聲音道:「還請二位對今夜之事保密……竹馬見我此般處境,於心不忍送來傷藥,如若被他知曉,恐怕又有無辜之人喪命。」

  哦豁,出現了!總會在危難之際伸出援手,卻只能得到一句「你是個好人」的痴情男二!

  寧寧注意到,她連謝逾的名字都沒提,用了一個「他」來代替。

  「二位乃仙門弟子,定然懷存憐憫之心,還請憐恤我等——」

  周倚眉話音未盡,便又皺了眉咳嗽起來,寧寧露出同情的神色順勢接話:「周小姐放心,我們定會保密。」

  她這才抿唇一笑,面色蒼白地致謝:「時候不早了,我得盡快回房歇息,二位也趁早歸府吧。」

  這位顯然沒有與他們繼續攀談的打算,寧寧卻挑眉喚了聲:「周小姐。」

  周倚眉神色淡淡地扭頭看她,聽那劍修小姑娘情真意切道:「我也曾被師尊傷過,懂得你如今的心情——當年贈予謝逾傷藥與功法的人並非顧昭昭,是你對不對?」

  她略微怔住,眼底顯出哀切之色:「陳年舊事,再提又有何用?無論我如何辯解,他都不會相信。」

  這便是承認了。

  這盆狗血真是純正入味,寧寧拼拼湊湊,根據看過的古早虐戀話本子,很容易就能還原出當年的整個故事。

  出身嬌貴的大小姐與家養奴僕墜入愛河,由於家族管教甚嚴,哪怕尋得了傷藥與飽腹食物,也只能託付身邊的侍女帶給他。

  屬於她的喜歡青澀又羞怯,好在少年與她情投意合。

  後來便是二人約定出逃,卻不成想被侍女走漏風聲,周倚眉被下令禁足,謝逾則在家丁的棍棒之下只剩下半條命。

  他自以為受了背叛,其實什麼也不知道。

  例如那位小姐曾多麼小心翼翼地為他挑選藥材,再紅著臉交給侍女;例如她總會在擦肩而過之時偷偷瞧他,哪怕有時相距甚遠,羞怯的目光也總會兜兜轉轉落在謝逾身上。

  想來打從最開始送藥的時候,顧昭昭就冒領了所有功勞,如今的周倚眉哪怕想要解釋,也全然找不出證據和理由。

  真叫人搞不懂,一個魔君,一個妖族大小姐,生生用阿凡達的人設,活出了阿凡提的劇情。

  這誤會一層套著一層,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玩俄羅斯套娃,連寧寧這個旁觀者都覺得心累,何必呢。

  「我與他注定無緣,如今命如浮萍,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周倚眉思忖片刻,緩聲道:「以我如今的身子,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也不知在我殞命之後,能否引出他的半滴眼淚。」

  「周小姐莫要傷心,此事說不定仍有轉機。」

  寧寧頗為感同身受地安慰,言罷忽然話鋒一轉:「我聽聞周家乃世代傳承的妖修望族,謝逾功法皆是由此而來——想必周小姐的修為,應該也不低吧?」

  滿月的瑩輝自雲層透射而出,女人眼中的淒愴與悲慟瞬間頓住。

  而寧寧仍在面色不改繼續問:「不知小姐修於何道?符修、法修、亦或是……劍修?」

  周倚眉站在竹林的陰影裡,雙目之間陰翳層疊,一言不發地與她對視。

  良久,女人自唇角露出自嘲的淺笑,揚起被折斷的右手:「我已是一介廢人了,寧姑娘。」

  他們之間的對話到此戛然而止,周倚眉神色哀哀地與兩人道了別。

  眼見她的背影漸漸遠去,寧寧眸中的同情渾然消散,湧上些許玩味笑意:「你察覺到了吧?」

  裴寂應得很快:「嗯。」

  他們兩人都是劍修,對於劍氣格外敏感。因而當周倚眉最初現身之時,寧寧立馬就捕捉到了她身側即將消逝的一縷劍意。

  冷冽清絕,幽邃無形。

  周倚眉夜半出現在竹林裡的原因,恐怕絕非「竹馬送藥」這麼簡單。

  寧寧意識到這一點,因此後來與對方的談話,兩人都在拼演技。

  她裝傻充愣,周倚眉則全程哀切不已,似是對來日已沒了希冀,唯有在臨別轉身之時,才終於露出一點破綻。

  有個問題困擾了寧寧很久。

  既然無人知曉魔君謝逾的去向,說明他並非是為宗門長老降伏。這樣一來,倘若此地真是屬於他的幻境——

  那將他擊敗並送入煉妖塔裡的人,究竟是誰?

  察覺到那道劍氣時,答案便已經呼之欲出了。

  身為一個正常人,家人盡失、自己被毫無尊嚴地囚禁在一方天地,真能拋卻前塵舊事,與仇人展開轟轟烈烈的愛恨糾葛嗎?

  怕不是腦袋有什麼問題,建議左轉醫院腦科。

  更何況周倚眉生而為妖,家族存有世代相承的秘籍功法,謝逾有的她都有,謝逾得不到的,她也能輕而易舉得到。

  無論種族、天資還是後天教育,這位大小姐都要遠勝於他。

  至於周倚眉渾身上下那麼多地方,謝逾之所以獨獨要折斷那隻右手……

  寧寧眼皮一跳。

  折斷劍客握劍的手,無疑是對她最大的羞辱。

  夠狠。

  虐戀情深,真是一個神奇的領域。

  好端端的姑娘被百般折磨羞辱,淪為誰都能砍上一刀的拼多多,卻仍舊執著於愛與不愛,只要聽見一聲所謂「浪子回頭」的「愛你」,就能將前塵往事付諸東流。

  要說整個故事存在的意義,或許只有展示人類擁有多麼頑強的生命力,以及聖母光輝如何照大地。

  可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在垃圾堆裡撿男朋友?憑他蠢鈍如豬、憑他後宮三千,憑他那顆三級殘廢的小腦瓜萎縮得可憐,心頭一軟想去扶貧?

  ——才怪嘞。

  何苦把人生全綁在無聊的情與愛,這種時候唯一想要做的,鐵定是為自己、為家人報仇啊。

  寧寧把視線停留在白影消逝的方向,笑著踮了踮腳:「接下來或許有場好戲看囉。」

  方才所見歷歷在目。

  她彷彿仍能看見周倚眉轉身離去時,眼底湧動的一縷微光。

  既不低微也不愁怨,在那雙黑瞳裡映著的,是一道決然劍氣。

  以及毫不留情的凜冽殺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08:43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一百章

  「謝逾此人,在魔君中雖然稱不上強,卻因容貌俊美,於仙魔大戰之際很是出名。」

  孟訣悠然道:「他知曉這一點,倒也懂得因利乘便,憑藉那張臉得了不少好處。」

  午時陽光亮得晃眼,永歸正在撫摸自己電燈泡一樣的後腦勺,聞言抬了眼睫:「好處?」

  他們幾人中,唯有孟訣親身經歷過仙魔大戰。休憩一夜後,一夥人特意聚在周府後院交換信息。

  「修真界多的是名門小姐與女修,謝逾一手美男計玩得出神入化,最為拿手的伎倆,便是與她們展開一段刻骨銘心愛情故事。」

  孟訣對此番行徑頗為不屑,嘴角掛了懶洋洋的嗤笑:「繼而趁虛而入,要麼強奪功法秘籍,要麼謀取戰事情報,還因此得了稱謂,喚作『多情君』。」

  說是多情,實則最是無情。

  謝逾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被他染指的姑娘們,輕則修為盡失,重則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

  比如裴寂的母親。

  那女人為他搭上了自己的後半生,卻不成想錯信賊子,引得魔族大肆攻城、民生凋敝,她一個曾經的貴女輾轉流離,最終只能龜縮於破敗村落苟延殘喘。

  而對於謝逾來說,她與許許多多被他欺騙的女人們一樣,都不過是用以消遣的工具。哪裡來的多情或真心,當她喪失利用價值,鼎鼎大名的魔君大人恐怕連裴寂生母的名姓都記不起來。

  她就是這樣一種可悲的存在。

  在謝逾的人生裡,唯有他與周倚眉轟轟烈烈的愛恨情仇,後人感興趣的,也只會是這段浸滿狗血的過往。

  就像話本子永遠只是屬於男女主角兩個人的聚光燈,其他人無論經歷過怎樣的故事,都注定不會被知曉。

  寧寧莫名感到了稍許悵然,用力揉一揉兩側的臉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精神。不遠處有鳥雀在嘰嘰喳喳叫,她在刺目陽光下眯了眯眼,心裡忽然有道念頭一閃而過。

  寧寧抬頭好奇看向孟訣:「大師兄,你之前說覺得周小姐很面熟,不知今日是否有了眉目?」

  自從孟訣下意識說出那句話,寧寧便在周倚眉身上多放了幾個心眼。

  她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在這個處處充斥著狗血的浮屠境裡,或許和眾多家庭倫理劇的走向一樣,周倚眉與在場某人有血緣關係。

  後來左思右想,差點把認親大會玩成一起來找茬,可除了她與裴寂的一顆淚痣極為相似,便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若是排除這個原因,而周倚眉又很可能是把謝逾送進煉妖塔的人……

  那她會不會在什麼時候,曾與孟訣打過照面?

  腦海中陡然劃過這個設想時,寧寧心頭一跳。

  這樣就說得通了。

  孟訣的頭腦何其聰明,傳聞在學宮唸書時一目十行而過目不忘,他對周倚眉的記憶如此模糊,說明兩人的碰面理應是在多年以前。

  而恰巧,孟訣經歷過仙魔大戰。

  ——也就是說,在這個反覆糾纏、愛來恨去的故事盡頭,周倚眉並沒有成為依附於謝逾的菟絲花,不但報了滅族的血海深仇,還在焚山烈火中大難不死,保全性命。

  「說到此事,著實很是有趣。」

  孟訣不知想起什麼,舒展眉眼輕聲笑笑:「你們一定不會想到,那周小姐……」

  寧寧好奇得厲害,在一旁認認真真地聽,可惜他說到一半,便被另一道男音驟然打斷。

  謝逾帶著他磨人的小妖精顧昭昭款款而來,後者拿雙手緊緊抱在他臂膀上,讓寧寧忍不住又想:

  當年她去福利院當志願者,和朋友一起攙扶腿腳不便的孤寡老人時,眼前所見就是這幅景象。感謝魔君幫她回憶青春。

  「諸位道長。」

  謝逾身為魔修,骨子裡滲了傲氣與陰戾。他毫不掩飾對這群叛逃分子的鄙夷不屑,但又礙於情報所需,不得不耐著性子與他們套近乎。

  說到底不過是演戲,這種事情謝逾最為擅長。

  他嘴角雖然噙了笑,眼睛裡卻是烏沉沉的漠然,聲線醇厚如酒,帶了令人沉迷的磁性:「多虧天羨長老帶來的情報,昨夜魔族在前線大獲全勝。」

  他說著瞥一眼孟訣,諷刺的笑意更深:「魔尊下了號令,召我於今晚前往鸞城共商計畫,恐怕短時間內無法再與各位相見。」

  今晚。

  也就是說,周倚眉必須在今晚之前動手。

  寧寧看他的眼神裡多了點憐憫。

  看把孩子樂的,多高興啊,真希望他待會兒被周小姐拿劍捅來捅去的時候,也能像現在這麼開心。

  說曹操曹操就到,周倚眉的名字剛浮上心頭,寧寧就在不遠處望見她的影子。

  謝逾對她的羞辱毫不留情,明知周倚眉被廢了右手,卻還是驅使她沒日沒夜幹雜活,過得比周家傭人更苦更累。

  說好聽點叫睚眥必報,直白來講,這男人就是小肚雞腸,脖子上頂著的玩意兒不叫腦袋,簡直是顆急性腫瘤。

  噫,好噁心。

  周倚眉左手拿著掃帚,抬眼的間隙也見到他們,在與寧寧短暫四目相對後,面色不變地低頭繼續打掃。

  寧寧好奇道:「魔君大人,你若是去了鸞城,那位周小姐該怎麼辦?」

  「她?」

  每每提及周倚眉,謝逾的神色都會比之前更顯不耐,聞言蹙眉斜睨過去,刻意把音量加大:「不過是玩玩就罷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成了怎樣的貨色,我難道還得帶上她?」

  周倚眉無動於衷,繼續掃地。

  「這右手一斷,來日也不曉得能有什麼出路,更何況如今崇嶺被魔兵佔據,等我一走,她沒了靠山……」

  他似是憤懣於對方的愛搭不理,眉目間隱隱出現少許惱意:「若真想要活命,只要聲淚俱下地跪著求我,說不定能讓我心軟一些,帶她從崇嶺離開。」

  這算是再直白不過的暗示了。看來謝逾雖然對她表現得十足嫌棄,心底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悄悄在意。

  只可惜他絞盡腦汁地說,周倚眉始終旁若無人低著頭,連一道眼神都沒給過來。

  寧寧用力把嘴唇抿平,強迫自己不要笑出聲。

  雖然有點惡毒,但從她的角度來看,此時此刻的場景……

  真的很像一隻狗在對著一個掃地機器人狂吠。

  謝逾忍著怒火,深吸一口氣。

  他似乎已經被這樣冷待過許多次,多少有了點抗壓能力,哪怕被如此掃面子,也不過咬牙切齒道了句:「裝清高?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顧昭昭被迷人茶香醃入了味,輕輕撫著他手臂,聲音軟得像是煮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泡麵:

  「阿逾莫要生氣,小姐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你我處處向著她,她卻從來不領情,一直都是冷冰冰。」

  「我那師尊的白月光總想刻意接近我,誰不知道她心裡裝著的噁心主意。」

  寧寧往嘴裡塞了顆花生米,對身旁的裴寂道:「萬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娘親讓我別和傻子玩,我搭理她幹嘛呀。」

  顧昭昭神色僵了一瞬,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決定不去理會她,繼續對謝逾吹耳邊風:「她這樣的性子,曾經讓你多累啊。別去想了,咱們走吧,你若是不開心,我會心疼。」

  寧寧目光悵然,兩眼望天地回憶起從前:「她那麼愛裝,一定很累吧。心疼。」

  顧昭昭終於忍不下去了,右腿一邁就衝上前去:「你……!」

  裴寂面無表情地握住劍柄。

  謝逾蹙眉:「昭昭,做什麼!」

  「顧姑娘,你怎麼了?」

  寧寧像是被嚇了一跳,向裴寂身後瑟縮一步:「我在說師尊的那位白月光,半個字都沒提到你呀……你與魔君伉儷情深,難道不應該與我同仇敵愾,一道抨擊那壞女人嗎?」

  顧昭昭的嘴唇抽搐一下。

  「對不起,我不會講話,是不是惹顧姑娘生氣了?我很少與旁人打交道,不像姑娘你擅於此道,什麼話都講得出來,好厲害的!」

  寧寧面露委屈,說著輕輕吸了口氣,轉而望向一旁的謝逾:「這事兒怪我,魔君大人千萬別往心裡去。並非顧姑娘性子差脾氣火爆,全是我嘴笨的原因。」

  顧昭昭的嘴角已經開始扭動著瘋狂跳舞了。

  白曄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內心激盪不已,就差拍案而起,大呼一聲「實屬無敵」。

  寧寧此人竟然生猛至此,硬生生以守為攻,把顧昭昭那套花裡胡哨的語言藝術化為己用,不但暗諷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點明了那女人性子暴躁脾氣壞。

  至於一句「這事兒怪我」當屬精髓,瞬間把寧寧塑造成柔柔弱弱的受害者形象,讓謝逾找不到理由來質詢。

  至於顧昭昭。

  她一心要維持不諳世事的聖母白蓮花形象,絕不可能承認自己與寧寧口中的「白月光壞女人」如出一轍,只能乾吃啞巴虧,保持微笑接受嘲諷。

  妙啊。

  若是來日寧寧出了書,他絕對第一個買。

  顧昭昭和謝逾像兩隻氣急敗壞的火烈鳥,沒過多久便雙雙離開。

  寧寧大戰告捷,懶懶打了個哈欠,再一睜眼,與不遠處的周倚眉撞了視線。

  周小姐心如明鏡,當然能看出這陌生姑娘是在幫她,望向寧寧的視線裡雖然仍有戒備,卻顯然比之前柔和許多:「多謝。」

  「不用。」

  寧寧朝她咧嘴笑笑,抬頭瞥一眼天邊。

  不久前還掛在穹頂的太陽,已經不知何時蜷縮到了雲層底下。

  日暈一層一層往外旋,越來越淡、越來越輕,最終在蓬絮般的雲層裡,與一道幽謐淺灰悄然相接。

  再往旁看,便是翻湧如潮的淡淡墨色。

  有風輕佻地拂過來。

  快下雨了。

  「周小姐。」

  寧寧收回視線,笑著對她說:「今天天氣不錯。」

  適合拔劍殺人。

  =====

  「不對不對,各位冷靜一點,在周倚眉復仇之前,我們得先弄明白一個事實。」

  與周倚眉道別後,寧寧便跟著大部隊來到白曄的房間,與另外幾人進一步商議後續計畫。

  屋外的天色果真越來越暗,卻並未下雨,彷彿只是有誰不小心打翻了墨汁,襯得他們越發做賊心虛。

  「如果這兒是現實也就罷了,可它偏偏是處浮屠境。浮屠境什麼原理?執念所生。」

  白曄看一眼層層烏雲,壓低聲音:「咱們待在這裡面,要幹的事兒不是行俠仗義,而是替幻境主人解決執念。」

  他說話時斂了笑,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要是幫錯了人,我們突破浮屠境的難度恐怕要猛增十倍不止——你們覺得,這鬼地方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永歸道:「謝逾乃浮屠境主人,周倚眉是他永生傷痕。倘若知曉錯付情深,如何能從愧責脫身?沒得爭,只可能,待在煉妖塔這一層,自我放逐以讓心理平衡。」

  白曄:「說人話。」

  「永歸小師傅的意思是,謝逾的執念在於愧疚。」

  寧寧擺弄著桌上的圓鏡,拖住腮幫子說:「話本子裡不都這樣寫嗎?只有在女主角死掉之後,男主人公才終於察覺自己有多麼愛她,於是一夜白髮,整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唔,大概就是這種劇情。」

  白曄冷嗤:「怎麼,你不會還相信這些玩意吧?除了話本子裡的角色,真有正常人能把愛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他說著翹了腿,很有耐心地悠聲道:「作為一個男人,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這群兄弟不可能為所謂的白月光守身如玉一輩子,更不會因為那麼點後悔和愧疚一蹶不振。花花世界那麼大,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這番言論話糙理不糙,白曄猛地往嘴裡灌了口水,又補充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真的愛慘了那女人,到死都在打光棍,可愛情算什麼?只不過是生活裡可有可無的調劑品啊!沒了它,我照樣可以步步高陞、家財萬貫、飽受萬人敬仰——誒嘿,美滋滋兒。」

  簡而言之,他不覺得謝逾對周倚眉的歉疚能造出如此龐大的幻境,現實不是全員戀愛腦的話本子。

  孟訣沒反駁,順著他的意思接話:「不知依白道友所看,這浮屠境的成因是何緣由?」

  「我覺得吧,謝逾肯定恨死周倚眉了。」

  白曄眼底儘是勝券在握的神采,語速越說越快:「你們想啊,他雖然年少與她相戀,可那畢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這時間一年一年地過,無論多麼濃烈的感情,都難免被磨得只剩下一個薄殼——那兩人僅僅是這樣的交情,而周倚眉非但想要殺他,還將謝逾關進暗無天日的煉妖塔,你們說,這執念夠不夠重?」

  寧寧笑了:「所以你覺得,謝逾想要殺掉周倚眉報仇。」

  「對啊!」

  白曄應得毫不猶豫:「這不是挺符合他性格嗎?睚眥必報的小人。」

  「但如果謝逾真想殺她,在這處浮屠境裡,他曾有很多動手機會,不必非得等到報仇的這一刻。」

  裴寂沉聲開口,眼底是化不開的暗色:「他至今沒動周倚眉,說明心中尚有溫存。」

  這兩方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不合理之處,房屋內一時陷入沉默,忽然響起寧寧清脆的嗓音:「哇,你們快看!周小姐出發了!」

  於是在場幾人紛紛側過頭。

  寧寧在百花深處的姑娘手裡得到過一份視靈,不久前與周倚眉談話時,順手將它放在了周小姐肩頭。

  仙魔大戰之時,這玩意兒尚未被研發。因此就算周倚眉察覺到不對勁,也不會對它多麼上心,頂多覺得路過了不知名蚊蟲,與報仇比起來不值得注意。

  「既然咱們討論不出個所以然,」寧寧指了指面前的圓鏡,「不如先看看劇情走向?」

  她說罷半垂眼睫,凝神看向鏡面上的影子。

  身形纖瘦的白衣女子立於門前,仰頭望向狂浪翻湧的天際。

  緊疊的烏雲恍如變幻無常的鬼面,疾風像饕餮吞吃的聲音。

  的確是個好天氣。

  周倚眉沒做任何準備,不過是將稍顯凌亂的髮絲重新束起,匆匆洗了把臉,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

  顧昭昭在整理帶去鸞城的行李時,忽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

  她以為那是侍奉於身側的丫鬟,低著頭繼續整理:「何事?」

  只要熬過今天。

  今日一過,待她與謝逾一道前往鸞城,徹底擺脫崇嶺這是非之地,她顧昭昭,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魔君之妻。

  一想到這四個字,她就止不住嘴角上揚。

  其實打從一開始,她從沒想過謝逾能有這麼大出息,之所以暗自借了小姐的功勞,只因為他生有一張漂亮的臉。

  哪怕遍體鱗傷、瘦骨嶙峋,少年的眉眼也能在剎那之間令她面紅心跳。

  只可惜謝逾對高不可攀的周大小姐情根深種,對她從未生出絲毫興趣。

  充斥整個心口的嫉妒,應該就是自那時而起。

  周倚眉擁有女人們渴望的一切,絕美容貌、出色根骨、無懈可擊的家世,以及為數眾多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顧昭昭不甘心。

  即便謝逾不喜歡她,她有的是法子叫他上鉤。

  於是她開始日復一日地編織謊言。

  周倚眉心疼謝逾,礙於周家眼線,只能託付身邊的侍女為那小奴隸捎去傷藥和糕點。

  顧昭昭拿著籃子悄悄跑去見他,紅著臉告訴滿臉戒備的少年:「你別怕,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藥膏……你的傷還痛嗎?」

  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

  謝逾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柔和,偶爾會向她喃喃提起,為何周小姐總是對他不冷不熱,從未來看他一眼。

  後來謝逾向周倚眉提出私奔,顧昭昭毫不猶豫告了密。

  周大小姐被囚,謝逾被打得半死不活。

  而她走到少年身邊,擠出一滴眼淚:「你真傻,周小姐那樣的人物,怎會心甘情願同你離開?就在今早,她還向我嘲諷過你的無能無知……她把一切都告訴老爺,今夜注定不會來了。」

  謝逾的兩隻眼睛都是血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顧昭昭繼續告訴他:「你走吧,若是來日還記得我,便回來崇嶺看看我。」

  在那一瞬間,少年眼底的冷漠土崩瓦解,瀰漫開淺淺水霧。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誰能想到,謝逾竟會成為魔君呢。

  眼看曾經無比驕傲的周倚眉從雲端跌落雲底,而她一步登天,成為了陪伴在魔君身旁的人,那些滋生多年的妒忌終於煙消雲散,顧昭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

  只有一點。

  謝逾似乎仍對周倚眉舊情未了,哪怕口中說得多麼厭惡,可眼睛騙不了人。

  等到去往鸞城,她就可以與周大小姐永遠說再見了。

  顧昭昭心頭歡喜,本打算繼續收整行李,卻隱隱覺得不大對勁。

  方才進屋的那人沒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站在門口,不知是否正在看她。

  她胸口一跳,倉惶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周倚眉。

  顧昭昭感覺不太妙,往後瑟縮一下。

  她居然連說話的勇氣都不復存在,磕磕巴巴好一會兒,才破了音地驚呼出聲:「你、你想幹什麼?」

  她沒有忘記,周倚眉曾經是個根骨卓絕的劍修。

  只可惜在她的慫恿之下,那隻拿劍的右手被謝逾生生折斷。

  「你別想打什麼歪主意!若是傷了我,謝逾定然饒不了你——侍衛呢?丫鬟呢?都去哪兒了!」

  周倚眉沒理會她的大喊大叫,手中白光一現,出現一把鋒利長劍。

  孟訣緩聲道:「以氣化劍,這位小姐修為不低。」

  再看窗外,雖然還未到傍晚,天空卻已經全暗了。

  烏雲聚成龐大的漩渦,陰沉沉倒掛在天幕上,彷彿要將所有光亮吞噬殆盡,空留沉悶且單調的黑。

  也因此,當月光般的雪白劍意凜然湧動,如洶洶雪瀑映亮女子側臉時,勾勒出的殺氣才會像方才這般冷冽而瑰麗。

  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她竟是……以左手拿著劍的,

  顧昭昭被嚇得瑟瑟發抖,周倚眉則自始至終面無表情,望向她時不像在看活物。

  像在看一塊噁心至極的垃圾。

  劍氣嗡鳴,白衣女修上前一步。

  顧昭昭還想求饒,小腹卻猝不及防被劍氣猛地一撞,渾身劇痛之下,噗地從口中吐出鮮血。

  周倚眉懶得同她多話,語氣極淡:「安靜。」

  她不想聽見這人的聲音。

  顧昭昭哭成了淚人,想道歉求饒卻不敢,只能一邊發抖一邊掉眼淚。

  而那提著劍的瘋女人一把提起她領口,不由分說將顧昭昭往屋外拽。

  她哪敢反抗,只能跟著周倚眉一步步往前。

  府邸裡的侍從丫鬟皆昏昏倒地、沒了意識,顧昭昭看得心頭大駭,開始盤算如何能儘早讓謝逾發覺此等慘狀,只有他能治治這瘋——

  不對。

  她兀地瞪大眼睛。

  周倚眉拽著她去的方向並非別處,正是謝逾的臥房。

  她隱約有了預感,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麼。

  「不……求求你,不要!是我錯了……!」

  她下意識想要求饒,瞥見對方淡漠的臉孔後狠狠一咬牙,啞聲道:「你真以為他會信你的鬼話?待會兒謝逾見我受傷,準會立馬殺了你!」

  周倚眉沉靜如死水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笑。

  充滿了嘲笑、不屑與懷疑的笑,冰冷如刀,彷彿在一字一頓地問她:「你確定?」

  顧昭昭不確定。

  她知道謝逾對周倚眉懷有特殊的感情,愛恨交織,最是叫人癲狂。

  隨即便是破門而入的砰響,當她還在為那道眼神心驚肉跳之時,周倚眉已經踹開了謝逾的房門。

  而正如她所料,房屋裡的男人微微一怔,並沒有立刻出手。

  謝逾終究還是對周倚眉心存不忍。

  「阿逾,救我!」

  顧昭昭來不及細想其它,涕泗橫流地扯著嗓子喊:「她瘋了,周倚眉——」

  話音未盡,小腹之上又是一陣劇痛,血花跟旋轉花灑似的噴出來。

  ——周倚眉竟然敢當著謝逾的面傷她!

  謝逾對顧昭昭好歹有幾分情,見狀蹙眉怒起,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周倚眉冷聲打斷:「上前一步,我會殺她。」

  她沒說謊,長劍架在顧昭昭脖子上,劍修殺人不過轉瞬之間。

  兩張對峙,場面陷入僵局。

  「說。」

  周倚眉面無表情:「當年為他準備傷藥的是誰?」

  她就知道瘋女人會來這一齣!

  顧昭昭目眥欲裂,用顫抖不已的聲線大聲喊:「我……是我!阿逾救我——啊!」

  一縷劍氣毫不留情穿過她右手手掌,劇痛難忍。

  「最後一次機會。」

  周倚眉的語氣依舊沒有起伏:「當年為他準備傷藥的是誰?」

  顧昭昭一邊流眼淚一邊乾嘔,快哭吐了:「我、我說!求你別殺我嗚嗚嗚……我全都說!是小姐,是小姐準備好一切,托我去送的!」

  謝逾渾身猛地一震。

  周倚眉微微抬起下巴,彷彿在討論某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口吻裡甚至帶了幾分慵懶意味:「繼續。」

  謝逾那廢物男人壓根就靠不住!

  顧昭昭氣得牙癢癢,迫於威脅只能繼續往下說:「所有東西……都是小姐準備的,我、我撒了謊……我願意做牛做馬來贖罪!小姐饒了我吧!」

  脖子上的長劍更靠近了一些,惹來生生的疼。

  周倚眉:「繼續。」

  「私奔……私奔也是我告的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顧昭昭不敢看謝逾的眼神,低頭死死盯著地板,即便如此,還是感到一陣覆蓋而下的濃郁殺氣。

  屬於魔族的殺氣。

  周倚眉對她的聲淚俱下與謝逾的驚駭皆是置若罔聞,淡聲道:「你還有什麼話想說麼?」

  她沒有殺她!

  顧昭昭的眼瞳瞬間亮起來:「小姐,求你饒了我吧!我願意用這一輩子來補償,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周倚眉:「哦。」

  周倚眉:「忘了說,這是你的遺言。」

  顧昭昭的臉色本來就糟糕透頂,聽聞此言,立馬變得比吃了蒼蠅更噁心。

  她本來是想破口大罵的。

  然而橫在脖頸的長劍白光倏然,她疼得渾身發麻,大腦停滯,什麼也記不起來。

  顧昭昭頹然倒在了地上。

  周倚眉抬眸瞥向不遠處的男人,拭去劍上血跡斑斑:「清楚了麼?」

  天邊的光亮已然盡數消散,在鋪天蓋地的幽寂裡,謝逾面如死灰。

  而跟前眉目清絕的白裙女修仍在自顧自繼續說:「藥是我送的,功法我給的,請是我求的——你難道就不曾懷疑過,她一個侍女,哪有那樣大的能耐?」

  他怎會未曾懷疑,顧昭昭的話裡有太多含混不清的貓膩。

  可一旦順著那個思路想去,背後的真相讓他畏而卻步,不敢深思。

  ——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俊美無儔的青年渾身顫抖著後退一步,雙目猩紅。

  他在心底一遍遍問自己:謝逾,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謝逾自出生起,就注定沒有未來。

  一個身份低微的奴隸,打罵儘是家常便飯,沒有人願意施捨善意的眼神。

  周家的少爺小姐們猶如遠在天邊的月亮,想要見上一面都難,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有絲毫接觸的機會。

  想來他與周倚眉的相識極為俗套,外出賞花的小姐將玉珮落在路旁,奴隸少年將它拾起,懷揣著跳動不已的心臟朝她靠近。

  他怯怯地說:「周小姐。」

  然後周倚眉笑著轉頭,也笑著向他道謝。

  謝逾那天晚上輾轉反側,許久沒有睡著。他對於外表向來毫不在意,卻在那個夜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當時能把臉上的灰塵擦乾淨就好了。

  從沒有人對他那樣溫柔,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把所有光芒都聚在身上。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追隨那一道光。

  哪怕大小姐並不在意他,對他忽冷忽熱,對於謝逾來說,只要每天能見她一眼,那就很開心了。

  周倚眉答應同他離開崇嶺的時候,謝逾高興得像在做夢。

  被家丁們圍在巷子裡的時候,同樣像是身處夢裡。

  年少最為小心翼翼的喜歡被毫不留情打碎,他理應恨她的。

  可倘若顧昭昭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呢。

  如果周倚眉從來對他一心一意,如果他……親手毀了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呢?

  謝逾的胸口陣陣發痛。

  他屠盡她的族人、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甚至親自折斷她握劍的右手,毀去大半修為。

  ——那姑娘是將他從無盡煉獄裡拉出來的光。

  周倚眉會如何想他?倘若她知曉這一切都是誤會……可不可以原諒他?

  如同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謝逾深吸一口氣。

  沒錯。

  她之所以會把顧昭昭帶來此地解釋,一定是想讓他回心轉意、再續前緣。

  畢竟周倚眉愛他,他也愛她。

  「覺得我會原諒你?」

  瞥見男人眼底的微光,女修的嗤笑愈發明顯:「別做夢了。」

  她開口時毫不掩飾厭惡之意:「有些人生如蛆蟲,便覺得世上其他人也定是污濁不堪,真是有夠可笑——今日我來見你的用意,莫非你還不懂麼?」

  謝逾雙目失神,聽她繼續道:「我恨你,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我情願當年放任你重傷病倒、不曾冒著風險為你送去秘典古籍,你若是死了,那便再好不過。」

  每個字都像針紮在他心口上。

  而在須臾之間,劍光乍現。

  周倚眉用了全身氣力,謝逾並未躲開。

  濃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周倚眉想聞到它已經太久太久。

  她修為被毀、手骨碎裂,只能佯裝成柔弱不堪的模樣任人踐踏,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以左手握劍,通過臥房旁側的小道,前往竹林練劍。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痛不欲生,卻也讓她在恨意中找到了苟且偷生的意義。

  周倚眉想報仇。

  她本來是不屑與謝逾多說廢話的,如果可以,她寧願一劍將他碎屍萬段。

  可她的修為與體力都不允許,要想在今日殺了那兩人,必須借助別的法子。

  例如讓他悔恨交織,疏於反抗。

  沒有任何風花雪月,也沒有憐惜與後悔,周倚眉心底的唯一念頭是,和他說話真是倒胃口。

  「這一劍,為我。」

  劍光如冰,刺入男人右臂。

  「這一劍,為我枉死的族胞。」

  又是一劍,刺入小腹。

  「這一劍……為天下被你所害的無辜之人。」

  最後一劍,深深沒入胸膛之中。

  謝逾沒說話也沒動。

  他在哭。

  「我不知道……對不起。」

  昔日風光無限的魔君眼眶通紅,望向她的目光裡儘是膽怯與破碎的深情,哽咽得難以分辨語句:「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也許能好受一些。」

  「殺你?我自然不會殺你。」

  周倚眉面無表情地看他,說到這裡,語氣中忽然帶了幾分笑意:「『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在無盡屈辱裡反省曾經的所作所為』……這是你親口對我說過的話,可不要輕易忘記。」

  此時此刻,她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了謝逾,以充斥著嘲弄、不屑與嫌棄的口吻,毫不留情。

  男人的眼淚越來越洶,周倚眉稍稍一頓,皺眉。

  她說:「別哭了,噁心。」

  圓鏡之後,幾人皆是沉默,

  寧寧大概能猜出來,凝成這處浮屠境的執念究竟是什麼了。

  煉妖塔中暗無天日,謝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這一隅天地內,背負滿身舊疾蹉跎光陰。

  這要是放在法治社會,都能上當日頭條新聞: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某謝姓連環殺人凶手終落法網,坦言後悔不已。

  據悉,該謝姓男子侮辱罪、故意殺人罪、非法侵入住宅罪數罪並罰,若想關注更多後續發展,歡迎關注法制節目《一線》。

  好一齣牢底蹲穿的鐵窗淚。

  謝逾恨周倚眉嗎?

  斬斷骨髓、囚他入塔,當然恨。

  可他愛周倚眉嗎?

  少年時期永遠的白月光,更何況是被他那樣無情辜負過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愛與恨都無處發洩,在牢獄般的囚籠中痛不欲生熬過一天又一天,悔恨、暴怒、前途無望、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

  周倚眉想讓他生不如死。

  那麼謝逾被困在煉妖塔中,心底最為迫切的執念會是什麼?

  ——他想死。

  如若在這一日,周倚眉執劍復仇之時便毫不猶豫將他斬殺,今後的一切苦痛都毋須再去承受。

  太可憐了。

  寧寧做抹淚狀:「好慘好可憐,是路過的小狗看見,都會忍不住笑出聲的程度呢。」

  謝逾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部位,已經血紅一片,變得那樣不能描寫了。

  直到此時此刻,他腦海裡仍然充斥著愛與不愛的千層套路,奢求得到心上人的少許寬恕。

  而周倚眉一把將劇本砸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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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08:53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一百零一章

  鐵鏽般的腥氣將房間迅速填滿,血液被黑灰色魔息染成暗紅。

  周倚眉的幾劍用上了全身氣力,劍氣凝結刺入,在浸入血液與骨髓時轟然爆開,好似千萬縷凜冽的寒風盡情肆虐,每一縷都帶來難以忍受的刺痛。

  謝逾不知是因疼痛還是悔恨,雙目漸漸染上不自然的血紅,被眼淚一潤,彷彿在眼眶裡打轉的液體是血滴。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停低語,上前一步試圖朝她靠近:「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都愛你,原諒我好不好?你一定還愛我,你愛我的對不對?」

  周倚眉後退避開,雖然沒出聲應答,臉上的表情卻一五一十昭示了心中所想。

  她分明想說:傻叉,說人話。

  白曄摸著下巴嘖嘖嘆氣,一對眼珠子差點掉進圓鏡裡:「周小姐真狠啊!她是怎麼做到狠得這麼不拖泥帶水、狠得如此有魅力?在下佩服佩服!」

  寧寧亦是看得心情舒暢:「這才是正常的故事走向嘛!謝逾做了那樣多惡,周小姐怎麼可能再度愛上他?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從他做的那些事兒來看,這人骨子裡早就爛透了。」

  她說著神色一頓,目光定定落在鏡面上:「奇怪……你們覺不覺得,謝逾的模樣有些奇怪?」

  永歸應了聲:「唔。」

  ——謝逾身旁的魔氣,較之前更加濃郁了。

  崇嶺鎮魔族盤踞,四處都籠罩著淡淡黑氣。

  那些黑氣有如薄霧,算不上多麼顯眼,然而自周倚眉拔劍到現在這一刻,謝逾周身的陰翳越來越重,已經強烈得如同實體。

  「不妙。」

  孟訣緩聲道:「心魔滋生、魔氣暴漲……你們還記得那場燒滅了整個崇嶺的大火麼?」

  寧寧眼皮一跳。

  周倚眉無疑是謝逾心裡永生永世的疙瘩,如今當年真相被一一揭開,當他知曉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樣不可彌補的過錯,必定導致心魔蔓延。

  一旦心魔滋生,在極度崩潰之下……

  還會惑亂心神,引得他魔氣暴增,淪為只知殺戮的怪物。

  白曄驚道:「不好!那周小姐——」

  圓鏡之中,黑氣陡生。

  原本哭泣著懺悔的俊美青年雙目猩紅如血,額頭與脖頸迸出道道顯而易見的青筋。

  黑霧劇烈如實體,猝不及防間,竟直撲周倚眉面門而去!

  周倚眉何其機敏,蹙眉向後移開,與此同時揮劍一斬,白光粲然之下,魔氣轟然碎裂。

  謝逾卻對此毫無知覺,兩眼無神地與她對視,魔氣一凝,手裡現出一把長劍。

  周家世代以劍為傳承,因而當年周倚眉贈予他的秘籍,也多半是極為珍貴的劍譜。

  結果到頭來,這些殺招卻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劍氣混雜著魔息席捲而來,周倚眉眼底儘是視死如歸的決意。

  今日前來復仇,她壓根沒有想要活著出去。

  ——雖然周府裡的侍衛丫鬟多數被她擊昏,能確保短時間內無人打擾,但崇嶺內畢竟還剩下一些駐紮的魔兵,等他們察覺動靜,定會布下天羅地網,大肆搜捕她。

  無論如何,只要能與謝逾同歸於盡,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但她萬萬沒想到,謝逾竟會在此時爆發如此強烈的心魔。

  以她這具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身體,要想戰勝他,恐怕……

  周倚眉咬牙握緊劍柄。

  謝逾失了神智,握著劍胡亂揮砍,魔氣接二連三在空中爆開,引出火光四射,隨著一聲長嘯,勢如長龍地燎燃整間房屋。

  一道劍風猛撲而來,周倚眉正要反擊,忽然察覺身旁襲過另一陣迅捷劍氣,將謝逾的攻擊用力劈開。

  她愕然回頭,見到寧寧等人的身影。

  「周小姐莫怕,我等乃仙門弟子,特來除魔!」

  白曄身旁現出數張符咒,凝神御風之時,扯開嗓子大喊:「我之前所言皆是假話,流明山何掌門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鏡外的何效臣輕咳一聲。

  孟訣面色不改,聚力於長劍之上:「在下並非天羨子,師尊勝我良多,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我要懺悔,我和真霄劍尊的那些事兒全是我瞎編的!」

  寧寧亦是力挽狂瀾,為離開煉妖塔後的自己爭取最後一絲活命機會:

  「師伯,雖然我鮮少誇你,但那只因不想讓我粗俗不堪的言語玷污你高貴的劍意!我即使是死了,釘在棺材裡了,也要在墓裡用這腐朽的聲帶喊出:真霄劍尊劍法無雙!」這女人竟如此會拍馬屁!

  白曄面露驚恐地瞪眼看她。何掌門因他之前那番言語定然火冒三丈,若是在此時被真霄劍尊比下去,他就完了!

  「何掌門真的好自私。每次現身之後,有多少人睡不著覺,他不在乎;有多少人飽受相思之苦,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承受著愛而不得的折磨,他更是從不在乎!」

  白曄手中火光一現,襲上謝逾身後,卻被一劍揮散。

  「還記得何掌門養過一隻小兔,因亂食雜草拉肚子死了。當時看見您抱著它滿目哀傷,我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一邊打一邊飽含深情地喊:「我多想竄稀死掉的不是它,而是我!」

  這回連孟訣都頗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狠,太狠了。

  這還怎麼比,舔王之王,誇人一千自損八萬,誰都舔不過啊!

  好好一場大戰被迫淪為溜鬚拍馬現場,玄鏡之外的長老笑倒一片。

  何效臣目若遠山,摸一摸自己並不存在的長鬚:「乾煸還是油炸?」

  「不必與小弟子們置氣,讓他們體面些。」

  真霄應道:「清蒸吧。」

  天羨子點頭。

  少油少鹽,沒把他們丟進油鍋炸一炸,的確夠體面。

  寧寧不知道那三人之間的對話,對自己一番彩虹屁頗為滿意,在把真霄誇得天花亂墜時,沒放鬆對謝逾的圍剿。

  她為對付影魔消耗了不少精力,方才尚未完全恢復,只能在外圍划水湊數。一行人中的主力,是周倚眉、裴寂、孟訣與白曄。

  ——永歸小師傅的rap屬於精神攻擊,對瘋狗一樣的謝逾作用不大,只能在旁充當輔助。

  五行之術與劍光交疊明滅,謝逾饒是修為再高,如今心智大亂、全無邏輯,在眾人合擊之下難免落於下風。

  魔焰因他的怒氣層層爆開,火光洶湧、淒嚎聲聲,寧寧心知局勢已定。

  或是說,無論面對他們還是周倚眉,謝逾戰敗的結局,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懸念。

  「既然謝逾最終被關進了煉妖塔……」

  之前尚未趕來的時候,她曾這樣問孟訣:「那在真實發生過的歷史裡,就算沒有旁人出手相助,周倚眉也還是最終將他擊敗了吧?」

  「嗯。」

  孟訣懶懶應聲,眼尾噙了笑地輕輕一勾:「聽說她憑藉一場生死之戰領悟了千方劍意,修為扶搖直上,由元嬰步入化神期,斬殺邪魔千百——應該就是這一日。」

  白曄長舒一口氣:「不然怎能成為萬劍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老……謝逾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惹了個修煉怪物。」

  沒錯,哪怕沒有他們的協助,周倚眉仍然會成功,唯一的變數,只有謝逾能不能保住性命。

  ——即便多日以來受盡折辱,即便身單力薄、形銷骨立,面對入魔發狂的仇敵,她憑藉長劍,終究還是將他斬於劍下。

  因此當孟訣在後院提起她時,才會神秘笑道:「你們一定不會想到,那位周小姐……正是日後萬劍宗的靜和長老。」

  靜和。

  當今天下,以左手拿劍的劍修屈指可數,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萬劍宗一位號作「靜和」的女修。

  傳聞她來歷不明,於仙魔大戰中突然出現,並在此後立下赫赫戰功。

  白衣女郎,風姿卓絕,因性情喜靜而鮮少與外人接觸,與賀知洲的師尊一樣,常年待在山下降妖除魔,絕大多數弟子都不曾見過她真容。

  周倚眉真真正正報了仇,當謝逾在煉妖塔中蹉跎一生、受盡百般煎熬,她以一劍名揚四海,證明了自己的道。

  而當年烈焰灼灼、疾電浮空,女修長劍染血,立於血與火之間,眉間殺氣如冰——

  眼看著裴寂的長劍沒入謝逾心臟,寧寧突然想:

  要是能親眼見一見當時的情景,那該多好呀。

  長劍入骨,魔物狂嘯。

  裴寂眉眼淡漠,漆黑的瞳孔裡見不到神采,只有若隱若現的火光翻湧肆虐。

  立在他正前方的青年神色怔忪,目光裡的戾氣漸漸散去,重新籠上幾分清明。

  在那雙通紅的眼眸裡,有痛苦不堪和淺淺的震怒,卻也有釋然與解脫。

  裴寂與他四目相對,微微張了嘴,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說。

  隨即哢擦一聲。

  正如寧寧猜想那般,幻境中的謝逾重傷身死,執念盡破,浮屠境便也到了盡頭。

  此地種種皆是執念所成的幻境,接下來要面臨的,才是真正的六十二層。

  以及被困於煉妖塔數十年之後的魔君謝逾。

  =====

  寧寧睜開眼睛,首先見到一片昏黑無際的天空。

  這裡說不清是清晨或傍晚,天光若隱若現、似明似暗,當她從地上爬起來,聞見一股淡淡血腥味。

  真正的六十二層沒有崇嶺那樣一碧如洗的穹頂,也見不到茂盛青蔥的幽林。

  這裡雖說像是山野,卻充斥著極其濃郁的魔氣,林木盡數枯萎,看上去像是匍匐著的人類殘骸。

  地上儘是沙礫和魔獸遺體,寧寧的背被硌得有些疼。

  他們之前誤入幻境,如今應是被分散傳去了各處。她靈力不足,在這種處境中很是不利,若是突然遇見什麼——

  這個念頭還沒完全冒出來,寧寧便聽得一聲低沉的獸嚎。

  循聲望去。

  一隻有她三個大的魔化野豬,應該有金丹上下的水平。

  主人公們的秘境:機緣、法寶、秘籍、桃花運。

  惡毒女配的秘境:受傷、逃命、被打臉、墨菲定理。

  惡毒女配沒有光環,寧寧默默轉了個身。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快跑啊!

  =====

  白曄獨自走在山裡,不時抬頭環顧四周。

  這鬼地方黑得五彩斑斕,到處都是血腥氣和散不開的魔息,他連呼吸都不願,只想著盡快找到真正的謝逾,解決他後離開六十二層。

  正值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似曾相識的嗓音:「白曄道友……白曄道友!」

  這聲音朦朦朧朧,讓他差點懷疑是山間精怪製造的幻術,然而晃眼一望,立刻抽了口冷氣——

  在灰黑色的崖壁之上,居然鑲嵌了一個不斷閃閃發光的大頭!

  仔細再看,原來不是大頭,而是整個蜷在崖壁孔洞裡的永歸。

  眾所周知,在煉妖塔裡,每個人都會被隨機傳送到試煉地點的任意一處。

  這「任意一處」的界定很是曖昧,有高山懸崖,也有溪邊湖畔,而永歸此時的處境……

  他直接被傳送到了崖壁一塊凹陷的小洞裡,動彈不得。

  這洞孔橫豎不過半人大小,被枯萎的樹叢掩映其中。

  小和尚四肢扭曲成可憐巴巴的團,只剩下圓滾滾的禿頭被擠在外面,張嘴努力呼吸時,像罐頭裡的沙丁魚。

  見白曄露出震驚之色,永歸淡聲輕笑道:「修佛是種態度,從不在乎外物,今日叢叢魔樹,令我想起師傅。」他像是來了興致,放空眼神,自顧自繼續說:「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模樣真是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樹野茂盛時,他在叢中笑。」

  永歸說話時露了笑,上揚的弧度從嘴角一點點往外蔓延,搭配他彷彿被丟進滾筒洗衣機攪拌後的身體,莫名顯出幾分詭異。

  白曄面如死灰,難掩受到的內心衝擊。

  蒼天大地,聽見這段話的時候,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座屹立在綠蔭裡的寺廟,微風掠過,從滿目蔥蘢中突然冒出一個滿臉褶子的光頭老頭。

  偏偏那老頭並不安分,跟地鼠似的探頭探腦,偶爾咧嘴一笑,春花與褶子齊開,一顆禿頭豔豔生光輝,又嬌又俏,讓他的眼睛、心靈乃至靈魂都在剎那間接受洗滌。

  恐怖。

  當初他們編造師門恩怨的時候,就應該讓永歸這和尚露上一兩手,保證把謝逾唬得神形俱滅,再也不敢相信愛情,從此遁入空門。

  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浮上他心頭:梵音寺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哎喲我的天,俏也不爭春,他在叢中笑,我腦子裡已經有那個畫面了。」

  天羨子笑得直哼哼,扯開嗓子叫:「寂如大師!你那乖徒永歸提到你了!」

  他說話時扭了頭,輕而易舉便見到一名立在人群中的僧侶。

  那和尚既不老也不俏,生得劍眉星目、輪廓硬朗,烏木般的漆黑眼瞳清澈如水,一束金光自他頭頂悠悠盪開,映亮古銅色皮膚。

  然後耳邊傳來林淺的聲音:「哇,寂如大師的腦袋變成紅色了!好棒!」

  曲妃卿亦是嘖嘖稱奇:「居然又轉瞬成了綠色!寂如大師竟能將大光明咒熟練運用至此,不愧是梵音寺最強。」

  有其他梵音寺的長老補充道:「上回我們誦經時突逢夜雨、燈火盡滅,多虧有寂如師兄捏了個懸空訣,倒掛著浮在眾人中央,這才以大光明咒引出些許亮芒。」

  寂如朗聲笑笑,精緻的眉眼彎起來:「過獎,過獎。」

  天羨子很努力地想像了一下當時的畫面。

  千百個和尚深夜誦經,遠遠看去,只能望見一顆亮晃晃的頭顱懸在天上,面帶微笑,頭頂不斷溢出佛光。

  能把隔壁小孩嚇哭的程度,魔教都能被襯托得如白蓮花般清新脫俗。

  作為佛家秘法的大光明咒被寂如當成了照明用的霓虹燈,紅橙黃綠那叫一個變幻多彩,長老們的據點淪為蹦迪夜場,晃得天羨子直眯眼。

  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浮上他心頭:梵音寺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至於煉妖塔內,永歸的模樣實在可憐,白曄邊看邊哭,眼淚從嘴角流出來:「道友莫慌哈哈哈,我這就幫你把石壁打碎嘻嘻嘻。」

  他說罷上前一步,在心底默念口訣,然而還未發力,忽然聽見不遠處一聲驚呼:「快躲開!白曄!白道友!」

  是寧寧的聲音。

  永歸被卡在岩壁動彈不得,因此只能見到跟前小小的一隅景象。

  他見到繞身而過的寧寧。

  還有一抹飛速奔跑的巨大黑影,像是牛或野豬。

  驚變只需要短短一瞬間。

  白曄的表情永遠地停留在了這一瞬間,驚恐、絕望、以及放大到曾經兩倍大小的五官。

  ——只不過轉瞬須臾,白曄快到扭曲,快到模糊,竟像一隻沖飛而起的竄天猴,直接被那道狂奔的黑影頂到了遙遠的半空!

  他的速度如此之迅捷,以至於人沒了,居然還能留下一道模糊殘影,仍然保存著起飛前的音容笑貌。

  那樣天真無邪,大大咧開的嘴唇略微撅起,發出無聲吶喊:「不——」

  永歸沒忍住,哭得同樣好大聲:「哈哈哈鵝鵝鵝誒嘿。」

  他沒有察覺的是,由於力道軌跡陡變,被年輕符修捏在手裡的法訣兀地一偏。

  正好對著他頭頂。

  寧寧好不容易擺脫追擊,見到白曄消逝的殘影時吸了口涼氣,還沒來得及救他,突然聽見噗嗤一聲響。

  她不明所以地轉過腦袋,目露震驚。

  ——遠處那塊黑不溜秋的崖壁,竟然嘩啦啦噴了一大束血!

  這不是最匪夷所思的。

  令寧寧震驚到質壁分離的是,噴血之後山石碎裂,從石頭縫裡蹦出一個頗為熟悉的人影。

  滿臉糊著血的永歸、像死魚一樣抽搐著的永歸、如嬰兒般散發著聖潔光輝的永歸……

  竟然和孫悟空一樣,被石頭生了出來!

  這種場景符合最基本的生理常識嗎?修真界的修士不應該都是胎生嗎?她也沒聽過永歸有什麼特別之處啊?

  寧寧大腦死機,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從心底往外冒。

  也許在逃離浮屠境的那一剎那,她不幸進入了另一處平行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所有人都是從石頭蹦出來的,所以當永歸出生時,崖壁才會那樣痛苦地噴出血跡。

  永歸小師傅是個難產兒。

  在保大保小的艱難抉擇中,那塊碎裂的石頭選擇了後者,多麼偉大的英雄母親。

  寧寧:……

  寧寧面無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臉。

  她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怪東西,小和尚很明顯是之前被卡在了石頭縫裡。

  然後啪嘰一聲,白曄落在永歸身邊。

  抽搐的死魚由一條變成兩條。

  玄鏡之內慘不忍睹,目睹整場謀殺的長老們同樣瞠目結舌,滿場寂靜。

  不知是誰問了句:「這……應該不算是『自相殘殺』吧?需不需要把他們強制召出來?」

  沒有人能回答他。

  是誰殺了白曄,而白曄又殺了誰。

  這是個千古未解之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09:02 AM

卷七 煉妖塔 第一百零二章

  流明山和梵音寺倒了。

  寧寧站在兩條死魚跟前,臉色同樣很差。

  不僅因為永歸與白曄的慘狀,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

  就在白曄從天而降的瞬間,一道無比刺耳的聲響劃過她耳畔,如同尖利刀刃,直入腦海。

  是系統發出的提示音,猝不及防響起的時候,嚇了寧寧一大跳。

  ——所以說,現在究竟是個什麼劇情?

  她滿腦子都是懵,一邊把兩人從地上攙扶起來,一邊細細閱覽浮現在腦海裡的字句。

  [寧寧凝視著孟訣近在咫尺的背影,眼底浮起一抹陰狠凶光。

  他雖是名義上的大師兄,卻向來瞧她不起,平日裡見她刁難裴寂,亦是次次站在後者那邊,讓她吃過不少回癟。

  她不甘心。

  為什麼人人都要向著裴寂?他不過一介魔修子嗣、上不得檯面的怪物,而她出身望族,前途不可限量,無論怎麼想,她都應該是備受寵愛的那一個。

  一群蠢貨!

  念及孟訣平日裡的冷嘲熱諷,一個念頭自她心底緩緩浮現。

  寧寧想,她要殺了他。

  六十二層異常凶險,如今只剩下她與孟訣並行,只要找到附近視靈的死角,略施小計……

  待他死無葬身之地,有誰能追究她的過錯?]

  寧寧看得頭皮發麻,後背騰起陣陣冷風。

  在之前的任務裡,系統雖然會安排她走一些與惡毒女配定位相符的劇情,但往往是掀不起大浪的口舌之爭或惡作劇,這次卻截然不同。

  她要對孟訣下死手。

  埋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一點點甦醒,寧寧大概記起關於煉妖塔的劇情。

  裴寂獨來獨往,幾乎從未與旁人有過交流合作,因而原著裡對其他弟子的描寫少之又少。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寧寧正是這「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只要劇情不抽風,待會兒他們會與孟訣相遇,四人兩兩組合,分頭探尋此地秘辛。

  等她與孟訣登上山崖頂端,立在視靈死角處的時候,寧寧須得伸手將他往前推。

  ——當然,這番舉動鐵定不會成功。

  孟訣何其機敏,在她悄聲靠近的剎那便察覺到了不對勁,當寧寧手掌即將觸碰他時,會正正好回過頭。

  也正正好,看見她筆直伸出的、圖謀不軌的手。

  想來孟訣早有準備,之所以在那個節點轉頭,就是為了讓她的尷尬最大化。

  那樣一個再明顯不過的謀害姿勢,簡直叫人百口莫辯。

  寧寧光是憑空想像那時的情景,都能滿臉通紅、渾身起雞皮疙瘩,與此同時又忍不住想:

  即便在那樣生死攸關的時刻,孟訣都不忘刻意耍弄她,真真黑心腸。

  她的腦子一定是開過光。

  這個想法填滿思緒的瞬間,寧寧耳畔傳來似曾相識的清澈男音:「寧寧師妹?」

  剛抬眼,對上一雙含笑的黑眸。

  即將成為她暗殺對象的孟訣對一切毫無所知,許是被小姑娘呆呆的模樣逗樂,眼底笑意更深:「在想什麼?」

  「我、我在想——」

  寧寧的大腦飛速運轉。

  她雖然受制於系統,但好歹長了腦子,絕不會傻到盲目屈從於系統。

  根據以前的幾次經驗來看,系統往往不看結果,只注重她一絲不苟所做的過程。

  也就是說,只要在崖頂做出伸手前推的動作,並找到正當理由,說不定能擺脫被孟訣當場抓包、自此深惡痛絕的命運。

  念及此處,寧寧眼前一亮。

  她有辦法了。

  孟訣雙手環抱在胸前,安靜打量自家小師妹無比精彩的表情變化。

  她之前失魂落魄的模樣像隻胖頭魚,瞪著鼓鼓的眼睛不停吐泡泡;

  這會兒又突然打了雞血,整個人渾身一震,彷彿一具詐屍而起的千年老粽子。

  他覺得有些好笑,很誠實地彎起嘴角。

  寧寧見他心情不錯,也雙眼亮澄澄地笑起來,語氣卻是神神秘秘:「師兄,你可曾聽說過一套從天而降的掌法?」

  孟訣很配合地捧哏:「哦?你說。」

  小姑娘得到應允嘿嘿一笑,慢慢伸出雙手,做出向前推的姿勢。

  她動作笨拙、面色凜然,以極度遲緩的速度抬起手臂,伴隨著身體微挪,雙手在半空左右搖曳,推出兩個渾然天成的半圓。

  從胖頭魚變成了富有夕陽紅氣息的烏龜奶奶。

  「這是我家鄉那邊的傳統武學,名為太極八卦掌。」

  寧寧正色道:「我近日以來勤學苦練,只希望能在眾山之巔一展掌法,定然很有武林宗師的風範。」

  一席話胡謅完畢,寧寧只想在心裡給自己鼓掌。

  什麼叫化朽為奇、力挽狂瀾,她簡直就是個天才!

  待會兒上了崖頂,等她的氣息被孟訣發現,後者轉過身來,正要厲聲詰問之時——

  卻見她滿目正氣跨開馬步,手掌從他身後畫著圓挪開,最後再發出一聲尤為誠摯的邀約:「師兄,來和我一起打太極吧!」

  好有說服力,好讓人無法反駁。

  想必毋須多久,黑霧繞頂的懸崖之上就能出現兩道並肩打著太極的身影,輕靈柔和、正氣十足!

  寧寧沒什麼信心地摸摸鼻子。

  ……大、大概如此吧。

  =====

  福禍都是躲不過,等白曄和永歸簡單包紮好傷口,一切就按照原著劇情井然有序地開始進行。

  六十二層魔獸肆虐,四處瀰漫著濃郁魔氣。

  一行人鐵了心要在這座荒山掙得更多積分,經過短暫商討,決定兩兩分頭行動,尋找秘境裡潛藏的機緣與凶魔。

  以及尚未現身的裴寂。

  寧寧與孟訣身為同門師兄妹,理所當然被分到了同一組,朝著山頂方向不斷前行。

  她心中有鬼,一路上緊張得厲害,倒是孟訣心情似乎不錯,樂此不疲找著話題。

  山間幽寂,放眼望去只能見到一簇簇乾枯如骨架的灰黑樹屍,好似蠢蠢欲動的魂靈,在黑暗中蕩出扭曲的影子。

  道路兩旁一直沒出現魔物蹤跡,只會偶爾傳來幾道不知名動物的啼鳴,如泣如訴,彷彿浸了極深的殺機與恨意。

  寧寧跟著孟訣四下搜尋,東張西望沒過一會兒,不知不覺便到了山頂。

  那道惹人心亂的提示音也適時響起。

  [叮咚!]

  [請將孟訣推下山崖。]

  言簡意賅最是氣人,完全不留給她任何喘息的餘地。

  寧寧心亂如麻,雖有千般不願,卻只能按照劇情走向,佯裝好奇地一步步前往山崖盡頭。

  孟訣知曉她靈力所剩不多,為確保安全,一直跟在身旁。

  山巔位置極高,俯身看去望不到底,只能見到一片混沌深淵。

  無邊黑暗有如漆黑空洞的瞳孔,一眨不眨與她對視,盯得她心裡又亂又慌,悄悄皺眉。

  「好高啊!」

  寧寧按部就班念出原文台詞:「師兄,你快來看看!別處可見不到這樣的景象。」

  這段話的語氣輕快靈動,叫人聽不出異樣。孟訣很少拒絕她的請求,聞言上前幾步,走到懸崖邊沿。

  最沒有防備的後背,停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到時間了。

  寧寧深呼吸,退到他正後方。

  手臂往前伸的時候,整顆心臟都懸在半空。

  她的手掌馬上就要觸碰到孟訣脊背。

  心臟砰砰直跳。

  等等。

  除卻心臟跳動的聲音,她為什麼還聽見另一道……類似於野獸的嚎叫?

  這絕對絕對不對勁。

  寧寧心口一顫,猛然回頭的瞬間,雙眼忍不住兀地睜圓。

  誰能告訴她。

  為什麼在她與孟訣身後的密林裡……居然會忽然竄出一隻雙目猩紅的魔狼啊!

  魔狼氣勢洶洶,徑直向二人狂奔襲來,所經之處黑霧漸濃,散開層層死氣。

  寧寧被這個突發狀況弄得摸不著頭腦,心裡瘋狂吶喊。

  快停下,這根本不是說好的原著劇情!這隻狼要是這時候衝出來,大師兄豈不就要馬上扭頭了嗎!她她她、她還沒來得及擺好太極的姿勢啊!

  可惜天意從不會眷顧在她身上,恰至此刻,崖邊的青年劍修倏然轉身。

  而寧寧身體側轉,死死盯著身後惡狼襲來的方向,雙手保持向前推的姿勢,僵硬如雕塑。

  這下真是百口莫辯了。

  謀害同門被當場抓獲,這車翻得夠狠。

  寧寧心如死灰,不敢看孟訣眼睛。

  她只想立馬找個地洞鑽進去,或是像鴕鳥一樣,把腦袋深深埋進土裡,慌亂之餘,卻忽視了另一個十分重要的要素。

  由於扭頭去看身後的魔狼,寧寧身體一歪,手臂的方向自然也會向旁側偏轉。

  因此當孟訣扭過頭,她的動作並非是要把他推下懸崖,而是滿目驚恐地看著魔狼,將他往右前方的空地推。

  孟訣劍眉稍擰,眼底浮起一絲譏誚的笑意。

  這丫頭,莫非覺得他勝不過區區一隻魔狼麼?

  不過——

  他想到這裡,斂去嘲弄的念頭,覷一眼寧寧毫不猶豫朝他伸出的雙手。

  這樣將他推開,受傷的只能是她自己。

  便宜師妹雖然傻乎乎的,但還算有點良心。

  寧寧尬在原地,哪裡知曉孟訣心裡的所思所想,尚未做出反應,突然見得白光一閃。

  孟訣拔劍出鞘,黑髮白衣蕭蕭肅肅,一言不發擋在她跟前。

  他的劍法迅捷如雷、凜冽如冰,劍出之時揚起紛然冰屑,魔狼還未發出慘叫,嗓音便盡數被折斷在喉嚨裡。

  飛濺而出的鮮血帶著鐵鏽氣息,似是有幾滴落在臉上,灼熱滾燙,黏膩得惹人生厭。

  「小師妹這是做甚?」

  玄虛劍派年輕一代中的最強者長劍染血,面上卻是言笑晏晏:「不過一匹魔狼,我尚能對付。」

  孟訣說罷一頓,又道:「倒是你,靈力不支,毋須逞強。」

  什麼「逞強」,她哪裡有逞強?

  他在說什麼豬話。

  寧寧的大腦再度卡殼,填滿一個又一個小問號,等勉強轉動起來,才迷迷糊糊揣摩清楚對方的意思。

  孟訣這是……誤以為她為了保護他,所以才刻意將他推開?

  不會吧。

  這是哪門子捨己救人的感動中國十大人物劇情?她走的不是惡毒女配路線嗎?大師兄不要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腦補啊!

  這劇情飛流直下三千尺,直接崩成了脫韁的嫦娥一號,呼啦啦飛往外太空。

  寧寧愕然之際,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白曄的聲音:「孟師兄、寧寧師妹,我們找到裴——謔!這匹狼怎會如此之大!」

  一扭頭,居然見到分頭行動的另外兩人,以及被他們倆找到的裴寂。

  幾雙眼睛彼此交換視線,寧寧呼吸一滯。

  他們不會……都看見她推孟訣的那一下了吧?

  裴寂似是受了傷,白皙脖頸上染著層殷紅鮮血,黑衣同樣被浸濕,軟綿綿伏在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樣,像是心裡藏了不開心的事,冷著神色將郁氣往下壓。

  孟訣也見到他,在飛快睨一眼寧寧後,自嘴角抿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然後不動聲色地,朝她靠近一步。

  青年灼熱的體溫撲面而來,寧寧心頭警鈴大作。

  等、等等。

  師兄突然靠她這麼近做什麼?

  對於與異性的近距離接觸,寧寧向來不習慣也不喜歡,因此見到孟訣欺身靠近時,下意識後退一步。

  然而對方並沒有留給她避開的機會。

  孟訣的神色愜意閒適,眸間湧了層陰雲般的暗色,以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笑裡少有溫潤友好的意味,反而帶了些惡作劇似的戲弄,彷彿在暗處靜候獵物的捕食者,終於在此刻露出一點鋒利爪牙。

  危險。

  寧寧第一時間感到了不妙,這黑心蓮定然不懷好意。

  孟訣見她滿臉戒備,嘴角掛著的弧度愈發明顯,隨即右手一抬,徑直拂過她臉頰。

  「寧寧不必捨身救我。」

  他說得漫不經心,但因聲線清潤、語氣溫和,於旁人聽來,只覺情深意切。

  青年修長的手指微微彎起,指腹沒有裴寂那樣多的傷疤,掠過寧寧臉上的血跡時暗自發力,將散發著腥氣的點點紅痕擦拭乾淨。

  寧寧聽見他的聲音:「兄長必護你此生周全。」

  寧寧:……

  這個舉動太過突然,寧寧徹底裂幵。

  親手為他人拭去血跡,這分明是個能撩得人面紅心跳的動作,然而被孟訣做出來,只讓她感到了無窮無盡的疑惑與恐慌。

  她與大師兄之間的關係,無論如何都還沒進展到如此親密的程度吧?而且像孟訣那種性格的人,當真會講出「護你此生周全」這麼肉麻的話?

  他他他、他被奪舍了?

  以寧寧看來,哪怕她當真在今天為救他而死掉,孟師兄也只會對著她的遺體淡淡笑一笑,或許還會在心裡暗罵一句「不自量力的白痴」。

  ——那他幹嘛要突然說出這種話?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見孟訣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側了身子,從她眼前移開。

  他這一挪,寧寧只要抬起視線,就能與不遠處的永歸白曄四目相對。

  還有裴寂。

  黑衣少年靜靜望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像是怔怔愣了神。等寧寧抬了眼,目光相交之際,裴寂條件反射般握緊手裡的長劍。

  他沒有如往常那樣,立刻沉著眸子把視線移開,而是一言不發地繼續與她對視,蒼白如紙的薄唇緊抿,目光幽深如潭。

  寧寧想,她一定是看錯了。

  否則從裴寂的眼睛裡,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出現類似於委屈和無措的情緒。

  ……委屈?

  可惜這番對視並未持續太久,寧寧正打算凝神細細看去,就望見抱著劍的少年垂下長睫。

  以幾近於狼狽的姿態,刻意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身上有血。」

  裴寂立在原地久了,再動身時難免眼前一白,身形不受控制地微微側晃。好在他反應夠快,很快穩住腳步,才不至於摔倒在地。

  若非被那道目光望得失了神,寧寧差點就立馬衝上前去攙扶他。

  裴寂的嗓音蒙著層啞,離開時沒有回頭:「……去那邊的河清洗一下。」

  寧寧察覺到他不高興。

  言語間甚至帶了點若有若無的、不耐的燥意。

  她似乎明白了一丟丟孟訣的意圖。

  莫非,難道,也許——

  大師兄在故意坑她,或是說……坑他們倆?

  白曄哪怕再傻,也早就察覺寧寧與裴寂之間的氣氛不大對勁,見狀輕咳一聲。

  「哎呀!他怎麼一個人離開了!明明在魔獸潮裡受了傷,這樣多危險啊!」

  他頓了頓,刻意觀察寧寧的神色,把音量拉得更大,故作驚惶地大聲喊:「本來早就讓他去清理傷口,但裴師弟不知道怎麼想的,見你倆久久未歸,非說此地凶險,必須先與你們兩個會合。」

  永歸聽他說罷,很配合地一拍腦門:「倘若突遇猛獸襲擊,如何才能保有餘力,不如快快前去尋他蹤跡!」

  白曄有如神助,很快接過話茬:「他也不懂照顧自己,身受重傷還與我們分離,要說什麼因為所以,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啊呸!永歸你閉嘴!」

  這兩人一唱一和,居然都是即興發揮,帶著萬眾矚目的freestyle站在修真界大舞台上。

  寧寧神色古怪地瞥瞥他們,匆忙道謝後,追在裴寂身後離開。

  「寧寧師妹看我的眼神,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崇拜。」

  白曄仰頭望天,目光憂鬱:「她會不會覺得,我跟永歸小師傅一樣不正常?」

  永歸心如止水,做了個雙手合十的虔誠姿勢:「這是一種藝術,你已成為我的信徒。」

  「不過這招順水推舟的激將法,玩得著實精彩。」

  為了避免被他同化,白曄趕忙把話題轉到為數不多的正常人孟訣身上:「不愧是孟訣師兄,實在高!」

  孟訣但笑不語,神色一等一的悠閒,端的是世外高手做派,十步幫一人,千里不留名。

  「話說回來,我自認長得一表人才,家族世代修仙,從小到大都在學宮名列前茅,要說修為也不差,渾身上下找不到缺點。」

  白曄摸摸下巴,陷入深思:「為什麼直到現在,也沒有仙子向我示好?莫非是我太過優秀,讓她們自慚形穢不成?」

  永歸掀了眼睫,看他的眼神裡頗有幾分難言的深意。

  思索剎那後,小和尚從地上撿了片乾枯的葉子,輕輕吹一口氣,令它悠然飄蕩著下落。

  枯葉徐徐落下,如同風中搖曳的一艘小舟。

  白曄靜靜看著它,恍然大悟:「小師傅,我悟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萬事強求不得,要像這片葉子一樣順其自然,等到了命中注定的時候,就必然會找到歸宿?」

  永歸搖頭,雙手合十朝他略一躬身,又撿起一片葉子,重複之前的動作。

  一旁的孟訣笑得有如春風拂面,眉梢一挑,學著小和尚的語氣道:「白施主,永歸師傅的意思是,『你吹,繼續吹,儘管吹』。」

  白曄:……

  白曄氣出豬叫:「永歸閉嘴!不要狡辯說你方才沒開口!動也不許動!不!許!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12:58 PM

卷七 煉妖塔 第一百零三章

  距離崖頂不遠的密林裡,有條盤踞而過的河流。

  裴寂立在河道中央,任由蔓延的魔氣浸在身旁。河流流速極緩,攜來潺潺若琴音的水聲,與哀泣般的幽然獸鳴。

  與其他幾人相比,他的運氣實在糟糕,剛睜開眼便置身於魔息肆虐的獸潮。

  被困煉妖塔的魔獸向來修為不低,一旦群聚而起,就更是難纏。他硬生生憑藉一把劍殺出重圍,在意識即將渙散的時候,遇見了白曄與永歸。

  他們說,在不久之前見過寧寧。

  她與孟訣師兄一併去了崖頂,到現在仍未歸來。

  裴寂身懷魔族血脈,較之正統修真人士,能更為清晰地察覺週遭魔氣。

  此地黑霧氤氳,尋常人看不出貓膩,他卻能明明白白地感知到,越往上走,籠罩的死氣越強。

  他憂心寧寧遇上危險,因而拒下永歸先行療傷的提議,執意前往崖頂與她會合。

  少年念及此處,黑眸中陰翳漸濃,自喉間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

  結果卻見到寧寧不顧自身安危,一把將孟訣推開。而那位光風霽月的大師兄把她護在身後,抬手抹去女孩臉上被濺射的血跡。

  「寧寧不必捨身救我,兄長必護你此生周全。」

  ……哈。

  此生周全。

  漫至腰身的河水冰涼,偶爾隨波蕩起,舔舐在被利爪撕裂的傷口上,惹來鑽心透骨的劇痛。

  裴寂對此無動於衷,輕垂了眼睫,伸手自河裡盛起一捧清水,發狠般按在小腹上的血痕。

  他褪了上衣,血與水混合著淌下來,把身側的河水染成暗紅色澤,恍如硃砂層層暈開。

  這會兒手掌按在傷口上,雖名為「清洗」,卻毫不猶豫地狠狠發力,那塊皮膚更加血肉模糊,血止不住地往外湧。

  只有這樣的劇痛,才能讓他從幾近混沌的神智裡,尋回些許清明意識。

  更何況他早就習慣如此,無論裴寂還是旁人,沒有誰會在乎。

  「裴小寂,你瘋了?」

  承影在識海中狂跳不止,語氣裡罕見地帶了幾分薄怒:「你吃醋就吃醋吧,犯得著這樣折騰自己?快給我停下!」

  暮色裡的少年抿起薄唇,黯聲應它:「我沒——」

  說到一半,自己先停了口。

  他沒有否認的底氣。

  當看見孟訣朝她一步步靠近,手指拂過寧寧臉頰的剎那,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內心翻湧的情緒。

  胸口發悶發酸,平白無故生出許多委屈和氣惱,只想倉惶地移開視線,彷彿站在那裡都成了種折磨。

  即便不願承認,但那分明是赤裸的嫉妒,如同蝕骨焚心的烈焰,灼得他快要魔怔。

  裴寂緩緩吸一口濁氣,手掌途經肩頭帶血的裂痕,不自覺愈發用力,眸色更深。

  大師兄行如冰壺秋月,品性、劍術與地位皆是一流,哪怕那般親密地直抒胸臆,面上也不見分毫懼色。

  也因此,孟訣能直言不諱告訴寧寧,護她一世周全。

  可他能麼?

  不久前還有人將他療傷用的仙泉換作毒水,甚至傷及寧寧,在她小腿之上灼出血痕。

  他的身份如此低劣不堪,頂著「魔物」的頭銜永生無法擺脫,即便無人在明面上刻意針對,卻難掩暗潮之下的鄙夷與排斥。

  除了劍術,裴寂未曾追求過其它什麼東西。

  除了劍術,自出生起便倍受憎惡的少年心知肚明,他也配不上別的什麼東西。

  更何況是那樣明亮且溫暖的寧寧。

  他真是沒用。

  英雄配美人,所有故事裡都這樣寫,倘若寧寧當真與師兄在一起,那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只要一想到這個結局,裴寂的心口就空落落地發疼。

  虧他還帶著滿身傷來找她,她卻一句話也沒說,只顧著站在孟師兄身旁,一點都……

  一點都不在意他。

  他心煩意亂,委屈和煩悶全都無從發洩,只能一遍遍擦拭身上的血漬,卻因為太過用力,導致傷口更嚴重地迸裂開。

  承影大呼小叫,氣得不行,吭哧吭哧的喘氣聲持續了好一會兒,不知怎麼,突然在某個瞬間沒了聲息。

  裴寂心有所感,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睫。

  身著素色紗裙的女孩站在岸邊,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不悅地皺了眉:「你就是這樣清理傷口的?」

  是寧寧。

  她此時……不應正與孟師兄待在一起麼?

  裴寂有些發懵,順著她視線所望的方向輕輕一睨。

  恰好是他胸前。

  神色陰鬱的少年略一停頓,旋即整個身體向下壓低,將胸膛盡數沒入水中,只露出修長脖頸與蒼白面龐。

  裴寂把聲音繃得很冷,桃花眼裡迅速籠上一層薄冰:「你來做什麼?」

  承影不屑冷哼。

  讓這小子對它愛搭不理,現在好了,剋星來了,該有好戲看了。

  瞧他那副令人作嘔故作姿態的模樣,面對寧寧似乎還挺拽。

  也不知道是誰委屈得幾近爆炸,在心裡一遍又一遍想,她為什麼不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裴寂身上遍佈抓痕與咬痕,寧寧看得直皺眉,本想義正言辭教訓他幾句,話到嘴邊,卻不爭氣地軟下來:「你先上岸,我幫你。」

  裴寂的目光有片刻閃爍,很快消匿無蹤:「……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他從前可不會用生澀僵硬的語氣講出這種話。

  像在賭氣鬧彆扭。

  寧寧隔著迷濛的黑霧遙遙望他,沒說話。

  裴寂極白,細雪般的膚色在暮光中尤為明顯,因髮帶被取下,烏髮有如瀑布凌亂散開,傾瀉在淌動的河水上。

  視線再向下,能見到他脖子的一道細長紅痕,自鎖骨攀附而上,被濕濡髮絲遮掩大半。

  無論裴寂擁有多麼凌厲冰冷的目光,都難掩這份異樣的美感,更何況少年的眼眶不知為何隱隱發紅,在冷白肌膚的映襯下無處可藏。

  寧寧心口有些燥,下意識抿了抿唇。

  她看出裴寂不高興。

  他為什麼會不開心?之前在謝逾的浮屠境裡,裴寂不是好好的嗎?要說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寧寧半開玩笑地想,難不成是因為她和孟訣鬧的那場烏龍?

  她本來是帶了幾分調侃地從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然而想著想著,卻漸漸品出了點兒不對勁。

  按照永歸小師傅與白曄的敘述,裴寂既然能頂著傷口上山來尋她,就說明他在來到崖頂之前並未置氣。

  要說唯一能有什麼引火索,似乎真的只剩下她與孟訣的那番互動。

  難道說,裴寂是因為她捨命救下孟訣、被後者近身擦去血跡,所以才感到不開心?

  ……不會吧。

  這個設想似乎有些過於大膽。

  它究竟意味著怎樣的情愫,分明是那樣不言而喻。

  寧寧想,她一定臉紅了。

  僅僅因為某個天馬行空的念頭,真沒出息。

  她看著前方雙目微紅的少年,毫無預兆地感到心慌意亂,想起裴寂身上的斑斑血跡,只得再度澀聲開口:「你……先上岸。」

  寧寧說罷一頓,見他沒做反應,把聲線揚高一些:「你要是不上來,我就下去。」

  這句話果然有用。

  河水冷如冰屑,裴寂定然不會讓她置身於滾滾水流,稍作停頓後倏然起身,趟著河水緩步上岸——

  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依舊拿她毫無辦法,只能乖乖聽從。

  伴隨著雙腿在水中邁開的嘩啦聲響,寧寧終於看清他此時的模樣。

  霧氣一筆一畫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影,黑髮被河水浸透,濕漉漉貼在他未著片縷的手臂與腰間。

  寬闊的頸肩線條流暢,向下則是淌著血的胸膛與小腹,腰身勁瘦,蒼白得過分。

  裴寂感受到她的視線,身形顯而易見地陡然一僵,低垂了眼睫,死死盯在河面上。

  他、他幹嘛要這麼害羞啊!

  這本應是再正常不過的場景,卻因裴寂這個迴避的動作籠了層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息。

  寧寧本來就有些緊張,如今更是覺得一股熱氣往頭頂沖,渾身僵硬得動不了。

  他這樣……倒襯得她像是對美色圖謀不軌的惡人一般。

  寧寧不露聲色抿了抿唇。

  雖然她的確有被誘惑到。

  等裴寂上了岸,最初那股彆扭的勁兒便悄無聲息消散許多。

  受過傷的少年渾身帶著股血腥氣,寧寧讓他坐在河邊,從儲物袋拿了塊手帕。

  「我聽白曄他們說,是你放心不下,執意要來崖頂找我和師兄。」

  寧寧垂著腦袋,將浸了水的手帕在他脖子上輕輕擦拭,裴寂一低頭,就能看見她纖長的漆黑睫毛。

  像扇子一樣,只需要輕描淡寫地一動,便能把他心口戾氣盡數扇去,只留下零零星星的酸澀。

  她真是狡猾,明知他打定主意獨來獨往,卻總會在這種時候一步步靠近,讓他連氣惱都做不到。

  「可這樣一來,你身上的傷口不就全部惡化了嗎?」

  寧寧全神貫注地拭去血跡,用指尖點了點那道傷口旁的側頸:「是不是很疼?」

  裴寂搖頭,悶聲反問她:「孟訣師兄呢?」

  問完又覺得後悔,怎麼會講出這種沒頭沒腦的話。

  「怎麼。」

  寧寧笑了:「難道比起我,你更想見他?」

  她說話時抬了頭,順著少年硬朗的下頜線條,一直望上他漆黑的眼瞳。

  裴寂的眼眶還是有些紅,瞳孔則染了蛛網般的血絲,映著眼尾淚滴一樣的小痣,顯出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迷離與狼狽。

  他語氣乾澀地開口,淺粉的唇瓣脫了色,單薄如紙:「不是。」

  停頓須臾,又啞聲道:「我只想見——」

  他分明只想見她。

  這個秘密被深深埋在心裡,寧寧永遠不會知道。

  裴寂聽見她的一聲輕笑。

  寧寧沒有追問被他藏起來的那個字,一邊繼續擦拭血跡,一邊緩聲問道:「你為什麼不高興呀?」

  她用了故作疑惑的、噙了笑的語氣,沒有抬頭看他:「是不是因為我?」

  裴寂沒做多想地應答:「不是。」

  「真的?」

  寧寧低聲說:「我還以為被你討厭了。」

  隔著一層薄薄的手帕,裴寂能感受到她指尖柔軟的觸感,劃過傷口時又癢又麻,牽引著尖銳的疼痛。

  疼痛本應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感覺,卻因她的觸碰,讓他幾乎上癮。

  裴寂稍斂神色,深吸一口氣:「我不會討厭你。」

  他口舌笨拙,卻努力想要同她多說幾句話,被傷口上一道刺骨的涼意惹得輕輕一顫,聲線更加瘖啞幾分:「無論如何,我都不討厭你。」

  寧寧沒有立刻應聲。

  她似是在心裡斟酌了半晌措辭,嗓音像碰撞的鈴鐺那樣清脆響起來:「那……你喜歡和我說話嗎?」

  她說話時指尖用力,在他小腹上的齒痕旁輕輕轉了個圈。

  疼痛像蔓延的火苗,裴寂下意識咬牙,不發出羞恥的聲音。

  一個古怪的問題。

  他像是投了降般無可奈何地答:「……喜歡。」

  這兩個字被無比生澀地念出口,讓少年的耳根染上醒目粉紅,好似一汪盪開的水,無聲息地蔓延到脖頸與臉頰。

  寧寧隔得那樣近,一定全都看在眼裡,她見他臉紅,會不會……覺得很可笑?

  他正因這個念頭胸口一痛,耳邊又響起寧寧的聲音:「牽手呢?你也喜歡嗎?」

  她的手指慢慢下移,已經來到他小腹。

  裴寂渾身緊繃,僵硬得有如雕塑。

  他的聲線同樣生硬沙啞,彷彿與耳根一樣,滾滾發燙:「嗯。」

  「喔。」

  她低著頭問:「擁抱呢?」

  她步步緊逼,問得越來越曖昧,吐出的每個字都壓在他心頭上。

  裴寂無路可退,故作鎮定的嗓音不自覺發顫:「……喜歡。」

  寧寧停了好一會兒。

  關於裴寂為什麼會不高興,關於他藏在心裡未曾出口的秘密,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坐在河邊的女孩兀地抬頭,視線與他匆匆交錯。

  她的面上湧著緋紅,嘴角卻掛著笑:「真的?」

  那道上揚的尾音像貓咪搖晃的尾巴,撓過他耳膜時,細細的癢在渾身血液裡倏地炸開。

  腦袋裡只剩下岌岌可危的最後一根弦,裴寂看著她的眼睛,神智猶如被蠱惑,只能順從心意地答:「是。」

  跟前的小姑娘朝他眨眨眼睛。

  旋即一言不發伸出左手,握住裴寂凸起的腕骨。

  在四散開來的霧色中,他看見寧寧再度低頭。

  中指指節的那道陳年傷疤上,突然覆了層溫熱的陌生觸感。

  那是少女柔軟的嘴唇。

  周圍的一切聲響,似乎都因為她的這個動作而盡數消散。

  萬籟俱寂裡,只有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腦海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不堪。

  心口有什麼東西轟隆隆炸開,裴寂只覺得恍如置身夢境。

  而寧寧垂著腦袋,看不見神色,仍是用聽不出起伏的語氣問:「這樣呢?」

  他無路可退,潰不成軍。

  喉頭不自覺地上下滾落,裴寂在漿糊一樣的思緒裡,居然只懵懵說了句:「血,髒……」

  這兩個字沒說完,就遲鈍地懸在舌尖。

  ——寧寧欺身上前,帶著梔子花香氣,不由分說吻在他耳垂。

  她的聲音貼在他耳畔,像一陣暖洋洋的風輕輕掠過。

  止不住的顫慄有如電流,自耳根飛速蔓延,席捲全身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髓。

  他聽見女孩耳語般的低喃:「那……喜歡這樣嗎?」

  裴寂的耳朵肉眼可見變得通紅。

  紅得好像只要再稍稍一撩撥,就能滴出殷紅的血。

  當她的唇瓣與之觸碰時,能感到少年渾身上下騰湧的、浸了河風的熱氣。

  可愛到犯規。「裴寂。」

  寧寧笑意更深,後退一些凝視他的眼睛。

  她開口時頰邊漾出兩個淺淺梨渦,聲線彷彿浸了梔子花的甜,讓他不由自主意亂情迷,無法抵抗。

  心動得難以抑制。

  寧寧的聲音同劇烈心跳一併響起,裴寂聽見一聲極輕的笑:「你是不是喜歡我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2-25 12:5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2-25 03:13 PM 編輯

卷七 煉妖塔 第一百零四章

  「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清澈少女音噙了笑地悠然響起,裴寂怔怔看著她的眼睛。

  與他怔忪無言的模樣截然不同,在玄鏡之外,已淪為充斥著尖叫與微笑的大舞台。

  「吭哧吭哧,鵝鵝鵝吭哧吭哧。」

  天羨子樂得口眼歪斜,把各種動物的叫聲輪番來了一遍,差點笑出狗叫:「怎麼就,就忽然談起這種話題了呢,叫人怪害羞的。」

  曲妃卿瞪他一眼,恨鐵不成鋼:「我呸!要不是你之前死命護著玄鏡不讓動,我們至於盯著崖頂的那顆石頭看這麼久?」

  林淺雙目無神:「有些事,錯過一時,就是錯過了一輩子。」

  之前見寧寧下山尋找裴寂,一堆吃瓜群眾吵著要調換視野,奈何天羨子再度正義感爆棚,把玄鏡牢牢抱在懷裡,不讓旁人來動。

  這是面剛被換上的新鏡子,林淺唯恐它像英勇就義的老前輩那樣粉身碎骨,忍著一口氣沒伸手去搶,與身旁幾人一起,苦口婆心給天羨長老講道理。

  結果等他好不容易服了軟,把畫面調轉到河邊時,在場所有人耳朵裡,居然一併響起寧寧的那句「你是不是喜歡我」。

  劇情跟雲霄飛車似的,倏地一下就登了頂。相當於去天香樓裡吃大餐,舌頭尚未品嚐到丁點兒味道,肚子就已經被裝滿了。

  數雙眼睛瞬間變得異常犀利,開始討論如何處置天羨子這可恥可惡的叛徒。

  「等等等等!」

  何效臣出聲止住現場混亂的局面,眯著眼往玄鏡深處一望:「好像不大對勁……你們看那是什麼?」

  林淺聞言低頭,目光落在玄鏡之上,亦是愣住。

  寧寧等人所在的這層浮屠塔魔氣肆虐,四處可見浮在半空的黑霧。

  此時不知怎地,本應輕薄如紗的霧氣陡然聚攏,暗色漸漸凝結,竟在無聲之間變為墨汁般的昏黑。

  「這是……」

  曲妃卿皺眉:「如此洶湧的魔氣……這層究竟關押了哪些魔物?」

  「既是在山巔的河道上,」何效臣耐心解釋,「應是黑蛟。」

  裴寂的感知不會有差錯,越往山頂,籠罩的魔氣就越是強烈,而之所以會形成此般局面,可行的解釋只有一個。

  在山巔之上,盤踞著實力遠遠超出其餘所有魔物的大怪物。

  何效臣話音剛落,便聽得玄鏡中傳來一聲巨響——

  一抹巨大黑影自頂峰的河水轟然脫出,引得烏雲重重合攏,遮掩住所剩無幾的天光。

  蛟龍出水,天昏地暗,寧寧順著聲響抬眸望去,竟在河邊望見三道熟悉的影子。

  正是孟訣、永歸與白曄。

  大師兄他們……怎會出現在那裡?

  她心頭困惑還沒來得及褪下,不過須臾的愣神之間,耳畔居然再度響起一道叮咚響聲。

  寧寧腦子一懵。

  不是吧。

  大師兄的劇情剛過,系統提示音居然還來?!

  她記不起原著中提到過與蛟龍相關的劇情,只得先行穩下心神,細細看向腦海裡浮現的字句。

  [——在崖頂之上、河道盡頭的那株靈植……竟是靈樞仙草!

  寧寧心頭劇顫,眼底不自覺騰起幽幽暗光。

  聖階靈植可遇不可求,但凡能得到一株煉成丹丸,定可抵過數百年修為!

  若得此物,她哪還用愁處處比不上裴寂?

  寧寧勢在必得,目光不自覺看向不遠處的裴寂。

  這是她唯一的障礙。

  無論如何……她都要將靈樞仙草搶到手!]

  [叮咚!]

  [任務發佈:請不顧一切搶奪靈樞仙草。]

  靈樞仙草。

  寧寧心頭一動,這個名字她曾經聽過,正是為溫鶴眠治病的仙草之一,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上。

  這次的任務似乎並不算太難,事成之後,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釋方法。

  畢竟在秘境裡採摘珍惜靈植並非惡行,孟訣他們三人之所以出現在那處陡崖,應該也是為了拿取寶物,不成想驚惹蛟龍,惹來麻煩。

  只不過……

  寧寧神色稍沉,神識再次掠過腦海裡整齊排列的黑體字。

  原著裡並未提起蛟龍一事,劇情所有著力點都集中在仙草搶奪之上。

  他們究竟是出了什麼岔子,才會引得那條黑蛟騰出水面?

  寧寧來不及細想。

  ——那條本應正對著孟訣等人的蛟龍身形一晃,暗金色蛇瞳倏然下移,不偏不倚,竟正好落在她與裴寂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

  林淺一愣:「驚惹了黑蛟的,分明是那三人,它為何會放著他們不管,特意看向寧寧與裴寂?」

  「許是魔氣相吸。」

  天羨子凝神應道:「裴寂身懷魔息,能被黑蛟瞬間感知。」

  他話音剛落,玄鏡裡的黑蛟便發出一道沙啞嘶吼,徑直俯身向二人猛衝而去!

  裴寂心知寧寧靈力所剩不多,於頃刻之間披了外衫,拔劍擋在她跟前。

  另外三人見此陣勢,哪還顧得上摘取靈樞仙草,紛紛亮出法器,自陡崖崖頂趕來。

  這條黑蛟應是六十二層的實力佼佼者,現身之時魔息四溢,濃郁得讓寧寧差點喘不過氣。

  她正想抬手摀住口鼻,目光向上一瞥,忽然察覺不大對勁。

  裴寂握著劍擋在她跟前,雖然有意掩飾,卻還是能看出脊背在輕輕發顫。

  寧寧下意識覺得這是傷口裂開,然而細細看去,終於發現了最為關鍵的異變。

  在少年的身體四處,居然也開始散發著縷縷黑煙。

  那是魔氣。

  對了。

  魔族之間能相互感應,而裴寂體內劍氣魔氣彼此抗衡,如今受到黑蛟影響,必然導致魔息大增。

  如同平靜的湖水裡突然落入一塊巨石,掀起難以平復的陣陣漣漪。

  他有心遮掩,但其實魔氣很可能已經失控。

  黑蛟騰嘯而來,自口中噴吐出腐屍般惡臭的死氣;

  裴寂握緊劍柄,一言不發地迎上前,為身後的女孩擋下滾滾黑煙,與此同時周身黑霧愈來愈濃,劍光紛然落下之際,終是無法繼續強撐,蹙眉吐出一口鮮血。

  他不可能避退。

  一旦裴寂倒下,寧寧注定也活不了。

  寧寧此時應該要幫他。

  可腦海中卻傳來系統的叮咚響聲:[請盡快取得靈樞仙草。]

  「不成,我得先——」

  她本欲反駁,卻被對方冷聲打斷:[必須盡快取得靈樞仙草。開啟倒計時,請立即做出行動:10,9,8……]

  寧寧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不遠處的裴寂幾乎被濃鬱黑氣層層包裹,恍若置身於密閉的繭。

  劍意與魔氣一並反噬,想必渾身都是疼痛欲裂,也因此,他在與黑蛟的纏鬥中顯而易見地處於劣勢。

  寧寧把心一橫,頭也不回地飛身向前,直奔仙草所在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她離開的剎那,腦海中傳來一聲不屑的、類似於得意的冷嗤。

  她沒忍住,又罵了聲髒話。

  「裴寂快不行了!那臭小子,難道不知道自己體內的魔氣有問題嗎!居然像個愣頭青似的擋在前面……這樣一來,他必然會陷入心魔,被魔息困住神識啊!」

  林淺急得跳腳,眼中浮起不敢置信的神色:「寧寧——她怎麼往仙草的方向跑了?」

  她不覺得寧寧會置裴寂於不顧,一心撲在仙草身上。

  可事實似乎正是如此。

  玄鏡裡的小姑娘身形飛快,不消多時便趕到靈樞仙草近旁。寧寧低垂眼睫,看了看跟前生有兩片葉子、貌不驚人的嫩芽。

  而遠處戰事正激,孟訣三人趕到的時候,裴寂已經籠了層濃郁魔氣。

  比黑蛟更濃的氣息。

  也不知道當他見到她奔向靈樞仙草的時候,心裡作何感想。

  師兄等人分身乏術,被黑蛟困得無法分心,不可能抽身去救裴寂;她靈力全無,自然也沒辦法幫他。

  念及此處,寧寧眸色一黯。

  不對。

  她怎麼沒有辦法,擺在面前的……豈不就是最好的辦法麼。

  「喂。」

  她自嘴角勾了個淺淺的弧度,在心底低聲問它:「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我為什麼會那麼毫不猶豫地跑過來嗎?」

  藏在腦袋裡的聲音沒有應答。

  寧寧發出低不可聞的輕笑,深吸一口氣,感受到自己發顫的指尖。

  她在不自覺地發抖,手裡動作卻沒有停下,在空茫的死寂之下,摘下靈樞仙草其中一片葉子。

  旋即放入口中。

  寒冰般冷冽的溫度迅速在舌尖蔓延,寧寧被凍得皺了眉,將葉子整片吞吃入腹時,能感到傳遍整具身體的刺痛。

  直至此刻,萬年不變的冰山系統音終於出現一絲波瀾:[你瘋了!]

  「她瘋了?!」

  玄鏡之外,不知是誰恍然大悟地驚呼:「她是想借由靈樞仙草迅速提升修為,破開裴寂周身的魔氣!」

  林淺大駭:「這、這是在做什麼?直接吞食聖階仙草,她難道不知道是能叫人殞命的大忌?簡直胡鬧!」

  一旁的曲妃卿亦是眉頭緊鎖,視線定定凝在玄鏡上。

  靈樞仙草乃是可遇不可求的聖階靈植,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豐厚靈氣。

  雖然功效巨大,但靈力越強,對身體所帶來的負擔便也愈是沉重,往往需要通過煉丹加以調和。

  像這樣直接吞入腹中,待磅礡靈力轟然而起、陡然匯入全身經脈……

  那樣強烈的衝擊,莫說金丹修為的寧寧,恐怕連她也難以承受。

  倘若挺不過這一關,輕則修為大損、根骨重創,重則身死命殞,再沒有睜開雙眼的時候。

  「她為救裴寂,這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啊!」

  眼見玄鏡裡的寧寧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何效臣看得額頭直冒冷汗。

  他哪曾想過,這樣一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會有如此破釜沉舟的勇氣,見狀匆忙望向天羨子,急切道:

  「不成不成!這豈不是送死嗎!天羨長老,還是盡快把他們抽離煉妖塔吧!」

  天羨子平日裡最疼這群弟子,聞言卻只是輕蹙了眉,沒按照對方的話做響應。

  「她如今正是最為虛弱的時候,倘若受了外力干擾,只會神識大亂。」

  他雙眼一眨不眨望著寧寧,眸底暗雲翻湧,顯出少有人見過的沉沉鬱色:「我們能做的……唯有在此等候結果。」

  「那我直接去煉妖塔裡!」

  林淺急了:「我們在十方法會前保證過,會盡力確保每位弟子的安全,現在情況特殊,我——」

  她話沒說完,猝不及防撞上紀雲開似笑非笑的視線,未盡的言語被一下子哽在喉嚨。

  「莫慌。」

  唇紅齒白的豆芽菜斜倚在椅背上,眼底閃過幾絲稍縱即逝的期待:「像她這般食下靈樞仙草,雖有性命之憂,但在九死一生之間,總有那麼點生機留存——不是麼?」

  林淺一咬牙,沒說話。

  「仙途漫漫啊,哪能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的時候?」

  紀雲開撐著臉頰,擠出一團白皙的軟肉,說著眯眼笑笑:「更何況那是寧寧欸,對於她,各位難道還沒有信心麼?」

  林淺稍稍一怔。

  「正因是她,所以才更為擔心啊。」

  曲妃卿長嘆一口氣:「人老了,最是見不得生離死別和以命相博……如今陡一見她這樣拚命,像是自己女兒在受苦,心裡堵得發慌。」

  「你們快看!」

  何效臣音量兀地拔高,言語間顯出幾分驚詫之意:「寧寧的劍出鞘了!」

  煉妖塔內,魔氣前所未有地暴漲縱橫,凝固成如有實體的道道黑影,彷彿自深淵攀爬而起的重重鬼魅,頗有遮天蔽日之效。

  凶獸的長鳴與疾風呼嘯夾雜其間,乾枯的樹枝被吹得嘩啦作響,在一片混沌的暗色中,忽然閃過一道灼目白光。

  手中的星痕劍散發著凜然寒氣,寧寧勉強穩住身形,竭力睜開雙眼,強迫自己不至於暈倒過去。

  心臟跳動的頻率快到不可思議,重重落在胸口時,每一次碰撞都像沉重的巨石在狠狠敲擊,帶來難以忍受的劇痛,隨著神經擴散到身體各個角落。

  腦袋突突地疼。

  頭痛欲裂,如同有把小刀在腦髓中肆意切割,叫她恨不得把大腦一舉剖開,說不定能好受一些。

  最為難受的,是身體裡的條條經脈。

  靈樞仙草的靈力非她所能承受,暴漲的力量好似熊熊燃燒的烈焰,隨時都能衝破她這個脆弱不堪的容器,將一切燃燒殆盡。

  每道經脈都痛苦得快要炸開。

  可她決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

  寧寧顫抖著深深吸了口氣,感受體內翻湧的力量逐漸填滿每一處脈絡,而她金丹巔峰的修為迅速上漲,有如洪潮之勢,勢不可擋。

  她還有理智。

  她還能再堅持,堅持著……把裴寂拉回來。

  系統鐵了心要讓她置裴寂於不顧,可這是她的人生,全憑自己做主。

  它能千方百計離間她、讓她做出違背本心的事,她也就可以順著它的意思,再反過來利用它。

  要拋下裴寂,必須不顧一切地奪取靈樞仙草。

  但要救裴寂,也必須用到靈樞仙草。

  一切自有命數,哪怕系統的指令與她本意相悖,她也有辦法……

  重新造出另一條邏輯鏈。

  這是她的法則。

  她不是只懂得按照命令行事的機器,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林淺不忍心再往下看,心跳如鼓擂:「裴寂身側的魔氣那般濃郁,若想徹底破開,恐怕連元嬰期弟子都夠嗆,以她的這副模樣……真能成功嗎?」

  「寧寧也在顧忌這個問題。」

  天羨子的目光一刻不離玄鏡上,始終皺著眉:「所以她必須強撐著,等靈樞仙草浸潤身體各處。」

  他說著一頓,眉宇間浮起不忍之色:「待她最為痛苦、神智即將渙散的那一刻,也是靈力最為充沛的時候。」

  眾人一片緘默。

  「如果寧寧此番能從煉妖塔出來,」林淺道,「我御獸宗門下所有靈寵,任她隨便挑。」

  曲妃卿怔然接話:「我霓光島門下所有男修女修,也任她隨便挑。」

  停頓剎那,又一本正經接了句:「包括我。」

  天羨子幽幽睨她一眼,轉而看向鏡中。

  手握長劍的少女面色蒼白,雙眼已有了漸漸渾濁失焦的前兆,忽然劍光一動,寧寧自口中吐出一灘血漬。

  她有如飄絮浮空,搖搖欲墜,卻也似利刃出鞘,巍巍不倒。

  明麗劍光在嗡鳴聲中愈來愈烈,籠罩於劍身之上的靈力化作點點星芒,引出無與倫比的綺麗之色。

  鏡外的青年劍修長睫輕顫,緊握的雙拳中儘是冷汗,沉聲開口:「正是此刻。」

  恰至此刻。

  星痕劍發出一道悠長鳴嘯,劍氣聚攏迴旋之間,牽引浩蕩如潮的氣流湧動。在黑霧遍野的無邊暗色裡,一道白光衝天而起,直入雲霄。

  渾身都是劇痛,思維如同暴風雨裡的小舟,飄來蕩去,沒有停下的時候。

  寧寧握緊手中長劍,凝神屏息,將僅存的神智與氣力凝集於劍上。

  環繞在裴寂周身的魔氣再度湧來,她並未躲閃,而是默念劍訣,任由眉目被戰意點燃。

  她如今雖是最弱。

  卻也最強。

  白光如疾風掠影,不過轉瞬之間,便襲上天邊翻湧的滾滾濃雲,自雲層中央刺出一道裂口,勢如破竹——

  剎那間天地變色,烏雲層層破開,黑幕之下緩緩溢出久違的暖橘色陽光。

  而那道劍氣越來越濃,由最初純粹的白漸漸添上星光般璀璨的色澤,遙遙望去,有如銀河垂落,自天邊而來。

  寧寧屏息,拔劍。

  漫天跌落的星光,盡數落在身形單薄的少女身上。

  ——旋即星色凝結,化作千百道奪目的細長光線,好似劍雨紛飛,一齊刺入鋪天蓋地的濃郁魔氣中!

  「魔息……」

  何效臣的一顆心臟快要提到嗓子眼,開口時聲線發啞:「破了!」

  劍光紛落,伴隨著一聲哀嚎般的轟鳴,黑霧在星河之下無處遁形,化作一縷縷四散的薄煙。

  而在繚繞的煙氣裡,少年人消瘦的身形被光點逐漸勾勒。借由著最後的意識,寧寧見到他緊抿的薄唇、眼角一滴暗紅的淚痣、以及混濁不清的血色眼瞳。

  被魔氣纏身的裴寂亦是抬頭,透過朦朧無神的雙眼凝視她。

  他本以為自己快要死去。

  眼前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魔息肆虐、渾身都是骨肉盡碎般的劇痛,一如兒時那間不見天日的地窖,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見不到分毫希望。

  可突然之間,有道亮光破開層疊暗色,女孩一點點、一步步來到他身邊。

  她那樣明麗漂亮,卻獨自來到這片昏沉陰暗、令人窒息的幽暗沼澤。

  裴寂聞到熟悉的梔子花香。

  那道纖細的身形悠悠一晃,似是體力不支地向前傾倒,而裴寂擁她入懷,如同觸碰到一團柔軟的火苗。

  「裴寂,你別怕。」

  寧寧在他耳畔低低出聲,氣若游絲,音量越來越低,像飛走的蒲公英:「我在這兒呢……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令人無法拒絕的言語,僅憑寥寥幾字,就將他堅不可摧的心防一一擊潰,化作一灘軟綿綿的水,再沒有抗拒的力氣。

  裴寂想起不久前聽到的那個問題,關於他是否喜歡寧寧。

  他想不出答案。

  他的喜歡太過廉價,僅僅用這個詞語描述心中情愫,似乎顯得格外輕描淡寫——

  如果寧寧想要,裴寂能為她獻出自己的一切,修為、家當、感情,乃至這具傷痕纍纍的身體。

  但一旦明確了這個心思,便又有更為繁雜的慾望席捲而來。

  例如想讓她永遠留在身邊,例如無比貼近地感受她的體溫,例如……

  例如觸碰她身上的每個地方,碾轉反覆,用指尖或嘴唇。

  即便困於心魔、意識混沌。

  可少年沉寂許久的心臟,在這一刻,卻還是無比沉重地跳動了一下。

  裴寂想,他不願讓寧寧離開。

  是她先稀里糊塗闖進來的。

  那就怪不了……他想牢牢抓住她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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