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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04 AM

扶華 -【奇怪的先生們】《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4-2-12 12:20 AM 編輯

【書名】:奇怪的先生們

【作者】:扶華

【內容簡介】:

  同一作者所寫的恐怖小說七部曲《古宅鬼神》《沼澤怪物》《極地凶獸》《城堡幽靈》《深海沉陷》《機械謎域》《殭屍復生》。

  因為這些故事裡出現的女主們,最終……恐怖故事都變成了愛情故事。

  (人外系列小故事合集)

  一句話簡介:恐怖故事變愛情故事

  立意:以更加開放包容的心去擁抱愛情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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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06 AM

楔子

  編輯華華 2020/5/15 16:26:01
  
  大神,你休息好幾個月了,有沒有想新文呀~該幹活啦~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26:19
  
  最近有考慮記錄一個系列小說。
  
  編輯華華 2020/5/15 16:26:45
  
  大神你又把創造故事說成是記錄故事了,果然是「命運之神」人設不倒啊哈哈哈~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故事?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27:35
  
  是恐怖題材的系列小說,目前確定下來的有《古宅鬼神》《沼澤怪物》《極地凶獸》《城堡幽靈》這幾篇。
  
  編輯華華 2020/5/15 16:29:00
  
  咦……恐怖題材啊。其實,我是建議大大不要寫恐怖題材,最近這個題材有點敏感,最好還是規避一下。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30:21
  
  嗯?人類的規則不允許寫嗎,人類群體真是每時每刻都在出現新的規則啊。
  
  編輯華華 2020/5/15 16:31:00
  
  唉,也是沒辦法的事,咱也不敢多說。
  
  總之,我個人建議命運大神把這些恐怖題材改成愛情題材,你知道的,這種題材最不容易出問題了,保真穩妥!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33:34
  
  把恐怖故事變成愛情故事嗎……這想法還挺有趣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能單純記錄,需要給我的故事「主角」們安排一場命運的相遇了。
  
  編輯華華 2020/5/15 16:35:01
  
  哈哈哈~你可是「命運之神」,改變命運不是手到擒來嘛~期待大大的新作喲~
  
  電腦另一邊的編輯,順著這個作者的筆名「命運之神」玩了個梗,卻不知道,在電腦這一邊,真實名為命運之神的生物——具象化出的化身黑貓,蹲在電腦前,收回敲鍵盤的爪子,貓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
  
  人類為起的尊名為「命運之神」,或許就是因為喜歡觀察並且記錄那些時間與空間長河裡稍縱即逝的東西,更喜歡將那些流動在時間與空間河流裡的生靈攪成一團——隨手而為的,便是所謂的命運安排。
  
  在的眼前,世界有著另一種模樣,無數世界重疊在一起,處於同一個空間中的不同維度,那些密密麻麻遊動的點是無數生靈原初的模樣,它們組成了無數世界。而要做的,是捕捉其中一些點,將她們投放到另一個空間內,投放到與她們最契合的另一點身邊。
  
  「命運使你們相遇。」
  
  黑貓愉悅地甩了甩尾巴。
  
  將記錄這些故事,這些有趣的故事,這些無聊的故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16 AM

第一卷 古宅鬼神

01 古宅

  在被那些檢察者抓住,投進渝林區監獄的時候,羅玉安一度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架上行刑台,由審判者處決。
  
  但是,在渝林區監獄過了半個月,她的命運忽然之間走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
  
  「您看,這些都是符合要求的死刑犯。」負責看守她們的監管者用從未有過的諂媚語氣對身邊那個男人說。
  
  男人正裝打扮,穿著講究,眼神落在屋子裡的囚犯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哪怕說起話來還算客氣,渾身上下也充滿了高人一等的高傲感。
  
  他說︰「只有這些?」似乎看不上她們。
  
  羅玉安不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她只是在早上和其他人一樣被要求換上了乾淨的衣服,然後被趕進這個牢籠裡等待。
  
  微微彎著腰的監管者擦了擦額上的汗,賠笑道︰「您知道的,上個月剛好是處決月,那一批的死刑犯已經被處置了,這一批是最近半個月才進來的,所以人數是少了點。」
  
  外面兩人旁若無人的談話被囚籠裡的死刑犯們聽得清清楚楚,這群死刑犯有男有女,都是因為殺人、搶劫或者強姦等等犯罪行為被抓進來,其中不乏膽大聰明的人。
  
  他們大多將在不久之後迎來處決,最久最久也就只能活到明年的處決月而已。但是外面的男人讓他們看見了希望,他似乎想要在他們之中選擇死刑犯去做什麼。不管他要做什麼,肯定都比在這監獄內等死強。
  
  「不知道這位先生是想做什麼,選我怎麼樣,我什麼都願意做。」牢籠內很快有一個男人主動上前說道。
  
  他走近囚籠那一側,外面的正裝男人隨著他的靠近微微皺起眉,裝模作樣地拿出手帕捂了捂鼻子,完全沒有搭話的意思。站在他身邊的監管者好像收到了什麼訊號,一改卑躬屈膝的模樣,一瞬間變回了平常的趾高氣揚,將手中的電擊棍拉長伸進牢籠裡,狠狠一揮把那人打得趴在了地上。
  
  「誰許你開口的!閉嘴!給我在地上趴著!」
  
  蠢蠢欲動的其他囚犯見狀,紛紛後退,不願意讓自身和那倒楣男人一樣被遷怒。羅玉安也跟著往後退了退。她站在人群最後面,從頭到尾都像一個影子,不說話也不動,安安靜靜待在角落裡,怯懦又平庸。
  
  在這個世界二十多年的生活中,她確實一直是這個樣子,平凡樸素幹活踏實,看著好像挺好說話,容易被欺負,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女人。
  
  她不敢自薦,也不敢去想外面那男人有什麼身份,又要去做什麼事,她只是希望快點結束,回到監獄去。但是——
  
  她的眼前突兀出現了一隻黑貓。
  
  那隻黑貓從她面前悠閒地走過,長長的尾巴掃了一下她的腳。羅玉安微微瞪大眼睛,不清楚這裡面怎麼會忽然出現一隻黑貓,而且它悄無聲息,彷彿是憑空出現。
  
  「那裡面那個女人。」正裝男人的聲音帶著穿透性,刺進羅玉安的耳朵裡。
  
  羅玉安感覺前面遮擋著的人群散開,腳下忽然一亮,不由得慢半拍地抬起頭來。正裝男人的手遙遙指著她,「那個女人,過來看看。」
  
  眼角餘光中,那隻黑貓忽然消失了,就好像是她的錯覺。
  
  羅玉安在監管者的呵斥下走到囚籠前方,看著外面兩個男人,略顯侷促地低下了頭。
  
  正裝男人打量了她兩眼,問︰「她犯了什麼罪?」
  
  監管者立刻拿起隨身攜帶的本子翻看,很快回答道︰「她是犯了殺人罪。」
  
  正裝男人有些詫異,似乎不太相信這種看著老實的瘦小女人還能殺人,「就她,殺人?」
  
  監管者補充道︰「是的,她殺了三個人,一個知名大學教授,一個企業老闆,還有一個小有名氣的演員。三人都被她斬斷了手腳和頭,身上也被砍了很多刀,是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不錯,那就她一個。」
  
  羅玉安被監管者單獨帶了出去,隨即,她又看到正裝男人選擇了三個人,包括她一共四個,兩男兩女。她們被帶去再一次洗漱,換上了新的衣服,然後又被人帶出了監獄。
  
  看到渝林區監獄的大門,還有灰白色的圍牆,鮮紅的路障,羅玉安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出來,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從未坐過的高檔寬敞汽車載上他們,漸漸遠離了渝林區監獄,開上了一條大路。繁華的高樓和交錯縱橫的車道,亂中有序,所有在這裡生活的人們都遵循著規則。而在這個平時最擁擠堵塞的街道上,這輛車擁有特權,一路沒有因為任何一個通行燈停留,暢通無阻地通過了中心區。
  
  車子開了很久,車上的人都沒有說話,有種令人窒息的安靜。終於坐在羅玉安身邊的另一名女囚犯忍不住開口︰「我們要去哪裡?」
  
  車裡除了剛才的正裝男人,還有另外一個看上去頗年輕的男人,他也是同樣的正裝打扮,笑呵呵的彷彿脾氣不錯。聽到這個問題,他望一圈不安的四個囚犯,呵呵一笑︰「對你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一個男囚犯眼睛一亮,追問︰「是什麼好事?」
  
  最開始那正裝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談話︰「閉嘴,真是吵死了。」
  
  笑臉男人無辜地攤了攤手,閉了嘴不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再問,只是心裡都生出期待來。既然不是壞事,還是好事,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好事?只有羅玉安還是感覺不安,但她也不敢出聲,老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快要黃昏時,車子慢慢地駛入一片森林中,清冽又帶著腐木味道的山林氣息順著微敞的車窗沖進鼻子裡。羅玉安默默看著窗外,有點不確定這是不是還在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渝林區,渝林區已經被完全開發,應該沒有這麼大面積的山林了。
  
  寬闊乾淨的長長山道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座門樓,橫跨在道路上方。車子開得太快,羅玉安看不太清晰那些門樓的模樣,只看到每一重門樓左右都掛著紅燈籠,在黃昏中亮起的兩點紅光彷彿漸漸甦醒的怪物眼睛。
  
  車子終於停在了一重門樓之前,羅玉安和其他人一起下車,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門樓。翹起的三層屋簷被漆成紅色的石柱支撐起,石柱上雕刻了許多沒有具體形狀的奇怪花紋,交錯復雜的紋路看久了之後讓人覺得頭暈眼花,恍惚間那種被風雨侵蝕的紅色斑駁痕跡都好像是血痕一般,正在順著柱子緩緩往下流淌。
  
  在車上顯得倨傲和輕浮的兩個正裝男人同樣下了車,看到門邊兩位提著紅燈籠等待的老人,連忙躬身行禮,乖得像一對孫子。
  
  那是兩個頭髮花白,穿著白裙的老太太,兩人的長相不太一樣,但相似的裝扮又是同樣的面無表情,乍一眼看上去簡直一模一樣。其中一個老太太朝羅玉安四人招手,接著轉身在前面帶路,走進了門樓之內。
  
  至於那兩位把她們送過來的男人,他們什麼都沒說,表情敬畏而肅然,很快回到車上,掉頭把車開走,像是完成了任務的送貨員。
  
  古怪的地方,古怪的人,在這種黃昏的逢魔時刻,四個死刑犯看看遠去的車子,又看看前方的領路人,遲疑卻別無選擇地跟著兩個老太太一起走進門樓,彷彿是主動將自己送進了怪物的巨口。
  
  門樓之內出現的建築,讓四人再度驚訝震動了一次。
  
  如今外面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經建起了繁華高樓,像這樣由木頭瓦片建造的建築,似乎是幾百年前或者更早以前的風格,是幾個世紀前的遺留物,早已經消失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哪怕是各種電視影視劇裡,她們都沒見過這樣大且豪華精緻的古宅。
  
  置身其中,他們只覺得穿越了時空,連世界都錯亂了,心頭的恐懼和疑慮不斷疊加。
  
  一重又一重的門,陰鬱斑駁的樹影,寂靜無聲的長廊和庭院。影子一般在前方領路的老人將他們帶進了迷宮古宅的內部,帶到一個極為奇怪的院落。
  
  整個院落如同一個口字,四個方向分別是四個房間,院落正中央單獨建著一座稍小的建築。不同於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古建,羅玉安覺得口字正中間那座建築更像是一個放大的神龕——她曾經和妹妹一起在某個風俗館見過這種樣式的神龕,據說是最高規格的一種神龕。
  
  「你們,分別住在這四個房間內。」一個老太太開口說道。
  
  她站在那裡,略顯渾濁的雙眼看著他們,那種毫無感情,像看著死物一樣的眼神讓人打從心底不舒服。
  
  四個人都被這詭異的地方給嚇住了,不自覺按照她說的話去做,在她的注視下乖乖進入了四方院子的四個房間裡。
  
  羅玉安進入的是右手邊的房間,房間裡很空曠,什麼都沒有,地面光滑乾淨,牆壁上漆著紅漆,房梁是重重疊疊的木頭,因為光線不好,看不清雕了些什麼。
  
  門外的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是那兩位老太太,她們在走廊上走動,依次合上了四個門。那輕輕一聲關門的砰響,讓羅玉安無端感覺心裡一跳。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屋內什麼都看不清,只有透過窗稜隱約的一點點光,羅玉安忍不住湊上門縫往外看,看見兩點紅光退出了院子。那是兩個老太太提著燈籠,從她們進來的那處小門離開了,應該還落了鎖,她聽見鎖的響聲了。剛才進入這個院子的時候,她注意到過那個小門上面的鎖,有兩重鎖,都很粗大沉重。
  
  羅玉安在黑暗中抱緊自己,她環顧空蕩蕩的漆黑房間,總感覺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裡悄然出現,可能是一雙手,突然拽住她的腳,可能是絲絲縷縷的頭髮,突然從房梁上垂落到她眼前。羅玉安有點控制不住這樣的想像,忍不住把自己縮成一團。
  
  在不知道多久的安靜之後,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四個人中有一個人開了門,應該是男人,他走在走廊上的腳步聲特別沉悶,哪怕特意放輕了仍然很響。
  
  那人去敲了旁邊的門,低聲說︰「開門,都出來!」
  
  「喂!都快點出來,這什麼鬼地方,你們不會真準備就這麼在屋子裡縮一晚上吧?都出來說說要怎麼辦!」
  
  羅玉安透過門縫看見男人模糊的黑影站在隔壁一扇門前,抿了抿唇,她分辨出這是四人之中個子最高的那個男人。
  
  在這樣詭異的環境裡,能和其他人待在一起確實更有安全感,但是……這個男人是因為強姦並殺害了十幾個女性才入獄的。男人沒能敲開那一扇門,罵罵咧咧地朝她這邊走過來,羅玉安迅速抬手把自己這扇門死死按緊。
  
  就在這時,深沉的黑暗裡幽幽亮起了一盞紅燈——在最中央那個神龕一樣的屋子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24 AM

02 祭品

  一點紅色如同燭火飄飄搖搖亮起,透過紗簾,呈現出一種異樣的鮮紅。羅玉安從門縫中露出的眼睛也印出了那一點紅光,覆蓋於她驟然縮緊的瞳孔。
  
  門外男人的腳步聲忽地停住了,他剛好走到羅玉安所在的門前,兩人就隔著一扇門,羅玉安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了男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恐懼,無形的恐懼在空氣裡如同逐漸繃緊的絲線。
  
  「什麼鬼東西。」門外的聲音顯露出些中氣不足的虛弱。
  
  驟然間,中央一盞透簾的紅燈變成了好幾盞,陸陸續續亮起的紅燈將神龕內部照得通紅一片。神龕建築的四周都只是用了幾層簾子遮蔽,此時紅光透在上面,她們都能清晰地看見神龕內部有一道陰影搖搖晃晃地出現了。
  
  她……或者是他,從黑暗裡走到紅光下,細瘦支棱的身軀,移動的姿態古怪,看影子彷彿身上拖著長長的一件衣裳。
  
  門忽然發出一聲輕響,羅玉安的視線被遮住了,因為門外那男人不自覺後退,剛好擋在了她的視線前方。
  
  羅玉安退後一步抬起頭,發現外面紅光更盛,男人貼在門上的影子她都能看得清晰。
  
  「有人?什麼人在裝神弄鬼……咕唔……咕……」男人罵聲突然中斷,喉嚨裡發出一陣含混的聲音,這聲音令人浮想聯翩,同時感覺毛骨悚然。羅玉安雙眼有些發直地看著門上出現的一片水痕,幾乎能想像出這一大片痕跡剛才是怎麼潑灑上去的。
  
  緊接著,外面響起了尖利的叫聲,那叫聲屬於另一個女囚犯。飽含恐懼意味的刺耳尖叫和男人瀕死時發出的細微聲音混合在一起,由遠或近刺進她的耳朵裡。她沒能看見男人剛才遭遇了什麼樣的襲擊,但是在左右兩邊房間裡的兩個人肯定看清楚了。
  
  來這裡之前,羅玉安在渝林區監獄裡待了半個月,身邊都是死刑犯人,大多擁有著超過常人的冷酷。隔壁那個女囚犯,據說她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在十年間接連犯下數十起重大搶劫殺人案,後來又因為不滿意財產分配動手殺死了丈夫。這樣一個女人,現在卻這樣如此恐懼的尖叫。
  
  羅玉安僵硬地看著門外的人影消失,看著再次透出光的門縫,緩緩湊過去。
  
  她首先看到門外的走廊邊緣有一隻腳,孤零零被丟下的一隻腳。
  
  剎那間,她的感官都甦醒了,尤其是嗅覺,她好像才發現自己剛才是屏息著的,驟然倒吸一口涼氣後,那股混合著不知名花香的血腥氣,濃烈地衝擊著她的所有感官。
  
  一隻斷腳不至於讓她如此恐懼,在半個月之前,她已經見過最恐怖的場景。但那隻腳流出的鮮血,慢慢變成了一根根紅線,連接進神龕之中,這樣詭異的場景超出了她的想像。
  
  血怎麼會變成紅線?甚至那血線不止一條,散落在地面的陰影裡,細碎的塊狀物上都蠕動起紅線,如同被人牽引,落入神龕之內。
  
  羅玉安看見神龕中立著的奇怪影子,那些線連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像一個提線木偶。提線木偶被血線拉動,影子不斷在簾子上放大,好像即將要離開那個神龕出來。
  
  未知的恐懼釘住了她的心口,羅玉安不敢再看下去,可是身體僵硬到無法動彈。只能徒勞地按住門,寄希望於這扇門能保護她不被神龕中的怪物所抓住。
  
  但是,這樣的做法顯然是徒勞的,伴隨著兩聲尖叫還有門扇被撞開的聲音,羅玉安感覺身子一輕,在茫然中倒飛了出去。
  
  面前的門大開,幾根紅線抓住了她,將她拖向外面那個可怕的世界。從門縫裡看到的世界驟然間鋪開在她面前,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滿地的紅色,還有其餘幾扇大開的門,另外兩個躲藏在屋子裡的人也被紅線拖拽了出來。
  
  女人在試圖掙扎,男人在瘋狂抓撓身上的紅線,而羅玉安,一動不敢動。她的眼睛只死死盯著紅光大亮的神龕內部,驚懼到了極點。
  
  那個身上連著無數紅線的影子靠近一道簾子,血色的絲線將簾子往外拉開,露出人影真實的模樣。
  
  頭顱低垂,臉龐藏在漆黑流水一般的長髮陰影下,身軀被一件樣式古怪的白色衣服完全包裹,裡面彷彿沒有血肉一般空蕩。身側長長的白色袖子拖曳在地上,從袖子底下延伸出無數的血線。
  
  似人,又不似人。
  
  不知道何時開始,整個院落裡都變成了血線交錯的牢籠,無數血線把她眼前所見到的世界分割成碎塊,白袖的怪物就踩著那些血線,像一隻白色的蜘蛛趴在紅色的蛛網上。
  
  血線吊起碎塊送到他面前,彷彿有生命一般的袖子覆蓋上去,一陣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咀嚼聲後,肉塊迅速消失。
  
  羅玉安猛然間明白過來,她們這四個死刑犯,就是作為肉食來到這裡的!原本以為是生的希望,卻沒料到根本是死亡的深淵。意識到這一點,她又看到怪物踩著血線去到了另一個男人身邊。
  
  那男人掙扎得厲害,口不擇言地慌亂大喊大叫。大概是因為他的「吵鬧」,讓那個怪物首先選擇了他。
  
  吞吃了血肉的袖子仍然潔白,像雲一樣輕飄飄地覆蓋在了男人的腦袋上。剎那間,噴湧而出的紅色變成了無數血線從袖子底下延伸出來,將整個院落的紅線布得更加密密麻麻。
  
  羅玉安閉上了眼睛。她沒有和另一個女囚犯一樣徒勞尖叫,她只是緊緊閉著眼睛,像她從前遇到難以接受的事情時一樣。
  
  接著,那個女人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空氣裡馥郁的花香和鐵鏽味都更加濃重了,濃重到讓人有些窒息的地步。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麼,雖然不曾尖叫,但克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那個怪物靠近她了,輕軟如雲,還帶著一股不知名花香的袖子飄飄然籠罩住她。
  
  來了!來了!
  
  脖頸處猛然一痛,好像被什麼咬了一口,羅玉安想像著自己的腦袋在下一刻被咬斷,然後就像其他三人一樣什麼都沒能留下。
  
  脖子上的疼痛一直在持續著,但她想像中更加尖銳的痛卻沒有到來,籠住她的袖子停滯住,然後猛然開始顫抖。
  
  羅玉安眼前一亮,重新看到了上方被血線切割成無數塊的天空。綁住她的血線驟然鬆弛,垂落下去,而立在她面前的那個怪物,忽然間彎下了腰——
  
  「嘔……」
  
  羅玉安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怪物慢慢趴在地面吐出了一口血,弓起的背部如同支棱起的骨刺,隨時要刺穿那一層薄薄的白衣。
  
  嘔吐平復之後,他被血線吊起,長長的袖子垂在身側。羅玉安感覺他好像看了自己一眼,接著像一隻風箏迅速退回了那座亮著紅光的神龕裡。
  
  周圍的血線還在,寂靜的院落裡沒有了任何聲音,只剩下她一個人。
  
  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羅玉安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這個院子唯一一個出口。門被鎖住了,門外傳來那兩個老太太平淡的說話聲。
  
  「裡面沒聲音了,氏神已經吸收完這次的『惡』了吧,明日就又要結繭了。」
  
  「嗯,儀式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放心吧。」
  
  羅玉安即將摸到門的手一顫,又收了回去。她終於從那種死亡和怪物的衝擊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如果現在敲響這扇門,外面那兩個人不會理她,甚至還會殺死她。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但是從她被送到這裡的過程中看到聽到的所有,她能得知這是一個隱秘而古老,擁有特權的特殊存在,她們想要殺死她就好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無法逃離,而這四方院落……羅玉安扭頭惶然看著地面上的痕跡,還有那些黑洞洞大開的房間,她根本無法逃跑,房間裡也沒有地方能躲藏,只要等到明天,她可能就會被找出來。她們會殺死她,或者將她送回渝林區監獄等待原本的裁決。
  
  這一刻,羅玉安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虛弱的眼神和發軟的腳步都再次堅定起來。
  
  「不,我還不能死。」
  
  天明破曉。
  
  鬼月,十五日。
  
  還掛在天邊的圓月有一點泛紅,兩位頭髮花白的氏女提著紅燈籠打開院門,準備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準備氏神的重生日儀式。然而映入眼簾的不是空蕩的院落,而是從昨晚就沒有改變過的滿院血線。
  
  「砰——」
  
  紅燈籠滾落在地,迅速燃燒了起來,在燃燒的火光下,兩位老人的臉龐僵硬煞白,「怎麼會!」
  
  「氏神怎麼還沒有開始沉睡?」
  
  院落中的三處血跡十分明顯,兩人目光一掃就看見了,但無論如何都沒能尋找到最後一處痕跡。
  
  「糟了,這次的祭品出問題了!」
  
  「怎麼會出這樣的紕漏!」
  
  「趕快讓他們再送祭品過來,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慌亂中,院門被重新關上。又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再度開啟。躲藏在走廊底下黑暗空隙裡的羅玉安,聽到雜亂腳步聲在自己頭頂響起。
  
  似乎有一個人被綁著安放在了走廊上,送人的腳步聲離去,接著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
  
  羅玉安抱住自己緊緊蜷縮著,大睜著眼睛,看著太陽光從走廊縫隙裡照進來,還有紅色的液體也順著那縫隙滴下來。
  
  「滴答、滴答……」
  
  羅玉安躺到渾身僵硬,終於在漫長的寂靜裡動了動手指,嘗試著把自己從這裡挪出去。她小心地從走廊下方的空隙裡探出頭,看見整個院子空蕩蕩的,漫天的血線不見了,大約下午三四點左右的陽光照亮了大半個院落,中心處的華美神龕建築在陽光下明亮燦爛。
  
  如果不是附近的一片血跡殘留,她幾乎要以為昨晚的噩夢真的只是一個夢。
  
  忽然間,院門處有了動響。羅玉安迅速把自己藏了回去,她聽到院子裡進來了好幾個人,每一個人都很沉默,儘量放輕著動作,那兩位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
  
  「一定要把那個人找出來!」
  
  「已經被她影響了氏神的結繭,不能再讓她在這裡打擾氏神休憩!」
  
  「動作都快一點,就算氏神已經開始『入睡』,也不能打擾氏神太久。」
  
  「氏女,找到人怎麼處理?」
  
  「殺了。」
  
  這些冷漠的對話就在她頭頂,羅玉安顫抖了一下。隨時隨地會被找出來殺死的恐懼讓她努力把自己往縫隙裡蜷縮。可是她又很清楚,這個院子只有這麼大,她很快就會被找出來。
  
  將絕望的目光投向神龕,羅玉安心裡出現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藏進那裡面呢?
  
  ※※※※※※※※※※※※※※※※※※※※
  
  作者有話要說:沒事沒事,不可怕的,畢竟這又不是恐怖故事,本質是愛情故事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30 AM

03 藏身

  她們叫那個可怕的食人怪物為「神」,還說他現在已經「入睡」,那是不是表示,自己就算暫時藏身於那座神龕裡也不會被那個「神」發現?
  
  想到昨晚上命懸一線,想到「神」對她這個食物無法入口的事,羅玉安心裡陡然出現了一點安心慶幸的情緒。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她在心裡不斷念叨著,悄悄聽著外面那些人的動靜。他們分散到房間裡去尋找,如果房間裡找不到她,很快就會想到走廊底下的空隙,但是她不知道現在出去會不會恰好被看見,遲疑了好一段時間後,她覺得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
  
  抬手脫掉自己走起路來會出現明顯腳步聲的鞋,飛快地探頭看向外面,目光中除了一個老太太的背影,其餘人都進了房間,是個好機會!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她迅速躥了出去,心臟狂跳,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中只看著微微晃動的神龕簾子。她從未有過這麼敏捷又迅速的動作,一抬腳邁上神龕邊沿的走廊,簾子已經近在眼前!
  
  這時,那個老太太轉過了身,羅玉安心裡一咯噔,撲進了簾子裡。她不知道剛才那個動作有沒有被看見,只覺得下一秒說不定就會有人掀開簾子來查看,不由僵硬而急促地抬起頭掃視神龕內部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眼看見位於正中央被重重帷幔包裹的區域,想也沒想地衝進去把自己藏在了重重帷幔之後。
  
  神龕建築的內部地面是顏色深沉光滑的木地板,似乎散發著一股特殊的淡香,她坐在地上,也絲毫感覺不到地面的涼意,雙眼發直盯著前方一動不動垂著的帷幔。
  
  外面的隱約人聲變得極遙遠。透進來的光線也一寸寸落了下去,有人在外面輕聲說話,聽不太清晰。
  
  「時間……晚……」
  
  「沒辦法……外面等著……總會……出來……」
  
  「先離開……不管……不能再打擾……」
  
  聽到離開這個詞,羅玉安瞬間就放鬆了一些,剛動了動腳,有腳步聲走進了神龕之內。她立刻停下動作屏息凝神,好在進來的人沒有掀開帷幔的意思,只在帷幔外面躬身跪拜,然後又迅速退了出去。
  
  羅玉安花了好一陣才確認她們真的已經全部離開了。她還不太敢相信這些人這麼快就放棄了找她,但是想一想,或許對她們來說,就像是院子裡跑進了一隻老鼠,哪怕想要捉老鼠,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敢為了抓一隻小小的老鼠太過打擾這裡的主人。
  
  畢竟對他來說,一隻老鼠不可能有太大的危害。
  
  危機暫時解除,羅玉安瞬間被深重的疲憊壓垮了肩,疲憊來自於昨晚一夜沒睡以及今天一天的精神緊繃,期間她還沒有進食沒有喝水。這種狀態令她反應遲鈍,甚至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身後就是那個「神」。
  
  夜幕再一次降臨,寂靜的空氣裡浮動著昨晚一樣的幽幽香味,一盞紅燈突兀在她身後亮起,羅玉安瞬間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切,背後汗毛倒豎。
  
  她先前埋頭衝進來時沒能看清這裡面的情景,這一刻,她盯著自己被紅燈照出來的影子,一寸一寸地轉過頭去。
  
  腦子裡不受控制地出現了很多很多恐怖的畫面,比如轉過去之後發現兩條白袖子垂在面前,比如身後是變成了怪物模樣的「神」在凝視自己。
  
  但是,真的轉過頭去,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一盞紅燈是紅燭的光,看上去像是尋常的燭臺,充滿了古舊的氣息。比這個燭臺看上去更加厚重華美的是簾子中間那一座……神台。
  
  那大概能被稱作神台,羅玉安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它,和神龕建築相似的風格,但是更華麗無數倍。黑中泛紅的巨木雕琢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和花紋,組成裡外三層的玲瓏小閣。最外層擺了許多香爐,有燃過許多香的痕跡;中間層放著許多貢品,水果和點心之類;最裡層像是一個小小的單獨房間,鋪著墊子,此時那裡面掛著密密麻麻的紅線,最中間懸掛著一個紅色的繭。
  
  羅玉安一時間忘記了害怕,被面前這個無比精緻的藝術品和充滿了莊嚴神秘氣息的氛圍給震住了。
  
  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她的目光也沒有停留在最裡面那個紅繭上,而是不自覺在第二層的供品上流連徘徊。這是最本能的行為,因為此時她真的又渴又餓,胃裡燒灼,手腳無力。連著昨天一起,她還在監獄裡就沒吃過飯,現在已經兩天滴水未沾,稍微舔一舔唇都能舔到開裂唇瓣裡溢出來的鮮血。
  
  她遲疑著上前幾步,想要靠近第二層那些吃的。上前幾步又緊張地看著紅繭,然後,她端正地跪了下來,就像是去寺廟裡拜佛那樣,小心翼翼對這位「神」拜了一拜。
  
  紅色的大桃子拿在手裡,冰涼,撒發著水果特有的清香。點心小巧精緻,散發著甜香。羅玉安坐在帷幔邊一口一口地吃著這些食物,這期間,不斷地注意那個紅繭有沒有動靜。
  
  她是個膽子不大的女人,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對待任何人都和善寬容,不喜歡和人計較,又好說話,所以總會吃虧。
  
  她這一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唯一和人計較到底的事,就是那次殺人。可是哪怕殺了人,她還是從前那個膽小的人,平凡掙扎地活著。
  
  填飽肚子,她終於覺得放鬆了。
  
  紅色的燭火靜靜燃燒,卻不見紅燭減少,習慣了之後,羅玉安覺得這紅光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她舒展一下身體走了出去。就算繭子沒動靜,她還是不太敢一直留在這裡面。
  
  外面不是完全沉在黑暗裡,一半藏在雲層中的圓月光芒讓她能清晰看清楚院子裡的一切。昨天黃昏剛來這裡,因為緊張沒敢多看,誰能想到在什麼可怕的事情都發生了之後,她反而能在這裡靜靜觀察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忽然發現,神龕一側種了一排植物,紅色的花朵在枝葉間若隱若現。那是十幾株連成了排的單瓣紅山茶,湊近就能嗅到幽幽花香,原來從昨晚上就聞到的香是這些紅山茶散發出來的。
  
  羅玉安在這一側的走廊上躺下去。她太累了,一躺下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人的夢境總是無法捉摸,而且,人在做夢的時候無法得知自己在做夢。夢裡的羅玉安忘記了自己身處危險,忘記了驚魂一夜,她回到自己那個住了二十幾年的家。房子是幾十年的老居民樓,三層陽臺上擺著一盆盆小花的就是她的家。
  
  十幾歲的妹妹剛剛放學,幫著她一起擇菜,和她說起在學校發生的事。
  
  「姐,等我以後出去工作了,賺很多錢,我們就換個地方住吧,搞個別墅,能在院子裡種花種草。」
  
  「好啊。」
  
  「姐,你覺得我以後去當演員怎麼樣?」
  
  「可以啊,小靜長得好看。」
  
  妹妹笑起來,一張美人臉上滿是青春年少的光。
  
  後來這燦爛的光消失了。她留下一封遺書,從樓頂跳了下去。從此,相依為命的妹妹就定格在了一張揚起笑容的黑白照片上。
  
  夢境從快樂轉向絕望,也就只是眨眼的時間,羅玉安渾身發冷地醒過來,發覺天還沒亮,自己渾身都被凍僵了,她還發現自己正在小聲抽泣,臉頰上都是濕潤的淚水,她是哭醒的。
  
  她很久沒有在夜裡做夢哭醒了,大概是因為這兩天精神太緊繃。
  
  外面的溫度很低,她哆哆嗦嗦又進了神龕裡面。只是隔了一層簾子,神龕裡面和外面彷彿是兩個世界,這裡面溫暖如春,一進來就有種被暖陽照耀的感覺。羅玉安將目光投向那盞紅燭,發現室內的溫度好像是那盞奇怪的紅燭帶來的。
  
  她躺在溫暖的地上,試圖再次休息,但是怎麼都睡不著。她躺著的位置剛好能看見紅繭,繭一直吊在那沒有動靜。她開始想像會從裡面出來什麼東西,一般來說,繭裡面應該會出現蝴蝶。
  
  然後她又開始想自己今後要怎麼辦。她不可能一直藏在這裡,也不能出去。可不管怎麼想,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個死亡的註定結局,她想不到任何一個求生的辦法,不由陷入茫然的頹喪。前路迷茫,她只能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地活著。
  
  在神龕躲藏的第二日,她吃了些第二層神龕的供品。
  
  第三日,依舊如此。
  
  在此期間,院子裡的門再也沒被打開,她嘗試過靠近門,聽到外面有輕微走動的腳步聲。院子裡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東西,就算能爬出去,她也能預料到,院子外面肯定早已經圍滿了人,正等著她自投羅網。
  
  她看著紅繭,心裡很清楚,等到那個「神」從繭裡面出來,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她沒想到,那個神「破繭」的速度如此快。第三天夜晚,她再度從睡夢中醒來,迷蒙中,看見紅繭落在了墊子上,紅絲纏繞的繭表面出現了一抹白,那是一條白色的袖子。
  
  羅玉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就那樣睜著眼睛看到天明,又看到黑色的長髮從絲繭裡露出來。
  
  封閉了整整三天的院門打開,有人踩著初升的陽光進來了。她們直奔神龕,羅玉安聽到動靜連滾帶爬藏進帷幔後方,看見兩個老太太把外面的四方簾子都挽了起來,而且她們還在繼續往裡走,把垂下的帷幔也一層層勾起,使陽光穿透神龕。
  
  羅玉安被逼藏進了最內層,但是這樣還是無法藏住她的身形,眼看最後一層帷幔也要被掀開,羅玉安六神無主地跑到了紅繭旁邊。還沒完全破繭的「神」露出大半身體,紅色絲線組成的繭在散開的過程中堆疊起來,像被子一樣堆在他身側,羅玉安一頭紮了進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41 AM

04 氏神

  羅玉安一紮進那紅色絲線堆積出的「被子」裡就後悔了。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些紅線究竟是什麼東西做的,身體瞬間僵硬成一塊石頭,弓著背保持趴伏的動作不敢動彈。
  
  更讓她感到僵硬的是,她的手和腦袋,好像都踫到了紅繭裡的另一具軀體。那種緊挨著一具冰冷之物的感覺是如此鮮明,鮮明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心臟都要停跳了。
  
  沒有等她自己把自己嚇死,最裡面一層帷幔已經被人拉開,陽光照耀,四周一片大亮。
  
  兩位老太太手持香柱走了進來,她們在最外層燃起香柱,虔誠地下跪,匍匐身體,將腦袋磕到地面,語氣無比擔憂而小心翼翼,「氏神,這一次只沉睡了如此短暫的時間,是否因為祭品之事沒能完全恢復?」
  
  在一段時間的安靜後,羅玉安聽到一個聲音,從她頭頂極近的地方傳來。
  
  「確實未能恢復。」
  
  這聲音是隱秘的流泉,柔和,且緩慢。
  
  隨著這回應,羅玉安感覺身邊的神動了動,似乎是坐了起來,於是他不可避免地同樣踫到了她。羅玉安只感覺輕飄飄的袖子拂過臉頰,瞬間頭皮發麻,大概是因為那天晚上對白袖子產生了心理陰影。
  
  發現旁邊有一個異物,那位神似乎也頓了一頓,但隨即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從重疊的紅色絲線中坐起來。他坐在中間,就好像是神龕中的一尊真神,讓外面的兩位氏女不敢抬頭直視。
  
  「一切都是因為這次負責祭品的秦氏子弟疏忽,他們都會得到應有的處罰。」
  
  「讓您沒能恢復全盛狀態,是我們的失職,請您責罰。」
  
  兩位高齡氏女身軀顫抖,悔恨自責,羅玉安在一片飽受驚嚇的空白中,聽到她們沙啞的聲音,覺得她們彷彿是已經哭了出來。
  
  「小懲大誡,下不為例。」柔和緩慢的聲音再度響起,瞬間就能驅散人心頭的陰霾。
  
  不管外面那兩位年邁的氏女是什麼反應,羅玉安已經自然而然放鬆了下來。這實在是很古怪的一件事,因為她靠著一個會吃人的神的背部,怎麼想都應該害怕才對。可她好像被迷惑了,甚至都沒聽清楚接下來的簡短對話,只發現那兩位氏女退了下去。
  
  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但她面前的神移開了,有一隻手從白色的袖子裡伸出來,那隻手雪一樣蒼白,霜一樣冰冷,拂開了她臉上的一堆紅線。
  
  前幾天的夜晚,她差點被這個神吃掉,但那個時候他的身形動作都十分詭異,而現在的他,只看外表更像是一個人類。
  
  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和她的妹妹差不多大。在黑色的長髮遮掩下,是一張出色的少年臉龐。他彷彿是在神龕裡擺了千年的微笑神像,維持著亙古不變的模樣,繚繞的煙氣燻陶出他一雙平靜的眼,凝視她的時候就像在凝視人世間。
  
  羅玉安茫茫然和他對視了一眼,感覺自己看到了許多飄渺混沌的東西,就是沒有看到一個「人」的感覺。哪怕他擁有著人的外貌,那雙眼睛也給人一種「非人」的感覺。
  
  高臺上的神像活了過來,坐在她身邊,語氣平和聲音含笑地問她︰「你怎會躺在此地?」
  
  那些堆積成一團的紅線自動自覺地蠕動著鑽進他兩條寬大散開的袖子裡。
  
  「我、我是……」羅玉安爬起來,侷促地低下頭,不敢再直視這個莫名散發著一股威儀氣息的神,「我好像……是祭品。」
  
  「原來如此。」他說話不緊不慢,語氣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羅玉安聽著這溫和的話語,心中湧出無限希望,她乞求道︰「您是神的話,能不能請您放我平安離開?」
  
  氏神依舊帶著笑問她︰「你曾殺人?」
  
  羅玉安毫無隱瞞,「是。」
  
  氏神︰「每個人心中都有惡念,但『惡』卻只會在傷害他人之後匯聚於身體。不管因何原因,殺了人,便有足以令我吞噬的惡,你卻有些不一般。」
  
  羅玉安迷茫︰「我不知道。」在來到這之前,她都沒想過如今這個世界上還會有神的存在。
  
  氏神含笑望她,微微搖了搖頭,不知是什麼意思。羅玉安還想說些什麼,看見兩個老太太又來了,還帶來了一隊穿白衣的人,他們手中端著供品,托著淡紅色的香柱。
  
  沒人敢直視神龕中央那位氏神,自然也沒人看到躲藏到氏神身後的羅玉安,氏神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不曾主動暴露羅玉安的存在。她們換上新的供品,燃起香柱,熟練地對著氏神叩拜,又迅速而有序地退了出去。
  
  神龕內青煙繚繞,被羅玉安下意識當做了遮擋物的氏神看著那些青煙,攏起兩條袖子走出……飄出了神龕。他的頭髮微微往外散開,好像被無形的風牽引,袖子也是,令人不敢靠得太近。羅玉安愣了一下,不遠不近地跟上他,像一條尾巴似地跟著他轉了兩圈,「您……這是在舉行什麼儀式嗎?」
  
  氏神和藹地回答︰「只是出來散步透氣罷了,煙氣有些嗆人。」
  
  羅玉安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回答,一下子呆了。散步?明明就是用飄的,而且煙……嗆人?雖說那個煙確實有點嗆人,但是,神怎麼會嫌棄煙嗆人?
  
  「那,把煙熄滅?」她就像面對妹妹的時候,下意識順著問道。
  
  氏神︰「不可,那煙是用來驅蚊的,熄滅了夜間會多蚊蟲。」
  
  羅玉安聽到這回答,再次露出了迷茫呆滯的神情。驅……蚊?
  
  氏神於是輕笑兩聲,「我與你開玩笑罷了。那是有特殊用途的香,只要我醒著,每日都必須燃起。」
  
  有那麼一瞬間,羅玉安覺得氏神好像一位略帶頑皮的老者,和他過分年輕的面容完全不同,和她先前的想像也完全不一樣。
  
  她的肚子忽然咕嚕兩聲,發出饑餓的轟鳴。
  
  氏神感嘆道︰「是了,普通人每日都需要食物。」
  
  羅玉安低下頭,「我先前偷吃了您的供品。」
  
  氏神︰「無事,那些供品放在那本也是浪費,我並不能吃。」
  
  羅玉安小聲請求︰「那我可以再去拿一點供品吃嗎?」
  
  氏神︰「不可。」
  
  羅玉安︰「……?」
  
  氏神︰「我記得,凡人應當是要吃五穀的,只吃那些供品似乎不行。」他說著,笑著抬起了一隻手,將袖子垂在她面前,模樣又有點少年的明朗。
  
  羅玉安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他是什麼意思,縮著手看著他的袖子。
  
  氏神︰「抓著吧。」
  
  羅玉安戰戰兢兢地抓住那柔軟的「殺器」,跟著氏神走向院子出口。氏神尋常地飄了出去,她也被迫跟著快步走出去。院子外面果然守著許多人,個個神情嚴肅,穿著與現代習俗完全不同的古式衣衫,偏偏腰間插著槍。看到這些人,羅玉安就一陣緊張,拽緊了手裡的袖子。
  
  但她很快發現,這些人對於她和氏神都表現得視而不見,目不斜視。
  
  羅玉安緊隨著氏神的腳步,回頭看了眼那些一動不動彷彿雕像的守衛們,走向了外面一座院落,又看見了那兩個自稱氏女的老太太,她們正帶著幾個年輕的女子跪在眾多牌位前,口中念誦著不知道什麼的歌。她們一邊念一邊叩首,似乎是在教導什麼禮儀。氏神帶著羅玉安從她們面前經過,她們的神情也沒有絲毫改變。
  
  她們大概是真的看不見他們。
  
  原來這個大大的院落裡還有這麼多人,她先前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看見,還以為這裡只有那兩個老太太。白天的院落和夜晚的院落,也像是不同的表裡兩個世界。
  
  「到了。」
  
  羅玉安看見一個廚房,還有佈置成餐廳模樣的食堂。雖然外表是古建,但內裡還是能看到現代化的機器和設備。走進去之後讓人有點錯亂感。
  
  「人都是在此享用食物。」氏神給她介紹,像個周到而禮貌的主人正在待客。
  
  羅玉安看見許多食物放在乾淨的盤子裡等人取用,她好幾天沒吃過正常的飯菜,而且這些食物香味濃郁,根本控制不住咽口水。
  
  氏神含笑抬手示意,羅玉安取了一次性的碗筷,試著去取餐。她一手還不敢放開袖子,生怕顯露出身形被不遠處做菜的廚師們看見。
  
  看羅玉安遲遲沒有動手,氏神建議道︰「不妨嘗嘗這個。」
  
  他指著一道醬香濃郁的鴨肉,羅玉安聽話地夾了一塊放進嘴裡。
  
  氏神語氣和緩略帶好奇地詢問她︰「如何?是怎樣的味道?」
  
  雖然很美味,但羅玉安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詞匯來表達,只乾巴巴地描述說︰「就是,肉的味道。」
  
  氏神感嘆︰「肉的味道……聽上去似乎不太好吃。」
  
  奇蹟般的,羅玉安瞬間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畫面,頓時覺得嘴裡美味的肉有些令人作嘔,但她不敢吐出來,堅強地把嘴裡的肉咽了下去。
  
  不過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吃肉了,好在氏神也沒有一直勸她吃肉的意思,頗有興致地看著那些食物,時不時建議她吃某一種,然後詢問一下味道。就好像是他自己不能吃,所以只能看別人吃,然後問一問味道自己想像一下。
  
  再一次在他的建議下試吃了一個貓貓形狀的小麵包,羅玉安含糊地問︰「您不能吃這些嗎?」
  
  氏神︰「不能。」
  
  羅玉安本想問一下吃了會怎麼樣,又想起那天式神咬了自己一口,結果趴在地上吐的樣子,默默閉上了嘴。
  
  吃飽之後,她又抓著氏神的袖子離開,看到自己來時的走廊,她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問道︰「我可以離開這裡嗎?」
  
  氏神仍是和平交流的模樣,回答說︰「你暫且在此處待一段時間。」
  
  羅玉安聽明白他的意思,眼睛一下子亮了。這已經比她先前預想的情況好了無數倍,氏神沒有殺她的意思,或許一段時間後,她就能平安離開這裡。只要能活著離開就好,她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氏神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個神龕裡,像一座無趣的雕像,而那兩位氏女一天三次過來上香叩拜,進行祈禱,至於其他人,他們沒有事都不能靠近神龕,連院子也進不來。
  
  兩個老太太來做祈禱,羅玉安就躲在氏神背後,其實她有點疑惑,作為被這裡所有人敬畏的神,氏神為什麼不直接把她的存在告訴這些人,要搞得好像偷偷摸摸在背著家人養野生小動物?
  
  兩位氏女退下後,氏神會從神龕裡出來,他會去那一叢紅山茶旁邊,帶著笑容,靜靜地看著那些花。
  
  羅玉安走到他附近,問出自己的疑惑。氏神含笑不說話,她也就不敢再問了。
  
  見他一直望著紅山茶,挺喜歡的樣子,羅玉安走到神龕裡,從那些包裹香柱的紅紙上抽出一張,手指靈巧地折疊,很快折出了一朵山茶花。
  
  氏神望著被送到自己眼前的折紙山茶,看了羅玉安好幾眼。
  
  被這眼神看得不安起來,羅玉安問道︰「您……怎麼了?」
  
  氏神撚起那朵紙花山茶,沉吟片刻,笑起來,「我從未收過這樣的供品。」
  
  羅玉安︰「不是供品,是給您的禮物。」雖然有些羞愧,但是她想討好這位神明,以求他早日讓自己走。
  
  氏神︰「原來如此。」
  
  不過,沒有人敢給一位氏神送禮物,這大概就是無知者的勇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50 AM

05 隱秘

  那朵紅山茶被一根紅線吊在了神龕裡。
  
  羅玉安確定氏神應該確實挺喜歡紅山茶,所以她收集起香柱上所有的紅紙,折了一大捧紅山茶,還用紙捲起來做了花枝——這是妹妹年幼的時候她用來哄妹妹的辦法之一。
  
  姐妹兩人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這個姐姐比妹妹大好幾歲,妹妹上小學六年級,她上大一,所以那時候還經常用些小玩意哄一哄妹妹,有很長一段時間,妹妹房間的花瓶裡都插著她折的五顏六色裝飾紙花。
  
  用來包香柱的紅紙質地非常好,上面還有撒金花紋,所以用來折山茶花也很好看。雖然拿著這一大捧紅色紙花獻給氏神的場面看上去有點說不出的奇怪,好像是什麼老套的求愛現場,但是羅玉安自己並沒有什麼感覺,畢竟她對於神完全不敢有想法,那位神當然也沒什麼感覺,不過從他笑容的弧度上看,他沒有表示出排斥的意思,欣然接受了。
  
  那捧花得到的待遇和先前的那朵一樣,被紅線吊在神龕裡,而且是最裡層,比羅玉安自身的待遇要好上很多,羅玉安晚上都只躺在神龕最外圍睡覺。因為這麼一件小事,羅玉安奇異地都不怎麼害怕那些紅線了。
  
  她一開始以為氏神只是喜歡紅山茶,可是被他帶出去吃了幾次東西,途中看到氏神駐足觀賞其他的花卉,似乎也是喜歡的模樣。
  
  「您喜歡這些花?如果喜歡,為什麼不讓人種到您的院落裡呢?」
  
  「氏神不會偏愛任何事物。」氏神這樣回答她。
  
  羅玉安不是很懂,但她仔仔細細從氏神的笑容、從他彎起的眼睛、飄起的頭髮、攏起的袖子裡,只看出了兩個大字。
  
  ——想要。
  
  神龕的供品神臺上,多了一隻小小的瓶子,上面插著兩朵院外路邊摘來的鮮花。
  
  氏女們對於神臺上多出的花毫無察覺,唯獨氏神端坐神台時,偶爾會注視那兩朵尋常的花。它們往往會在一兩天之後枯萎,但是在枯萎之前,悄悄把它們插進花瓶的人就會換掉它們,換上新的鮮花。
  
  相比旁邊那些價格高昂,被精心培育挑選出來的果實,這實在是寒酸的供品。
  
  羅玉安對於自己這「借花獻佛」的行為感到很羞愧。花是路邊摘的花,玻璃瓶是廚房拿的裝飲料的小瓶,她都不好意思說這是禮物,只能默默當做供品混在了那些水果點心一起。
  
  面對神,作為一個普通人她總是畏懼的,但是一方面神又表現得非常溫和無害,而她只能依賴他,又經常被他太像人類的外表迷惑,覺得他就是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少年。
  
  拉著氏神的袖子被他帶去吃飯已經很多次,羅玉安能很平靜地面對了。她們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在食堂裡有很多人的時候過去,但偶爾也會沒有錯開時間,所以羅玉安端著飯菜縮到了人最少的單獨房間,這裡面只有兩個人在用飯。
  
  那兩位氏女老太太吃完飯還會喝茶,並且閒聊一陣,羅玉安一邊吃一邊聽她們說話。
  
  「這兩天去神龕給氏神上香的時候,似乎聞到了一股臭味。」
  
  「我也有聞到,若隱若現的,怎麼回事?」
  
  「我覺得是不是先前那個逃脫的祭品死在了院子裡哪個角落,開始腐爛所以有點臭氣?」
  
  「有可能,藏了這麼久,差不多是該餓死了,得快點循著味道趕緊把屍體找出來處理了。」
  
  「臭味在神龕附近,那人不會躲到神龕底下了吧?」
  
  「普通人怎麼會不懼怕氏神,怕不是瘋了。」
  
  羅玉安默默吃東西,覺得這兩位老太太像是說起家裡某個角落死了一隻老鼠。
  
  然後就是……她伸出胳膊嗅了嗅自己的味道。好像,真的有點臭,這就讓人覺得很羞恥了。她也想過洗澡,但是那個院子裡沒有能洗澡的地方,她想出院子都必須由氏神帶著,她不太敢麻煩氏神,所以一直拖著。
  
  現在不清理真的不行了,要燻著氏神他老人家了。
  
  「洗澡?」氏神似乎才被提醒,含笑說︰「是啊,人類需要清理身體。」
  
  提出這個要求的羅玉安見氏神沒有嫌棄麻煩,心裡鬆了一口氣。氏神在前面飄,她在後面追,找到了一個澡堂。這宅子裡的澡堂和食堂一樣,外表古意盎然,一走進去裡面建造得標準舒適,有十幾個隔斷的洗澡間,還有浴池。
  
  終於能痛痛快快洗一個熱水澡確實舒服,只是過程令人提心吊膽,倒不是因為氏神飄在附近,而是因為洗到一半澡堂裡來了其他人,而且她還終於發現,這是個男澡堂。
  
  她在最內側一間,旁邊幾間進了人,那幾個人一邊洗一邊聊天。幾位大哥似乎是負責守衛神龕院落的,雖然表面上一派冷硬嚴肅的風格,但是洗澡的時候竟然很能聊。
  
  羅玉安聽著他們從換班週期聊到銷假回去之後去哪玩,再聊到了氏神。
  
  經過這段時間偶爾在外面院子聽到的三言兩句,羅玉安已經知曉氏神是秦氏一族的氏神,秦氏是有神庇佑所以龐大繁茂的家族,這些人都是秦氏族內挑選過來,除了兩位氏女,其餘人隔一段時間都會輪換。
  
  「聽氏女說,這一次甦醒的氏神性情很溫和,先前秦明朗和秦明城犯了那麼大的錯誤,疏忽了祭品,都沒有剝奪他們的姓氏,只是把他們趕到邊緣區去了。」
  
  「那我們這一期的護衛任務應該是比較輕鬆的,至少不會死人。」
  
  「前兩年那一期才是慘,那一次甦醒的氏神性格冷酷,在他甦醒期間犯錯了的秦氏族人都沒什麼好下場,連守衛都因為被他察覺有不當行為死了兩個。而且那位對『刑』非常偏愛,那一年送到本家來接受『祝福』的嬰孩估計以後都會被影響變成『酷吏』。」
  
  「說到這個,以前也有一次。知道叔祖秦非嗎?現在當首席判決官,被譽為『行走法典』那位老人家。據說叔祖出生那一年,氏神甦醒的性格就特別嚴苛冷酷,所以叔祖他們那幾個被氏神祝福過的孩子也被影響,他們修改過制定的律法,還有叔祖作為判決官判的那些案子,犯人統統都得到了最嚴重的處罰。」
  
  羅玉安聽著這些八卦,腦袋越來越低。這些人不知道,他們在八卦他們氏神的時候,氏神本人就坐在旁邊的洗澡間隔斷上,帶著溫和笑容靜靜聽著。
  
  稍稍抬頭往上瞄了一眼,羅玉安看見氏神垂下的白袖子,加快了洗澡的動作。
  
  趁著那些人還在洗澡沒出來,羅玉安趕緊換上乾淨浴衣溜出去,再次拉上了氏神的袖子,在他的帶領下回去。她第一次來這裡時走過的走廊,還是同樣黯淡的光線,她卻不覺得害怕了,甚至還想聊天。
  
  「您是每次隔一段時間就會沉睡嗎?」
  
  氏神微笑點頭。
  
  「那,每一次甦醒都會呈現不同的性格?」
  
  氏神微笑點頭。
  
  「您會記得從前發生過的事嗎?」
  
  羅玉安三連問,只有她一個人發出的輕微腳步聲回響在走廊裡。
  
  氏神終於不再微笑點頭了,他的語調和這夕陽一樣徐徐沉落︰「氏神不會忘記任何事,每一個家族的式神,都是一本越來越臃腫的族譜與家族記事。」
  
  羅玉安詫異,「每一個家族……難道除了您還有其他的氏神?」
  
  氏神側頭,帶笑的神情像神像被凝固的面具,他說︰「這個世界並不似普通人眼中那麼簡單。」
  
  風聲嗚嗚穿過走廊,穿過她空蕩蕩的浴袍,讓她感到有些冷。
  
  是的,這隱秘世界的真實模樣,才在我面前揭開一角。羅玉安沒有再試圖詢問相關的問題,看見路邊一叢開得正好的菊花,折了兩枝拿在手裡,準備回去換下神龕裡即將凋零的花。
  
  「我怎麼覺得最近換下來的供品偶爾會少掉一點?」
  
  「那股若有似無的臭氣也不見了。」
  
  「躲藏的祭品還是沒有痕跡,究竟是死在哪個角落裡了,我們沒找到難道是氏神已經處理了?」
  
  「要讓氏神親自處理這樣的小事,我等真是太羞愧了。」
  
  羅玉安聽到兩位氏女例行的嘮叨,心中毫無波瀾,吃完飯就走。她就像個活著的幽靈一樣在這處古宅裡生活著,比起最開始被她們嚇到,她覺得現在應該反過來,如果哪天她現出痕跡,估計會把這兩個氏女給嚇到。
  
  跟隨兩位氏女學習的幾個年輕女孩子似乎是作為下一任侍女來培養的,雖然氏女強調要將侍奉氏神作為生命的唯一,希望幾個接班人能專心學習,但是有兩位總是不太認真,會悄悄躲起來玩手機。
  
  羅玉安許久沒看到手機了,有一回恰好撞見兩人在那玩手機,忍不住就湊過去看,氏神也順著她的意思過去了。羅玉安站在那兩個女孩子身邊探頭去看她們的手機螢幕,氏神則飄在一旁注視。
  
  兩個女孩子在玩遊戲,羅玉安沒有玩過,但她記得妹妹好像也是玩過這遊戲的,看著兩個女孩子不由覺得親切。
  
  遊戲製作精良,兩人專心操控著遊戲小人戰鬥,氏神看了一會兒,問道︰「這是何物?」
  
  「是手機,她們在玩遊戲。」羅玉安遲疑,「您對這個感興趣的話,可以讓氏女們上供手機。」她說這話其實有一點私心,離開自己熟悉的生活太久,她想多接觸自己熟悉的世界。
  
  氏神語氣平和︰「氏神不會偏愛任何事物。」
  
  羅玉安︰「……」好熟悉的話。
  
  雖然不會主動開口想要,但是拿到他面前的話還是會接受,是這個意思嗎?羅玉安用和青春期妹妹交流的經驗猜測道。
  
  氏神,該說他像個不善於提要求只喜歡等人來猜的老人家,還是說像個想要什麼卻不開口要等人來猜的青春少年?
  
  雖然沒能得到手機,但是每天去外面院子的時間,注意尋找的話,也能看到不少人在暗地裡用手機。打電話、聊天、看新聞、玩遊戲的都有,羅玉安每次看到了都要拽一拽氏神的袖子,如果能拉動就表示氏神允許她過去看。
  
  每次都允許了。
  
  透過這樣的行為,羅玉安終有又有了和現實世界聯系上的感覺,那些手機上偶爾出現的推送新聞,也有她熟悉的東西。
  
  在古宅裡眾人不曾察覺的情況下,羅玉安帶著氏神幾乎看光了他們的手機。所以有一些秘密也無所遁形,比如有一位守衛男子,同時背著妻子在和好幾位情人交往。
  
  男人放下手機去拿東西,羅玉安站在一邊望著那手機,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欲言又止地看向氏神。
  
  氏神笑著頷首。
  
  羅玉安瞬間覺得氏神明白自己在想什麼,還表示了支持。於是她拿起手機,迅速把剛才那男人的老婆和情人們全部拉到了一個群,然後分享了所有的聊天截圖,並且在男人回來之前,飛快把手機放回了原地。
  
  做完這一切,她看向氏神,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氏神還是那個不變的微笑表情,但是過了一會兒,稍感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彷彿是在問︰「你在做什麼?」
  
  羅玉安也不自覺歪了下腦袋,露出同樣疑惑的表情︰「……?」您不知道我剛才在做什麼?那個點頭,不是默許的意思嗎?
  
  ※※※※※※※※※※※※※※※※※※※※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羅玉安好像個窮酸小子,而氏神就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因為總是被關在繡樓裡沒怎麼見過世面所以被突然冒出來的外界窮小子給拐騙……不行這樣一想我完全回不去原本的設定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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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0:57 AM

06 賜福

  上完香的氏女沒有如同往日一樣迅速離開,她們恭敬地對著上首神台叩拜,說道︰「氏神,快到神誕月了,最近族內有九個新出生的孩子有資格得到您的賜福。」
  
  躲在氏神身後折紙花的羅玉安一愣,神誕月?她還從沒有聽過這種說法。還有那個新生兒的賜福,讓她想起之前聽到的八卦,似乎是某種儀式。
  
  氏神聲音溫和,「依循慣例,令他們神誕月第二日來此。」
  
  「是。」
  
  兩位氏女離開後,羅玉安從藏身處出來,看了眼外面淺灰色的天空。她來到這裡已經有一個月,來的時候是秋末,如今都入冬了,天氣越來越冷。
  
  一回頭,見氏神望著自己,似乎在等她問些什麼。沒準備問問題的羅玉安在這種目光下試著問道︰「剛才說的神誕月,是氏神誕生的時間嗎?為什麼是神誕月而不是神誕日呢?」
  
  她想起那些通用的節日,一般來講傳說中的仙神佛祖,都有誕辰,但都是某一日。
  
  「因為,氏神的誕生,需要一月時間。」氏神緩慢地回答道。
  
  羅玉安忽然感覺一陣說不出的古怪,又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您……氏神是從哪裡誕生的呢?從天地之間嗎?」
  
  氏神笑了,「氏神從人中誕生。」
  
  羅玉安不是很明白,但她也不是事事都想弄個清楚明白的性格,所以也就算了。在她印象中,仙神誕辰是寺廟道觀舉行法會的日子,原以為到了那個神誕月,這個古宅裡也會比平時喜慶熱鬧,可事情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院落外面所有的紅燈籠被更換成了白燈籠,在外院行走的人們不論男女都穿上了黑色的衣裙,佩戴著白色的花,連往日私底下常有的嬉笑打鬧聲都消失了,院落裡哪怕人來人往,也彌漫著一股肅穆死寂的氣氛。
  
  神龕的簾子和帷幔換成了黑色,垂下來時,整個神龕裡面光線暗淡。氏女她們上完香之後在院落外燒紙,黃紙為底,描繪滿了紅色的抽象花紋。一邊燒紙,一邊念著不知所云的祈禱詞。
  
  這樣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祭拜死人。
  
  羅玉安像一個無法被人看見的幽靈行走在外院偏僻的小路上,聽見兩個從附近澡堂出來的年輕女孩低聲聊天。
  
  「每次到了『鬼月』我都覺得怕怕的,好像這個宅子突然活了過來,然後又死了一樣。」
  
  「別說得這麼嚇人!還有氏女不許提起『鬼月』,應該說『神誕月』,被聽到了你又要被罰了!」
  
  鬼月?羅玉安知曉的風俗習慣裡,鬼月應當是指的七月份,因為有個中元節,是祭祀先祖超度亡魂的節日,不過如今的大部分人早已不在意這個。她們的鬼月和普通人意義上的鬼月不太一樣嗎?
  
  黃昏時分,神龕院落比往日更早地關上了,院外傳來一陣樂聲。那樂聲不知道是什麼樂器發出的,其中還夾雜著細碎的鈴聲,令人覺得悠遠寧靜,伴隨著一道似有若無的人聲念誦,好像一首催眠曲。
  
  羅玉安睡了一覺醒來,四周還是漆黑的,她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外面還沒天亮,而那入睡前聽到的音樂聲和人聲竟然還沒有停止,只是好像隔開了很遠的距離,只能聽到遠遠的一點動靜。
  
  忽然間,她感覺有些不對,轉頭往裡面的神龕看去。
  
  往日端坐在神龕最裡層的氏神不見了蹤影,狹小的空間被大量的紅線充斥。羅玉安一咕嚕爬起來,膽戰心驚地湊近了最週邊一層,輕聲呼喚道︰「氏神?」
  
  「您怎麼了?」
  
  一隻白袖子從紅線裡面伸了出來,垂下一隻瓷白的手,無力般朝她招了招。
  
  羅玉安小心走了過去,伸出雙手捧住那隻垂落在她面前的手,觸手一股涼意,彷彿是托著一隻陶瓷製成的手。
  
  驟然間。
  
  那只手在她手掌中突兀潰散成了一團散亂的紅線,從她的指縫裡滑落下去。
  
  羅玉安一驚,整個人忍不住站了起來,就在這一剎那的時間內,她發現自己身邊的一切光芒黯淡下去,莫名來到了一個古怪的地方。在空曠無邊的黑暗裡,她的呼吸聲和腳步聲被迴響放大,這裡唯一散發著淡淡光芒的是一個古舊樸素的神台,神臺上放著一尊等人大小的瓷制神像。
  
  神像周身纏著密密麻麻的紅線,臉上帶著羅玉安很熟悉的氏神笑容,一道裂痕處於瓷神像頭部,正正劈開了那張笑臉。
  
  神像對她笑著,裂開的笑臉裡面卻傳出幽深的歎息。
  
  ——好痛啊。
  
  ——痛啊。
  
  羅玉安猛然睜開了眼睛,已經天光大亮了,院門被打開的聲音讓她下意識起身想要躲藏進氏神身後,跑到神龕最裡間時她才突然一個激靈,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剛才那個是做夢嗎?
  
  和夢中一樣的白袖子伸到她面前,露出一隻瓷白的手,那手的主人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望著她︰「快來。」
  
  羅玉安不再去想那個有些詭異的夢,躲到了他身後。
  
  這是神誕月的第二日,氏女們依照先前所說的,送來了九個嬰孩。這些嬰孩沉睡著,由他們各自的親人抱著送進了神龕裡,在白色的錦墊上拍排成了一排。
  
  那些身穿黑色連衣裙或西裝的人們每一個看上去都保養得宜,氣質高貴,但同樣的,他們每一個人對待氏神的態度都是謙卑而恭敬的,甚至不敢和氏神說一句話,磕頭跪拜後就在氏女的帶領下離開了院落。
  
  他們將在黃昏到來時回來接走自己的孩子,在此之前,這些孩子將由氏神進行賜福。
  
  這個過程向來是一件隱秘的事,連氏女也不曾看見,但羅玉安就這麼懵懵懂懂地作為一個外人旁觀了全程。
  
  其實過程並不複雜,氏神只是一一拂過這些小孩子的額頭,然後從袖子裡拉出一根根紅線,在他們的脖頸上鬆鬆繞上一圈。
  
  雖然不複雜,但有點可怕。紅線緩緩蠕動著,融進了那些孩子的脖子裡,慢慢在他們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色痕跡。羅玉安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莫名覺得自己的脖子也一陣縮緊。
  
  在她看來這應該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可是九個孩子都只是沉沉睡著,沒有任何反應,所以對於他們來說,這種「賜福」儀式應該是不痛苦的。
  
  剛這麼想著,有一個孩子忽然間動了動,皺著鼻子小聲哭了起來。
  
  「啊……這有個孩子醒了。」羅玉安看神臺上的氏神。
  
  氏神含笑道︰「賜福中途甦醒,這孩子的天賦不錯,靈感也強。」
  
  氏神的誇獎並沒有讓這個幾月大的小嬰兒停止哭泣,她哇哇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可以稱作吵鬧了。哭成這樣,外面應該能聽得到,但院外的人沒有進來哄孩子的意思。羅玉安聽著這小孩扯著嗓子哭,都擔心她會不會哭出問題來,頻頻將目光轉向氏神,氏神每次都笑著看她,毫無反應。
  
  羅玉安按照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經驗,試著問道︰「我哄哄她?」
  
  氏神點頭,羅玉安都覺得他是不是就是在等她自己說出這句話。
  
  沒有帶過小嬰兒的二十多歲年輕女子,小心翼翼抱起包在包裹裡的小孩,輕輕搖晃。這確實有點用,小嬰兒的哭聲小了點。羅玉安再接再厲,抱著孩子在神龕裡走來走去,因為神龕面積不大,她只能繞著氏神走了一圈又一圈。
  
  在小孩終於停止哭泣後,氏神笑著說︰「真是太吵鬧了。」
  
  嬰孩的眼睛明亮漆黑,被羅玉安抱著靠近氏神的時候,大大的眼睛裡映出他的模樣。幾乎是氏神話音剛落,原本平靜下來的小孩哇一聲又哭了。
  
  羅玉安很有耐心,可能是從前撫養妹妹的緣故,她再度把孩子哄好。剛準備把孩子放回原地,氏神說︰「孩子真吵鬧啊。」
  
  下意識低頭去看孩子,果然看見她嘴巴一癟,又要哭了。羅玉安趕緊把孩子重新抱起來,拍著孩子的肩背,「乖乖乖,不吵不吵,一點都不吵鬧。」
  
  氏神他,究竟是像個被人忽視了就覺得寂寞的老人家,還是像個偶爾想要調皮一下的少年?
  
  羅玉安發現自己最近經常思考這樣的問題,對於氏神的印象總在這兩個之間不停跳躍。
  
  雖然中間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插曲,但是在黃昏之時,氏神的賜福很順利地結束了,九個孩子被他們的親人帶走,院落再次恢復了寂靜。
  
  每天院落一關,羅玉安就可以在院子裡自由行動,因為在夜晚,她們都是不敢進入這個神龕院落的。前一天晚上響了徹夜的樂聲再度響起,羅玉安躺在神龕溫暖的地面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仍是昨晚上做過的那個夢,她夢見氏神在神龕的神臺上,身軀散落成紅線,白色的衣服則像蠟燭一樣融化流淌,變成了一堆奇怪的東西。
  
  她一靠近,就會去到那片黑暗裡,看見神臺上陶瓷製成的神像緩緩從頭頂裂開,黑暗的縫隙裡傳來幽幽的,彷彿地底溢出的聲音。那樣不斷重複的囈語回蕩在腦海裡,好像精神都被不斷蠶食污染了。
  
  滿頭冷汗地醒來,羅玉安撫了撫自己急促跳動的心臟,來到神台前,跪坐在一個錦墊上,雙手合十用標準的求神拜佛姿勢說道︰「氏神,我連續兩天做了相似的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簾子被風拂開,光線浮動中,神臺上塑像一樣的神忽然間好像活了過來,居高臨下望著她,微微笑道︰「你怎麼知道,那是夢呢。」
  
  羅玉安一愣︰「不是夢嗎?那是我晚上在迷迷糊糊時看見的情景?」
  
  她鬆了一口氣,「不是夢就好。」似乎就此放心了。
  
  氏神含笑一陣,略帶遺憾地歎息一聲,「你似乎不害怕?」
  
  羅玉安︰「知道是現實發生的事,不是未知的夢就沒那麼害怕了。」主要是,奇怪的東西是氏神的話,感覺沒那麼怕。
  
  氏神發出預告︰「今晚還會有,這一個月都有。」
  
  羅玉安︰「好的。」
  
  果然,晚上她又看到了類似的場景。對於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她有點分不清楚,但是既然氏神說不是夢,那就當它不是夢吧。
  
  裂開一條縫隙的陶瓷神像立在黑暗的神臺上,仍舊從裂縫裡發出囈語。前兩天羅玉安沒敢做什麼,今天問了氏神之後她膽子稍微大了點,覺得或許可以看看是什麼情況。
  
  踮起腳望向那裂開的縫隙內裡,她朝裡面問︰「是氏神嗎?你為什麼說痛?」
  
  縫隙裡麻木不變的聲音停頓片刻,猛然間變得嘈雜,無數相同的聲音相同的語調重迭回蕩。
  
  「好黑。」
  
  「好燙。」
  
  「不能呼吸。」
  
  「好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1:04 AM

07 裂縫

  這些相似的囈語有那麼一刻讓羅玉安產生了自己腦子即將被刺穿的錯覺,她在劇烈的頭疼中,將手捂在了那條縫隙之上。人高的瓷質神像本該是冰冷的觸感,但是她的手一放上去就被燙得一哆嗦,這神像表面竟然是一片灼熱高溫。
  
  「好燙」和「好痛」的聲音停止了一瞬,越發激烈地從縫隙裡鑽出來。
  
  羅玉安現在也是既燙又疼,如果不是很快恢復神智,睜開眼看見現實中的黑色簾子,她可能真的要被那種痛苦感染,跟著呻吟起來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再次來到氏神面前。氏神端坐神台,和那個黑暗世界裡的陶瓷神像模樣不太一樣,但是給人的感覺很相像。
  
  「氏神,我應該怎麼做呢?」羅玉安不是十分聰明的人,遇上這樣的事,她並不敢自作主張,只能來詢問氏神。如果那個神像和氏神有關係,那他肯定會有指示。
  
  氏神聆聽了她的問題,微笑著給出了建議︰「不如你試試看那裂縫裡有什麼?」
  
  羅玉安︰「看不清楚……難道要打碎了看嗎?」
  
  氏神語氣慢悠悠的,格外平和︰「打碎啊?那就打碎了看吧。」
  
  因為這語氣太平和淡然了,羅玉安心裡那點忐忑都慢慢消失。既然氏神表現得這麼無所謂,那應該沒關係吧?
  
  她做好準備,這天晚上再度看到裂開縫隙的陶瓷神像時,一鼓作氣,想把它推下神台摔碎,結果神像比她想像中要沉重很多,她沒能推動,反而手心被燙紅了。羅玉安沒有輕易放棄,她爬上神台,瞧瞧那縫隙,伸手卡進去四根手指頭,想要用力往外掰。
  
  她想著有縫隙的話更容易被掰碎,如果能把小縫隙掰成大口子,也能看見裡面是什麼了。手指頭伸進那黑暗的縫隙裡,瞬間就感覺不對,那裡面的溫度比陶瓷外面還要高上許多,簡直就像是裡面燃燒著熊熊烈火。
  
  羅玉安被燙得縮回手,抱著通紅的手束手無策。臉頰邊的頭髮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微風吹到她嘴邊,羅玉安抬手把頭髮勾到耳後,收回來時發現手指上抓著兩根長髮。
  
  頭髮?
  
  她捏著那兩根頭髮湊近神像縫隙,試著把兩根頭髮放進了縫隙裡,又湊近了想嗅一下有沒有頭髮燃燒發出的氣味。
  
  沒有頭髮的焦味,只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味。不過,縫隙裡面恐怖的聲音停下來了。
  
  好像有一點用?一會兒之後,那聲音再度響起,羅玉安抓著自己濃密的頭髮思考了一下。人每天都會長出新的頭髮,相對的,也會有很多頭髮自然掉落,所以她耐心地用手梳了一會兒,梳理下來十幾根頭髮。只要縫隙裡的聲音響了,她就賽一根頭髮進去。
  
  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遮罩聲音的辦法。
  
  早上醒來,她按照習慣來到氏神面前,還沒說話,就見氏神忽然捂著嘴咳嗽了一陣,放下手後,手掌裡出現十幾根長髮。
  
  羅玉安看著氏神瓷白手心裡十幾根頭髮。
  
  氏神溫和地說︰「下次,不要在我的身體裡亂塞東西了。」
  
  您的身體裡……?
  
  羅玉安訕訕接過了自己的頭髮︰「好的,對不起。」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其中蘊涵的意思,驚訝道︰「那是您的身體嗎?既然這樣,您怎麼會讓我打碎它?」
  
  氏神笑著說︰「正是因為你打不碎才讓你去試,左右也無事要做。」
  
  想起那噩夢一樣的經歷,羅玉安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每天晚上的那個,是氏神在玩什麼遊戲嗎?他是不是太無聊了?如果是這樣,氏神要她陪玩,她好像也不能說不。
  
  晚上去到那裡,再次聽到裂縫裡的呻吟,她覺得頭疼,就開始唱歌,想要蓋過氏神那個能鑽到人腦子裡去的聲音。這真的有效果,至少她的聲音蓋過裂縫裡的聲音之後,裂縫裡的聲音就消失了,她一刻不停地唱,唱了很久,早上起來感覺嗓子有點疼。
  
  雙手合十,問氏神︰「昨晚上,您感覺怎麼樣呢?」
  
  氏神含笑點頭︰「可以,但是,希望你能換一首歌。」
  
  羅玉安汗顏,她不太會唱歌,而且記不清歌詞,所以唱的是樓下超市經常放的那首,非常洗腦的歌曲。
  
  「那給您講點故事,背點詩詞什麼的,可以嗎?」
  
  「好像比昨晚上那首歌容易接受。」
  
  恐怖的場景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奇怪的場景,除了羅玉安感覺自己成了夜貓子,日夜顛倒,白天需要一段時間補覺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問題。
  
  正午時分,院外沒有樂聲,氏女們又在外面燒紙了。
  
  那些都是秦氏族人親手抄寫的祭文,希望能平息氏神在神誕月的痛苦,只是一代一代過去,這個習慣已經成為了一種形式,祭文撫慰痛苦的作用早已消失。在久遠的時間之前,人們為族中的氏神抄寫祭文,感謝他的庇佑,濃烈的歉疚和真摯的感謝都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達,而如今,那些祭文裡傳達的都是十分稀薄的情緒,再沒有強烈的感情了。
  
  還有那徹夜響起的安魂樂曲,對他的撫慰甚至比不上一個小姑娘的真心擔憂。
  
  被他留下的人類小姑娘正蜷縮在他身後睡覺,多虧了她,這個神誕月似乎也沒有那麼痛苦了。
  
  雖然和他先前所設想的有些不一樣。
  
  神誕月結束那一日,外面下了雪,安靜的大雪覆蓋整個院子,遮住了那一叢紅山茶。氏女們踩著雪走進院落裡,神情比平時更嚴肅兩分。
  
  她們端來一棵枝丫繁多的樹,樹幹金色,樹枝銀色,無數分叉的枝幹上綴著數不清的白色珠子。
  
  「氏神,族樹送來了。」她們說完,退至簾外等待。
  
  氏神的長髮和衣袖微微浮動,從他的袖子裡延伸出數不清的紅色細線,一點點將那棵族樹纏繞了起來。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當那些紅線全部被收回,原本金銀色的族樹上,出現了零星幾點紅色,有幾個白色的小珠子變色了。
  
  氏女們進來,仔細看了那幾顆變成紅色的珠子,找出了它們在族樹上對應的族人。
  
  「氏神,這一次有四人,明日就會將人送到此處來請您判決。」
  
  羅玉安探出頭去看她們端著樹離開的背影,有一點好奇,「氏神,那是什麼?」
  
  氏神︰「秦氏族樹,每一粒珠代表還活著一位秦氏族人。樹大根深,難免出現枯枝敗葉,需要由我找出修剪罷了,年年如此。」
  
  第二日,氏女領來了四個人。兩個年紀在四十到五十之間,兩個看上去才十幾二十幾歲,四人被帶進來,無一不是臉色灰敗。
  
  氏女放下簾子退下,氏神袖中鑽出四根血線,落到四人額前,蠕動著準備穿透他們的額心,看透他們的一切。年紀較大的兩人不敢反抗,年紀最輕的那個卻是嚇了一跳之後,往後想逃。他身手不錯,眨眼就要逃出神龕,見他如此,另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蠢蠢欲動,抗拒著探到面前的紅線。
  
  不等他也退後,先前那個跑出去的年輕人已經倒在了雪地裡,一陣慘叫後,撲倒在雪地上的人融化成一堆紅色的血沫,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個紅色的人形痕跡。
  
  神情和善的氏神含笑望著三人,並不開口說話,那年輕人驚恐而頹喪地委頓在地,任由一根血線刺穿自己的大腦。三人額頭連接著血線,氏神閉目細探,過了片刻,輕嘆了一聲,收回了血線。
  
  羅玉安從始至終躲在氏神身後,沒有看見發生了什麼,只聽到那一聲慘叫和氏神的一聲嘆息。
  
  三人神情呆滯地被氏女帶走了,氏女詢問這三人如何處置時,氏神只輕輕說了一個死字。
  
  院子裡紅色的雪被清理了。
  
  「他們身上是有惡嗎?」
  
  「不只是惡,更被惡意充滿,不得不剪除了。」
  
  「我以為,您會吞噬他們?」
  
  「被我吞噬的人,再無來生。」
  
  羅玉安沉默片刻,抱著自己的膝蓋出了會兒神。沒有來生,這是個很嚴重的懲罰嗎?
  
  神誕月之後,就是新年的歷正月。如今的普通人家過年也不怎麼講究了,但這裡不一樣。神誕月令人倍感壓抑,新年的歷正月則從頭到尾都很熱鬧。古宅裡的人們喜氣洋洋,連食堂裡吃的食物都豐富了很多,而且宅子裡還多了很多秦氏族人,這些人都是來祭拜氏神的。這座古宅好像就是他們的祠堂。
  
  有些人只能在神龕院落外面叩拜,所以羅玉安出去吃飯的時候看到院落外多了一排排香爐,上面插滿了粗壯的香柱,煙氣縈繞著整個院落,氏神都忍不住對她感嘆,這些煙實在是太燻人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說。
  
  少數人能進入院落裡來祭拜,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氏女叫他們為族老。一個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家跪在神龕裡給氏神上香,領頭那位氣質十分威嚴,說道︰「祈求氏神來年也繼續庇佑家族。」
  
  羅玉安懷疑他們其實看不見氏神,也可能是氏神使了什麼障眼法,總之他們對著神臺上叩拜那會兒,氏神其實站在他們身後圍觀。羅玉安拉著他的袖子站在他身旁,聽到氏神指著領頭的幾個老頭說︰「這幾個孩子剛出生時也是我給他們賜福,如今他們又要回歸死亡了。」
  
  「人的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些年老的老人們離開後,陸續有人送來供品,都是秦氏族內有一定地位的人送來的,幾乎要把整個神龕擺滿。
  
  「好多供品啊,都是吃的。」
  
  「嗯,這些食物你都可以吃。」
  
  羅玉安現在已經完全不介意吃供品會不會被氏女發現不對,因為她們這段時間發現過無數次不對都沒能找到原因,只能歸咎於鬧老鼠了。
  
  翻找一陣,從那些昂貴糕點天然果脯之類的供品裡翻出了一份特殊的供品,竟然是包裝精美的許多零食。
  
  氏神捏了一下響的包裝袋︰「這個好吃嗎?」
  
  羅玉安撕開包裝嘗了嘗,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零食。但是,都與時俱進到送零食了,為什麼沒人給氏神上供手機電腦之類的?
  
  因為神龕大部分空間都被供品們佔滿,羅玉安不得不睡到了神龕第二層,距離氏神很近的地方。迷糊中,她嗅到一股冰雪的清冷氣息,還有一點幽香縈繞在鼻端,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很熟悉的氣味。
  
  睜開眼睛,看到臉頰邊有一朵帶著綠葉的紅山茶,微微合攏的花瓣裡還積著白色的雪,彷彿是剛剛被人從雪地裡摘下。
  
  這是氏神的禮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1:09 AM

08 歸去

  羅玉安摘過外院路邊的花,但是從來沒想過去摘神龕院落裡那一大叢紅山茶,因為在她的認知裡,那是氏神喜歡的,氏女們平時打掃院落上香,都不踫那叢紅山茶,羅玉安當然也不敢,她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
  
  但是,在這個新年伊始的節日,她收到了這麼一朵花,心臟都忍不住快速跳動了兩下。在氏神是「神」的前提下,這朵花出現的是那麼突兀,那麼令人驚訝動容。
  
  她托起那朵花,來到氏神面前,「這是您送我的嗎?」
  
  氏神微笑著對她說︰「昨夜風急雪緊,這一朵花迎著風雪開放,十分美麗。可惜沒有枝葉遮掩,仍是被急風折斷了。」
  
  羅玉安被他的話帶入了那個情境裡。昨夜風雪交加,氏神在雪中看花,見到被吹斷的一朵,於是拾起來放在了她面前。
  
  氏神是神,他夜晚也不會休息,大部分時候靜靜坐在神臺上,像一座真正的神像那樣。是不是從前無數個日夜他都這樣獨自一人度過?他看過多少年的花開花落了?只要這麼一想,就覺得那應該是很寂寞的事。不過寂寞可能只是人類的自作多情,或許神不會這麼覺得。
  
  不管怎麼樣,這天中午出去吃飯,羅玉安特地偷偷借了一個小姑娘的手機,坐在食堂角落裡玩遊戲給氏神看。對,玩給氏神看。他對於那種年輕孩子們喜歡的戀愛養成、冒險經營等等遊戲都不感興趣,倒挺喜歡那種最簡單的貪吃蛇類遊戲。
  
  小小一條蛇,從開局開始吞吃小球,吃得越多,身體越粗越長,羅玉安坐在那玩多久,他就能靜靜待在一邊看多久。羅玉安覺得他好像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整個曆正月,從新年開始,氏女們每日都會送來玉刻符,請求氏神開光。
  
  羅玉安以前看見過鄰居和同事們去寺廟道觀參拜,求轉運,求桃花,求健康等等,有時候還請符回來,據說都是被開過光的。那些靈不靈驗羅玉安不知道,她從前並不相信這個,但她如今親眼看著氏神從身體裡分出一根根紅神落在那些玉牌上,覺得這些被氏神「開光」過的,肯定是有用的。
  
  瑩潤的綠色和白色玉片之中,融入了一絲鮮豔的紅,宛如遊動的血跡。
  
  氏女們每日送來玉片,收走玉片,曆正月過去之後這種開光儀式才告一段落。
  
  曆正月過去,神龕重新安靜下來,再沒有秦氏族人過來祭拜祈求,那些擺滿了神龕的供品也被一一收走,神龕重歸清冷寂靜。
  
  羅玉安覺得,氏神似乎有了一點變化……不太好的那種變化。
  
  他裹在寬大白袍裡面的身體,平時不會露出來,但給人感覺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軀體四肢都顯得很正常,如今,羅玉安覺得他的身軀變得空蕩了一些。當他漂浮在地上,衣擺浮動時,彷彿底下並沒有軀體。
  
  羅玉安想起第一次見到氏神時他的模樣。幾個月過去,她又刻意遺忘,已經記得不太清楚,只有那種面對異類時害怕的情緒還殘留在心裡。
  
  她默默觀察著,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拉開氏神的袖子看看裡面是什麼樣的情況,但是最後還是沒敢。
  
  她沒問出的疑問,被氏女們給點了出來。察覺到氏神變化的不只是她一個人,作為侍奉了氏神幾十年的氏女,兩位老太太對於氏神的狀態也格外敏感。
  
  「氏神,您這次,這麼快就進入衰敗期了嗎? 」
  
  「還是先前的祭品出了問題,才導致您這次衰敗器提前。」
  
  兩位氏女說起這事,異常愧疚。祭品本人在一邊聽著,也覺得愧疚起來。
  
  氏女走後,氏神望向羅玉安,笑得溫和,「你為何愧疚?愧疚沒被我吃嗎?」
  
  這麼一提醒,羅玉安反應過來,對啊,她好像不應該為了別人沒吃掉自己而感到愧疚啊,畢竟這聽上去真是怪怪的。
  
  「但是……如果當時不是我,是另一個死刑犯,是您能吸收的惡,您就不會這麼難受了。」羅玉安一邊說,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開始信仰神明了,簡直變成了信徒一樣。
  
  以前信佛的鄰居大嬸就這樣,她覺得佛祖說的都是對的,廟裡大師說的也對,每天惦記著給佛祖上香,經常念經,添香油錢……如果以後離開了這裡,情況允許的話,羅玉安也想給氏神供個神像,每日送點供品,上香誦經都可以,表一表心意。
  
  她會有這種想法產生,肯定就是變成氏神的信徒了,既然是信徒,會有那種愧疚的感覺也能理解。
  
  羅玉安暗暗對自己的想法點頭,聽到氏神說︰「我並不難受。」
  
  「人的生死與草木枯榮相像,氏神看似超脫生死,卻仍舊在這場永不止歇的迴圈中。衰敗、沉睡、復甦……無數次。當它成為一個規律,自然就無所謂難受一說。」
  
  羅玉安聽得仍是不能釋懷,小心問他︰「我以後能供奉您嗎?如果不嫌棄的話,給您送上些供品香燭還有鮮花之類的。」就像鄰居大嬸從寺廟裡請了個小神像回去。
  
  「你想要供奉我?」氏神神情有些奇怪。
  
  羅玉安︰「是不可以嗎?也是,我不是秦氏族人,應該不能供奉您的。」她有點失望,但是也能理解,畢竟是氏神,而不是其他的神,氏神可能是比較特殊的存在。
  
  氏神還在用奇怪的目光看她,而且若有所思,看了很久。
  
  羅玉安︰「……」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終於,氏神的外貌變化開始變得明顯了起來。他的手再也不會從袖子裡露出來,臉上的微笑神情越來越呆板,好像畫上去的神情,臉頰瘦削得有些可怕。他不怎麼說話了,枯坐在神臺上一動不動,屬於「人」的感覺從他身上慢慢抽離。
  
  氏女們來上香,對待他的態度恭敬而畏懼,斟酌著問他︰「再過一個月,我們是否就要為您準備這次的祭品了?」
  
  氏神的反應有些緩慢,他點了點頭說︰「可以。」
  
  所以下個月,氏神就會變成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樣子?到時候她還是待在這裡嗎?羅玉安剛這麼想著,耳邊響起氏神木然但和緩的聲音,他說︰「你該離開了。」
  
  想了很久的離開突然擺到了她面前,羅玉安一下愣住了。她恍惚地看著逐漸顯露出猙獰恐怖模樣的氏神,低低嗯了一聲。
  
  「好,謝謝您。」
  
  她很感謝氏神,感謝這段時間他的庇佑與縱容。原本她就是個快要被處決的死刑犯,但是現在她能活下去,或許還能做完自己想做的那件事,她很感謝這一場相遇。
  
  留在神龕裡的最後一夜,羅玉安又折了很多的山茶紙花獻給氏神,除了這些,她孑然一身,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表達謝意。
  
  第二日,氏女們前來上香,聽到她們的氏神開口說︰「你們送她安全離去。」
  
  安全離去?送誰?兩個老太太盛滿疑惑的眼睛迅速被驚愕覆蓋了。
  
  只見氏神身邊的神台下突然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頭髮烏黑,略顯不適應地站在那裡,對上她們瞪大的眼睛後,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朝她們點了點頭。
  
  羅玉安當了幾個月的「幽靈」,突然間現身在人前被看見,還有點不習慣。兩個老太太眼裡的詫異和震驚太過明顯了,羅玉安都覺得她們會不會受刺激過大直接暈倒過去,這麼大的年紀確實挺危險的。
  
  「你……你是那次的祭品?你還活著?怎麼會,我們都沒發現……是氏神……」一位老太太失聲驚呼,被另一個老太太拉了拉,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看一眼上首的氏神,連忙噤聲。
  
  「送她安全離開。」氏神再度開口。
  
  兩位氏女絕不質疑違抗氏神的話,低頭稱是,示意羅玉安跟著自己走。羅玉安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像一隻離巢的鳥,膽怯得不敢邁步,但膽怯只是轉瞬間,她沒有猶豫地抬腳跟著兩位氏女走了。
  
  走出神龕,回頭看了一眼,簾子恰好落下去,遮住了華麗厚重煙氣繚繞的神台,氏神的身影完完全全沉沒在了黑暗中。
  
  她沉默地跟在兩位氏女身後,就像是初次來這裡那天,走廊空蕩無人,春日的風還不算暖和,她覺得有些冷。跟著氏神走過這條走廊的時候,她從來不覺得冷。
  
  走到外院,冷靜從容的老太太好像堅持不住了,忽然間一個大喘氣,捂著自己的心口痛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另一個老太太雖然沒有痛呼,但看著羅玉安的神情也十分複雜。
  
  接著,院子忽然亂了起來,年紀太大受刺激太大的老太太被火速趕來的醫生救治,還是堅持要起來親自把羅玉安送走。
  
  「這是氏神的吩咐!」
  
  兩位老太太一聲令下,車子開進了古宅裡,穿著西裝的男人將她們迎進了車。羅玉安坐在兩位老人對面,在她們的目光之下如坐針氈。
  
  她以為老太太們會盤問她許多問題,結果沒有,這兩人只是一直在用一種冷漠嚴肅的不善眼神盯著她,像在挑剔一塊不合格的肉。
  
  森林長路上的一座座紅柱門樓在車子的呼嘯下落到身後密林深處。來到森林路口時,那裡已經有另一輛車在等著,羅玉安將會獨自乘上這輛車,遠遠離開這裡。
  
  車內的中年男人下車迎接,看見兩位極少露面的氏女,露出殷勤笑容,「氏女,吩咐的事情都已經辦好了,由我來送這位離開舊宅。」
  
  氏女們嗯了聲,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高傲,除了面對氏神,她們對誰都是這個態度。對於即將離開的羅玉安,其中一位氏女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她就像是自己的一生信仰被玷污那般難受,憤憤道︰
  
  「你褻瀆了我們的神!」
  
  羅玉安下意識想辯解說自己沒有,然後一瞬間想起自己曾躲藏在氏神的紅線裡、經常藏在他的身後、每天拉著他的袖子吃東西、請他帶自己去洗澡、吃他的供品還不小心往他的神像裡扔過頭髮……這些算褻瀆嗎?她底氣不足,想想還是保持了沉默。
  
  老太太還在悲憤欲絕地大喘氣︰「你這個卑劣的……!」
  
  哪怕她沒說完,羅玉安也能猜到她十有八九想說她是卑劣的老鼠。沒關係,她只是個掙扎活著的小人物,本身就平庸如鼠,有這個自知之明。
  
  不過,她知道氏神肯定不會這麼覺得。越是崇高偉大的人,越是會平等對待所有人。
  
  傾身鑽進車裡,將老太太的憤怒關在車門外,羅玉安握緊了手裡一個小小的紅紙包。那是她唯一從這裡帶走的東西,裡面包著一朵乾花山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11:20 AM

09 作惡

  「你這書生,一臉窮酸相,也敢肖想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金尊玉貴,貌若天仙,吃的是龍肝鳳髓,穿的是綾羅綢緞,你呢?我家小姐若是跟了你,那得吃天大的苦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還不趕緊找面鏡子照照自己,我呸!」面相伶俐的丫鬟潑辣叉腰,橫眉怒目。
  
  穿長衫的書生羞愧難當,說道︰「我……我雖然身無長物,但我是真心愛慕小姐,若能得小姐相伴,便是傾我所有也會好生供養小姐!」
  
  丫鬟吊起眉梢哼一聲,快人快語諷刺道︰「傾你所有?你有什麼呀,這一身破布爛衣?還是你這一條小命!」
  
  一旁白衣的小姐終於忍不住開口,她阻止了忠心的丫鬟繼續說下去,望一眼那書生,半是嬌羞,半是含情道︰「書生有一顆真心,只此一樣,便已經勝過無數綾羅綢緞金銀珠玉了。」
  
  丫鬟氣得跳腳,不斷喊著︰「小姐小姐!哎呀我的小姐呀!你是被這書生迷了心智了!」
  
  ——這也不知道是什麼劇,老套的富貴小姐愛上窮書生的劇情,任忠心丫鬟百般阻撓,也沒能阻止小姐要委身下嫁,真是可惜了。
  
  羅玉安抱著一盆花站在花店老闆身後,跟著她一起看完了這一小段電視。中途插起了廣告,胖胖的老闆意猶未盡地轉頭,發現店裡來了客人,正抱著一盆花在後面等著,忙露出笑容來招待。
  
  這處花店在小市場附近的一條老街尾,地方逼仄,許多花盆雜亂而擁擠地擺在店鋪外面。若是人這樣擠著一定會難受,然而花並不需要大房間,它們只需要陽光泥土,再給一些營養就能長得很好。在這處施展不開的小地方,花開得一片熱烈燦爛。
  
  羅玉安在附近買東西,恰好路過,一眼看見成堆花盆中一株紅色的單瓣山茶,不由自主就走了過來。
  
  小小一盆山茶,兩朵紅瓣金蕊的花被葉子托著。羅玉安把它買下,端著這盆花回去自己暫租的地方時,忍不住走神想起了那處古宅,還有氏神。
  
  回想起那五個月,好像夢一般虛幻。
  
  她離開古宅已經好些天了,那天她被一輛車子送到了渝北區——在她從前住的渝林區旁邊。因為她在記錄上已經是一個被處決了的死刑犯,所以那個接她離開的男人還貼心地為她準備了新的身份證以及一筆錢。
  
  在車上,那男人就一直試圖問清楚她的身份,想知道她在秦氏舊宅到底做了些什麼,又和他們秦氏那位傳說中的氏神發生了什麼。
  
  他也是個人精,就憑藉著氏女那一句「你褻瀆了我們的神」不知道腦補了多少東西,覺得羅玉安肯定不簡單。要真做了什麼瀆神的事兒,她還能平安離開?男人帶著一點小心思,覺得交好她說不定能結個善緣,所以給她準備的身份很妥帖,給的錢也挺豐厚。羅玉安雖然覺得自己受之有愧,但還是接受了,從前的東西拿不回來,她現在確實很需要這些。
  
  不過因為氏女對她的厭惡態度,男人並不敢和她過多接觸,生怕真惹怒了那兩位地位很高的秦氏氏女。
  
  那天之後,羅玉安徹底和秦家沒有瓜葛了,她一個人帶著新身份,找了個地方暫時住著,並且開始著手做自己先前沒來得及做的那件事。
  
  她想要殺一個人。
  
  那個人叫馬駿茂,是一個律師。
  
  羅玉安提著一袋速食食品,抱著花回到暫租的小房間。房間很小,也很空,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沒有其他傢俱,被子和衣服都整齊疊放在一邊,日用品少得可憐。
  
  她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正對著窗戶,新買來的花擺在面前的桌上。羅玉安給它澆了點水,然後撕開包裝袋吃麵包。
  
  手機忽然亮了一下,顯示收到了新郵件,是一家「資訊諮詢」公司發來的。資訊諮詢公司,也就是私家偵探,他們會做一些不怎麼光明正大的私人調查委託。羅玉安得到的大部分錢都花在了這裡,她委託他們查找馬駿茂的行蹤和其他資訊。
  
  在馬駿茂的三個朋友被殺之後,哪怕兇手羅玉安已經被抓,這個馬駿茂還是很快離開了自己原先住的家,來到了渝北區定居。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緣分,羅玉安不必冒著被認出來的危險回去渝林區,省了很多事。
  
  點開郵件,上面寫著馬駿茂的行程。他今天出門談了工作,還和自己手中一個案子的雇主一起吃了飯,又去了個俱樂部健身。
  
  在此之前,馬駿茂有很長一段時間中斷社交,連門都不怎麼愛出,大概是被三個朋友的慘死給嚇壞了。雖然殺他們的兇手被抓,但是他做過的那種事不少,誰知道還有沒有第二個、第三個這樣的瘋子冒出來?虧心事做多了的人,難免心虛害怕。
  
  不過他的害怕,也就持續了這麼幾個月而已。如今他顯然已經走出陰影,開始和從前一樣的生活了。
  
  但是她還沒走出那個陰影,這輩子都走不出去。
  
  馬駿茂住在一個高檔小區,對外來人口進出管理得非常嚴格,羅玉安只能考慮在他外出的時候尋找機會。他的工作、放鬆和玩樂時間都比較規律,羅玉安耐心等待了一段時間,終於決定了在他去酒吧放鬆獵艷的時候動手。最近幾周,每週六晚上,馬駿茂都會獨自一人去一個叫做「深色」的酒吧。
  
  上一次,她真正動手之前都沒有想過要殺人,但這一次,經過了深思熟慮,臨到事前還是格外緊張。
  
  在妹妹死前,她是個懦弱膽小的老好人,但是再懦弱膽小的人,如果最重要最想保護的東西被人毀了,也可能變成食人的野獸。
  
  提前三天,羅玉安去深色酒吧找了份工作。那邊並不招人手,羅玉安幾次懇求,又主動提起減少工資,老闆才答應了。那是個有些混亂的酒吧,不少年輕男女在那裡做臨時工,有兩個才十幾歲的模樣。羅玉安去的第一天,就一直在低著頭搬酒瓶子,打掃衛生。
  
  有個年紀挺小的臨時工妹妹,穿得非常暴露,神情叛逆,看到她一副老實膽小的模樣,還特地跟她說過幾個注意事項,讓她不要往前面最熱鬧的地方去,不要去樓上哪幾個包廂,因為那邊的人都玩得比較野。
  
  「看你這樣就知道你受不了,別跑過去把自己嚇壞了,到時候被那些客人拉進去做點什麼,都沒人聽得到。你這樣的,要是能做其他的事,就別來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工作了。」年輕小姑娘的關懷藏在濃濃的妝底下。
  
  羅玉安又想起自己的妹妹了,心中一片酸軟,眼底帶著水光,和這個好心的小姑娘說了謝謝。
  
  週六,去酒吧上班之前,羅玉安把自己買來的那盆紅山茶移植到了附近的小花壇裡。花又開了兩朵,開得很漂亮。摸摸柔軟清香的紅色花瓣,羅玉安給它澆了最後一次水。
  
  晚上的深色酒吧非常熱鬧,喝得醉醺醺的大律師,一改往日衣冠楚楚,放肆地和身邊不認識的女孩們調笑,他坐在一個角落裡和人調情,完全沒注意到送酒過來的服務人員長什麼樣,在酒吧朦朧晦暗的光線下,他感覺到自己漂浮起來,那是酒精的副作用。好像喝多了,他想,但是完全沒在意。
  
  今天的酒比以往更加醉人。
  
  羅玉安脫下身上的馬甲,把醉醺醺的馬駿茂從後門帶到了酒吧後巷。她給馬駿茂送的酒加了些料,所以他現在神智不是很清醒,輕易就被她帶了出去。
  
  馬駿茂聞到一股垃圾桶的臭味,一股噁心感襲來,哇一聲吐了,吐完,他稍稍清醒了一點,看見面前有一個女人。看不清楚臉,但她湊得很近,問他︰「你還記得羅玉靜嗎?」
  
  羅玉靜?誰?馬駿茂被酒精麻醉的腦子遲鈍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是誰。他和幾個朋友一起玩過的小女孩不少,這個羅玉靜並不特殊,就是挺脆弱,聽說是抑鬱自殺了。她還有個姐姐,發瘋了的女人,殺了他三個朋友,搞得他做了好幾天噩夢,還搬了家。
  
  誰知道會這麼麻煩,早知道,當初就不招惹那個小女孩了,惹得一身臊。
  
  「我之前問那三個人,問他們後不後悔,有沒有覺得對不起玉靜……他們,一個說給我錢了結了這事,一個說不知道玉靜是誰……你們對她做了那種事,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是人,是我最重要的妹妹,不是你們的玩具你知道嗎?你們真的該死!你們憑什麼啊?憑什麼啊?!」
  
  刀子抵在脖子上不停顫動,看清了羅玉安模樣的馬駿茂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酒都嚇醒了幾分。他感到心臟一陣縮緊,都不知道這是已經死掉的人回來報仇,還是越獄的殺人犯,吞咽了好幾下才辯解說︰「等下,我……我也沒做什麼,她不是自殺的嗎,跟我有什麼關系,你都殺了三個人了,就算要償命也早就夠了……」
  
  羅玉安突然笑了一下,眼淚滂沱,「是,你沒有殺人,你們沒有殺她——你們只是一起,合夥吃了她,你們吃人,你們才是真正吃人的惡鬼!」她厲聲說著,一刀捅進馬駿茂的肚子。
  
  「你看到安姐了嗎?」打了唇釘的濃妝姑娘提著一瓶酒,隨口問自己的夥伴。
  
  那人也喝得有點多,想了下才說︰「剛才好像和一個男的從後門那邊出去了?」
  
  「哈?不會是被喝醉酒的客人拉走了吧?草,都跟她說了小心了,怎麼還沒點防備心!」小姑娘罵罵咧咧,走向後門。
  
  馬駿茂痛呼一聲,眼淚鼻涕一齊滾了滿臉。羅玉安神情似哭似笑,手裡毫不猶豫又捅了一刀。
  
  就在她準備最後給馬駿茂一個了結的時候,後門突然被拉開,妝容很濃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後,她猶豫擔憂的目光在看到垃圾桶旁邊的殺人現場時,猛地凝固了。
  
  「啊——」
  
  一聲尖叫,後門 地關上了。被羅玉安捅了兩刀的馬駿茂趁著她出神回頭的間隙,猛地抓住她手中的刀,反手插進了她的胸口,然後狠狠推開她,捂著肚子上的傷,踉踉蹌蹌往前跑。
  
  「救命……殺人了!」
  
  羅玉安的胸前淙淙冒出血來,巨大的疼痛讓她一時間無法起身去追,而且那一刀大約刺中要害,她幾乎站不起來,眼看著馬駿茂要跑掉了,她咬著牙神情猙獰地試圖站起,卻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後巷一股酒味和臭味,從這裡能看到繁華都市高高的燈塔一角,霓虹的燈光閃爍照亮了整個夜空,但這裡很暗很暗。如果死在這裡,真的就像是一隻老鼠死在垃圾堆邊。
  
  羅玉安靠著牆,看著馬駿茂的背影越來越遠,心中的憤怒不甘燒紅了她的眼睛。
  
  忽然間,她感覺眼前好像落下了一片雪,落在她的眼皮上,涼涼的。一角彷彿散發著純白光芒的長袖在她眼前微微浮動。
  
  「氏……神?」羅玉安呆住了。
  
  「你快要死了。」氏神低頭看她,「為了對你之前的陪伴表示感謝,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羅玉安幾乎要覺得這是自己的幻覺,伸手攥住了那潔白的袖子,才確定面前並非幻覺。她猙獰的神情漸漸變得平和,望著氏神說︰「那我,請求您,吞噬剛才那個馬駿茂。」
  
  氏神似乎仍是微笑的一張臉,溫和地對她說︰「那人雖然滿身惡意,卻沒有『惡」。」
  
  羅玉安記得,氏神能吞噬的,是「惡」,只有殺了人才會有「惡」。
  
  她緊緊攥著手中的袖子,胸膛起伏,急促地說︰「我很快就要死了,等我死了,您就可以吞噬他,是不是?」
  
  氏神含笑點頭︰「既然如此,如你所願。」
  
  羅玉安終於露出放鬆的笑容,靜靜躺在那凝視他。
  
  氏神見她帶著血的手垂落身側,抬手將她已經變得無神卻仍睜開的眼睛闔上。然後,他迎風而起,拖著無數鮮紅的血線,將前方掙扎逃跑的男人吞噬殆盡。
  
  純白的人影消散在漆黑的暗巷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6 09:47 PM

10 喜事

  「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聽到氏神這句話的時候,羅玉安有一瞬間想說︰「請您救我!」或者提出其他更加貪婪的要求,可是她最終還是克制了貪婪,也克制了想要活下去的慾望。
  
  她自己的死亡,在準備殺馬駿茂之前就已經決定了。當她第一次殺人,殺了那三個人,她就想,等這四個人死了,她也要死的。
  
  傷害別人,總要付出代價,她覺得他們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她第一個殺的人叫段樂嚴,一個企業家。當時因為妹妹的死差點崩潰的她,為了接近那四個兇手,辭掉了工作,去當了保姆,費盡心機才成功應聘。她在段家當保姆,主要負責照顧段樂嚴的女兒,四歲多的小女孩梅栗。
  
  段樂嚴有一個搞藝術的太太,溫柔知性又美麗,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兒,他在家中時完全是個疼愛孩子的好父親,關心妻子的好丈夫,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企業家。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家庭之外,做出那麼可怕的事?羅玉安想不明白,她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向段樂嚴詢問這件事。她最開始只是想弄清楚他們這些人究竟做了什麼,對自己妹妹的死有沒有哪怕一點愧疚,她只是想討個公道。
  
  那天段樂嚴醉酒回家,獨自在書房沙發裡休息。他被司機扶回來,腳步都不穩了,羅玉安覺得這是個機會,於是悄悄進了書房。
  
  她向這個成功人士問起自己妹妹,他坐在椅子上露出厭惡不耐煩的神情,打斷她說︰「你妹妹死了,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就是睡過她一次,你找到這裡來不就是想要錢,要多少?」
  
  羅玉安站在那,聽到自己聲音漂浮著,「玉靜……我妹妹死的時候,還沒滿十七歲。」
  
  「你自己也有女兒,你做那種事的時候,有想過你自己的女兒嗎?」
  
  段樂嚴勃然色變,掙扎著從沙發上坐起來,呵斥她︰「你給我滾出去,再胡言亂語我就叫保安了!你妹妹是自殺,跟我沒關係,你可以去找律師,盡管去告我,但我告訴你,沒用!」
  
  羅玉安聽著這些話,看著他面上不屑的冷笑,忽然間被激怒了,她抄起放在身上的剪刀,撲過去,把剪刀紮進了男人的喉管裡。
  
  於是他傲慢不屑的神情凝固了。她從憤怒中抽身,有點遲鈍地抽出剪刀,看到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他的衣服,泅濕了沙發。
  
  她還沉浸在殺人的怔愣裡,書房門忽然被打開,段樂嚴四歲的小女兒午睡起來,揉著眼睛看著她,喊她︰「安安。」
  
  她沒看到,背對著她的沙發上,她父親臨死前的抽搐,沒看到那混亂的血跡。羅玉安下意識將染血的手和剪刀背在身後,露出一個笑容,溫柔地對這個孩子說︰「栗子,午睡醒了?你先去自己洗臉,然後到樓下等我,安安給你拿布丁雪糕,好不好?」
  
  那孩子歡呼一聲,她最喜歡吃布丁雪糕,給了她一個可愛的飛吻,乖乖跑走了,「安安~我等你喲~你要快點來~」
  
  「好,我馬上來。」
  
  羅玉安清洗了手上的血跡,對著書房沙發上的屍體看了一會兒,找出了他的手機,在他的聯系人中找到那三個人,分別給他們發了信息,請他們現在來家裡。
  
  然後,她去樓下,給乖乖坐在那等待的梅栗拿了布丁雪糕,給她切了水果,和她說話。雖然照顧她不久,但是梅栗已經很喜歡她了,平時黏她比黏媽媽還厲害。她做什麼,梅栗就跟在她身邊,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羅玉安看著她燦爛的笑臉,總想起自己妹妹小時候,心裡痛得喘不過氣來。既為妹妹痛,也為這孩子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會讓這個孩子以後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她還能抱著這個孩子,用那隻殺了她父親的手,撫摸她的腦袋。
  
  她聯系的三個人,只來了兩個。羅玉安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段太太回來,段樂嚴的屍體一定很快會被發現。她用極為鎮定的態度,為這兩人端上加了料的飲料,請他們稍等,說段樂山正在書房有點事。兩人毫無防備,還逗了會兒梅栗,聽著她的童言童語大笑。
  
  羅玉安站在一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維持那麼平常的笑容,她的手一點都不抖,神情也不慌亂。之後她把梅栗送到房間給她放動畫看,並鎖住了她的房間,避免她中途出去撞見不該見的場景。最後,她去廚房拿了刀。
  
  ……
  
  那到處是血的場景,真如地獄一般,等她回過神來,身邊已經一片狼藉。
  
  提前回來的段太太,被這場景刺激到了,怔了好一會兒才尖叫著跑出去。羅玉安下意識想追,但追出去兩步就停下了,之後就是被抓,毫無疑問被判了死刑。
  
  後來她還見過一次梅栗,那孩子坐在母親旁邊,從前盛滿陽光和星星的眼睛裡,下起了連綿大雨,她緊緊抓著母親的胳膊,朝她看了眼就癟著嘴低下了頭。
  
  羅玉安沒有後悔殺人,她對於自己殺的四個人毫無愧疚,但是,她對梅栗感到很愧疚。她傷害了這個會捧著臉嘟著嘴撒嬌喊她安安的小姑娘。
  
  傷害了別人就該付出代價,她也終將付出代價。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妹妹,我親愛的妹妹,姐姐真希望你可以安息。
  
  渝北區,深夜。
  
  往常這個時間,宿江大街還有許多車輛來往,不遠處的宿江邊也還有行人,但是今天,這邊一片不知道為什麼被封鎖,車輛行人都不能入內。此時街上並不是空無一人,相反,這條空曠大街上有一條長長的隊伍,彷彿是古代的送嫁隊伍,有人奏著歡快的喜樂,有人抬著轎子。
  
  只不過,沒有圍觀人群的嘈雜聲音,唯獨那歡快的喜樂,在深夜的街道上傳得很遠,莫名有些滲人的意味,聽的人起雞皮疙瘩。中間的轎子雖然精美華麗,卻十分小,裡面根本坐不了一個人,透過簾子往裡看,裡面只有一個瓷白的小壇子而已。
  
  這一列人數眾多的送嫁隊伍人人穿著紅衣,腰間繫著白布。在長長的隊伍後方,沉默地跟著一排車隊,這些車中坐著的賓客將去參加喜宴,所有人穿著黑色西裝和衣裙,胸前鬢邊佩戴白花。
  
  穿過宿江大街,隊伍慢慢進入偏僻的山道大街,最後進入一片森林。這片森林後方,是神秘無比的秦氏舊宅,幾千年前秦氏就聚居在這裡,如今秦氏一族人數眾多,分散住在各個區,這裡便成為了秦氏祖宅,他們的祠堂所在。
  
  每年,只有歷正月才允許部分秦氏族人前往的舊宅,今日門戶大開,從未有過的熱鬧。
  
  從森林中的山道開始,道路兩旁點滿了紅燈籠,宛如一條蜿蜒在山中的火龍。平日裡一個人影都少見的山道上各種豪車擁堵,進度緩慢,卻無人催促。
  
  過了無數重紅柱門樓,進入舊宅範圍,到了這裡,人越來越多,終於有了幾分辦喜宴婚禮的熱鬧感。秦氏德高望重的族老們,平時散在各地忙碌的秦氏族人們,全都到齊了,人人臉上都掛著笑,推杯換盞,輕聲談笑。
  
  清冷寂靜的偌大古宅燈火通明,那種古舊森然的感覺都被驅散了不少,從前沒有機會前來的秦氏一族年輕人們好奇地瞧著這個舊宅,時不時猜測一番最裡面供奉氏神的神龕又是什麼樣的。
  
  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喜宴,由氏女與族老們主持,不見兩位新人。他們自顧自舉行了頗為隆重的禮儀,將那只喜轎送來的白瓷壇送入祠堂最高處,再供上一個黑底紅字的牌位。
  
  大禮告一段落,已經臨近凌晨三點,年紀大的族老們都有些睏倦,坐在休息室裡喝茶休息。
  
  一個瘦削老頭端著茶感嘆說︰「這麼多年了,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氏神娶妻。」
  
  「可不是,我們秦氏這麼多代,恐怕就數我們這一代最特殊。」另一位笑呵呵的老人說道。
  
  「只是,氏神怎麼突然就選好了妻子,這也太快了,我聽氏女說起氏神吩咐要娶妻,差點嚇得提早去見老祖宗們了。」
  
  「是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氏神選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見。」
  
  「他老人家想選誰就選誰,你這個老頭子還當是你子孫要娶媳婦呢?清醒一點,氏神娶了妻,那位就也是我們老祖宗了,論輩分大家見了都要磕頭的。」
  
  「嗨,你急什麼,道理我們都知道,就是好奇而已,你看張氏韓氏魏氏……他們那幾家的氏神都是早早就選了人,就咱們家這老祖宗幾千年沒個動靜,現在忽然有動靜,還不許我們好奇啊。」
  
  不只是這些族老們,外面還在喜宴上活躍的年輕人們更加好奇,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喝了些酒,想偷偷摸到神龕去看。
  
  「鬧洞房不是傳統嗎,氏神他老人家今天大喜之日,應該不會動手吧?」
  
  「對啊對啊,論起來我們都是孫子,氏神應該不會和我們計較,怕什麼!」
  
  可惜這幾個發飄的混蛋小子還沒出這片喜宴院落,就被那些恪盡職守的保鏢守衛給架了回來,又被兩位板著臉的氏女給訓了一頓。
  
  在整個院落最安靜的神龕裡,簾子換成了紅色,佈置成了喜堂一般。裡面空無一人,唯獨香煙裊裊,神臺上人高的瓷質神像上蒙著一層紅布。
  
  羅玉安聽到熱鬧的喜樂,樂聲越來越近。她本來渾渾噩噩走在河邊,漆黑的河水不知不覺漫過她半個身子,漸漸讓她遺忘了很多事,只木然往水深處走。她潛意識裡知曉,自己應該往前走,脫離此世一切煩惱。
  
  只是那喜樂擾人,像一根線牽著她的心神。羅玉安稍稍清醒,忽然看見河面上出現了許多紅色的山茶,一朵連一朵,從上游流下來。她順著這紅山茶組成的路往上游走,走到了一處岸邊,被那裡早已等待著的喜轎給帶走了。
  
  喜轎搖搖晃晃,如踩雲端。她只覺得走了很久很久,恍惚中身邊的樂聲和其他東西都消失了,她來到了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低頭看去,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繁復的喜服紅裙,手裡還端著個白瓷小壇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羅玉安仍然感覺茫然。
  
  黑暗裡出現一點微光,現出她十分熟悉的一座神台,還有神臺上的一座神像。裂開了一道縫隙的神像帶著那種畫上去的不變神情,靜靜凝視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7 09:48 PM

11 神婚

  神台,裂開縫隙的神像。羅玉安看過這樣的場景。
  
  在神誕月那一個月,每天夜晚她都會看到這個氏神神像。只不過和那時候不同的是,現在的神像縫隙裡,沒有不斷呼喊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只有絲絲縷縷逸散出來的黑色煙氣,匯聚在神像周圍,凝而不散。
  
  平心而論,這是任何人看到都要感覺害怕的場景,但羅玉安知曉這是氏神,心裡不僅不害怕,甚至還有種驚喜的感覺。
  
  「氏神?」她輕聲呼喚。
  
  「來,到我這裡來。」氏神熟悉的溫和聲音在黑暗縫隙裡飄出。
  
  隨著他的話,神像裂開的縫隙突然變大了,那種飄散的黑氣形成一條直通神像體內的通路。羅玉安不曾猶豫,就穿著那身喜服,緊緊抱著白瓷小壇子,踩上那些黑煙,最後落進了放大的黑暗縫隙裡。
  
  前方好像是一片深淵,又好像是一片深海,漆黑而深邃的世界,不斷翻滾的黑氣越來越濃,讓羅玉安有種將要窒息的錯覺。被這些濃稠黑氣包裹著,許多負面的情緒開始侵蝕她,越往下沉沒,那種黑氣越發凝滯,簡直像是有無數雙手拖拽住她往四面八方拉扯。
  
  在這樣漆黑又混沌的世界最深處,有一個散發著光芒的白色人影。他孤單地漂浮在深深的黑色裡。身上散發出的白光驅散周圍的黑氣,讓他像是一顆落在污泥中的珍珠,那麼顯眼美麗。
  
  他睜開眼睛,遠遠看了羅玉安一眼,羅玉安瞬間覺得自己擁有了莫名的力量,奮力掙脫開那些黑色「淤泥」的束縛,像一隻歸巢的倦鳥朝他墜落而去。
  
  她自己在這片黑色的世界裡,有著另一種顏色,紅山茶的紅——代表著情感與慾望的紅。那紅並不來源於她的喜服,更來源於她本身。
  
  紅色落入那片純白,相融在一起。
  
  羅玉安恍惚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抱住了氏神。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上,緊緊抱著。
  
  這是她第一次和氏神這麼親密,在那之前的幾個月裡,她只是時常牽著他的袖子,連他的手都沒有觸摸過。
  
  她下意識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其實,她早就想明白了。離開舊宅,她謀劃著殺人和自己的死亡,心底深處一直有著一種沉甸甸的想念。她忍不住買下那盆紅山茶,日日對著它發呆的時候,心裡就慢慢明白了。
  
  她對氏神,崇拜、尊敬、畏懼、好奇,在這之外,更有一個女人對於男人的愛情。只是這感情不合時宜,難以開口,她又很清楚,自己只是個普通人,什麼都沒有,哪怕陰差陽錯遇見了氏神,也絕不可能有以後。
  
  她並不貪心,在死亡之前再見了氏神一次,她就覺得已經非常滿足。
  
  可是現在,這又是什麼呢?難道是死亡後的臆想世界嗎?人死後還會做夢,還會幻想?
  
  被自己選擇的妻子用吃奶的力氣緊緊抱著不願鬆開,微笑的氏神倒也沒掙扎,只是抬起袖子,在她背後抓了抓,抓出一片片無形的黑氣。這是殺人之惡,和這裡無數濃稠的黑色一樣。
  
  這些順著她黑髮流淌的黑氣被他抓出來,驅散在白光之外,和外面那些黑氣混合,然後羅玉安身上就只剩下了一片情與愛的鮮紅。
  
  「你說過要供奉我,我準許了。」
  
  羅玉安聽到這一句,終於從他懷裡抬起頭,看到氏神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她無意識地露出個珍惜又討好的笑容,抱得更緊了點,心想,這樣死後的世界真讓人快樂啊。
  
  被人黏著不放,真是個新奇的體驗。氏神還是微微笑著,任人抱著,繼續說︰「因此,你以後便是我的妻子了。」
  
  氏神可以選擇妻子,一位氏神終身從誕生到消亡,僅有一位。按照古老的習俗,當有人贈送氏神心悅的禮物並提出單獨供養氏神,便等同於主動提出締結婚姻契約,如果氏神願意,便會將人變為「鬼」,賜予她與自己一般的存在,從此共同存亡。
  
  每一位氏神的妻子,不論男女,都是他們行走於人間的使者。
  
  當然,供養氏神締結婚契最重要的一個要求,是對方心中炙熱的感情與強烈的意願,如此才能打破生與死的界限,從一切的起源和歸處冥河離開,追尋心的嚮往回到氏神所在,從而完成這場神婚。
  
  「妻子?」羅玉安有點愕然地想,自己還真是敢幻想啊,在死後的世界裡想著自己嫁給氏神這種事,這算不算褻瀆神?應該是算的,但是……
  
  「真好啊。」她嘀咕一聲,又把臉埋進了氏神的胸口,舒服地蹭了蹭。
  
  雖然不應該這麼想,但是感覺真快樂。
  
  氏神看到妻子在自己懷裡小聲笑起來的樣子,覺得她好像有點熱情,比之前那樣熱情多了。難道,這便是成婚之前與之後的區別?他不是很瞭解,抱著妻子緩緩沉入黑暗。
  
  等羅玉安終於高興夠了,發現兩人漂浮在濃稠的黑氣裡,還在不斷下沉,緩慢又安靜。她忍不住做了一件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摸到氏神的袖子,將手伸進他寬大的長袖裡面,摸到他的手。指甲、指腹、骨節,手心手背的每一寸。
  
  瓷一樣冷白的手溫馴地被她從長袖裡拉出來,羅玉安低下頭,小心地將臉頰貼在那手心上,閉上眼吸了一口氣。
  
  「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是什麼香呢。」羅玉安嗅著那隻手,自言自語。
  
  氏神笑著回了一句︰「恐怕是我骨灰散發的香味。」
  
  羅玉安︰「……」她抬起瞬間變得木然的臉,看了一下氏神的笑容,猜測他是在故意逗人玩。
  
  她假裝自己沒有聽到,把整個臉,鼻子都埋在氏神的手裡,變本加厲地蹭了好幾下。
  
  氏神笑著重復︰「是骨灰的香,燒鑄神像之時融進了我的骨灰。」
  
  被氏神兩次提起骨灰,羅玉安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拿著的那只白色小瓷壇,稍稍放開氏神,將小瓷壇拿到面前。她覺得這裡面好像是自己的骨灰。
  
  為什麼會有骨灰,她是被火化了嗎?人死後被火化了,骨灰會出現在自己手裡?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死後世界啊。羅玉安托著那只小瓷壇子,給氏神看。
  
  氏神用那只被她從袖子裡摸索出來的手點了點小瓷壇,「你的骨灰,你想將它放至何處?」
  
  「放到哪裡?」羅玉安反問了一句,她很疑惑。
  
  氏神建議︰「那就放在我身體裡,如何?」
  
  羅玉安再一次開始自我反省,覺得自己死後世界幻想的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如果這個氏神的行為都是她的夢想,那她心底深處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訴求?都在想對氏神做些什麼事啊?她原來是這樣的人嗎?事到如今才認識了一個新的自己。
  
  她當然是不會拒絕的,如果她死後,骨灰真的能放在氏神那裡——不敢奢想存放在他的身體裡,放在神龕裡供在他面前也好啊。可惜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又不是花,擺著還能好看,現在這都是虛幻罷了。
  
  「唉。」羅玉安嘆氣。
  
  「怎麼,不想如此嗎?若是想存放在祠堂也可以。」氏神縱容地說。
  
  「不,想放在您這裡。但是,這要是真的就好了。」
  
  氏神明白她是怎麼回事了,解釋道︰「是真的。」
  
  羅玉安嘆氣。
  
  「是真的呢。」氏神又說了一句。
  
  羅玉安把頭靠在他胸前,滿足地又吸了兩口氣。
  
  嗯,算了。氏神含笑看著胸前的腦袋,伸手拉開衣襟,敞開胸膛,露出一條橫亙在胸前的裂口。那就像瓷器摔碎後的裂口,完美無瑕的瓷器上,異常顯眼的裂縫醜陋猙獰。
  
  羅玉安驚訝地看著,從裂縫裡看見氏神的身體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而氏神張開手,微微笑著對她說︰「來,放進來吧。」
  
  她存放在白瓷小壇子裡的骨灰是紅色的,鮮艷的紅色落進氏神胸膛上的裂口,在這個過程中,氏神一直微笑凝望她,羅玉安看著看著,忽然產生了一種想要落淚的強烈衝動,她感覺很溫暖很安心,彷彿回歸了最眷戀的家,有什麼將她包裹保護了起來。
  
  幾點鮮紅的灰落在瓷白的裂口縫隙,將裂縫附近的瓷白染成了紅色,羅玉安伸出手在上面擦拭撫摸了一下。她摸過那條長長的裂縫,感到手下冰冷的瓷也有了溫度,暖融的,散發著香味。
  
  這樣的氏神很詭異,但羅玉安毫不害怕,她的眼神落在那條身體的裂縫上,只覺得一陣憐惜。裂縫好像一道長長的、無法癒合的傷口。她不自覺湊上前去,用鼻子和嘴唇輕輕摩挲著裂縫周邊。
  
  氏神︰「……」嗯,如何說呢,年輕人真熱情啊。
  
  羅玉安一抬頭,看到氏神的神情和眼神,莫名感覺一陣羞愧和不好意思,低頭道歉。
  
  「……對不起。」一邊道歉,還一邊抱著人家不放。
  
  氏神寬容地將潔白的袖子搭在她身上,問她︰「想要看一看我的誕生嗎?」
  
  「您的誕生?」羅玉安又茫然了,我還能想像出這種東西嗎?
  
  她下意識點點頭。
  
  氏神於是撫著她的臉,將她捧起,輕輕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動作十分溫柔,毫無力道,但羅玉安只覺得身體一下子沉重起來,宛如一塊石頭,驟然間陷入了淤泥,從氏神的胸膛處陷了進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8 10:32 PM

12 追溯

  羅玉安陷入氏神的胸膛,如同陷入他記憶的漩渦。
  
  在一片黑暗裡,有人高聲歡呼,聲音裡充滿了喜悅。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秦氏終於也有神胎出生了!」
  
  「這樣一來,今後我們再也不用害怕那些鬼怪侵蝕,能得氏神庇佑,能求大家平安順遂,求家族興盛!」
  
  「我們一定會越過越好的,太好了!」
  
  這時候的秦氏,還只是一個大姓底下分出去的氏族支脈,人數極少,形成一個小小村落聚居在山林中。在這個硝煙四起,連年戰亂與天災頻發,民不聊生的時候,連妖鬼都出現得要比從前更頻繁。族中的孩子一個沒看好,都有可能會被妖鬼之流吸走魂魄,甚至搶走肉身吞吃。
  
  然而比妖鬼邪物更加可怕的是災荒,疾病找不到辦法醫治,地裡長不出糧食,還有那些兇狠的流亡之徒襲擊村落,搶劫糧食與女人,就連附近稍大的小城村寨都能欺壓他們。
  
  但是他們這一支誕生了一個神胎!神胎是神明降世,他們借由人的肚子出生,就是為了興盛家族而來。最開始,是由商姓一氏用神胎造出了「氏神」,他們的族長得到上天啟示,得知了將神胎塑成氏神的辦法。
  
  一旦完成儀式,那麼氏神就真正成為了人間神靈,可以鎮守家族幾千年,只要有他們坐鎮,一定範圍內妖鬼不侵,惡疫不生,人們可以向他祈求,得到氏神饋贈的力量。但凡有氏神的氏族,都一定會成為盤踞一方的霸主,如今的許多大姓城池都是由此而來。
  
  所以,當秦氏這一支出生了神胎,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所謂神胎,骨帶異香,可闢邪,他們生而知之,但他們也往往會出現一定的殘缺。秦氏一族這位神胎便是自一出生四肢就無法動彈,只能每日躺在床榻上。
  
  在神胎長到十幾歲,可以用儀式轉化為氏神之前,都由他的血親小心照顧,由全族供養。
  
  「人類的血肉身軀會束縛神胎,只要等到長大了,變成氏神,超脫血肉的束縛,他就自由了。」氏神的生父,秦氏的族長時常這麼說。
  
  族長夫人平香是位溫柔的夫人,她每次聽到丈夫這麼說,卻都會默默哭上一場。雖說神胎肯定要化作氏神,可那儀式如此殘忍痛苦,只要想到她的孩子長大後會經受那樣的痛苦,她就覺得心痛難忍。
  
  神胎不僅僅是她的孩子,更是一族的希望和未來,是他們的神,因此他註定沒有名字,只能以氏神為名,不過平香夫人私底下悄悄給自己的孩子起了一個名字——安,平安的安。
  
  「安,你今日覺得怎麼樣?」
  
  「安,昨日你小叔叔家的孩子撞了邪,給他佩了你的一縷頭髮,今日那孩子的情況就好多了,你小叔叔他們都很感激你。」
  
  「安,多虧了有你在,今年我們的日子又好過了一些,村中沒有孩子被妖鬼抓走,惡疫也沒有侵染到我們這裡。」
  
  「地裡的莊稼長得很好,今年大約是個豐年。」
  
  她每日陪伴在這個孩子身邊,悉心照顧著他,與他說起族中親友們的事情。孩子安安靜靜聆聽著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瑣事。
  
  「他除了是我們的孩子,更是我們的神,你不該給他取名字的。」族長這麼說著,私底下去看孩子的時候,也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相比起父母長輩們對這個神胎復雜的情感,安的兄姐則更加簡單,他們年紀還不大,只知道自己多了個弟弟,這弟弟長得玉雪可愛,躺在床上不能動,溫柔愛笑,和母親一樣。
  
  族中的人們大多都對安敬畏中帶著親近,畢竟這時候的他們都有著很親近的血緣關係,而且並沒有後世那麼多的規矩,親戚們過來探望,都會直接來到安身邊,問候兩句。族中的孩子們,除了安親生的兄姐,還有其他堂兄堂姐,也時常會扒拉在牆上,去看那個被好好藏在大屋子裡的珍貴神胎。
  
  「那是我弟弟!什麼神胎神胎的,難聽死了!」幾歲的小男孩是族長和夫人的第一個孩子,性格頑劣。他反駁自己的小夥伴,卻因為母親的再三叮囑,不敢告訴別人自己的弟弟名叫安。
  
  他和小夥伴們玩耍歸家後,去看望弟弟,嘻嘻哈哈地逗他玩。他曾經試圖悄悄把弟弟帶出那個房間,帶到外面去玩,讓這個從出生就待在這裡的弟弟看看外面的世界。
  
  結果,他自然是被爹娘狠狠懲罰了,打得一瘸一拐,然而下一次,他還敢。手腳無法動彈的安被哥哥背在背後,第一次看見了外面的藍天綠水。
  
  哥哥背著他在偏僻的路上瘋跑,道路兩旁繁茂的草葉與野花劃過他垂下的白色袖子。哥哥露出自豪驕傲的笑容,語氣興奮地給他介紹周圍的東西︰「安你看,那是稻子,稻子你知道吧,就是咱們吃的食物,它們在地裡長出來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還有這個,這是花,這是螞蟻,這是甲蟲!喔——大蟲子!你怕不怕!」
  
  小男孩故意用那隻黑甲殼蟲嚇唬背後的弟弟,安卻只是睜著眼睛瞧著,微微歪了下腦袋,露出個疑惑的笑容。
  
  小男孩嘿嘿笑起來。他把那隻甲殼蟲藏到弟弟的枕邊,說是要送給他當禮物,給他作伴。給孩子換衣服結果從被子裡抖出一隻大甲殼蟲,平香夫人驚得尖叫,揪著大兒子的耳朵又狠狠揍了他一頓。
  
  被打得眼圈都青了,小男孩仍是死性不改,沒法帶弟弟偷偷外出,他就在外面亂七八糟折了許多東西回來,撒在弟弟榻邊。
  
  「安,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嗎?這個是可以吃的,你嘗嘗?」
  
  「哥!你不要亂給安吃東西!還有那個很酸的,你別塞安嘴裡!」門外走進來的小女孩阻止了大哥的動作。
  
  身為第二個孩子,姐姐遠比哥哥懂事,從很小時候就會主動和母親一起照顧弟弟,細心又周到。
  
  有一回,她髮髻上戴著一朵山茶花,發現弟弟一直看著,似乎有些喜歡的模樣,她特地央求父親,在山中挖來了幾株紅山茶,就種在院子裡,躺在床上的弟弟一側頭,就能透過大開的窗戶看見。
  
  「安喜歡這個花?聽說其他地方還有更多好看的花,我們這裡還是太偏僻了,等以後如果有機會去外面,姐姐給你帶其他好看的花回來吧。」
  
  她會在他們傳統的節日裡,細心編制祈福的手環分給所有家人,安一個人能得兩個。從她學會裁衣制衣,家人們的衣服都是她和母親一起製作,她給弟弟製作的衣服尤其舒適,因為他只能躺在床上,擔心他不舒服,姐姐還會每日給他翻身,為他梳頭擦臉,像另一個母親般。
  
  後來,安又多了幾個弟弟妹妹。剛出生的小小嬰孩純潔無垢,睜著好奇的大眼睛,趴在他的被褥上流口水。沉甸甸的重量壓在他心上。
  
  母親笑著看著孩子們,對他說︰「安,弟弟這是覺得你聞起來很香呢。」
  
  在地上爬的弟弟牙牙學語,會喊哥哥了,會走路了,和他們的大哥哥一樣,時常偷偷跑來看他,在房間裡跑來跑去,把地板踩得特別響,格外吵鬧。
  
  小小的妹妹也很吵,因為身體不太好,不舒服了經常哇哇大哭,只有待在身為神胎的哥哥身邊才會安靜,所以她還很小的時候,經常偷偷鑽進這個哥哥的被子裡,團在哥哥身邊入睡。
  
  家人們用盡一切辦法對他好,因為愛,更因為歉疚。
  
  終於,日子一天天過去,要舉行轉化儀式了。
  
  人們相信,神胎的天生神力源自於骨頭,所以剖開血肉,取出骨頭。散發著幽香的骨頭磨成粉與秦氏祖地裡的土混合,用來燒制陶瓷神像。
  
  人們覺得,人的情緒與慾望來自於五臟六腑,私慾使神墮落,所以摘下臟腑。
  
  人們覺得,汙濁來自於血液,所以放乾血。
  
  ……
  
  皮膚繡上符文,失去了骨與血的萎縮軀體用紅線緊緊纏繞包裹,放進骨灰和泥土所塑的神像裡,送進窯中燒制。
  
  加了神骨的陶土變得瑩白,在火中煆燒一月方才能成型。
  
  在那之前,用泥土制神像時,人們在還未燒制的陶像上附上鬼神面具。神情威嚴的面具、神情冷漠的面具、神情和善的面具……一層層貼在神像臉龐上。
  
  一邊撫平那些面具,巫人一邊吟唱︰
  
  「願您公正嚴明,願您仁和寬厚……興盛家族……以續萬代……」
  
  在這一個月裡,族人們舉行盛大的儀式,虔誠跪拜祈求。這就是神誕月。
  
  那是多痛苦的經歷啊——
  
  神胎天生長生不死,哪怕軀體破壞,仍在重生,所以一邊不斷生長,一邊不斷死亡。
  
  他聽見家人們在哭泣,年幼的弟妹哭鬧著,任性地說不要哥哥做氏神了,他們連氏神是什麼都還弄不清楚。年長的父母兄姐,沉默著一言不發,默默流淚。
  
  成為氏神收到的第一個祈求,來自於家人,她們在哭求說︰「希望氏神再不要有痛苦!」
  
  「希望氏神遠離痛苦。」
  
  「希望氏神不要有怨恨。」
  
  成為氏神確實是很痛苦的,只是,作為人時的安,心甘情願庇佑家人。
  
  父母在衰老,白髮蒼蒼的兩人死去之前,還在神龕中為他祈福上香;哥哥早已繼任族長,靠著氏神的庇佑和賜福,擴大了秦氏一族的地盤,村落變成了城池;姐姐嫁去了另一氏族,每年回來,都帶上那邊生長的鮮花;弟弟妹妹們也慢慢長大,結婚生子,兒孫滿堂,然後一個個接連老去。
  
  秦氏族人越來越多,他的家人越來越少。
  
  被包裹在華美屋舍中央的神龕安靜下來,再也沒有親人們的蹤跡。他端坐在神臺上,看著長日西斜,落在神台之下,日月交替,四時輪轉。
  
  人的時間過得真快,只是一轉眼,曾對他露出好奇目光的孩童,就已經變成枯朽的老者。此時在神台前跪拜的老者是誰?他想起來,是最小那個弟弟的小孫子,也已經這麼老了。此時被帶到神台前請求賜福的孩子是誰?是哥哥那一支的孩子,是第九代了吧。這個身體裡充斥著惡意,被人押到神龕前請求裁決的孩子又是誰?眼睛長得有些像哥哥,是他第十三代的孩子啊。
  
  一代又一代,供奉著他的人越來越多,他不再清楚記得每一個人,他們在他這裡留下的就只剩下一個名字。他們仍然延續著多年前的習慣,供給他食物,因為在他誕生的年代裡,最珍貴的就是食物。
  
  走過最艱難的那段時光,秦氏一族已經成為了一方霸主,附近的城遷移到了其他地方,唯獨神龕仍留在這裡,受著香火供奉。最好的工匠花費一輩子心血建造的宅子,在時間的侵蝕下慢慢變舊,曾經城池的痕跡被森林覆蓋,族人都去了遠方。
  
  如今當那些孩子們再來祭拜,他已經無法從臃腫的譜系中回溯他們的祖先究竟是誰。
  
  實在過去太久太久了,連那幾株紅山茶,都已經老死了好幾回。只有他,時間慢得幾近凝滯。
  
  羅玉安從寂寞的漫長記憶裡甦醒,難受得喘不過氣來,無法停止抽泣。氏神傳達給她的情緒是淺淺的,淺淺的惆悵和感嘆,淺淺的歡喜與懷念。平靜的無數歲月,哪怕有痛苦的神誕月,他也不曾怨恨,因為那所有的秦氏族人,都是他看著出生長大的孩童,是他記憶的一片剪影。
  
  她如今心中滿溢的難受來自於自身。
  
  「如何會哭成這樣呢。」氏神托起她的臉,像對待一個孩子般撫了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8-8 10:37 PM

13 真實

  對於氏神那漫長的時間來說,或許她在他眼裡就是個孩子而已,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她非常想要安慰氏神,但是氏神並不需要安慰,反倒是把她安慰了。羅玉安抓住氏神的手,貼著緩和了好一會兒。然後在沉默的氛圍裡,開始懷疑自己。剛才那個氏神誕生的過程那麼真實,還有那些記憶,她能幻想出這種東西嗎?這死後的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簡直不像是我的幻想,更像是真實發生的。」她低語出聲。
  
  「怎麼有些傻氣,還不相信這是真實?」氏神微微笑著問。
  
  羅玉安眼神慢慢變了,訕訕說︰「可是,我已經死了啊,死亡也很真實,既然死了,那現在這些肯定不是真的。」
  
  「嗯……為何覺得死亡之後便沒有真實?」氏神語氣和緩地和她慢慢講道理,「你之前確實死去,但是你與我結了神婚契約,今後會以另一種有別於人類的狀態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此處是我的神像之內,如同一個混沌的天地,你以鬼之身暫且不能出去,需要在此浸染我的氣息凝聚身體。」
  
  「因要待上一段時間,擔憂你覺得無聊,才讓你看了看我的誕生。」
  
  羅玉安,如遭雷劈。
  
  這些都不是我的想像?
  
  她看到自己緊緊抓著氏神的手,另一手還死死摟著他,一副恨不得鑽進他身體裡的熱情姿態。如果是真的,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像是一個變……不,癡漢?她遲疑地將這個詞用在了自己身上,羞愧不安,驚魂不定。
  
  隨即她又反應過來,如果是真的,那她也是真的嫁給了氏神,妻子對丈夫做這種事的話,也不算變態?
  
  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很正常,抬起眼在氏神帶著笑容的臉上轉了一圈,仍然想要點理由證明面前發生的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您怎麼可能和我結婚呢?我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你有啊,忘了麼。」氏神說︰「你雖殺了人,身體裡有『惡』,我卻吞噬不了,這樣的情況,我只見過一個你而已,如此還不特殊?」
  
  對啊。羅玉安想起來,她先前就猜測過,氏神留她在這裡五個月,就是為了觀察她到底為什麼不能吃。
  
  「那您找到理由了,才會和我結婚嗎?」
  
  「那倒不是,既然你已經死去,自然尋不到理由了。」氏神含笑,悠悠地說︰「不過,雖未尋到理由,卻尋到了個妻子,也算有所得。」
  
  羅玉安莫名哽了一下,有點想笑,氏神在逗她嗎?
  
  「那您和我結婚了,是不能離婚,不能反悔的吧?」她小心地問出這個問題。
  
  得到氏神搖頭的否認後,羅玉安瞬間覺得有點膨脹。不管理由是什麼,她真的成為氏神的妻子了!就算她在這裡摸氏神的手,不,就算她摸更多的地方,氏神都不能反悔了!
  
  羅玉安忍不住地笑起來。
  
  兩人坐在混沌的黑色世界裡,氏神撐了撐下巴,看見小妻子在偷著樂,樂完,不太好意思,又有點期待地瞧著他的胸口,應該是好奇他胸口上的縫隙。渾身上下顯露出一種不敢動手交織著躍躍欲試的矛盾感覺。
  
  氏神見她坐在那想了半天還沒決定,善解人意地體貼了一把,說道︰「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會生氣,更不會怪罪你。」
  
  羅玉安驚喜,她覺得氏神洞悉一切,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他都知道,並覺得機不可失,所以她在氏神的笑容中抱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雙手穿過頸脖,從下往上摸過他的長髮——那也是她早就想摸的地方。
  
  手感果然如她先前所想的一樣,清涼,像流水一樣。那股淡淡的幽香又飄散在鼻端,想起所見到的氏神誕生,再聯系氏神先前那句笑言一般的「是骨灰的香」,羅玉安心裡一痛。
  
  她覺得這香味一定有什麼能迷惑人心的地方,讓她不自覺就想要更貼近氏神,本來剛才抱上來的時候只是想要摸摸頭髮,現在被香味所迷,神魂顛倒地直接就親上去了。
  
  氏神︰「嗯……?」
  
  他側了側頭,感覺頸側被親了兩下,心道,原來不是想看裂縫啊。
  
  感覺頭髮被不斷輕輕撫摸著,他微微讓了讓,把沉迷吸他的妻子捧著臉端開,還未開口,見她清醒過來,臉上露出了忐忑愧疚的神情,似乎馬上就要道歉懺悔,只好又在她還沒蔫下去之前,把她按回了原地,縱容道︰「罷了,既然喜歡,你隨意即可。」
  
  被按回了脖子邊上,羅玉安反省了一下,她不該像個毛手毛腳的小流氓,簡直就像個對著自己國色天香的老婆把持不住,不顧人家樂不樂意就要硬上的那種糟糕的人。可她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
  
  她收回手,忍著黏上去的衝動,低頭說︰「我錯了。」
  
  氏神寬慰︰「你剛與我結了神婚,確實有受到一些影響,想要親近汲取我的氣息和力量,以便離開這裡之後能適應外面的世界,這是正常的,不必如此。只是……」
  
  他撈起自己的長髮放在手中,展示給羅玉安看,「我這頭髮,在此地藏了許多惡。」
  
  羅玉安仔細看去,果然見他漆黑的長髮裡流動著絲絲縷縷的黑氣。氏神拉過她的手,讓她看自己手中不知什麼時候纏繞上去的絲絲縷縷惡氣。「因此,你莫要長久摸它們,另選一處喜歡的地方吧。」
  
  原來不是嫌棄我,而且也不是我問題!羅玉安瞬間就被安慰到了,心裡覺得再也沒有氏神這樣溫柔的存在,他怎麼會這麼好呢。
  
  氏神撈著自己的頭髮放回身後,也只能再次感嘆,年輕的小妻子,實在太過熱情了。
  
  神龕是熟悉的模樣,只是周圍的簾子變成了紅色,和她身上穿著的紅色喜服非常相襯。羅玉安站在神龕中間,環顧了周圍一圈,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踏踏實實地踩在地上,但身體有點輕,好像只要她想,輕輕踮腳就能跳得很高。
  
  兩個氏神老太太站在神龕外面等待,見她出現,態度比起從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恭敬地低了頭,「夫人。」
  
  羅玉安見到她們兩個,下意識扭頭去看神臺上的氏神,但是氏神不在。兩位氏女也跟著她的動作去看,斟酌著問她︰「氏神可是有什麼問題,怎麼不曾出現?」
  
  羅玉安同樣茫然,她也不清楚。她只記得自己抱著人睡著了,一醒來就在這裡,難道氏神是出去了?他在院子裡散步嗎?
  
  她往前邁步,走出了神龕。
  
  兩位氏女見她動作,驚呼一聲︰「夫人!」趕緊跟上去,將手中早已備好的黑傘展開,遮在羅玉安頭頂。只是兩個老人家年紀大了,動作有些遲鈍,沒來得及趕上羅玉安的動作,還是讓她曬了一點太陽。
  
  羅玉安只覺得曬到太陽的地方一陣灼痛,像是被澆了熱水,有些燙。她停在黑傘的陰影下,瞧瞧自己曬了一點太陽,顯出粉紅色的手背。
  
  兩位氏女見她沒有大礙,放鬆之餘,看她的眼神又變得奇怪了起來。其中那位脾氣比較差些的說道︰「夫人如今剛被轉化,這段時間暫時不能走在太陽底下,嚴重些可能會被太陽曬成青煙。」
  
  羅玉安一驚,心想,這不就是鬼嗎?原來鬼是真曬不了太陽?她問︰「被太陽曬化了……會死嗎?」
  
  氏女回答︰「夫人已經同享了氏神的生命,自然不會死,被太陽曬化為青煙,也只會回到神龕深處的氏神身邊重新凝聚。只是,夫人不要覺得不會出事就掉以輕心,您重新凝聚的力量,是氏神給予的,您若是受到損傷,您本身沒有事,但氏神卻是要為您消耗力量的。」
  
  這麼說,羅玉安就明白了,她更不願意氏神受苦,自然好好記住這個叮囑。
  
  脾氣不好的那位氏女再怎麼掩飾,說話時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幾分不滿,她說︰「一般情況下,氏神娶妻,妻子化鬼初生的時候會十分脆弱,被太陽曬了一下都要承受不住,您這狀態卻是好過了頭了,可見是從氏神那裡得了許多力量……可這原是一個長久的適應過程,不可急於一時,哪怕氏神自己不在意,您也要知道適可而止,莫要索求無度,否則容易損害氏神。」
  
  羅玉安目瞪口呆,隨即尷尬得臉色爆紅,感覺好像是嫁人第一天被批判房事無度。她、她沒有做什麼啊,只是抱了抱,她問的時候,氏神都是笑著說隨她高興隨她喜歡,這、這原來不行嗎?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犯了忌諱,於是疑惑而不好意思地輕聲說︰「我不知道怎麼從氏神那裡得到力量,我只是抱了還有……親了,沒有做其他的事。」
  
  不對,還有沉進他身體裡看了他的誕生!想起來這茬,羅玉安又添了句︰「還看了氏神的過去與一些記憶,難道是這個嗎?這對氏神有害?」
  
  兩位年紀一大把的氏女聞言,臉上的抽搐已經無法用多年職業素養掩藏了,她們對視一眼,眼中寫滿了痛心疾首。想說什麼,但無法張口,最後只喃喃說︰「難怪氏神今日未曾出現,原來是消耗太大。」
  
  羅玉安︰「……?」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重了。
  
  氏女們不再提起這個,羅玉安自覺也沒臉提了,她走在氏女們舉起的黑傘下,都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一眼神龕。
  
  氏女們給她撐著傘,用詢問的語氣說︰「您如今在秦氏地位極高,是我們的老祖宗,族中許多人要拜見您,只是舊宅這邊不方便,不知道您願不願意先去渝菡區的秦氏別宅住上幾日,讓族中子弟們前來見過?」
  
  羅玉竟然一下子從這段話裡聽出了兩位老人家的言外之意。
  
  兩位老太太擔心她不知輕重回去再纏著氏神要……力量,所以希望讓她消停點,先迂回地用族人拜見這種事拖一拖她。
  
  羅玉安捂了捂臉,語氣發虛︰「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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