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假面的盛宴 -【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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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11:01 A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章

  可惜招兒卻不肯說,無論薛庭儴怎麼問,她都是垂著眼不說話。

  「弟弟能對你這樣?」薛庭儴被氣得不輕,伸手狠狠掐了她一下,把招兒掐得直吸冷氣。

  「你、你……」

  「我什麼?」他變臉極快,方才還是委屈滿滿,轉瞬就成了霸道不容人質疑。他狠狠地又親了招兒的嘴一口:「弟弟能對你這樣!」

  他一面抵著招兒的額頭使勁親她,一面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咱倆把能做的都做完了,你現在跟我說你把我當弟弟?」

  招兒不能動,只能縮著脖子躲:「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不懂是不是?」薛庭儴眯著眼睛道。就在招兒心中惴惴,怕他又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就突然感覺自己懸空了。

  薛庭儴竟是將她抱起來,扛在肩頭上。

  她掙扎著問他要幹什麼,才發現幾個月不見,小男人長高了也長壯了。恍惚之間本來比她矮半頭的他,竟然跟她差不多高了。胳膊也有勁兒,她用了三分力氣,竟然掙不脫。

  可再多卻是不敢了,是怕弄傷了他,也是怕自己摔了。

  「你快放我下來,別鬧!」

  天翻地覆之間,她才發現來到一間屋子裡,是小作坊的庫房,專門用來存放布料的。

  下面鋪著厚厚的隔板,是為了防潮,上面堆放著一層又一層的布匹。有一處缺了很大一塊兒,上面的布匹已經被搬走了,招兒被薛庭儴扔在了上面。

  她剛想坐起來,就被人又壓了回去。

  「我沒有鬧,我跟你認真的。」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發現小男人這樣,渾身充斥著一種危險的氣息,與他平時純良無害的模樣全然不同。

  「你要是覺得還不夠,我再做一次就是了,這一次你可別裝睡。」

  招兒的腦子當即炸了,他知道那次她是裝睡的?他怎麼會知道?他知道她在裝睡,還是那麼幹了,天吶!

  就在她愣神之間,衣襟已經被人拉開了,環在脖子上的那根細繩也被扯了開。她感覺到涼意,就想伸手去擋,卻被人鉗住了雙手。

  根本沒辦法抵抗,她只能承受,可他越來越過格了。她控制不住小聲的啜泣起來,去推他的腦袋:「狗兒,你別這樣,我害怕。」

  薛庭儴清醒過來,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才直起腰,去給她擦眼淚:「你哭什麼,我又不是想傷害你,我就是生氣。」他聲音悶悶的。

  招兒沒說話,拿手擋自己臉。

  「你看我們都這樣了,也那樣了,你不嫁給我你打算嫁誰?」

  招兒還是不說話,就是推他,可他就是不起來,手還放在那傲人的高聳上面。

  「你別聽那些長舌婦們胡說,你就該嫁我的。除了你,我誰也不娶。」

  「我年紀比你大。」她捂著臉,聲音小小的。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我黑,也不白。」

  「我白就行了,你要那麼白做甚。」

  「我屁股不大,不好生養。」

  「你放心,你以後肯定第一胎就生兒子。」

  「你咋知道?」招兒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是半仙,會掐會算。」

  「反正我倆不合適,你別因為爹娘臨走前說的話,就覺得自己一定要娶我,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也不是個好女人,別的女人都在家相夫教子,可我不可能這樣的。」

  招兒將他推開坐起來,低著頭整理好衣裳,就想走了。

  卻被薛庭儴一把拉住。

  「就是因為這,你才不想嫁我?」

  這一會兒時間,招兒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歎了一口氣,垂目道:「也不光是因為這,總而言之咱倆不合適。」

  「那我若是就要娶你,你打算咋辦?」

  招兒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薛庭儴緊緊攥住她的手,硬是把她拉到身前,強迫她抬眼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很認真,也很沉著:「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娶你不是因為父母之命,也不是覺得要報答你什麼的,就是單純的想娶你而已。我就是要娶你當媳婦,咱倆睡一個炕,在一個鍋裡吃飯,睡一個被窩,我還要對你做趙金瑞對小姑做的那些事。然後你要給我生個小狗子,生個小小狗子,生一窩小狗子。」

  「以上,就是我薛庭儴想對王招兒說的話。反正我話說了,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就得這麼辦。至於你擔心的以上這些,甚至那些長舌婦說的那些,我都不在意,你最好也別在意。還有你做生意的事,我若是在意早就不讓你做了,不會等到咱倆成親以後。」

  「我、我不理你,誰給你生小狗子!」招兒窘得面紅耳赤,呸了一口,忙就跑了。

  薛庭儴笑了一下,邁步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村,招兒的步履急促,薛庭儴速度也不慢,可他也沒有追上去,就是在她後面一直遠遠的綴著。

  直到前來找兩個人的村民看見他們:「招兒,庭子,快,族長讓你回去。」

  兩人回去後就被人群給包圍住了,村裡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尤其是薛姓人來得最多,族裡有兩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也都讓晚輩扶著,要來看看薛家新出的秀才公長啥樣。

  熱鬧一直持續到晚上,似乎這些人都不用吃飯似的,還是招兒看這麼多人都沒走,家裡也沒人做飯,和周氏孫氏去準備了菜,把晚飯做了。

  弄了兩大桌菜,匆忙之間,也只能弄成這樣。吃飯的時候,薛族長發了話,後天就擺流水席,還擺三天。

  正房那邊熱鬧至極,今日這種情況能上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輩們,或者村裡德高望重之人。

  唯一的後生就是薛庭儴了。

  鄭里正也在。

  所有人都喝了酒,都是紅光滿面的,尤其是薛老爺子,今天的笑聲就沒停下。

  「今天借著各位長輩們都在,我想說一件事,這事也是想求堂爺給做個主。」

  一聽薛庭儴說話了,桌上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和筷子,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說,什麼事還要堂爺給你做主?是不是有人欺辱了你?得罪了庭子,就是得罪了咱薛姓一族的人,我就想看看誰這麼不識趣!」薛族長啪的一下將筷子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他今日似乎喝多了酒,一改早先秉性,竟是顯得格外霸道。

  這霸道自然是給人看的,今兒鄭里正也難得比以往沉默,連笑容都勉強了不少。

  「堂爺,您可千萬別誤會了,不是別的事,就是我跟招兒的婚事。」燈光下,他面色微紅,似乎有些靦腆:「您也知道招兒一直是咱家的媳婦,可到底沒擺酒,還算不上是名正言順。當年我爹娘臨走的時候說等我過了十五,就給我跟招兒辦事,您看……」

  堂上的人一陣面面相覷,都笑了起來。

  「原來咱們秀才公是急著想娶媳婦啊。」

  「也是該娶了,早點娶,早點生個小秀才公。」

  「就是就是。」

  「原來是這事啊,堂爺還當是什麼大事!辦,當然要辦,你跟家裡商量下選個日子,就把這事給辦了。」

  招兒剛忙完,正端了飯在灶房裡吃。

  毛蛋跑了過來,對她說:「招兒姐,堂爺要給你跟狗子哥辦成親酒了。」

  招兒沒反應過來,一旁孫氏忙問兒子是咋回事,毛蛋就把方才在正房那邊聽來的話,原原本本給照搬了一遍。

  孫氏的眼神頓時變了,意味深長起來,周氏也笑呵呵地連聲對招兒恭喜著。

  招兒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長這麼大,今天一天羞窘的時候比她一輩子加起來還多。

  「三嬸四嬸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屋了。」

  「嘿,這丫頭還羞上了!」

  流水席整整擺了三天,餘慶村的熱鬧也整整持續了三日。

  這邊事辦罷,招兒和薛庭儴辦酒的日子就提上了日程。

  其實按理說,薛俊才是長孫,該是他成親了以後,才輪得到薛庭儴。可一來薛俊才還在外面求學,二來薛庭儴和招兒的情況不同他人。

  再說了,這事經過了族長,自然不容他人辯駁。

  薛庭儴會找薛族長說這事,也正是怕橫生枝節,所以這事提到桌面上說,薛家沒有人反對,包括趙氏。

  薛老爺子本說從他那裡出錢給薛庭儴擺酒的,卻被薛庭儴拒了。

  他這次考中秀才,頭名案首是穩穩當當的廩生,每個月朝廷補貼米一石銀一兩。另,他連考三場,三場都是頭名,平陽府、太原府以及夏縣都有獎勵。

  縣裡的獎勵少點兒,是銀二十兩,兩個府都是五十兩,另有筆墨紙硯不等,可謂是滿載而歸。

  所以薛庭儴自己就有銀子辦親事,又怎麼可能讓薛家給自己出錢辦婚事。

  其實像他和招兒這種情形,家裡不富裕的請村民們吃頓酒就可以了,可薛庭儴卻堅持要按規矩辦,不光請了媒人,還下了聘。

  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

  這事輪不上招兒插手,她也不能插手,薛家這邊周氏孫氏操持著辦,另一頭薛庭儴請了高嬸當做女方的家長,招兒也按規矩搬去了小山頭上住。

  就在這當頭,招兒突然來找薛庭儴,說是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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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11:52 A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一章

  薛庭儴聽了招兒的來意,眼神當場就暗了下來。

  他極力忍住內心的暴戾感,不知為何,越是臨近夢裡他和招兒的婚期,他莫名總會緊張。總怕生了意外,總怕重蹈覆轍,總是怕——她會死……

  明明現實和夢境已經相差很遠,在夢裡這個時候,他還在清河學館苦苦求學,和招兒之間彆扭生硬。可現在他卻是連得案首,秀才的功名已經到手,兩人也快成親了。所以肯定不會重蹈覆轍,招兒也一定不會死,可他就是怕……

  可能是因為那個夢,缺少了最關鍵的那一段。

  薛庭儴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說不許的衝動,而是詢問招兒出去做什麼。

  招兒有些猶豫,但還是實話實說了。

  聽完後,薛庭儴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幾分不滿:「這事怎麼沒告訴我?」

  招兒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可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你又不會做生意,我告訴你做甚?

  薛庭儴輕抿了下嘴唇,不得不承認招兒是目前唯一讓他能有挫敗感的人,哪怕是在那夢裡,似乎也是這樣,他對她永遠是一種挫敗而無力的感覺。

  曾經他分析過,無外乎和招兒的性格有關。

  她獨立、自主、有能力,似乎有他沒他沒什麼關係。她能養活自己,甚至沒有他,她可能日子過得更好。

  就是這樣,輕不得重不得,挫敗無力卻又想死死拽住她,永遠不丟手。夢裡的那個他根本處理不好這種複雜的情緒,幸好他做了這個夢,成熟了許多。

  「我倆是這世上最親的人,我有什麼事都告訴你,難道你有事就不該告訴我?哪怕我幫不了什麼忙,總能分擔些。」薛庭儴默默地道。

  招兒聽見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就忍不住想到當年爹娘死後,只剩下她和小男人的場景。眼神忍不住就軟了下來,更不用說口氣了。

  「我當時就算想告訴你也沒辦法,你那會兒也不在家。」頓了下,她又道:「你現在不是知道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招兒將自己之前留的後手,和這次出門打算做的,都告訴了他。

  薛庭儴眼中藏著訝異,卻又不意外,在那夢裡招兒本就在經商上頗有天賦,可惜那天賦卻被他扼殺了。

  想到這些,他目光暗了下來:「我陪你一同去。」

  夏縣宛慶鄉某個村子裡,數十個村民團團圍著一輛馬車。

  這馬車與一般的馬車並無不同,唯一有些區別的就是車壁上印了兩個大字『胡記』,而那駕車的黑瘦男人所穿的衣裳上,也同樣有『胡記』的標誌。

  村民們十分憤慨,堵著路上不讓馬車走,非要讓駕車的人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這駕車的人是個黑瘦的男人,瞧其樣貌一點也不出眾,可語氣和態度卻是十分傲慢。

  他從車轅上站起來,瞪著眼睛道:「你們還不讓開,以後還想不想把菜賣給我們胡記了?都跟你們說了幾遍,這菜價是上面定下的,跟我一個跑腿的沒關係,你們攔著我作甚!」

  「怎麼就跟你沒關係?咱們可不認識什麼胡記不胡記的,就認識你!短短一個月時間不到,菜價從十幾文硬生生被你們壓到幾文,你們這是想坑咱們的血汗錢!」

  「就是,就是!」

  「往常就算菜價有跌,也不會跌這麼快。」

  「我在鎮上有親戚是在酒樓裡做工,他剛好在後廚幫忙,你們拿著從咱們手裡賤買的菜,高價賣給酒樓,你別以為咱們不知道!」人群裡,有個村民道。

  「黑心的奸商!」

  「今天不給個說法,你今天就別走了!」

  村民們義憤填膺,黑瘦男人見此不禁有些心慌,罵道:「誰說我們胡記賤買高賣,給老子站出來,看我不打爛他的嘴,誰不知道我們胡記做生意最是講究誠信。幾片爛菜葉就敢賣上肉價,你們怎麼不去做強盜!」

  「就算做強盜也是你們,你們胡記就是強盜,坑咱們的血汗錢。」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罵著,黑瘦男人又哪裡是對手,只能道:「好好好,我們是強盜,你們的菜我們胡記不收了行不行!」

  一聽這話,村民就慌了,他們想賣高價是不假,可沒有想不賣。

  不賣怎麼辦?這菜不同其他物什,這種天氣擱一天就蔫巴了,到時候一文不值,全砸在手裡。

  「你憑啥不收咱們的菜,這些菜明明是你們要的。」

  「就是,憑啥!」

  可這麼說的到底還是少,大多都是面露猶豫之色。

  見此,黑瘦男人更是理直氣壯:「你們可別聽那有些人攛掇,這菜能賣多少你們心裡沒數?之前菜價為啥高,你們心裡也沒數?讓我說,你們賺了那麼一陣兒就行了,真以為是人參金疙瘩,打算抱著這些菜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養全家?得了唄,大白天的,別做夢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

  「我這麼說話怎麼了?趕緊起開,不願意賣,多的是有人賣,真當爺要求著你們不成!」

  黑瘦男人作勢就要趕車走,卻被村民給攔住了。

  「再加一文行不行?」

  「一文都不加,你們愛賣不賣!」黑瘦男人居高臨下的睨著這些人。

  最終,這些村民還是屈服了,總比菜砸在手裡強。

  而這種情形還同時上演在許多地方,那早先和顏悅色的胡記竟一改早先態度,變得惡形惡狀起來。

  當然也有村民不願將菜低價賣給胡記,而是打算自己挑到鎮上去賣的。

  這種想法的人很多,不在少數。

  可惜還未進鎮就被人攔下了,這些人正是胡記的人。

  「你們這是打算挑著菜上哪兒啊,之前騙我們說家裡沒菜了,如今又私下挑著菜去賣。你們這是當誰傻呢,可別忘了你們跟我們胡記簽了契。我們老爺在縣衙裡有人,真有拿契不當回事的,咱們就去縣衙論一論如何。」

  經此一番,又嚇退一些村民,只剩幾個膽大的村民,可惜人數太少,根本成不了事。

  也有村民和胡記大鬧的,迎來的卻是一頓好打。

  村民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只能坐視菜價一天比一天低,甚至比之前胡記還未出現時更低。

  到了此時,已經有很多村民後悔了,當初王記那些人收他們的菜,菜價一直保持在一個比較平穩的度。

  哪怕是一年之中菜價最低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將菜價壓低至此。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他們貪錢聯手和胡記逼走了王記的人,胡記失去掣肘,又黑了良心,如今變成這樣也只能算是自食惡果。

  徐縣令回到位於縣衙後面的宅邸,見一向賢惠溫柔的妻子正疾言厲色在訓斥幾個下人。

  他在椅子上坐下,才看向旁邊坐著的臉上怒氣還未消的妻子。

  「發生了何事,何必如此動怒?」

  「老爺你是不知,這幾個刁奴簡直黑了心腸!咱們一家四口人,往日菜肉的開銷一月不過數兩銀子,可這個月竟增了兩倍不止。」

  徐家算不得多寬裕,本身也是出生小門小戶,一個七品縣令每年的俸祿不過幾十兩銀子。而徐縣令還要供養家中老母,貼補兄弟,手頭難免緊湊。

  之前徐夫人就發現菜金連連攀升,可這府裡的下人乃是縣衙配備,她也不好表現太過,怕下人暗中譏誚。哪知她的容忍卻縱得這些刁奴愈發猖狂,這個月的菜金竟攀升至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這下徐夫人哪裡還忍得住,才會一改往日秉性斥責刁奴。

  而就在徐夫人訴說究竟之時,下面跪著的幾人卻是連連喊冤枉。

  這邊語罷,那邊忙就訴起冤屈:「老爺,實在不是我等暗中黑了買菜錢,而是最近市面上菜價一直居高不下,夫人姑娘慣喜茹素,為了買那些時鮮的菜,咱們可謂是費盡心機。每日為了買那些菜,咱們只差跑遍了整個縣城,實在當不得夫人如此污蔑。」

  旁邊那個負責採買的婆子,也訴說著最近菜價攀升的程度。從兩月之前數文到最近十幾文,連連哀歎菜價竟比肉價高。可為了服侍好夫人姑娘,他們也只能撿了合口的去買去做。

  這幾人哪裡知曉,徐夫人和徐縣令乃是結髮夫妻,早年是跟徐縣令一直過苦日子過來的。徐縣令為官不過數載,因為沒有背景,家中也無錢財孝敬上峰,連任了兩地都是做七品縣令。

  唯一的區別就是,之前所任的地方比夏縣更窮更偏遠,說白了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而如今在夏縣,到底要比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可人的眼界如此,以前是根本沒有人巴結縣官夫人,因為大家都窮。如今倒是有不少富戶前來結交,可徐縣令初來乍到,還未立穩腳跟,也不敢胡亂與人有攀扯,更是嚴令自己夫人結交那些富戶人家的太太。

  在徐夫人眼裡,肉肯定是要比菜價貴的。可她堂堂的知縣夫人,哪裡好當著下人面如此說,只能聲稱為了保持體態茹素,不光自己吃,拉著親閨女也吃上了。

  所以徐家現在的情況是,兩個婦道人家喜吃素,而肉菜都是儘量省著給徐縣令和唯一的獨子吃,誰曾想到竟會發生這種菜價比肉價更高之事,也因此徐夫人格外不能接受。

  這種事自然是不能訴於下人耳的,可徐縣令心知肚明。見夫人半垂著頭,面頰窘紅,他心中憐愛唏噓感歎,種種複雜。

  可同時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之前他就聽縣衙下面的人說嘴,道是菜價比肉價高,他還只當是誇張之言,未曾想到竟誇張如此。

  「這定是有奸商從中獲利,待老爺我查清之後,定嚴懲不貸。」

  上升到如此高度,一時間徐夫人的面子保住,幾個下人面前也算有了遮掩。待下人們下去後,徐縣令先是安慰了自家夫人,扭頭就命下面人去查到底怎麼回事。

  只是這種事哪裡是好容易查的,衙役去了集市,挨著每個菜攤一一問過,菜價確實高昂。

  細問之後才知,因為去年豐收農人們過了個好年,今年為了多產糧食,很多農戶家都將菜地給種上糧食了。而夏縣這地方的土地也算不得多肥沃,天冷風沙大水也不太好,菜的產量自然不如江南那些魚米之鄉。

  稀則缺,缺則價昂,這也是人之常情。

  衙役就將這事報給了徐縣令。

  徐縣令出身微寒,也清楚農人們有多重視糧食,會多種糧而少種菜,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可這菜價也著實高得離奇,如今尚不過是八月,待到十月天冷菜越來越少的時候,難道這菜價還能賣出天價不成?

  就在他一籌莫展,暗裡尋思著是不是弄塊菜地自家種上菜,也能自給自足時,有人來報薛秀才求見。

  徐縣令起先沒反應過來是誰,還想著一個秀才竟來求見他堂堂一縣之尊。緊接著衙役提醒說是薛案首,他才反應過來是薛庭儴。

  「快請。」

  不多時,薛庭儴就被請上來了。

  他穿一身生員衫,唇紅齒白,身姿挺拔,儀錶堂堂。就是面容稍顯還稚嫩了些,不過眉宇間的鎮定自若,倒是削減了這份稚嫩。

  薛庭儴上前行了禮,才在下首處坐下。

  兩人一陣客套的寒暄,徐縣令顯得十分熱絡,一改平日在人前的威嚴。再加上薛庭儴以請教學問為名,兩人之間的交談不見冷場。

  不過經過這一番交談,徐縣令也算看出薛庭儴是有事上門了。他也沒有端著,而是主動出言詢問。

  「學生這趟來還真是有些私事,想麻煩縣尊大人。當然也是為了百姓民生,同時也是因拙荊一時糊塗做下錯事,如今趁著事態還未到不可挽救之地,特意前來彌補。」

  徐縣令就好奇上了,可他好奇的卻不是什麼民生,而是這薛庭儴看似年歲還不大,怎麼就娶妻了?

  似乎看出徐縣令的好奇,薛庭儴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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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00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二章

  聽完後,徐縣令有些唏噓,那日他去餘慶村就知曉事情不單純,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多故事。

  薛庭儴的坦誠公佈讓他有一種親切感,就好像兩人的關係很親密。

  這般事情,尤其薛庭儴連得三個案首,註定以後的前程不會太差。此時風光了,按理說該是能遮掩就遮掩,畢竟家醜不可外揚,讀書人總是要些體面的。

  卻把這般事情告訴於他,其間的親近不言而喻。

  而徐縣令也是感同身受,他同樣出身微寒,農家子一旦出頭,其風光背後的酸甜苦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當年,拙荊也是靠著縫縫補補掙些銀子,補貼家用,才有我當日的進士及第。」徐縣令面上可見黯然,隱隱還有愧疚。

  本以為做了官,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官老爺不從來就是吃喝不愁,穿金戴銀,風風光光。

  可實際上做了官之後,只有自己才清楚這期間有多難。沒有背景,只能去那些貧瘠之地就任,好不容易熬夠三年,換了個地方,卻是步步維艱。

  而家裡那邊卻是不消停,之前他在那苦寒之地做官,還能擋著家人前來投奔。如今換了地方,老母已經來了幾次信,說要帶著兄弟來投奔了。

  說是投奔,還不是想著他做了官,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殊不知,堂堂的縣令夫人還在為幾兩的菜金和下人大動干戈。

  想著之後回了房,夫人覺得丟人小聲哭泣,自己卻安慰無力,徐縣令心中更是愧疚。

  他悵然一笑,才打起精神對薛庭儴道:「你那妻子為人也算本分,與那姓胡的競價,也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本官又怎麼會怪罪於她。讓她切莫擔憂,本官該感謝她懂事知事,不然事情鬧大,引起上頭的注意,本官可就……」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而是又道:「都說奸商可惡,可不是如此!朝廷歷來重視民生疾苦,實行平糶的方式來平抑物價。在當地設常平倉,榖賤時增其賈而糴,榖貴時減賈而糶,未曾想這小小的菜也能影響一方安穩。本官這便命人拿了胡大海問話處置,這些契你還是拿回去吧,即是你妻所有,當還是她所有才是,但萬望切記切記,凡事需得謹慎為之。」

  「謝縣尊大人。」薛庭儴作揖行禮,待坐下後才道:「只是學生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是冒昧。」

  「講。」

  「學生如今雖只是生員,但也是胸有抱負,望有朝一日能為朝廷效力。近日與師習論、判、詔誥表和經史、時務等,也能體會到為官之不易,世事之艱難。而這次經歷此事,也有感朝廷在商之一道上力有不逮。學生見識淺薄,在宏觀大策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就拿這小小的菜來做例子,若是官府能有手段管控,又何愁價錢暴漲影響市價。」

  薛庭儴這話明顯帶著引子,徐縣令自是問道:「不知何講?」

  「學生愚見,還望大人莫怪學生唐突。」他又是作揖為禮,才站起身,道:「此事之所以會失控,無外乎沒有引起人們重視,人人都知糧價才是重中之重,小小的一個菜實在不足掛齒。

  「可須知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缺一不可。鹽之一道為朝廷所管控,因為是人人必不可缺,其實菜也同樣如此。只因利薄利微,未能有人入眼,可經此一事,勢必有人會看在眼中。需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怕大人重懲重治,恐怕也效用不大,總會有人鑽漏洞。」

  「不知可有什麼良方對策?」

  「大人只需擇一人交付其經營此項的資格,旁人卻是不允許再入市。是時若是市價失調,大人只需找上此人即可。」

  聽到這裡,徐縣令已經明白薛庭儴的意思了。

  說了這麼多,對方不過是想找他要一個資格,也是想借由官府的權勢壟斷市場。可對方送給他的人情也是很大的,首先他及時洞悉事情根本,不至於大禍臨頭,還茫然不知。二來,若是此法在當地行之有效,完全可以向上稟報施行,是時市場井然有序,他居功甚偉。

  就如同這薛庭儴之前所言,開門七件事,樣樣缺不了,有些東西雖然利薄,可真有人暗中壟斷,市場將會一片大亂。

  「當然,官府也不是沒有好處的,由零散化為整數,是時徵收起商稅來,也能便宜為之。只是還請大人明鑒,菜這東西本就微賤,若是重稅,恐還是會引起市價波動。」

  好吧,這小子把利弊都與他分析清楚了,他還能有拒絕的理由?

  徐縣令撫了撫鬍鬚,含笑問:「那不知薛案首可有人選推薦,本官初來乍到不久,對此地還是有許多的不瞭解。」

  「若是大人信任,拙荊的王記菜行可代而為之。其實拙荊在事後已經找到解決的辦法,可惜力有不逮。而學生覺得此事關係民生,實在不敢隱瞞,才會倉皇前來叨擾大人。」

  「還不知是何方法?」

  「拙荊已經暗中命人買了一些荒地加以開墾,菜這東西時辰短,多則兩月一茬,少則一月幾茬。待那批菜可以投入市場,難題自然迎刃而解。只可惜學生家財有限,實在是杯水車薪。」

  徐縣令突然大笑起來,半晌點才著薛庭儴搖頭道:「滑頭!」

  他站了起來:「罷,你夫妻二人,一個有勇,一個有謀,本官便助你們一臂之力,也算是給自己少找些事。需知為官之道,首要法則便是貪汙啊。」

  徐縣令意味深長地看了薛庭儴一眼,才命人將他送走了。

  薛庭儴往外走,手摸著鼻子有些尷尬。

  徐縣令所言的有勇有謀,其中那個謀,自然指的是招兒,那個勇字,則是給他的。

  若不是勇,小小的一個秀才何至於敢跑到一縣之尊面前大放厥詞,甚至公然賄賂,可謂是膽大至極。

  至於問薛庭儴什麼時候賄賂了?

  方才又是提到商稅,又是說到重稅難負,又是說買荒地開墾。不是賄賂是什麼?且不提朝廷本就沒這項稅,是時稅收上來,多報少報都由徐縣令。還有徐縣令既答允王記菜行獨家經營權,不給點好處怎麼可能。

  歷來就不少有商行商號給『現管』吃乾股的,這都是檯面下的共同認知,大家都心裡有數。若是換做別人,徐縣令絕不會是這般表現,只會將來人打出去。畢竟他初來乍到,又為人謹慎,即使收受好處,也是得看人的。

  可誰叫徐縣令賞識薛庭儴呢,又想借著他攀上府台大人的關係。在其答應薛庭儴的同時,他已經計劃好若是此法在當地行之有效,他如何將此事上報,也好在三年任滿得個上等考績。

  所以說這一場,不過是隻小狐狸拉著大狐狸下水的交易。

  大狐狸還有些不太熟稔,卻是孺子可教。而小狐狸看似自信滿滿,實則內心的忐忑只是他自己清楚。

  雖是薛庭儴自詡對官場之事駕熟就輕,可畢竟那不過是一場夢,而這大抵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行那賄賂之事了。

  按下不提。薛庭儴走出縣衙大門,招兒還在外面等著他。

  兩人上車往前行去,聽完薛庭儴的轉述,招兒最詫異的不是其他,而是那個王記菜行的名字。

  菜行,顧名思義得有個鋪子才可。

  「你怎麼給起了這麼個名兒,咱們現在可沒鋪子。」

  招兒也不是沒想過開家鋪子,可之前手裡根本沒本錢,二來也是她考慮到縣裡三教九流,以他們的底子,來這裡開鋪子就是個被人欺負的下場。

  「以前沒鋪子,不代表現在不能開鋪子。你既然想做大,難道不覺得有一家鋪子會讓人放心許多,而不至於就是幾個人幾輛車,一看就是個草台班子。」

  這個問題招兒倒是深有體會,像以前他們做生意,去收菜的時候從來是現結。為何?因為村民們不放心他們,雙方彼此不識,菜雖然不值錢,可畢竟是農人的血汗,人家又怎會讓人輕易賒欠。

  而結了現錢,就代表手裡根本不會有太多可以周轉的銀兩。

  經過這次和胡老爺的對峙,招兒認識到手裡有現銀實在太重要了,若是她有一筆數額巨大的現銀,不用太多,只需用半月,就足夠將對方壓垮。

  而且招兒經由啟發想得更多,若是有鋪子,衣裳生意,甚至其他生意都會好做許多。小男人說得對,既想做大,就不能只是幾個人幾輛車。

  「待這件事情過後,我就去盤個鋪子去。」招兒一捏手道。頓了下,她好奇問薛庭儴:「你又沒做過生意,怎麼會懂這些?」

  「我啊?」薛庭儴賣了個關子,可就是不說。

  「你快說啊,我想知道。」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眼眸一轉:「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可今日我幫你辦成了這麼一件大事,你就不感謝感謝我?」

  招兒不解道:「感謝什麼,咱倆還要感謝?」她猶豫了一下,問:「要不,我回去了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餅夾肉?」

  一提到這餅夾肉,薛庭儴就想起之前在兩處府城,旁人是如何嘲他是餅夾肉案首了。

  雖他並不在意,但多多少少內心有些障礙。他也沒有隱瞞,將此事順口告訴了招兒。招兒氣憤道:「這些讀書人實在太無聊了,餅夾肉怎麼了,不吃飽哪有力氣考試。」

  聞言,薛庭儴笑了起來,想起了毛八斗之前說的那話。

  與縣試和府試殘酷的淘汰相比,顯然院試要寬容許多,只要是憑著自己實力考上去的,有半數都能過。所以這次除了他,毛八斗三人也考上了,只是他急著回來,就先走了一步。

  而林邈在府城還有瑣事,毛八斗三人是陪著老師一同回來的,估計這會兒還在路上。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小童,一個餅夾肉就想把我打發了。」

  「那你想要甚?你說吧,筆墨紙硯,我都給你買。」

  「我啊,我想要這個——」

  薛庭儴毫無預兆地摟上招兒的腰肢。

  招兒雖然個子高,但骨架纖細,所以腰也很細。就這麼細細的一截,有時候薛庭儴挺疑惑她是哪兒來的這麼大的幹勁兒和力氣的。

  可不得不說,對於一個男人而言,這樣纖細而柔韌的腰肢,將會是妙趣無窮的。

  他銜上招兒的唇。如今他長高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親一下還得找準角度,輕輕鬆鬆就能銜上。且他知曉,以後他會越來越高,而招兒可長的餘地卻極小。總有一日小男人會變成大男人,而大女人也會變成小女人。

  想著那夢裡,招兒在他身下輕蹙娥眉、婉轉嬌吟,他呼吸不禁有些不穩,眸色更暗。

  招兒好不容易才將他推開,輕喘著惱道:「你幹啥,這是在車上。升、升子還在外頭呢!」

  「我想趕緊成親。」

  這話說得跳躍太大,招兒想了一下,才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你,你現在怎麼還這樣,黑子都過了時候。」

  所以說這兩口子不愧是兩口子,跳躍思維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事怎麼又跟黑子扯上了。

  薛庭儴明白過來,臉當即黑了,他狠狠地咬了她唇一口,聲音從牙縫裡蹦出來:「你別拿我和黑子比,它可不如我。」

  招兒下意識問:「哪兒不如你?」

  薛庭儴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起來。

  等他咳完,這事也算過了。

  招兒收回給他撫背的手,道:「對了,你要說的事還沒說。」對於一個商人而言,錢都付了,不給貨,那是絕對不能忍受之事。

  「你忘了你的算經誰教你的。」

  當然是他教她的。

  薛庭儴不光教了她算經,家中的幾本商經都是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給她的。那會兒招兒剛識字不久,正在學算經,他就抱了許多書回來,讓她無事可以看看。

  書即是他選給她的,定是他看過且知道,才會選給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夢裡,薛庭儴不光看了,還學了,學得很深。若是他對經商有興趣,各種商業之事對他是手到擒來。

  可至始至終,夢裡的薛庭儴從來沒有經過商,甚至從不涉足,甚至十分厭惡。人人都知薛閣老十分厭惡商人,殊不知每每閒暇之餘或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手邊放著的閒書永遠是一本商經。

  所以這一次他才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找到最合適的辦法去補足招兒還有些不太成熟的計策,甚至給她鋪了路,並借此引導她去開鋪子。

  因為你喜歡啊,所以我才會懂。

  他以為這些話對他來說,很輕易就能說出,可話到嘴邊卻是怎麼也無法說出口。不過他相信,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跟她說這句話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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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19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三章

  徐縣令不愧是當了幾年官,手腕可謂是面面俱到。

  次日他便命人拿了胡大海回縣衙,理由是擾亂市場安定,惡意哄抬菜價,致使民怨沸騰。不光如此,他還命人傳了和招兒簽了契卻反悔的那些農戶。

  礙於人數太多,每個村只傳了兩人。可僅只是衙役們去下面村子裡走一趟,又帶走兩個人,就足夠那些農戶們嚇破了膽子。

  同時,徐縣令還定在十月三日放告日那天,公開堂審這一案件。

  並特意貼出告示,一時間百姓爭相傳誦,整個縣裡都知道因為最近菜價攀升,是因為奸商作祟,縣尊大人火眼金睛,奸商無處遁形,縣尊大人要處置奸商,還夏縣老百姓一片青天。

  到了當日,縣衙正堂之外的月臺上,圍滿了前來旁聽的百姓,加起來有數百人之多。甚至縣衙大門外還圍了許多擠不進來的百姓,都等著在第一時間知道這件案子的結果。

  公堂之上,徐縣令一身官服,威嚴地端坐在大案之後。隨著一聲驚堂木,四下肅靜,便開始問話。

  其實這不過只是走個過場,既有苦主,王記菜行,又有被告,也就是那些被傳上堂的村民。同時還有罪魁禍首,也就是奸商胡大海。

  於是胡大海仗著自己財大氣粗,是如何惡意逼走王記菜行,又是如何低買高賣,致使菜價連連攀升,百姓苦不堪言的惡行就被昭告於眾。

  在徐縣令的口中,王記菜行是一群很老實的鄉下人,因為家中貧苦而聚在一起做著販賣菜的活計,因為安分老實,童叟無欺,生意一直做得挺不錯,從不低買高賣,也不欺詐其他村民,只靠著勤勞的雙手賺得幾分辛苦錢。

  可惜這一切都被胡大海這個奸商破壞了,也是因為他的欺詐和逼迫,本來和王記菜行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村民,才礙於他的威逼只能違背契約。

  鄉下人哪裡上過公堂,在他們心裡,上了公堂就是要下大獄的,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一聽縣太爺給他們脫了罪,自然連連稱是,一致對外將所有罪名都歸咎在胡大海頭上。

  本來他們就對胡記的惡形惡狀生恨,此時不報復更待何時!

  胡大海跪在堂下,一身錦服盡數被扒去,只剩了一身白色中衣,模樣狼狽不堪。

  他自然不是個傻子,見整個案情的走勢竟是如此,當即就明白徐縣令這是打算拿他殺雞儆猴,一時間臉色難看至極。

  能將生意做到這樣,有誰是傻子。胡大海不是不怕事情鬧大官府追究,只是他之前砸進去的銀子太多,而湖州那邊的布匹生意又出了問題,急需銀兩周轉,才會動了多撈一筆的心思。

  他只想再做半個月就收手,沒想到官府反應竟是如此之快,這麼快就查明的事情的原委。虧他之前還故布疑陣,特意在縣裡幾個市集上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料想若是縣衙聽到動靜,必然先去問價,就是想拖延時間,卻功虧一簣。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王記的人,他彷彿淬了毒似的眼神掃向立在一旁的招兒。

  之前招兒上了堂,徐縣令便有感她是苦主,並未讓她像一般上了公堂的人哪樣,都是要跪下說話的。所以大家都是跪著,也就她一個人站著。

  看來他還真是小瞧了這個鄉下的泥腿子,她到底有何關係,竟能使動堂堂一縣之尊為其出頭。

  只可惜這個疑惑,並沒有人給他解答,而徐縣令也很快就下發了對胡大海的處置。

  家產抄沒,流放五百里。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胡大海渾身癱軟倒在地上,很快就被衙役拖了下去。

  圍觀之人俱是感歎不已,想胡大海也是一富戶,竟是說被抄沒家產就被抄沒家產了。大家感歎世事無常之餘,同時對徐縣令也是敬意油然而生。

  其實很多老百姓來圍觀這一場官司,除了是對那哄抬菜價的奸商憤恨,更多就是想來看看縣太爺是如何處置的。

  要知道官字兩個口,誰人不喜財。

  在老百姓們心裡,富戶人家犯了王法,都會安然無事,因為有錢可以收買。歷來官商勾結,都是老百姓嘴上不說,但心裡最是篤信的想法。

  此時看來,這徐縣令是個好官啊。

  老百姓都愛好官,因為好官會替百姓做主。

  一時間,公堂外的月臺上陣陣誇讚聲不絕於耳,都是誇徐縣令乃是徐青天,有他當父母官,乃是百姓之福。

  在一片讚揚聲中,徐縣令不由自主挺起胸膛,撫了撫鬍子。

  他抬手按了按,公堂又恢復了一片安靜無聲。他這才出言警醒勸導那幾個村民,告訴他們做人要以誠信為本,內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方是做人的根本。

  還打了比方,若是這次不是他們貪財毀諾,又何至於鬧出這場風波。幾個村民俱是羞愧不已,紛紛對徐縣令認錯,說是下次再也不敢犯了。

  同時,徐縣令又誇讚了招兒容忍大度,因為感同身受,所以寧願自己賠得血本無歸,也不忍告這些村民,還是官府的人找上門才願意上堂。

  也教育她以後若真是碰見有人違犯了大昌律法,不該容忍體諒,須知容忍便是縱惡,而是該請父母官做主。畢竟父母官本就是該為民請願,保一方太平的。

  那幾個村民對招兒如何愧疚且不提,外面百姓又是一陣誇讚聲,想必經過這一次,徐縣令是個好官清官的事情,會傳遍整個夏縣。

  當然,招兒陪著演了場戲,也不是沒有回報的。

  這邊下了堂,那邊就有人領著她去了縣衙的戶房。

  戶房乃是縣衙六房之一,掌管全縣民政、田土、徵稅納糧、災荒賑濟等事宜。

  這土地之事,便是戶房管轄範圍之內,舉凡縣裡有土地售賣易名等,均是他們管轄。

  衙役領著招兒來戶房,是徐縣令安排的。

  徐縣令還送了招兒一份大禮,那就是夏縣下七個鄉,在每個鄉招兒可擇一塊兒地。這地自然不能是田地,當然也不會是山地之類不能種作物的地方。不過是荒地一塊兒,以極為低廉的價錢出售給她。至於剩下的事,那就需要招兒自己去辦了。

  這可真是大禮了,要知曉每個鄉的地都是有數的,一般在村莊附近的,都是默認為當地村莊的地。村民可以出錢買下,但非本村人不售。

  招兒之前也在各處買了幾塊兒地,但大多都是出高價買的良田。各地村子都比較排外,不是當地村民,要想買地是難之又難。

  至於關於和薛庭儴所提及之事,徐縣令這邊卻並沒有提過。

  不過沒有提,但也沒有拒,算是默認了吧。

  因為這事,招兒再度忙了起來。不光是她,薛青槐等人也一併出動,之前遣散的那些幫工也一一招了回來,沒幾日生意就再度步入正軌。

  不過這次招兒可放聰明了,不光和村民們重新擬了契,還和各處長久合作的商家也定了契書。

  招兒做這菜的生意也有一年多了,每個時節是什麼菜價,心中都有數。她特意將這些都列了出來,就照著這個菜價來,上下浮動也定了一個標準,甚至擬定了若是違約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這對村民們來說是樂意之至,而商家之前吃了虧,也是巴不得如此。

  一時間,三方前嫌盡釋。

  不過現在有了自己的地,招兒可不像之前那樣來者不拒,都是挑揀著那些種菜種的好數量又多的村民定契。

  有一些村民沒定上契,都是悔之晚矣,可這些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了。只能寄望哪日能搭上話,也好將自家的菜賣給王記。

  趁著這勢頭,招兒也把籌備王記菜行的事提上了日常,更是定下了一系列制度標準,並在薛庭儴的建議下,把各鄉的落腳點進行了整頓。

  每個鄉都有一個王記菜行的分點,因為現在沒辦法各處都開一處鋪子,這個據點都暫定在鄉下。同時,也給分管各鄉的幫工也確定了職能。

  例如每個鄉里,賬房是要安設一個。收貨送貨和墾地種菜的人分開管理,每個小隊設一個管事的。同時還有個大管事,管著整個分點的所有事務,並定時向總部報帳及種種事宜。

  招兒只管出了事找管事,另派人不定時下鄉核查即可,不用事事親躬,勞心勞力,還耽誤時間。

  以前招兒就覺得隨著下面的人越來越多,非但沒給她減輕負擔,自己卻越來越忙,下面也十分混亂的感覺。如此一來,倒是耳目一新,負擔頓減。

  空出了手的她,又忙著四處去看鋪子。

  薛庭儴陪她看了幾日,又托了縣衙那邊的關係,才在縣裡最大的那處市集上,找到一處鋪子。

  鋪子的地段雖靠在市集邊緣處,位置不太好,但勝在門臉大,後面還帶住人的地方和庫房。並還有個大院子,停車什麼的都很方便。

  就是價錢有些貴,買下來需要近二百兩銀子。

  這個價錢還是房主見招兒他們在縣衙裡有關係,才特意降了價賣的,尋常賣給別人至少也得三百兩。

  若是之前,二百兩對招兒不是什麼問題,可最近連著買地,各地設立分點也花了不少錢,一時之間她手裡也沒這麼多。

  後來是薛庭儴給湊了一百兩,招兒本是不要,這是縣裡府裡獎他的銀子。可薛庭儴非要給她,說是就當聘禮了,招兒這才收了下來。

  十一月初八這日,第一家『王記菜行』終於開業了。

  開業當日十分熱鬧,招兒借著勢頭特意做了降價用來吸引人上門。

  所有的菜通通比市集上便宜一文到兩文之間不等,另還有一批便宜的雞蛋出售。本來賣兩文錢一個雞蛋,通通都賣一文。附近一些居民為了搶這些便宜的雞蛋,差點沒把菜行大門給擠破了。

  既然來買了雞蛋,自然要帶著買些菜的,老百姓們也是才知道買菜可以不用去市集東奔西走,一處就能買到所有要賣的菜。

  還有人感歎為何菜行裡不賣肉、魚,招兒受到啟發,又往菜行裡加了許多品種,自此來到王記菜行的人們,可以在一家店裡買齊自己所需的所有物品,在此就不一一細說了。

  開業第一日,整整賣了二十兩銀子。

  這只是毛利,扣除本錢的話,可以賺一半。可即使一半也不錯了,一天十兩,一個月就是三百兩。

  一個鋪子能月賺二三百兩,也算的是生意火爆了。且這些還不是王記菜行主要來錢的路子,菜行主要來錢的路子在外面。

  等鋪子裡一切進入正軌,已經是入了臘月。

  按鄉下規矩,臘月是不能成親的,於是薛庭儴和招兒的婚期一拖再拖,改為明年的二月初八,而翻過年薛庭儴就十六了。

  對此,薛庭儴心裡是有苦不能說,他萬分後悔自己出什麼開店的餿點子,本來想早點成親,如今卻自作孽還要等那麼久。

  年關將近,大地被冰雪籠罩。

  好不容易雪停了兩日,毛八斗等人又上門了。

  是的,他們還記著去年賣春聯的事,打算今年再來找招兒賣春聯。當然來看薛庭儴也是一個。

  也是薛庭儴之前太忙,跟著招兒四處奔走,根本沒來得及和幾人照面。除了抽空去了林家一趟,腳就沒沾地過。好不容易閑了下來,又下雪了,只能悶在屋裡。

  其實賣春聯的事,招兒早就在跟薛庭儴說了。這不正說著,就有人自己送上門來。

  不同於去年,今年有著了這一道鋪遍了整個夏縣的網,招兒決定大幹一場。

  光指著毛八斗幾個人可不行,幾人商量之後,便回清遠學館了。張羅著把學館的學生都叫回來,讓他們都幫著寫春聯。

  招兒早就準備好了紅紙和筆墨,運了幾車來到學館。

  早就散了館正在家裡貓冬的學生們,都是滿臉茫然,十分不解學館又叫他們回來做甚。

  不過有著薛庭儴這個小三元的案首在,又有毛八斗這幾個秀才號召,他們可是極為甘願與這幾個前輩多待上一會兒的,哪怕是沾沾貴氣,說不定明年下場也能拿個案首。

  一眾學生們,小的才十來歲,大的都娶媳婦了,聚在學館中最大的那處講堂,每人拿著裁剪好的紅紙寫著大字。

  案首說了,若想下場應試,首先得有一手好字,好字是練出來的,如今這麼好的機會在此,一定要好生珍惜。

  大家苦哈哈地寫著春聯,春聯的模板早就有人給好了,他們只管照著抄就是。抄上幾次,自己就能默背在心,也就省了不少事了。

  中午有人管飯,期間還有熱茶點心供應,講堂裡燒著炭盆,一點都不冷。有些家中貧困的學生還苦中作樂心想,這待遇倒是不差,渾當是練字了。

  一直到臨近傍晚,住在鎮上的學生該回家了,招兒拿著一包銅板走進來,說是給大夥兒發錢。

  這些學生不知,實則他們每寫完一副春聯,就有人給他們記數。根據所寫數量的不等,每人得了不少錢。少則百十文,多則幾百文。

  問過之後才知道,這是付給他們的工錢,不是白做工的。

  拿著這份工錢,大家俱是喜笑顏開,紛紛問道明天還寫不寫,若是寫還來。招兒自然說還寫的。

  徐浩是徐縣令的兒子,作為縣令家的公子,實則就是個小蘿蔔頭。

  徐縣令有感林邈人品出眾,學識淵博,特意將兒子送來了清遠。

  其實他本身也是想鍛煉一下幼子,這孩子是他和徐夫人近了中年才得的,徐浩懂事的時候,徐縣令已經做了官。雖這官就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可到底是個官,所以徐浩並沒有吃過前頭兄姐吃過的苦,雖不至於頑劣不堪,也是頗為調皮。

  為了鍛煉兒子,徐縣令讓他宿讀在清遠學館,只逢了休沐日才能回家。

  這次散了館,徐浩就回了家,此次前來也是來給先生送年禮的,哪知逢上了薛庭儴抓壯丁。

  之前說那十來歲的小童就是他,旁人寫,他也跟著寫,還得了百十個銅板。

  拿著錢,徐浩樂滋滋的回了家,徐夫人好奇問他怎麼了,他把錢掏給了徐夫人看,還說自己賺的。

  徐夫人可不信兒子能掙錢,忙讓人把徐縣令叫了回來。夫妻二人細細盤問之後,才知道兒子被人當了童工給使喚了。

  「這個薛庭儴啊,估計這點子又是他那未婚妻出的。」

  「此女倒是腦子活泛。」徐夫人是見過招兒的,之前招兒特意來縣衙送吃乾紅的契書,這契書就是送到了徐夫人的手裡。

  畢竟官員不能經商乃是規制,可沒有說官員的夫人不能做點兒小生意掙點脂粉銀子的。這主意就是薛庭儴給招兒出的,結交徐夫人自是由她出頭露面,所以兩人也算熟識。

  「此女堪稱奇女子,就是可惜了女兒身。」徐縣令感歎道。

  「爹,我明天還要去。」徐浩插嘴說。

  「去哪兒?」

  「寫春聯掙銀子啊。」

  徐縣令失笑:「家裡可不用你掙銀子。」

  徐浩振振有詞:「薛案首說了,不能死讀書,要知時務,以後做了官才能懂得民生疾苦。他還說了,書生乃是世上最尷尬的存在,若是能考取功名還好,若是考不上,就百無一用是書生。所以是不能光讀死書的,還要懂得時務養家糊口,這樣可進可退,心無顧慮,才能考取功名。」

  「這是什麼道理啊。」見兒子還要癡纏,徐縣令忙說:「好好好,你要去便去,我讓人送你去。」

  這孩子真是中了薛案首的毒!

  就這樣,待到最終結束,清遠學館的學生們每人都賺了一筆銀子。或是用來過個好年,或是用來明年趕考,都足夠了。也讓他們切實體會到什麼叫做學以致用,什麼叫做識時務。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個年大家都過得挺不錯。

  包括薛老爺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光憑薛庭儴考中的這個秀才,就足夠薛老爺子做夢都笑醒了。

  唯獨不美的是,臨近除夕的前一天,薛青山突然上門了。

  沒人知道他來做什麼,不過他還沒邁進門,就被人擋出去了。之後趙氏挽著籃子出去了一趟,都知道她去做什麼的。

  其他人都沒有在意這件事,倒是大房的母子三人被壞了心情,以至於之後過年的那些日子中,大房人的笑容似乎都透露著勉強。

  二月初八,黃曆上寫著宜嫁娶。

  招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是昨兒高嬸晚上特意來找她,與她說了一些不可言說之事。她胡思亂想了一夜,直到外面雞都叫了才睡著。

  高嬸見她睡得沉,也沒叫她,反正離傍晚還早,只要在中午之前起了就行。

  招兒起來後吃了早飯,高嬸已經燒好熱水了,徹頭徹尾洗了一遍,晾乾了頭髮,招兒才穿上嫁衣。

  嫁衣是大紅色的,上面繡著鴛鴦。

  樣式雖是簡單了些,但民間嫁娶也就穿這個了,倒是布料是招兒專門挑的,又是親手做的,做了一個冬天。

  全福人也來了,熱熱鬧鬧說了賀喜的話,就開始給招兒開臉梳頭。

  開臉也就是所謂的絞面,需得是公婆、父母、子女俱全的全福人行之。用紅色的雙線,交叉繃直,絞掉待嫁女子臉上細細的絨毛。後,還需修建了鬢角,整個開臉才算結束。

  期間,全福人嘴裡還說了些吉祥話,招兒也沒細聽,只是閉著眼睛像要上刑場似的那麼杵著。

  然後便是梳頭了,梳頭的規矩也多,要唱賀詞,梳成婦人頭。一旦梳了婦人頭,就代表以後就不是姑娘了,自此要開始相夫教子的生活。

  梳完頭還要著妝,鄉下的婦人哪有什麼手藝,大多都是臉上打點脂粉,用炭筆畫了眉毛,塗上紅嘴唇就算是了。

  招兒像個木偶似的任對方一頓捯飭,待對方說可以了睜開眼,就在鏡子裡看到一個有著血盆大口的怪物,當即把她嚇得叫了一聲娘呀。

  也是招兒膚色不白,雖是養了一個冬天,她已經不黑了,卻是與白沾不上邊。再加上這妝粉太白,簡直就像是給她畫了個白面具,再加上那紅嘴唇,可不是嚇著了活人。

  倒是高嬸說新娘子都是這樣的,招兒信了她的才有鬼,讓她這樣嫁人,她寧願死。

  好說歹說,還是給洗了。

  高嬸眼見拿她沒辦法,只能塞了紅封給全福人,將人給送走了。

  這一頭,招兒想了又想,只在臉上塗了一層從縣裡買回的潤膚膏子。又拿起胭脂輕輕的蘸了一點,在唇上抹勻了。見還是有些太紅,她又擦掉了些,這才感覺好了。

  就見鏡子裡有一紅衣美人,生得杏眼朱唇,十分嬌豔。她的膚色算不得白,但看起來格外有一種韻味。尤其她身形高挑,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簡直減一分則太瘦,增一分則太肥,說是不可方物也不為過。

  高嬸走了進來,端詳了她一下,誇道:「我也覺著那妝沒畫好,可我也不懂這些,還是招兒手巧。瞧瞧這,不就是個美嬌娘。」

  招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因為招兒也沒有娘家人,所以從薛氏族裡來了一些婦人陪她。一直到了快傍晚的時候,聽著外面響了鞭炮,忙就有人拿來了蓋頭,蓋在她的頭上。

  再之後發生了什麼,招兒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外面很吵,從未有過的吵。她也很緊張,從未有過的緊張。

  有人在說,新郎進來了,招兒下意識就繃緊了身子,直到有一雙手握住她的手。

  「新郎背新娘出門子嘍,新郎可注意著,在未進新房之前,可千萬不能讓新娘的腳落地。」

  響起一陣哈哈大笑聲,招兒有些發窘,心想是不是在笑小男人個頭不高背不起她。她正想說誰背誰不一樣,突然整個人就騰空了。

  薛庭儴竟是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這樣也行,咱秀才公的處事就是和人不一樣。」

  「新郎抱新娘子出門了。」

  四周很吵,鞭炮聲夾雜著各種吵雜聲。

  招兒僵著身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小聲跟她說:「你可抱緊我了,小心我手上沒勁將你丟了。」

  聞言,招兒忙伸手緊緊抱住他的頸子。

  有人打趣:「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快鬆開鬆開,等進了新房再抱也不遲。」

  鞭炮聲和笑聲中,招兒被放進一頂花轎。

  花轎整整圍著村子走了三圈,只能走前路,不能走回頭路,這路線也是事先估算好的。

  就在這時,天邊泛起一片橘紅色的彩霞,花轎也到了薛家的大門前。

  從大門到正房的地上,鋪著一個一個的大紅色福袋,也是講究新娘腳不沾地的習俗。其實莊戶人家不太講究這些,到了婆家新娘就能下地了,可是薛庭儴特別注意這些,方方面面都提前給安排好了。

  拜了堂,又入了新房。

  屋裡圍滿了人,都等著新郎掀蓋頭。

  蓋頭掀下來,一陣陣感歎,都說小兩口是郎才女貌。還有的後生說這也就是薛庭儴,若換成別人,招兒姐早就被搶了。

  一陣七嘴八舌中,兩人喝了交杯酒。薛庭儴被拉出去敬酒,招兒則留在屋裡。

  喜宴一直吃到月亮都上了樹梢才罷,也多虧薛庭儴有個秀才的身份,敢鬧騰他的人極少,大多都是適可而止。

  即是如此,他也喝了不少酒,等被送回房的時候,整個人醉醺醺的。

  招兒嘴裡念叨著怎麼喝這麼多,將他扶去炕上,又從周氏手裡接過熱水,將門關上後,才轉回頭給他擦洗。

  她剛給他脫了鞋,正打算拿著布巾給他擦臉,突然手被人拽住了。

  薛庭儴睜開雙目,眼睛晶亮晶亮的,裡面絲毫沒有醉意。

  「你沒喝醉啊。」

  「若是不裝醉,恐怕今晚什麼也幹不了了。」

  這話說得可有些意有所指,招兒下意識緊張起來:「你想幹啥?」

  「你說我想幹啥?」

  他湊近了一些,身上的酒味兒夾雜著一種他身上獨有的墨香,朝招兒鼻子裡鑽來。明明穿得並不厚,卻是一陣熱意上湧。招兒想退開,被薛庭儴一個使勁,整個人都跌在他身上。

  「你還沒洗漱呢,我也還沒洗,快讓我起來。」

  「洗什麼。早上才洗的,都乾淨著,不信你看。」

  他根本不給招兒反應,就將自己外衫扒了,又去扒招兒的衣裳。速度極快,招兒感覺他像生了無數隻手,自己兩隻手根本擋不過來,身上的衣裳已經去了大半。

  「把蠟燭吹了。」

  「這蠟燭可不能吹,要燃一夜的。」

  「你快丟開。」

  「不丟。」

  「你急什麼啊!」

  「你才知道我很急?」

  轉瞬間,招兒身上就只剩了個肚兜。

  肚兜是大紅色的,繡著一對交頸鴛鴦,兩隻鴛鴦頸子交纏之處,正好是兩處高聳之間的低陷處。

  經過方才的糾纏,那條細繩已經有些鬆了,半邊已經耷拉了下來,露出一捧渾圓的上弧度。

  還燒著炕,身下是火熱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卻是泛起雞皮疙瘩。

  招兒伸手想掩,卻被人拉住了手。不光如此,那隻手還拽下了肚兜,招兒感覺一陣涼,渾身就只剩了一條薄薄的褻褲。

  薛庭儴放過了那條大紅色薄綢的褻褲,目光焦灼在那被招兒用一隻手擋著的兩團軟肉之上。

  因為手臂的擠壓,軟肉變了形,有一種呼之欲出淫靡之感。招兒還是沒經驗,殊不知這種欲拒還迎的姿態,才最是惹男人眼紅。

  薛庭儴早就眼紅了,只可惜招兒沒發覺,還當是喝了酒才會這樣。

  她伸出一隻手去推他:「你先起來,我冷,我要去被窩。」她的聲音很小,含在嗓子裡,招兒哪裡這般過,分明是緊張害怕過頭了。

  「等會兒就不冷了。」他說著就壓了上來。

  招兒也是才知道小男人竟然又長高了,竟是將她覆了個徹徹底底。

  她力氣很大,卻推不開他,怎麼都推不開,就任他開始吃著自己。

  吃了上頭,吃下頭,她感覺自己的軟肉被吃得顫巍巍的,被他用舌尖吸得生疼,卻又漲呼呼的,像是裡面有什麼東西要流了出來。

  她甚至迷糊的想著那些生了崽的婦人奶孩子的場景,突然有些恍然大悟,原來婦人的奶水就是這麼出來的。男人吸出來了,崽兒才有的吃。

  她是不是也會有奶,若是小男人吃了該怎麼辦,她到底給不給他吃?

  她亂七八糟的想著,突然他就轉移了陣地,竟是舔咬起她的肚臍來。一陣麻癢感從脊椎骨攀升而起。招兒忍不住夾了夾雙腿,感覺一股熱流淌了出來。

  「你快起來,快起來。」她急道。

  「不起。」

  「你快起來,我好像來了月事。」她聲音裡帶著哭腔。

  薛庭儴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你沒來月事。」

  招兒瞅著他有些不信,還是推他。

  「不信你看。」

  隨著他的話音,他順手探下去一摸,卻是摸到一片軟肉。愣神的同時,薛庭儴心中狂跳,一把將被子掀了開來,那若隱若現的美景就入了眼眸。

  招兒竟穿了一條破襠褲。

  褲腰褲腿兒都是好好的,唯獨沒有檔。

  他想起夢裡的場景,那一日招兒也是穿了條破襠褲,這是鄉下的習俗,新娘子新婚之日,都要穿一條大紅色的破襠褲。

  那時候他還不懂,還是事到目頭才發現的。後來他一直沒脫掉那條褲子,就那麼一下一下的入著,狀似瘋了魔。

  本來淡去的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薛庭儴瞳子轉為墨似的暗,在招兒呆愣的目光中,伸手一探。

  隱隱聽到似乎咕茲一聲,招兒徹底呆了,直到那因沾了蜜露,而顯得格外瑩潤的手指,出現在她眼前。

  「你怎麼能摸這裡!」

  薛庭儴眸色更暗,也不理她,就探頭下去。

  「呀!」像是瀕臨死亡的急促尖叫。

  招兒下意識夾緊了腿兒,卻是根本沒辦法。

  「別,別啊……」

  她想坐起來,卻坐不起來,只能仰躺著,張開著腿,任他施為。

  這種姿勢極為淫靡,讓她格外覺得羞恥,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感覺有一條小蛇拼命往那穴兒裡鑽,一面鑽一面狂攪。她忍不住弓著腰抱著他的頭,哭著求他別弄了。

  招兒像似脫了水的魚,一下一下抽搐著。

  這種感覺太陌生,她腦海裡一片空白,可同時卻還想有什麼東西狠狠碾在上頭,卻狠越好。正這麼想著,他一口咬在了那嬌嫩的小核上頭。

  招兒嗓子裡又發出一陣急促的短叫,就在這時候他闖進來了,那麼狠,那麼重,一下子到底,將她釘死在炕上,她疼得直哆嗦,卻只能無力掙扎。

  「痛,痛……」

  「一會兒就不疼了,我憋不住了,你忍忍。」他急切地親著她的頭臉,手將她腿捧著,就這麼一下一下入了起來。

  每一下部全棍而入,而後抽出一半,再狠狠地入進去。

  就好像搗蒜,招兒覺得自己就好像蒜一樣,被人狠狠地搗著,就快要粉身碎骨。

  他怎麼那麼狠呢!虧她白疼了他這麼多年!都白疼了!

  招兒又想哭了。

  漸漸的,她倒是不那麼疼了,就是小腹又漲又酸,像似灌滿了水,又好像要被頂穿了,就剩了薄薄的一層皮,頃刻水就要流了出來。

  她想起那本書裡說的驢樣大的物事,說是婦道人家最喜歡,可她一點都不喜歡,書裡都是騙人的。

  就在這時,薛庭儴狠狠一搗就不動了,招兒感覺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

  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她抹了抹臉去推他:「你好了?好了就起來。」

  半晌,薛庭儴才撐著手起來了,可他那東西還是硬著,方一抽離,就有一股白灼順著那被蹂躪得紅腫的花谷淌了出來。

  他看得眼發紅,然後招兒就發現他那東西突然變大了,然後她又被按在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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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26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四章

  招兒將身上的被褥捲得緊緊的,也離他遠遠的,背身躺在那裡。

  她聽到窸窣聲,小男人似乎下了炕。

  一直到聽見他往門那邊走的時候,她才忍不住道:「你做甚?」

  嗓子已經完全啞了,沙啞得不像話,招兒此時想死的心都有,之前她叫得那麼慘,肯定被人聽去了。這旁邊都住著兩家長輩,明天可怎麼出去見人。

  「我去弄些水來。」

  招兒忽的一下就坐了起來,抱著被子,露在外面的酥肩上面點點櫻紅。在暈黃燈光的襯托下,彷彿蒙了一層紗霧,竟有一種絕美感。

  「別去。」

  「不洗怎麼睡?」

  見他目光盯在那處,招兒忙把被子又往上拉了些,她沒敢看他:「反正你別去。屋裡不是有水,你隨便擦擦就算了。」

  薛庭儴的目光落在屋裡那盆早就涼的水上,眼神默默的。見他不說話,招兒也看了過去,兩人就瞅著那盆水發愁。最後還是薛庭儴有了動作,他去取下門閂,還是打算出去。

  招兒氣餒地倒在炕上,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蒙得緊緊的,生怕聽見旁邊的三嬸四嬸好奇地起來問怎麼了。

  到時候小男人該怎麼回答?

  吐了,還是髒了?

  可是哪兒髒了,不是之前洗過?招兒的臉又紅又燙,簡直沒臉見人了。

  幸好似乎並沒有人起來,薛庭儴像個幽魂也似去了灶房又回來,連門前的黑子都沒叫一聲。

  黑子被趕出去睡了。

  她隱隱聽著屋裡有了動靜,將自己更往被子裡埋。過了一會兒,有人拽她被子,她下意識的緊裹,像一條蠶也似,蠕動著,就是不讓他拽。

  半晌,露了條縫隙,她在裡頭問:「幹啥?」

  「你也起來洗洗,熱水我都打好了。」

  「我不洗。」

  「不洗怎麼睡?」

  「怎麼就不能睡。」

  「隨便你吧,反正不舒坦的是你,另外那東西不洗是會乾在裡頭的。」

  聽到這話招兒才像被針紮似的,彈坐起來:「你胡叨叨啥,你咋知道?」

  薛庭儴瞅著她,也不說話,頓了下才道:「我巴不得能多留在裡頭一會兒,這樣子孫種子才能在裡頭紮根發芽。」

  招兒簡直沒臉聽了,隔著被子速速把衣裳穿上,她凶巴巴地盯著他:「你背過去。」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才轉過身去,她忙掩耳盜鈴地又拿了衣裳往身上套。下了炕,不知她怎麼想的,竟沒留在屋裡,而是端著水盆就出去了。

  灶膛裡的火剛熄,大鐵鍋裡還剩了小半鍋水,招兒將水都倒進盆子裡,端著去了後面菜地裡。

  天,黑黢黢的,二月的天還是極冷的。

  招兒頂著寒風,被凍得瑟瑟發抖,心裡滿是憋屈之感。

  虧她疼了他那麼多年,他竟那麼狠的對她。

  招兒想起以前在村裡不小心聽過的葷話,什麼漢子把自家婆娘在炕上整治得叫苦連天,三天都下不了炕。那些婦人議論這些的時候,一個個都笑得很怪,似乎一點兒都不排斥,還有點樂在其中的意味,反正招兒是不能理解。

  到了浴間,招兒閂了門,就開始解衣裳。

  解了兩下,因為太冷,她發現自己可以不用脫衣的,就蹲了下來。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冰冰涼涼的。她想起他說的子孫種子,他的子孫種子竟種進了她肚子裡。她慌得忙用熱水去洗,鼓脹脹的疼,可要說很疼也不是。

  她匆匆洗了,就趕緊擦乾站起來,將水倒在一角,任其順著屋角的小洞流進菜地裡,她則伸手開了門。

  一陣冷風吹來,她剛出來就碰見一個人。

  黑咕隆咚的,她下意識想喊,卻被一隻熟悉的手拉住。

  「你站在這裡做甚?」招兒壓著嗓子喊,又想哭了。

  「這裡這麼黑,我看著你。」

  招兒的心騰地一下落地,說不出的複雜:「快回屋吧,小心著涼。」

  兩人摸著黑回屋,一前一後的,招兒在前,薛庭儴在後。進來的時候,他閂上門。等他閂門回來,招兒已經上炕了,堆在炕腳的被褥被拿了兩床下來。她自己一床,另一床孤零零地被扔在離她很遠的背後。

  薛庭儴瞅了一眼裹得像繭子似的人,默默上炕。他去拽被子,把被子拽到招兒身後,才進去躺了下來。

  「你往那邊去一點,很擠的。」

  薛庭儴沒說話,轉頭招兒就發現有一隻腳鑽進了她的被子。腳很涼,將剛捂熱的她,凍得就是個激靈。她往旁邊避了避,那腳又纏了上來。

  「冷。」他給出解釋。

  她想著他剛才怕她出事,在冷風裡站了那麼一會兒,穿得又單薄,便忍下了。

  招兒還是不夠聰明,聰明的就該寸土不讓,某些人自然就會消停。可她選擇了容忍,容忍的潛意詞就是代表默認。

  所以沒一會兒,又有一隻腳鑽了進來。

  腳進來了,腿也進來了,兩人挨得越來越近。最後進來的地方越來越多,直至整個人都鑽了進來。

  這會兒再推似乎有些遲了,因為狡猾的薛庭儴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他的位置較低,緊緊地摟著招兒的腰腿,臉擱在她腰腹上。這種姿勢要想不大動干戈,還想把他推出去,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你別動,快睡,我也睡。」他見招兒放棄讓自己出去,就滑了上來,改為環著她肩頸,讓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胸膛上。

  招兒低低地埋在那裡,似乎說了句什麼,然後就不動了。

  兩人就這麼抱著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招兒之所以會醒,是感覺有人在動她。她意識剛清楚點兒,就感覺有什麼東西頂著她,還有一隻手在往她衣襟裡鑽。

  她當即清醒了,正想說什麼,就聽身後人道:「快睡,還早著,還能再睡一會兒。」

  他也沒動了,手就覆在那處。似乎很是眷念,磨蹭了兩下不動了,再磨蹭兩下又不動了。似乎並沒有什麼企圖,可那朵兒小花卻在他手心裡悄悄綻放了開。

  天還只是濛濛亮,屋裡有了些光亮的影子,卻是看不清楚。炕也沒之前那麼熱了,還留有一絲餘溫。

  招兒又迷糊起來,突然感覺有人撥拉下那朵小花兒。她又清醒起來,可他又不動了。

  什麼也沒有做,屋裡依舊一片靜謐。

  過了會兒,那幾根手指又擰了擰,就好像在把玩一個讓他愛不釋手的小玩意。握著捨不得丟,是不是總想下意識把玩兩下,卻又沒有什麼不好的企圖。

  招兒終於睡了過去,她做了個夢。

  夢裡說她走在村子裡,聽見幾個婦人在說笑,她下意識就過去了,果然這幾個婦人在說她。說瞧她平時剛強,風風火火的,沒想到她家的小男人瞧著不顯,竟把她整治成那樣。還說新婚之夜,那叫聲整個村裡人都聽見了。

  也有人不贊同,說薛家那二房的狗子瞧著身板單薄,本錢肯定不咋樣,能整治出個啥。就有人湊趣搭話,兩個都是愣頭青,女的自然吃虧。等過兩年,女方就不會覺得受不住,說不定會覺得整治得不夠。

  她們臉上掛著曖昧的笑,嘴裡吐出一個又一個整治,似乎這整治是件很有趣的事兒。夢裡的她偷聽著,同時回想起來,她確實被他整治慘了。

  正這麼想著,不知怎麼就又回到屋裡了,變成她被小男人整治得哭爹喊娘。因為心裡清楚自己是在做夢,招兒甚至還有心情去想——

  狗子雖然身板單薄,但本錢卻是大大的,要不她能這麼慘。

  剛想到這裡,就醒了,是被人撞醒的。

  招兒整整一天都沒理薛庭儴,哪怕他跟前跟後的,她也不理他。

  見此,薛家人都露出似乎明白了什麼的微笑。

  新婚夫妻頭三天是不能幹活的,可招兒也不想在屋裡對著他的臉,見薛桃兒在操持著做晚上飯,她就杵在一旁看她做。

  薛桃兒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招兒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說幫你做活,你又不幹。」

  「不是我不讓你做,是我娘說的,新娘子新婚頭一個月是不能幹活的,要不勞碌一輩子。咱們鄉下人不講究,至少頭三天你最好什麼都別做。」

  招兒可不迷信這個,可都這麼說,還這麼管著她,她也只能聽著。

  薛桃兒切著菜,還是欲言又止,她今天已經這樣很久了,顯然是有些話想說卻又猶豫。

  「你今兒到底是咋了?有什麼話就說,別憋著。」

  也是。薛桃兒明白自己的性子,不弄清楚她會一直想著,一直想到哪天弄清楚。

  她羞紅著臉,小小聲道:「招兒姐,我昨兒聽你叫得那麼慘,像似被人打了,是不是真的很疼?」

  她眼睛裡含著羞澀的水光,可這水光卻帶著一種求知若渴的意味。招兒這才想起來,桃兒十五了,也快嫁人了。前陣子三嬸說給她說了個人家,雙方彼此見過一面,都挺滿意的,聽說對方最近就要來下聘,看是年底就把兩人的婚事辦了。

  鄉下這地方,一般姑娘家十三四歲就定親,十五十六就嫁人,桃兒算是定親定的晚的。

  招兒從昨天開始就顧慮著這事,哪知沒人跟她說起這個,倒是薛桃兒這個姑娘家問起她來。

  她和桃兒打小就好,從小拿她當妹妹看待。這種情形下哪怕招兒再羞再惱,也得忍住了,她細細地在腦子裡回憶一下,又成了大紅臉。薛桃兒好奇地瞅著招兒姐奇怪的樣子,連菜都不切了。

  「其實也不算太疼,只會疼那麼一下。」她支吾道。

  「那你咋叫得那麼慘?」

  招兒漲紅著臉,低聲喊:「不是因為疼,才叫那麼慘的。」

  「那是什麼?」

  桃兒難得一副鍥而不捨的樣子,招兒卻不知道該怎麼答她。說也說不上來,只能隨便支支吾吾找了個藉口就落荒而逃。

  出灶房門的時候撞上薛庭儴,她低著頭繞過他就回屋裡去了。

  薛庭儴跟上來,她回屋後就把這裡收拾一下,那裡摸一摸,閒不住。薛庭儴湊到近處來,說:「我聽見你方才跟桃兒說的話了。」

  呃。

  「既然不是疼,那是不是舒服?招兒,我弄得你舒服不?」

  招兒像看怪物似的抬起頭看他,眼光不能置信,半晌才憋了一句:「你害不害臊,怎麼問出這種話。」

  薛庭儴一點都不臉紅,理直氣壯道:「男人讓女人舒服是理所當然的,我要是不能讓你舒服,你以後還能讓我沾身?」

  招兒咬牙切齒,羞到極致就成惱了:「我一點兒都不舒服,你以後別沾我身了。」

  薛庭儴當時沒理她,扭頭當晚又拉著她試,美聞其名早點讓她舒服了,兩人以後的日子才和美。

  時下講究三朝回門,也就是新嫁娘在成婚後的第三日,帶著丈夫一起回娘家,讓娘家人看看過得好不好。

  招兒是童養媳,沒有娘家,不過她有姐姐,便打算帶著薛庭儴去縣裡沈家見素蘭。

  到了當日,小兩口一同趕著車去縣裡。

  車是薛庭儴趕著,招兒之前學會了趕車,他便也學了。也幸虧學了,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再沒有說新娘子回門,讓新娘趕車,新郎坐著的份兒。

  騾車一路來到沈家後門處,初春的縣城還帶著屬於冬天還未完全過去的蕭條,卻又有幾分欣欣向榮的氣氛。

  之前招兒來縣裡開了店,就來找過素蘭告訴她這事,素蘭很匆忙,聽完後就點點頭進去了,姐妹二人也沒說上話。招兒這次就想能不能讓姐姐告半日假,姐妹二人好好說說話,順道也能在一起吃個飯,當然見見薛庭儴這個妹夫也是極為重要的。

  可她請了後門看門的婆子傳話,這婆子卻一改往日的客氣,而是拿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招兒兩人,眼神十分怪異,語氣也有些陰陽怪氣的,道:「你們想見素蘭?現在可見不到她!」

  說著,她就將後門關上了,招兒再敲門卻是沒人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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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31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五章

  招兒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她想起之前來見二姐,問她要不要給她送嫁。二姐一如既往的嬌美,可惜眉眼處卻有幾分憔悴。

  她說不能,還說沈家的丫鬟不能隨意外出。因為二姐當時口氣不太好,她也沒敢多問,也是當時太忙並未多想。此時想來丫鬟就算賣了身,也萬萬沒有不讓出府的。還有方才那婆子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她現在可見不到素蘭?

  二姐怎麼了?

  她又想起二姐通房的身份,還有之前她說的話——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我是不會出府去過那種苦日子。我現在雖是個通房,但六少爺答應我,等奶奶進門了,就給我個姨娘做。」

  是不是那個奶奶進了門,二姐當通房紮了對方的眼,二姐被人家對付了?

  招兒當即就慌了,又去拍門,動作十分急促,拍得砰砰直響。

  門突然就從裡面打了開,招兒差點沒摔了,薛庭儴從旁邊扶住她。

  還是方才那個婆子,眉眼間全是不耐:「到底有完沒完,都跟你們說了,現在見不到素蘭。你們是她家裡的人?不愧是一家人!真是……」

  真是後面沒說完,但這婆子已經用舉動表明了。她眼含輕蔑,上下打量著招兒和薛庭儴。

  招兒正想說話,薛庭儴將她拉去了身後,冷笑道:「你到底會不會說話?你們沈家就是這麼教下人說話的?我與貴府三公子也有幾面之緣,見其也是儒雅有禮,從不以富貴貧賤視人,沒想到貴府的下人竟是如此。」

  這婆子被嚇了一跳,但見這兩人衣著打扮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再說了,見過三公子的人能來這後門找人,還是找一個丫頭?婆子當即得出一個這人估計是在恐嚇她的結論!

  「就你?還三公子!我還說我見過王母娘娘玉皇大帝!真是晦氣,一大早上就有發了癔症的人來生事。你們趕緊給我走,再來騷擾,我等下讓護院來抓你們去見官!」她一面罵著,一面就退回去關門:「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沈家是容得你們來撒野的?!」

  黑色大門砰地一聲,在招兒和薛庭儴眼前關上。

  招兒顧不得屈辱,而是焦急道:「這可怎麼辦?二姐肯定出事了。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人幫忙。」

  說著,她就往騾車那邊跑去,薛庭儴忙跟上。兩人上了車,薛庭儴問她去哪兒,她說去和榮盛。

  到了後,沈平正好在。

  見招兒焦急地問素蘭怎麼樣了,沈平歎了口氣,將兩人引去一間用來待客的內室。

  原來素蘭有孕了,素蘭是剛懷上的,逢著六少爺馬上要迎娶六少奶奶入門時,她懷上了。

  六少爺沈摯乃是沈家二爺沈學的嫡幼子,沈學在外面做官,兩個兒子卻留在老家。一來沈氏一族規矩如此,未能取得功名的子弟都得留在鄉下念書。二來也是代父承歡於長輩膝下。

  六少爺早在多年前就定了親,據說女方家背景不得了,兩人本是該在前年就完婚,可惜女方家突然有長輩去世,這才拖延了婚期,而六少爺也一直耽誤到了快二十,都還沒成親。

  沈老夫人歷來疼愛六少爺,也是覺得孫兒委屈了,再加上大戶人家歷來有給家中男丁安排通房的規矩,她就命下面人給六少爺安排身邊侍候的人。素蘭一起四個素字輩的丫鬟,就是這麼來的。

  這裡頭也就素蘭當上了通房,一時間水漲船高,素蘭也算是六少爺院子裡的第一人。

  若是素蘭安安分分地服侍六少爺,等其成了親,再討好討好六少奶奶,說不定能當個姨娘什麼的。可惜女方派人遞了話,說在成親前六少爺必須把身邊的通房都送走。

  其實一般比較講究,或是重視對方家的體面人家,都會這麼做。只是沈老夫人沒把這事當成回事,如今見女方家派人來遞了話,不過是個通房,處理也就處理了。

  可就在這當頭,偏偏素蘭懷上了。

  值得一提的事,大戶人家雖有給家中男丁安排通房的規矩,可還有一點,那就是所有通房一概要喝避子湯,絕不能發生正房奶奶還未進門,就有不懂事的通房丫頭懷了身子的事。

  大戶人家雖重視子嗣,可同時也治家嚴明。且不說庶長子生在前頭,有亂家之兆,這也是在明晃晃打女方家的臉面。

  但凡是正經人家出身,且心疼女兒的,都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沈家也不會允許,可偏偏這種事發生了。

  所以素蘭被禁了足。

  至於肚裡的孩子,老夫人的意思是一碗打胎藥解決後患,可是六少爺似乎不同意,不過這明顯不是他能不同意的事,素蘭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處境堪憂。

  聽完,招兒當場腿就軟了,她強行命令自己站直了,問:「不能保住?孩子保不住,大人能不能保住?」

  沈平歎了一口,眉宇間略顯憔悴:「若是其他事,我多少還能幫一些,可這事……」

  他其實不是沒有想辦法的,事情發生後,他便想盡了辦法想保住素蘭。可惜他不過是沈家的一個家生奴才,又哪裡是能管主子們事的?

  因為他爹是沈府的總管,沈平知道的事情更多,知道老夫人其實是非常惱怒這件事的,覺得女方家手伸得太長,被對方掃了面子。

  可惜沈家的權勢不如女方家,似乎還因為有些事要求著對方,所以無論六少爺怎麼鬧,上面都沒鬆口,甚至六少爺的爹親自遞信發話了,這門婚事務必不能出錯。

  而女方家不知怎麼就知道六少爺為了個通房和家裡大鬧,甚至有毀親的念頭的事情,便再次派人傳了話,說這個通房一定要處置,要麼這門親事就算了。

  這個處置自然不會是普通的處置,不然何必提到檯面上說。招兒也是聽出來了,才會問出這種話來。

  「那女方家到底是什麼人?竟如此霸道!我姐作為通房,是不該在前頭懷上,孩子不要了也就不要了,如今連命都要送?」

  沈平緘默不語,半晌才道:「我只知道是吳家的女兒。」

  「吳家,那個吳家很厲害?」

  「這個吳家是吳閣老的那個吳家。」

  「閣老?那是很大的官?」

  薛庭儴緊抿著嘴,將招兒拉到懷裡來:「閣老確實是很大的官,比沈家兩位老爺的官都大,所以沈家接二連三退步,甚至連自家的子嗣都不要了,更何況是處置一個小小的丫鬟。」

  他的話像似針一樣,紮了沈平的心。

  薛庭儴說得沒錯,這事沈家上下諱莫如深,可老夫人的不甘願,六少爺不止一次咆哮這門婚事不要也罷,還有沈家兩位在外做官的爺接二連三遞信回來,無不是顯露這個意思。

  也因此沈平才會如此絕望。

  「這話你們說這一次也就罷,之後出去可千萬莫再提,免得惹來大禍。」他有些疲憊道。

  招兒哭了起來,她忍不住不哭。

  在她心裡,沈家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比沈家更有權勢的人家,她怎麼才能把姐姐救出來。

  「怎麼辦,怎麼辦?」

  有生以來,招兒第一次感到這麼絕望,這不是努力是拼命能解決問題的。對於這些權貴們來講,他們這種升斗小民就是螞蟻,踩死也就踩死了,更不用說一個簽了死契的丫鬟。

  「我去求他們!」她抹了抹眼淚,就朝外面走去,卻被薛庭儴一把拉住。

  沈平滿臉悲哀:「沒用的。」

  六少爺鬧成那樣都沒用,更何況招兒這種鄉下丫頭。

  「沒用我也要去試試。」

  薛庭儴拉著她:「你別激動,你聽我說。」

  「說什麼?有什麼事回去再說。」招兒揮開他的手。

  「你聽我說!」薛庭儴捏住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你別激動,這事我來辦。」

  「你有辦法?」

  薛庭儴點點頭。

  沒辦法也要辦,不光是因為招兒,還是因為他還欠了對方一份情。

  在那夢裡,王招娣是死了的,卻不是這個時候,而是六少奶奶進門之後。

  死得毫無預兆,招兒知道後,差點沒瘋了。

  最後連屍骨都沒見著,那段時間也是他和招兒最親近的時候,素來剛強的招兒第一次傷心絕望成那種樣子。

  好不容易事情過去後,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沈家六少爺沈摯身邊的小廝,

  說是素蘭臨死之前求了六少爺,讓他一定要照顧自己的妹妹招兒,還有妹夫薛狗子。

  六少爺答應了她,所以來接薛狗子入沈家的族學。

  那時候薛庭儴已經知道沈家族學在山西是什麼樣的存在,是可以和北麓書院媲美的地方。沈家族學從不收沈姓以外的人進族學,以沈家在山西的權勢,進了沈家族學,等於一條通天大道擺在眼前。

  那時候招兒只知道二姐是在沈家死了,怎麼死的,為什麼死的,卻是一無所知。但這並不妨礙招兒痛恨沈家人,又怎麼可能去接受對方施捨。

  可他卻心動了。

  那時候他在清河學館歷經磨難,認識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心性更是生了許多變化。尤其招兒那段時間的傷心欲絕,一直啃噬著他的內心。他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明白出人頭地和權勢的重要,只可惜他的這種想法,招兒並不能理解。

  這才是那夢裡除了姜武以外,兩人之間最大的隔閡。

  招兒一直以為他進沈家族學,是為了趨炎附勢,是為了出人頭地,所以寧願罔顧二姐的死。

  無論他怎麼解釋,她都不信自己。

  在她心裡,自己就是個小人,哪怕之後這件事漸漸淡去,兩人恢復如常,這道隔閡卻依舊存在兩人之間。

  薛庭儴和招兒離開了和榮盛,望著兩人的背影,沈平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自然聽到兩人之前的對話,對於薛庭儴說能救素蘭,他是不信的。一個小小的秀才,別看對於鄉下人來說,秀才已經是不得了了。可對於沈家來說,一個秀才真算不得什麼。

  他也勸過薛庭儴不要衝動了,不過看對方的模樣似乎並沒有聽進去。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出來後,招兒問。

  「去沈家。」

  「這麼急?你還沒有說是什麼辦法,咱們這麼貿貿然闖進去能行?」

  「我和沈三公子見過兩面,我先找個由頭探探對方的口風。」薛庭儴並沒有實話實話,其實也是不想讓招兒擔憂。

  這事情遠比想像中更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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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37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六章

  這還要說起那個夢。

  在那個夢裡,他就是這樣入了沈家族學的。

  進了那個地方,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麼淺薄,而寒門子弟要想取得功名是難之又難。不光是輸在窮上面,還是眼界、資源。

  在沈家族學裡,他得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資源,甚至比起沈家的人也不差,後來才知曉是六少爺沈摯的作用。

  沈摯這個人,其實讓薛庭儴來看是個非常複雜的人。

  玩世不恭,卻又離經叛道,與沈家人的氣質大不相同。沈氏一族的所有男丁都是以讀書中舉做官為畢生目的,唯獨他不屑一顧。曾經他以為六少爺對他格外另眼相看,是因為王招娣的原因,也是到了後來瞭解到沈家,甚至瞭解到那個權力中央的一切規則,才知道不光如此。

  薛庭儴知道和沈家聯姻的那位吳姑娘是何方神聖,說起來叫做吳姑娘,其實不過是吳閣老的侄女。

  吳家乃是江浙一帶的大戶,世代以經商為本,卻從沒有放棄在朝中安插勢力的念頭。打從前朝開始,吳家就陸陸續續出了些官,可真正讓吳家成為大昌朝首屈一指的世家,還是在大昌朝。

  前朝末年四處暴亂,各地義軍掀竿起義,而大昌的開國皇帝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不過是個武將,當初起義也是為了自保,誰曾想倒是建得一方勢力。

  當時金人已經入關,中原一片民不聊生,眼見再這麼下去就要被外族統治了。那些一直只顧內鬥的大臣、世家和各方豪強們紛紛都慌了,開始給自己找起後路。

  而吳家人選擇的對象就是當初盤踞在江浙一帶的太祖。

  不光砸錢,還砸糧食砸人,有了大筆銀子和物資的襄助,太祖的勢力越來越大,前來附庸投靠之人也越來越多。及至到了最後,聯合了各方勢力,終於將金人趕出關,恢復一片大好河山。

  而太祖也理所當然登基為了帝,年號承天。

  寓意順應天命,適逢出世之意。

  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承天帝倒想善待功臣,不想學那前朝開國皇帝殺功臣得來一身毀譽,可惜他一介武夫出身,亂世的時候,誰能打仗誰聲音大,不需要打仗的時候,什麼聲音都冒了出來。

  尤其大昌的建立,本就是聯合多方勢力,這種情況註定錯綜複雜。

  而吳家卻在這個時候,適時的退了出來。他們既然是商人出身,就還是當自己的商人就好。

  就是因為此,承天帝一直記著吳家的好,直至到了吳閣老的爹死,兒子出世了。

  吳閣老從甫一出世,就展露出驚人的天賦,雖不至於六元及第那麼令人側目,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奇才。

  承天帝多年來和眾世家、大臣鬥智鬥勇,本就缺少股肱耳目,見吳家安分守己,最重要的是識趣,而吳閣老人品才幹都不錯,自然也少不了提拔。

  就這麼提拔著,吳閣老一步一步到了位極人臣的地位。

  而與吳家相比,沈家卻有些式微之態。

  沈家一直盤踞在山西,乃是流傳的數百年老世家。其最風光的時候在前朝,家族中出過無數的舉人、進士與官員,可到了本朝只在承天朝出過一位閣老,卻短暫的只在閣老之位待了三年。

  這一位就是沈家的老太爺沈夢,也是沈禮沈學的伯祖父。沈夢死後,沈家越發式微,一直到沈禮這一代,才稍微有了些崛起之勢。

  可到底是遠離權力中央太久,沈家的勢力早不如以往,若不然何至於想入閣還得求著吳家。

  不過沈家的態度卻一直挺曖昧,看似和吳家定了親打算聯姻,但在朝堂上,沈家卻和吳家不是一路人。這次沈家因為入閣之事求上吳閣老,倒是輪到吳閣老拿喬,不然也不會利用兒女親家之事來試探沈家。

  薛庭儴可不相信,吳錢那個蠢貨和他養出的女兒,能神通廣大知道沈家發生的事。這事若不是吳閣老授予,吳錢不會那麼做,也不敢。

  估計沈家也心知肚明,所以沈禮沈學才會大失常態連連往家中遞信,想必正是沈禮入閣最關鍵的時候。

  這一切,都是薛庭儴根據那個夢裡的所知分析而來,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破了這個局。

  與兩個能跺一跺腳大昌就要抖三抖的存在相比,王招娣作為最底層的一個丫鬟,性命太不足為道。而他如今同樣作為最底層的存在,如何才能火中取栗,將招兒的二姐救出來?

  薛庭儴一面趕著車,一面深思著,招兒坐在車廂裡,滿心恐慌,自然沒注意到小男人的異樣之處。

  走到半路時,薛庭儴將車找了個角落停了下來,他進了車廂,有些無奈地看著招兒:「怎麼又哭了?」

  薛庭儴是聽到抽泣聲才進來的,招兒怎麼忍都忍不住,雖然小男人安慰她有辦法,可她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個安慰之詞。

  「狗兒,你說二姐會不會死?」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繩似的,抓著薛庭儴的袖子道。

  「我不說了,我會想法子,二姐不會死的。」

  「真的嗎?我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二姐事事都想著我,我卻沒有想到她。我明明能多關心關心她,或者想個辦法將她贖出來。可二姐不讓我別管這事,我就不管了,我實在太不應該了。」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當初總當著二姐說薛家的不好,二姐也不會去當那勞什子的通房。我知道她會動這心思,肯定和我有關。」招兒靠在薛庭儴胸膛前,哭得抑不可止:「二姐實在太苦了,當年家裡五個女孩,大姐和二姐年紀都大了,要賣三姐的,最後是二姐出頭說賣她。她剛開始到沈家過得並不好,當了兩年的燒火丫頭,她嘴裡不說,其實我都看得到……她就是這樣,嘴壞、脾氣強,哪怕心裡想對你好,嘴上還是嫌棄是罵……」

  「……我知道二姐是走了歪路,可我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是怕哪天出來再被賣了,所以她想熬成人上人。其實我也是這樣,只是我命好,我碰見了你……」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當薛庭儴提起她來薛家之前的事,招兒對這些事從來是諱莫如深。二房兩口子不問,薛庭儴是之前小想不到這處,長大了更是不問了。

  他只知道招兒有個二姐,被賣了做丫頭。其實想想也是,有二姐,自然還有大姐還有爹娘,要不招兒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可她卻從來不提,顯然這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瘡疤。

  至於命好碰見了你這句,則是因為當初招兒是二房兩口子帶薛庭儴出門時撿到的。正確的是薛庭儴撿到的,是他發現了路邊摔斷了腿的招兒,才跟爹娘說了,二房兩口子這才發現她。

  招兒是從人牙子手裡跑出來的,半路上跳了車,卻摔斷了腿。摔斷了腿還是要跑,最後實在支撐不住了,才倒在路邊上。事後那人牙子還是找來了,是二房兩口子花了帶兒子去鎮上看病的銀兩,才把招兒買下來。

  這件事招兒一直都記得,記得那個滿臉病色的小童指著倒在草叢的她說,那邊有個人。

  也還記得人牙子要把她強行帶走,那對年輕的夫妻在救人和給兒子看病之間猶豫,也是那個小童說,藥太苦,他不吃藥,吃了也沒用,還不如把她買了。

  那時候她就發了誓,這輩子一定要報答他,要對他好,一輩子對他好。如今小童變成了小男人,她也成了小男人的妻子,她身邊一直有小男人陪著,可二姐卻要死了。

  「狗兒……」

  「好了,別哭,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二姐救出來。」薛庭儴給她擦著眼淚,心裡想得卻是她說的命好之言。

  招兒的命不好,所以在那夢裡吃了一輩子苦,連一天福都沒享到就死了。這一世他一定會讓她應了命好之言,順順遂遂,一世無憂。

  騾車很快就到了沈家門前,這次沒有走後門,而是來到大門一旁的角門處。

  在這之前薛庭儴去了一家專門賣筆墨紙硯等物的鋪子,特意買了一張拜帖,並借了筆墨寫下名諱等等。

  下了車,他便拿到拜帖來到角門前。

  「三公子曾說,若是有閑可來拜訪於他。」

  聽了這話,門房就拿著拜帖進去了。

  薛庭儴站在門前等著,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鐘的時間,門房才從裡面出來。

  「三公子請你進去。」

  薛庭儴微微頷首,便打算進沈府,這時招兒從車上下來了,跟在他的後面。門房訝異地看著薛庭儴,他微微一哂:「此乃我書童。」

  招兒今日出門穿了一身男人衣裳,冒充個書童還是可行的。

  兩人一路隨著門房往裡行去,只見沈宅一切極盡奢華之能事,卻又不失歲月的底蘊與莊重,世家大宅不過如此。

  門房只領他們走了一段路,便又另換了個人引路,似乎這門房也不能隨意在沈宅裡走動。

  到了一處院子前,四處的景致又變了,只見芳草萋萋,流水汩汩,間或點綴著一簇又一簇的青竹,不像是世家公子居處,倒像是哪位隱士的隱居之地。

  至此,引路的下人又退下了,從裡面走出一名藍衫僕從引著兩人進去。到了齋舍前,招兒被留在了外面,薛庭儴則被引了進去。

  薛庭儴進去時,沈複正在看書。

  事實上這座齋舍裡所放的全是各式各樣的書,這些書全是沈複的,齋舍中光是幫他曬書的僕從便有十多個,每日什麼都不用幹,就是侍弄這些書。

  因為是藏書之地,從不用來待客,所以這閑雲齋沒有像一般廳堂那樣,佈置得富麗堂皇,圈椅茶几規規矩矩。入了門便是一間開闊堂室,前後都開了窗,通風而敞亮。挨著牆的是一列又一列的書櫥,或高或低,佈置得當。屋中也沒有椅子,只有一個個隨處擺著的蒲團,似乎為了方便沈複看書。

  隨手皆是書,隨處皆可坐。

  僕從將薛庭儴引進來便下去了,沈複沒有說話,只是手捧書卷聚精會神地看著。沈複看書時不喜人打攪,所以薛庭儴也未出聲,而是四處看了看,便擇了一處坐了下來。

  微風徐徐,帶著涼意,但坐在屋中的人卻並不會感覺到寒冷。

  薛庭儴身下的蒲團溫熱,卻是這屋裡燒了地龍,哪怕外面寒冷如冬,裡面也是溫暖似春。

  這就是世家子弟獨有的享受,似乎寒窗苦讀與他們扯不上任何關係,天生便擁有最好的衣食住行,最開闊的眼界,最好的資源。曾經在那夢裡,薛庭儴不解過憤恨過,可隨著時間的沉澱,卻變成了一種處之泰然。

  他坐得有些無聊,便順手從身邊的書櫥裡抽出一本書,是一本《諸國興廢說》。剛好薛庭儴要準備秋闈,正學著這些,他也就捧起來看了。

  看著看著,便入了神。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陣窸窣聲響起,卻是沈複放下手中的書,伸了伸懶腰。

  他面上帶著笑:「沒想到你倒也是個好書之人。」

  薛庭儴合上書卷,說了句很俗氣的話:「書中自有黃金屋。」

  沈複笑了起來。似乎聽到屋裡有動靜,有人沏了茶來,一人一盞。沈複端起茶,輕啜一口,方道:「這倒是實話,世人喜書愛書,不外乎書上有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書上,可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他說著,伸出修長的指節點了點身側放的書。

  「功名、利祿、財富、權勢。」薛庭儴神情淡然地答,也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

  是最好的明前龍井,對沈複來說算不得什麼好茶,可對於薛庭儴一個鄉下土小子來說,卻是極品了。

  可薛庭儴卻是眉眼未動,似是坦然。

  沈複研究了半晌,也沒研究出個什麼,此子的身世背景他也查過了,並未有任何奇特之處,似乎就是一個鄉下小子。

  可偏偏沈複與他接觸幾次,每每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尋常。

  若說此子唯一能稱上特別的,就是從名分上來算,他是魯桓卿的徒孫,可這種徒孫,魯桓卿大抵有不下百十多個。

  沈複有些失笑,哪怕他平時表現得再怎麼平易近人,他到底身份在此。之前種種乃是試探,如今既然試探不出,他也失去了繼續周旋的興趣。

  「不知這次薛案首所為何來?」

  「三公子謬贊了,之前三公子相邀,學生於情於理都該來一趟。只是之前適逢人生大事,不得空,這不得空了就忙上門拜訪了。」

  頓了下,他又道:「當然這次也是有事而來,不得不說學生和三公子,還算是有幾分緣分的。」

  「不知怎講?」

  「學生想向三公子求個人。」

  這個求字一旦出口,就是代表薛庭儴自此欠了沈複一個人情。其實打心底的,薛庭儴並不想和沈家有太多的糾葛,可惜事事皆有註定,在那夢裡因為王招娣的死,他得以入了沈家族學,而現實中還是因為王招娣,他不得不和沈家有所牽扯。

  「薛案首這來意越來越讓我好奇了,求個人?求個什麼人?」

  「我想求的人是貴府的一個丫鬟,她名叫素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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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43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七章

  「素蘭?」沈複有一瞬間的茫然,但這並不妨礙他多想:「沒想到薛案首竟是看中了我府上的丫鬟,可是之前偶遇,一見之下念念不忘,多番打聽才知曉竟是我沈家的人?」

  薛庭儴苦笑,道:「三公子誤解了,此人是拙荊的親姐姐,也是貴府六少爺的通房。」

  沈複臉上本是帶笑,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竟是這般巧合?」

  「還望三公子能通融介個,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鬟,左右都是個處置,不如放人一條生路,勝過七級浮屠。」

  沈複看著他:「薛案首倒是知道的挺多。」

  薛庭儴拱著手,依舊是苦笑:「這番我與拙荊前來,也是心存了想贖了家姐回去的心思。拙荊命苦,早年和家姐分離,各自一方,如今既有了些能力,自然是想一家團圓的。誰曾想竟發生了這種事,也多番打聽後,才知道些許內情。」

  沈複沉吟了一下:「若是普通的丫鬟,薛案首既開了口,自然不算什麼。可這丫鬟身份非同尋常,卻不是我隨意能做主的。」

  薛庭儴其實看出,沈複的態度已經淡下來了,只是世家子弟的矜持讓他還保留了幾分得體。

  這沉吟也只是做個樣子,不是因為他這個小小的案首身份,不外乎是因為之前的賞識,也是心存讓他知難而退,不要再多做糾纏,免得傷了彼此的顏面。

  若是薛庭儴識趣,借坡下驢,雙方各得安好。討了三公子的喜,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後也能便宜一二。需知山西乃是沈家的地界,好處非比尋常,偏偏薛庭儴有著不得不堅持的理由。

  他暗暗地在心裡歎了口氣,拱手道:「三公子可是因沈大爺入閣之事為難?入閣乃是國之大事,不該在一個小小的丫鬟身上多費周折。」

  「你,知道什麼!」別看沈複面上鎮定,手中的茶水卻灑了些許出來,足以見得他內心有多麼的震驚。

  他將茶盞在一旁擱下,緊緊地盯著薛庭儴,那隻沾了茶水的手,卻背在身後握緊了。

  薛庭儴似是沒看出這些機鋒,垂目看著手中的茶道:「朝中如今以吳、陳、沈、莫四足鼎立,看似吳勢大,實則不然。吳家自打出了吳閣老,一時風頭無二,人人不敢掠其鋒芒,可須知他也是有致命弱點的。」

  「什麼弱點?」

  薛庭儴一笑:「三公子,我要的人。」

  「你——」

  半晌,沈複才道:「一句話就想換一個人,薛案首這買賣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這句話可讓你沈家之人入閣無憂,且不用和吳家低頭。」

  沈複一改之前的閒適,緊緊地盯著薛庭儴。

  薛庭儴淡然一笑,似乎告知他所聽見的並不是幻聽。明明不過是個鄉下小子,可在這一刻他顯出的鋒芒,卻絲毫不弱於沈複,甚至沈複還要落於下風。

  畢竟是沈家有求於人。無欲則剛,古人誠不欺人也。

  其實這一場事無外乎就是沈家的人,打心底就不想和吳家示弱。像沈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是瞧不起吳家這樣的商人出身。也是吳家的底蘊不夠,哪怕吳閣老如今再怎麼勢大,真正的世家對其也是輕蔑的。

  可現實卻有些殘酷,致使沈家不得不低頭。若不是心裡憋屈,心存不屑,真是真心實意想巴結對方,沈六不可能會有通房,也不可能會將這事鬧這麼大。不過是彼此之間借著一場兒女親家事,扳一場手腕罷了。

  吳閣老氣量狹小,有意刁難,而沈家卻是負隅頑抗。

  從小的方面來看,是處置一個通房,及那通房肚子裡還未成型的胎兒,從大的方面是雙方彼此可能打過無數次機鋒,卻以沈家落敗為告終。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以學生的身份,故意戲耍三公子,不是老壽星上吊?」

  沈複盯著他看了一眼:「我有些好奇,你一個鄉下小子是如何知道這些朝中大事的?」

  自此,沈複命人查過薛庭儴的事,終於毫無遮掩地在人前展露。

  其實薛庭儴並不意外,也許那場官司讓沈複說出那種話,是出於惻隱之心的同情。可他連得三個案首,足以讓他這個『鄉下小子』在沈家人眼裡占得一席之地。

  也許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周作新背後的人是沈家,蘇由澗同樣如此。薛庭儴借由周作新嶄露頭角,以此來引起沈家人的主意,及至在院試中獨佔鰲頭,都足以證明沈家的態度。

  這是薛庭儴自己謀的勢,可他耍了滑頭,借勢謀了利卻並不打算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回報。而這一場王招娣的事是個意外,本來按照他的計劃,他想再多潛伏幾年,可如今卻是提前展露了鋒芒。

  可以想像,日後會多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學生自然有學生知道的渠道,在此就不方便告知三公子了。」

  果然這話一出,沈複自然想到了北麓書院,想到了魯桓卿,想到了院試之前林邈帶著薛庭儴去了一趟北麓書院的事。

  難道說這是魯桓卿的授予?要知北麓書院可是一直不攙和朝廷上任何事情的,這也是北麓書院和沈家能在山西一地共處的真正原因。

  沈複心中一時各種計較,此時想從薛庭儴口中得到那句話的興趣減退了,倒是更看重薛庭儴和北麓書院的關係。能知道這些,想必魯桓卿對他很是賞識,說不定是北麓這一代重點栽培的對象。

  同是在山西,沈家還是比較瞭解北麓書院一貫的處事風格。北麓一脈雖從不攙和朝堂上的事,可一直從未放棄過安插自己的人。

  一個丫鬟換一個契機,再換一份和北麓的香火情。沈複不傻,這個賬還是能算明白的。

  就算這小子所言有虛,他們還是必須和吳閣老達成一致,隨便找個人也就替了。對方所要的根本不是這個人,不過是沈家的態度。

  讓沈家對其俯首稱臣。

  一時間,各種念頭從沈複腦海裡劃過,他朗笑一聲:「好,我就答應你。」

  「謝三公子了。」

  沈複還算果斷,也是會做人。根本沒讓薛庭儴將那句話告知他,就命人去將素蘭帶過來。

  不多時,那下人回來,卻是支支吾吾,面色為難。

  「怎麼?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此時沈複和薛庭儴,在經過之前的討價還價後,這會兒正相談甚歡著。下人表現出這番模樣,以沈複的身份為人,自然不會弄出個什麼背著說話。

  「三公子,那素蘭已經被灌了藥。」

  就聽得撲通一聲,卻是一直守在外面見情況有些不對,忍不住湊近了想聽些隻字片語,卻未曾想到竟聽到這種消息的招兒。

  招兒摔得不輕,鄉下人打小都摔慣了,可這一次卻是摔倒在地爬不起來。薛庭儴忙走過去拉她,拉不起來,又去抱,才將招兒從地上抱起來。

  招兒眼神都直了,也說不出話,薛庭儴看得心疼難忍,一下一下拍著她:「你別慌,就算喝了藥,也不一定會死,我們這就去把二姐帶回去。」

  「這可真是!」沈複感歎一聲,匆忙站起來:「你們跟我來。」

  素蘭早在自己被人關起來,就知道自己這次是賭輸了。

  一個破了身子的通房被送走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髒了,是破鞋,她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願意要她,也是鰥夫或者身有殘疾。

  以素蘭的心性,怎麼可能容許自己落到那樣一種地步,所以走了一步險棋。

  她以為自己能成,且不提六少爺,即使老夫人再厭惡她,也一定不捨得肚裡這個孩子。

  如果她能留下,她就還有翻身的餘地,可惜沒有如果。

  果然天生就是卑賤命的,就不該去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

  素蘭默默的坐在這間小房子裡,讓吃就吃,讓睡就睡。那些丫頭們的竊竊私語她都聽在耳裡,卻無動於衷。

  她若是個在乎人言可畏的,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臉是什麼,早在踏出那一步,她就將自己的臉丟了。

  六少爺來過一次,又來了一次,可說了什麼素蘭都沒有聽進去。在她來看,六少爺長得好,身份高貴,樣樣都好,就是這脾氣怪了些。

  打從被關到這裡,素蘭就似乎料定了自己的結局,所以她失去了往日裡討好與逢迎的心。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素蘭並不認為六少爺有多在乎她,他在乎不過是和家裡人作對。當了六少爺這麼多年的丫鬟,素蘭也算是清楚這個主子的性子,上面的長輩們越是想壓他,他越是想反抗,可通常最後的結果都是以失敗為告終。

  而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又會找重新找一個玩意,繼續和沈家人作對。

  「你就是生下來和家裡人作對的孽障!」老夫人每每都會這麼感歎,可最疼六少爺的還是她。

  素蘭至始至終抱有希望的從來是老夫人,而不是六少爺,所以當老夫人發話將她關起來,就代表事情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就在素蘭以為自己要被關到天荒地老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

  大量的陽光侵入到這間昏暗的內室,一陣衣角摩擦的窸窣聲和腳步聲,素蘭抬起頭看去,為首的是老夫人,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這些人目光各異,可投射而來的卻俱是憐憫的目光。

  真可憐!

  好可憐!

  當初被人牙子拉走時,圍觀的村民也是這種目光,打從那一刻起素蘭就決定以後絕不讓自己可憐,沒想到臨死了,又經歷這麼一遭。

  她想起了招兒,那個笨蛋妹妹,看似精明,實則最傻不過。

  其實素蘭很多次想跟招兒說,人昧著良心才能活得更好,可每次看見小妹,她都說不出這種話。

  她還想說男人大點才會疼人,就那麼個小男人,什麼時候才知道疼你?等知道疼你的時候,說不定你已經人老珠黃,人家改成疼別人去了。

  這一切素蘭都說不出口,這都是命,最起碼小妹比自己好,哪怕苦點兒倒也能安安穩穩的。

  希望那小子別是個忘恩負義的,要不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已經有婆子端了碗藥上來,濃黑的一碗,散發著苦澀的味道。素蘭砸了砸嘴道:「不用這麼狠吧?」說著,她有些嫌棄地看了婆子一眼:「能不能給我拿幾顆飴糖?」

  婆子愣住了,再沒見過這般人,都要死了,還要吃糖。

  「這麼苦的藥,你來喝兩口試試!我要桂花杏仁糖。」素蘭說得理直氣壯。

  婆子還在猶豫,坐在那邊羅漢床的老夫人已經發話了:「給她去拿。」

  糖很快就拿來了,遞到素蘭面前。

  小小的一隻汝窯的瓷碟,上面摞著幾塊兒整體為蜜黃色,其上帶著一道道奶白色紋路的糖,間或還點綴著杏仁。

  不像糖,倒是像什麼玉擺件兒。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一切都是極盡精緻華美之能事,所以被迷了眼也是正常。

  屋裡一片安靜無聲,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那碗藥,還有藥旁邊的糖。

  素蘭用纖白的手指撚起一顆含進嘴裡,似乎品了兩下甜味,然後端起那碗藥,絲毫沒有猶豫地一飲而盡。

  落針可聞。

  素蘭嫌棄地將藥碗扔到婆子端著的託盤上,派頭比千金小姐還大,厭惡地揮揮手讓她趕緊走開,熏著她了。

  另一隻手則又去拿糖。

  「你們怎麼不走?」嘴裡含著甜滋滋的糖,素蘭眼睛則瞅著圍著羅漢床的那群人。她笑了笑,道:「沒見過你們這樣的,還喜歡看人死相。老夫人,您也一大把歲數了,何必和自己較真。」

  她骨子裡的尖刻在這一瞬間顯露無疑,要知道素蘭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如今大抵是知道要死了,本性也就顯現了出來。

  有人斥素蘭大膽,卻被老夫人揮手制止了。

  老夫人哪裡是為了看什麼死相,是知道六少爺一定會來。別人擋不住他,只有她這一把老骨頭才能擋住。

  隨著砰地一聲踹門聲,一個衣衫華麗的男子如龍捲風似的捲了進來。

  進來後,他先是看那藥碗,然後則環視著屋裡所有人。

  「你們可真好,真好!」

  又是砰地一聲,是他將桌子掀翻的動靜。掀了桌子,又去砸博古架上的古玩擺設。幾乎是轉眼之間屋裡就成了一片狼藉,劈裡啪啦的聲響不斷。

  整個屋裡除了素蘭,大抵也就只有老夫人無動於衷,其他下人看似都老實站著,眉梢和眼角卻是狂跳不止。

  又是一片讓人壓抑的寂靜,只有六少爺喘著粗氣的聲音。

  「砸痛快了嗎?」老夫人道:「砸痛快就跟祖母走。」她扶著龍頭拐杖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到底是上了年紀了。

  「祖母……」

  老夫人沒有說話,作勢往外面走。

  「祖母!」又是一聲嘶吼,六少爺滿臉痛苦地道:「我受夠了,受夠了,我是人不是東西,能不能聽聽我說什麼。為什麼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們怎麼不問問我!」

  「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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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50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八章

  不知道是誰低嚷聲,打斷了這一切。六少爺轉頭看去,就見素蘭靠在架子床的柱子上,有血順著她鵝黃色的裙子流淌了出來。

  那碗藥並不是什麼毒藥,不過就是打胎藥,卻是最烈的打胎藥。

  一般喝了這種打胎藥,就是個血崩而亡的下場,這也是素蘭方才為何會說老夫人這麼狠的原因所在。

  她剛入沈家時,就見過有人喝過這種藥,是一個管事的婆娘偷人,不小心懷了野種。那管事為了教訓他的婆娘,也是想逼那個姦夫現行,就給她灌了一碗這種藥。

  最後那婆娘死了,姦夫還是無影無蹤。

  事後下人們議論紛紛,可因為那管事在沈家還算有些臉面,再加上那婦人確實是偷了人,根本沒人敢往外說。

  當時負責熬藥的就是剛入府燒火丫頭的素蘭,她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味兒,所以那碗端過來時,她就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了。

  世家大宅裡就是這樣,看似光鮮富貴,實則內裡全是齟齬。想讓人死還要保留自己體面,就算有人問起,一個小產血崩就足以塞住所有人的口。

  畢竟這不是什麼乾淨事。

  素蘭還在笑,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白得像一張紙:「少爺,我求你個事行不?」

  六少爺腿在打顫,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蹲在素蘭面前。

  「你說。」

  素蘭靠在床柱子上,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我有個妹妹,就那一個妹妹,還有個小妹夫,你幫我照顧他們好嗎?這是素蘭第一次求你事,你可千萬要答應,不然我做了鬼天天來你床跟前吹你耳朵……」

  這句『吹你耳朵』是有故事的,素蘭在外人面前安分得像隻鵪鶉,在六少爺面前卻是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惡形惡狀,六少爺也最喜歡她的鮮活。這是一次兩人玩鬧之間的笑語,六少爺本該訓斥素蘭膽大,可他卻沒有這麼做。

  有水光從六少爺眼中閃過,他僵著聲音道:「我答應你……」

  「我才不要他照顧,我就想你好好的!你說什麼臭胡話,趕緊起來!」隨著這個聲音,招兒像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

  她進來後抱著素蘭就哭了起來,薛庭儴和沈複跟在後面。

  薛庭儴面色難看,沈複也沒好到哪兒去。

  功虧一簣,這是沈複唯一的感覺。

  怎麼就這麼手快!沈複不知老夫人也是下了狠心,知道這事不能拖不得,才會在今天動手。

  「你說你,我說什麼你都不願聽,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就能迷了你的心。我現在有錢了,以後還會掙很多錢,咱以後肯定比這沈家還有錢還富貴……」招兒邊哭邊道。

  「厲害了是吧?瞅著我這會兒沒力氣,你就敢說你姐……臭丫頭片子,膽子肥了……」

  「姐,你別說話,我帶你去找大夫,肯定會沒事的。」招兒抖著手,想把素蘭抱起來。

  素蘭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別瞎費力氣了,這藥救不回來的。」

  「你就不能說點兒好的。咱走,我早就想給你贖身,可是你一直不讓,這破地方有什麼好,黑了心腸吃人血肉……」

  招兒抱了幾下,都沒能把素蘭抱起來,薛庭儴走過來從她手裡接下。

  兩個人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打算將人帶走,竟沒有人敢出聲阻攔。實在是這副場面實在讓人瘮得慌,素蘭的裙子上全是血,讓人忍不住就想她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流。

  尤其這裡頭流的還是沈家的血脈,六少爺就站在一旁,誰敢說。

  一直到走到門邊,招兒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從袖子裡掏了兩錠銀子扔在地上:「當初你家十兩買的我姐,現在我多給你們一倍。」

  她臉上一片冰涼:「把我姐身契還給我,我不能讓她死了,還掛著你們沈家的奴才的名兒。」

  「你們到底是哪兒來的,好大的膽子……」終於有人找到自己的聲音了。

  「把身契拿來給她!」是沈複的聲音。

  三公子發了話,自然沒人敢質疑。別看後宅是老夫人做主,可是沈家這祖宅如今卻是三公子在當家。

  很快就有人拿了身契來,招兒接過來看了,塞進袖子裡就推著薛庭儴趕緊走。

  薛庭儴頓了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向沈複:「很抱歉,三公子,這交易做不成了。」

  他臉上帶著笑,眼裡卻一絲笑意都沒有,黝黑的瞳子上蒙了一層光,那光晶瑩剔透,將所有窺探都擋在了外面,泛著一絲凍人的冷。

  沈複莫名感覺到一絲涼意,歉疚道:「這事實在是有些意外。」

  薛庭儴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再說,就帶著招兒離開了。

  一直到三人離開這處院子,六少爺才回過神來,他一個大步上前就想追出去。

  「攔住他!」是老夫人的聲音。

  「她走就讓她走,但你不能去。」

  六少爺側首看著老夫人,聲音很輕很輕:「祖母,我就想送送……」

  「老六!」沈複道。

  「我看看還不成?人都死了,都死了!」

  老夫人閉了下眼睛,拄著拐杖往前走,步履蹣跚。一直走到門邊上,她才道:「已經這樣了,別讓之前做的都功虧一簣。」

  六少爺笑了起來,先是輕笑,漸漸就變成歇斯底里的大笑:「都給我滾!滾出去!」

  「老六!」

  「都滾!如果你們還想這門婚事成的話。」六少爺冷笑道。

  「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沈複歎道,上前扶著老夫人離開,那些下人們也都流水般的湧了出去。

  離了很遠,才有個聲音依稀傳來:「我永遠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老夫人忍不住抖索了一下。沈複安慰道:「祖母,你別擔心,老六不會出事的。」

  老夫人沒有說話,卻是停住了腳步,她睜著一雙老眼看著遙遠的天際,看著這片綿延起伏的宅院。

  這裡是沈宅,也是沈家的根。

  「總有一日老六會知道,我們都不是在為自己活著……」

  剛出沈府,就有一輛車戛然而止停在他們面前。

  竟是沈平。

  「快上車。」

  兩人顧不得多想,忙上了車。素蘭已經暈了,像個破敗的布偶也似,了無生氣。

  「我先帶你們離開這兒。」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行了多久,車駛入一個宅子裡,停了下來。

  「沈大哥,我們是要去找大夫,你怎麼把我們帶到這兒來了。」

  「這裡有大夫,等會細說。」

  三人把素蘭放在一間屋子的榻上,沈平也很快就領著大夫來了。

  大夫把脈,開藥,從始至終都是安靜無聲。招兒是腦海裡一片空白,薛庭儴則是疑惑地看著忙進忙出的沈平。

  一直到大夫離開,房裡只剩三個人。

  「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薛庭儴出聲打破了寂靜。

  打從大夫走後,就一直看著榻上人的沈平回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個還很年輕的少年。少年眼裡有著洞悉,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把藥給換了。」沈平揉了揉臉道。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的後手,不是萬不得已不會用。薛庭儴兩人走後,沈平這邊就得了消息,老夫人打算處置素蘭。

  他便讓人在藥裡動了手腳。

  怕瞞不過人,也是太匆忙,所以藥並不是換了,而是倒掉了大半碗,只留下極少一些又攙了些水進去。

  沈平的爹是沈府的總管,他又在三公子身邊當了多年的小廝,這件事對他來說也許很難,但並不是辦不到。

  他原本打算的是,處理素蘭喪事的時候,偷龍轉鳳把人給偷出來,沒想到臨時殺出兩個程咬金,雖中間出了些意外,也算是和他的打算不謀而合。

  「如今就看素蘭運氣了,大夫說藥量並不重,可能會傷及身體,但不會要人命。至於到底最後如何,還要再看兩日。」

  這個消息對招兒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才好。

  薛庭儴安慰道:「行了,你也不要多想,二姐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沈大哥,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別謝我,我不過是……」

  剩下的話沈平沒說完,而是變成了長歎一聲。

  接下來的幾日中,招兒和薛庭儴就一直守在這宅子裡。

  這處宅子是沈平臨時賃來的,就是為了這一日的準備。他本人其實也有住處,卻並不適宜將素蘭帶到那裡,畢竟要掩人耳目。

  素蘭服藥後,血就止住了,人醒了過來,也比那一日看起來好多了。唯獨有一點的是,那個孩子沒有掉。

  大夫之前又來把過脈,感歎素蘭福氣大,誤食這種烈性的打胎藥,雖是量少,但能把孩子保住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

  大夫並不知內裡究竟,沈平對他謊稱兩人是夫妻,如今這話講出卻頗讓人覺得難以安適。

  孩子竟然沒掉?那可怎麼辦?

  素蘭咬著牙說讓大夫開副打胎藥給她吃,大夫被嚇得不輕,這才明白這哪裡是誤食,分明是此女不願生下孩子,才會如此說。

  不過別人家的事他也不敢攙和,只能實話實說告訴素蘭,她剛吃了打胎藥,身子還沒恢復,就算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也不能再服用打胎藥,不然就是一屍兩命的下場。

  大夫走後,一屋子人都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該說什麼,如今人是救回來了,孩子卻沒有掉,還不能打掉,難道要把孩子生下來,送回給沈家?

  可素蘭沒死的事,就瞞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出了火坑,難道再往裡面送?

  「姐,要不就生下來吧,咱家也不是養不起。」

  「生下來沒爹。」素蘭面無表情說。

  見二姐這樣子,招兒心裡難受:「沒爹有娘,有姨有姨夫,虧不了他。」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招兒還有些猶豫,薛庭儴卻是上前拉著她的手,將她拉出去了。

  屋裡還剩沈平,他本是也打算出去,卻是十分猶豫。走到門邊時,他突然把門闔上,轉了回來。

  「我給他當爹,只要你願意嫁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望著那個坐在榻上一身白衣的女子:「素蘭,你願意嫁我嗎?這話我曾經跟你說過,可是你不願,如今我再說一次,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會對他好,也對你好的。」

  素蘭沒抬頭,一動都不動,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有一絲輕笑驀地響起。

  是素蘭在笑,她的笑聲中沒有情緒,似乎就是在笑。

  笑罷,方道:「沈平,我不願。以前不願,現在依舊不願。」

  「為什麼!」

  「為什麼?」她抬眼去看這面容痛苦的男子,她眼神顫了顫,又恢復一貫的清亮。可在這時候,這種清亮卻是十分無情的。「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嫁給你。」

  沈平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才痛苦道:「是因為六少爺?」

  素蘭閉了閉眼睛,聲音漠然:「你若是覺得因為他,那就是因為他吧。」

  令人壓抑的寂靜,半晌才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我、我知道了。」然後是蹣跚離開的步伐,直至房門被輕輕闔上。

  到了此時,才有眼淚從素蘭眼裡流了出來。

  素蘭跟著招兒和薛庭儴去了餘慶村,住在那個小山坡上。

  山頭上的房子還是有些簡陋了,招兒打算重新蓋兩間,總要給二姐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走的時候沈平沒有來送,自打那日起沈平就沒有再來過了,只餘宅子裡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子,負責做飯收拾各處什麼的。這樣的情況下,招兒本是還有些感激之言,也說不出口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素蘭的情況還算好,如今也能自己走出屋子曬曬太陽什麼的,再加上招兒不怕費力地給她變著方補,臉上漸漸的也有了些紅潤。

  對外,招兒謊稱二姐是死了丈夫,獨留她和一個遺腹子。高嬸、周氏、孫氏她們,以及那些來小作坊裡做活的婦人們,都比較照顧素蘭。有時候素蘭有點什麼事,招兒又沒空來幫忙做,她們都是能幫一把是一把。

  小山頭上一片生機盎然,歡聲笑語。

  在這種環境下,素蘭也恢復了往日的鮮活,有時候強子幾個臭小子惹人嫌了,她也能挺著肚子叉著腰罵上兩句。

  值得一提的是,素蘭又換回了以前的名字,改名叫王招娣了。

  王招兒,王招娣,一聽就像是姐妹。

  曾經招兒也曾問過招娣,要知道二姐可是一向最厭惡自己名字的,還總是嫌棄她為何不改名,怎麼現在倒是改了回來?

  王招娣說了一句有些深奧的話,人總是要認清自己的。

  晚上回來,招兒想起這話問薛庭儴。

  如今天氣已經暖和多了,可兩人還是睡一床褥子。

  這是薛庭儴堅持的,招兒也沒說啥。招兒本就不是個糾結的性子,嫁都嫁了,再糾結不是矯情,婆娘不本就是要和漢子睡一個被窩,要不能說是兩口子。

  兩口子,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每每想到這些,招兒還是難掩有幾分羞澀。

  倒是兩人更加親近了,似乎經歷了之前的那場事,招兒也開始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雖是小了點兒,但也能扛起風風雨雨。若不是他,前陣子招兒一面忙著生意,一面擔心招娣和她肚裡的孩子,還不知道會是怎麼樣。

  聽了招兒問的話,薛庭儴暗歎一口:「這也算是一種返璞歸真吧。」

  招兒不解:「返璞歸真?這跟返璞歸真扯上什麼關係了?」

  薛庭儴解釋給她聽,大抵的意思就是王招娣本心是厭惡自己的,更厭惡自己這個名字,所以在有能力後,她就給自己改了名。

  素蘭,清雅雍容,哪裡是王招娣這種土氣的名字可比的。

  所以與其說是王招娣換了名,不如說是她拋棄了自己所有的以往,向著『素蘭』的這個方向前進著。可惜經歷了種種,轉頭才發現她終究還是王招娣,哪怕她叫了素蘭,其實骨子裡還是那個王招娣。

  其實人們叫什麼又何必去計較,名字並不能改變什麼,重要的還是人。就好像在那夢裡,薛庭儴是挺厭惡他這個名字的,可現在他依舊是叫薛庭儴,而不是其他。

  「不過就是個名兒,還能扯出這麼多道道來?」

  所以招兒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說她心思單純,但有時候她是很精明的。可說她精明,她在某一方面卻有又些憨直。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大智若愚。

  「就是可惜了沈大哥,你說我姐為啥不同意啊?」

  這事要是繼續掰扯下去,今晚上啥都不用幹了,之前薛庭儴就上了很多次招兒的當。

  為妻解疑,解疑到最後是坑了自己。

  「我覺得我們現在不該探討這些,而是應該做些該做的事。」

  「什麼事啊?」

  薛庭儴一下子把被子扯了上來,將兩個人都蒙上。

  不多時,被子蠕動了起來,還夾雜著招兒說這裡不行,那裡不可的嚀喃聲。

  說著說著,也就不說了,夜還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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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3:55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九十九章

  今年春耕,薛家也鬧出了些事。

  如今二房、三房、四房的地都佃了出去,沒佃出去的也就剩了大房和老兩口的地。現在幹活的只剩薛老爺子和楊氏,加起來一共十畝地兩人根本做不了。

  剛好天還冷,薛俊才也沒去學館,就幫著在家裡的種地。

  這事讓薛青柏瞅見了,扭頭跟其他人說了,所有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也是有些同情,要知道薛俊才在薛家一向是養尊處優,聽薛青柏說的,連薛有才都知道給幫忙打個下手啥的。

  沒看到也就罷,既然看到了肯定不能坐視不管。二房也就算了,薛青柏兄弟兩個商量了一下,抽空儘量給幫些忙。

  看得出大房如今一家大小都變了許多,到底是一家人,能幫一把是一把。

  這邊終於幫著把那十畝地給耕了,又忙著施肥插苗的活兒,趙氏卻突然找來,說讓薛青柏兄弟兩個幫著把薛青山那兩畝地給種了。說如今就薛青山和薛寡婦兩個人,薛寡婦大著個肚子,薛青山又總是病,實在是種不了。

  關於薛青山病的事,其他幾房都有所耳聞。

  倒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薛青山的身上總是長瘡。瘡病這種小病,一般鄉下都不會太注重,都是等它自己長到一定程度自己好了。最多也就是找個鄉下郎中什麼的,隨便買塊兒膏藥貼著也就算了。

  薛青山沒錢看大夫,二來也是沒放在心上,就扔在那裡不管。可也是奇了怪,他這毒瘡一直沒能好,這邊好不容易下去了,那邊又起來了。

  前陣子薛青槐曾碰見過他一次,說薛青山現在十分埋汰,兩人明明是親兄弟,他竟差點沒認出他來,足以證明薛青山現在成什麼樣子了。

  趙氏找到薛青柏兄弟兩個後,又是哭訴又是抹眼淚的。

  也是她會挑時間,平時兩人都不一定能在家裡,最近開了春,外面也忙。也就是中午這會兒,幾房人都聚在小山頭上吃晌午飯,趙氏專門挑了這個時間來。

  她一改往前的態度,以哭訴可憐為主,說是本來老爺子打算去幫著把那地種了,可實在是年紀大不由人幹不動,她心疼老頭子,這才想來找兩個兒子。

  又說薛青山到底和兩人是一母同胞,他如今改了許多,又病成這樣,老三老四兩個當兄弟的可不能不管。

  趙氏不罵人,可真叫人覺得稀奇,可就是她這樣才讓人覺得難以安適。

  話說成這種樣子,若是拒了那就是不體恤老爹老娘,是禽獸不如。但若是計較起來,薛青山如今可算不得是薛家人,他是死是活和薛家人啥關係,憑啥非要攀上薛老爺子去給他幹活。薛老爺子幹不動了,如今又成了薛青柏和薛青槐的事。

  只是和趙氏這種人講道理,註定是講不通的,但凡薛青柏兄弟兩個露出一點猶豫之色,她就抹眼淚。

  抹完眼淚還說兩家人如今日子過得好了,隨便搭把手也不至於讓薛青山去死。又說種地可不能耽誤,耽誤這一季,今年一年沒糧食,到時候可真是要餓死人的。

  趙氏很聰明的無視了旁邊的招兒和薛庭儴,只管對著自己兩個兒子說話。大抵也是薛老爺子交代過,她招誰都不能招二房。

  薛青柏兄弟二人且不提,周氏和孫氏臉都黑了,卻礙於旁邊還有高嬸他們,沒好意思發作。

  高嬸十分尷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薛家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別人家的事她可不能插嘴,又見薛青柏兄弟兩個悶著頭不說話,場面有些尷尬,就忙在一邊打起了圓場:「瞧瞧他嬸子這會兒來了,肯定還沒吃晌午飯吧,快坐下來吃點兒,啥事都沒吃飯重要。」

  她將趙氏拉到桌前來,又給她盛飯拿筷子。

  趙氏有些不是滋味地瞅了她一眼,對薛青柏兄弟倆說:「瞅瞅你們這吃的喝的,手指頭縫裡隨便漏一些,也足夠你們兄弟吃喝了。旁人都管了,還不興管管自己兄弟?!」

  這話可就說得讓人尷尬了,這是在說高嬸和高升他們呢。可趙氏沒指名道姓,誰也不好發作。

  而趙氏十分沒眼色的就坐下端碗吃了起來,筷子直往肉菜上去。招兒被膈應得夠嗆,想說什麼,到底這裡她是個小輩兒,只能默不作聲。

  桌子下,薛庭儴捏了捏她的手,兩人互視一眼,悶著頭只管吃自己碗裡的飯。

  趙氏吃飯的速度很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碗飯就讓她吃完了。吃完了拿著碗讓高嬸再給她盛一碗,從輩分上來講,高嬸也算她的晚輩,什麼也沒說,就忙給她盛了一碗。

  這一次趙氏沒有自己吃,而是拿起筷子往碗裡夾菜,只夾肉菜,素的一概不要。夾了堆尖兒一碗,她這才站了起來,端著碗道:「我說的事你們上上心,這兩天就給做了,時間不等人。這飯我給你們爹帶回去,沒得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讓他一個人挨餓。」

  沒人說什麼,趙氏便端著碗走了。

  一直到她走遠了,滿桌的人才面面相覷,薛青柏和薛青槐給高嬸道歉,說讓她別和趙氏計較。招兒眼珠轉了轉,對旁邊的栓子招了招手。

  栓子丟下碗就跑了過來:「招兒姐,啥事?」

  招兒附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聲音才大起來:「你快去,我給你留一碗菜,不用擔心等會兒沒吃的。」

  栓子連連點頭,人就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招兒說了什麼,只有薛庭儴聽了個大概,對招兒說了一句頑皮。

  招兒聽了這話,有些窘。

  最近小男人總是喜歡跟她說一些沒著沒調的話,像這種口氣、這句『頑皮』,都該是年長之人對年幼的人說的,可如今倒是反倒變成小男人跟她說。

  且口氣怪怪的,招兒也說不出是哪裡怪,就是會讓她無端想起他在炕上說的一些葷話。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她很柔弱,他很強壯,她需要等著他來憐愛一般。

  招兒心裡有些慌慌的,瞪了他一眼。

  薛庭儴笑了笑,沒說話。

  這一切擱在別人眼裡自然是小兩口恩愛,見到這一幕,方才被趙氏弄壞的心情,頓時就好了。

  一桌人繼續吃飯,招兒也信守承諾給栓子留了菜。快吃罷的時候,栓子回來了,跑得氣喘吁吁,對招兒道:「招兒姐,我奶沒回去,去了薛寡婦家。」

  好吧,事情還用說麼,趙氏之前所言飯菜是給薛老爺子帶回去的,都是假話,這是送去給薛青山了。

  嘿,不得不讓人說,薛老爺子攤上趙氏這樣的也是倒黴。

  倒不是計較這一碗飯菜,就是她的所作所為讓人太沒有好感。趙氏就是這樣,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都能讓她弄到最難堪的地步。

  她若真心疼薛青山,來了就直接說,可她偏偏不,非要裝模作樣哭訴一場,又是攀扯薛老爺子,又是攀扯三房四房有錢了,就該照顧照顧薛青山。還指桑駡槐說了高嬸,如今又弄了碗飯走。說是給老爺子吃,免得他在家裡沒人做飯,實則都填了薛青山的嘴。

  薛青柏和薛青槐的臉當場就黑了下來,周氏和孫氏更不用說,滿臉忿忿。

  「娘這是拿人當傻子呢。」

  「她心疼薛青山,以前咋沒心疼心疼我們。我們吃糠咽菜的時候,她是裝沒看見吧?!」

  有高嬸和高升在,薛青柏兄弟兩個自然不能說自己娘不好,只能軟著聲音去哄自己婆娘。

  越哄,兩個當媳婦的越是氣,最後兩人都氣走了,兩個男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薛庭儴也在看招兒,招兒接收到他的眼神,心裡有些虛。

  都是她沒事找事,若不是她讓栓子去探看個究竟,又何來這麼一場。

  幫忙收拾殘局往外拿碗的時候,招兒蔫蔫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沒說你是故意的。」

  「那你幹嘛瞅我,別以為你沒說話,就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啥。你不就想說我都是閑的嗎?」

  薛庭儴抱著一摞碗盤,失笑:「我可沒這麼說。」

  招兒哼了一聲,就走了。

  好吧,也氣了。

  弄氣了容易,想哄好很難。

  一直到下山的時候,薛庭儴才把招兒給哄好了。

  這期間的過程有些複雜,反正兩人從離開到下山這段路,走了整整兩刻鐘。這四下無人,荒郊野外的,薛庭儴是如何把招兒哄好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回到薛家,迎面碰見正打算出門的薛青槐。

  招兒好奇問:「四嬸呢?」

  「在屋裡。」

  「三叔三嬸也回了吧。」

  「都在屋裡。」

  薛庭儴瞅了薛青槐一眼,道:「四叔,其實這事也好辦,不如花錢請人來給幹。花不了幾個錢,眼不見為淨,也免得你跟四嬸倆慪氣。」這『慪氣』兩個字,他特意加重了些。

  薛青槐似是毫無察覺,一拍巴掌:「這主意好。」

  他上下打量了薛庭儴一番,調侃道:「你小子自打成了親,懂的是越來越多了,這主意好,我等會兒就跟三哥商量去。」

  說是這麼說,他卻沒去三房屋子,而是樂滋滋回自家屋了,留下薛庭儴被招兒上下打量著。

  兩人回了屋,招兒才問:「四叔那話是啥意思,啥叫自打你成親後,就懂得越來越多了?」

  薛庭儴被嗆了一下,旋即恢復一派鎮定自若:「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你們婦道人家不懂。」

  招兒拿不信的眼神瞅他。

  這種時候,薛庭儴自然不能軟了面子,軟了就代表夫綱不振。他自是裝得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倒是勾得招兒好奇起來。

  「這裡面肯定有事,四叔說要去找三叔商量,咋回自己屋了?」見薛庭儴還是一副不動如山樣,招兒道:「你不說算了,我去問四嬸。」

  薛庭儴無奈,忙一把拉住她:「行了你,別去沒事找事,我給你說還不成。」

  在招兒好奇的目光裡,他將之前打得啞謎給說了。

  「你沒發現我們進門時,四叔正打算出門,還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這就代表著之前四嬸遷怒,這氣肯定還沒消,而四叔吃了排揎。」

  見招兒眼神質疑,他解釋道:「你說這大晌午的,四叔能去哪兒,且以四嬸的性格,四叔出門她能不跟在後面絮絮叨叨一番的交代。至於我之前說的話,就是在給四叔出主意。阿奶說成那樣,不管咋樣,三叔四叔都是阿奶的親兒子,他們跟我們的想法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個忙肯定會忙。可三嬸四嬸明擺著不願意,所以之前氣走了,三叔四叔追回來哄,哄得不光是這些,也是想讓兩人同意幫忙的事。」

  「可很顯然四叔沒成功,兩口子鬧彆扭呢,所以四叔甩門離開。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事,請幾個人幹活才能花多大點兒銀子,四嬸不是小氣的人,她與其說是氣阿奶偏薛青山,不如說是心疼四叔日裡那麼忙,還要給人賣苦力。」

  「所以說,這麼一來就兩全其美了。」

  薛庭儴點點頭。

  招兒拿奇異的眼神看他:「別說,你現在咋懂這麼多,還懂得人家兩口子的事。」

  薛庭儴不說話,轉身去炕桌上拿水喝。

  招兒就跟在他旁邊追著問:「你還沒回答我呢。」

  薛庭儴不答反問:「你沒發現你最近脾氣越來越大了?」

  招兒一臉冤屈:「我脾氣大,我脾氣哪兒大了?」

  薛庭儴還是不說,招兒伸手去推他:「你說啊,你說我哪兒脾氣大了?」

  就在她再一次伸手去推的時候,薛庭儴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拉到懷裡來,兩人離得很近,額頭貼著額頭,鼻子貼著鼻子。招兒就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淡淡墨香,直往她鼻子裡鑽。

  「你脾氣還不大?你說說你最近生了多少小氣,我哄了你多少次?」

  招兒一臉呆滯樣,薛庭儴親了她嘴一口,才輕笑地將她壓在炕上:「不過兩口子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我乃大丈夫,不與你計較。」

  招兒這時反應過來了,正想說什麼,薛庭儴突然按住她的嘴,噓了一聲。

  「噓什麼噓。」

  「你聽。」

  薛庭儴太煞有其事,招兒也就真上當了去聽,卻是什麼也沒聽見,倒是自己衣裳被解開了。

  「你做甚!」她著急去推他手。

  這人羞是不羞,怎麼成天腦子裡都沒想好事。

  「噓,小聲點兒,你聽。」

  「聽什麼聽!」

  然後倒還真聽到點兒什麼聲音,很細微,似乎是女人的呻吟……

  這聲音招兒可不陌生,她眼神驚恐地看著和三房共用的那面牆,臉紅得像抹了胭脂。

  「這……」

  薛庭儴專心致志地忙著,分神道:「驚訝個什麼,不是說了兩口子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你信不信,扭頭見三叔三嬸,兩人保准好了。讓我說三叔看起來悶不吭老實巴交的,可比四叔聰明多了。」

  招兒心裡是不信的,可扭頭見周氏眉梢含春,滿面紅光的模樣,不信薛庭儴說的也不行了。

  不過她也沒比周氏好到哪兒去,見了周氏揶揄的眼神,她當即也鬧了個大紅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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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4:04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一百章

  「讓老夫看,你這是身上的濕毒太重,才會引發毒瘡。我給你拿些藥,再弄幾張膏藥,你內服外敷,要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好了。」一個留著三撇鬍鬚的游方郎中,在看過薛青山身上的毒瘡後說道。

  趙氏憂心忡忡:「郎中,那這到底有沒有用?之前我兒也找過一個游方郎中看過了,跟你的說法差不多,可藥也喝了,膏藥也貼了,實在不起什麼作用。」

  郎中撫了撫下巴上的鬍子:「那是因為身上的濕毒沒清乾淨,如果清乾淨,說不定現在已經好了。他去年冬日裡是不是受過寒,如果是那就對了,就是濕毒沒清乾淨的緣故。」

  趙氏想起去年冬天,薛青山總是跟他埋怨說家裡冷,也沒有柴火。為此她背著老頭子每天往這裡扛柴,多了她扛不動,也太招眼,只能一點點的拿。後來老三還說家裡的柴怎麼用這麼快,天寒地凍還上山打了一次柴,趙氏一直沒敢說是拿到大兒子這裡了。

  「郎中你說的是,我這兒可憐,去年冬日裡差點沒給凍壞了。」

  「那就是了,身上染了寒氣,寒氣壓在體內沒逼出來,等把這幾劑藥給吃完,膏藥別忘了貼,差不多也就好了。」

  郎中給拿了藥,也沒見他配藥什麼的,就是從他隨身帶的箱子裡現成拿的。幾個紙包加上幾張狗皮膏藥,要了趙氏五十文。

  趙氏心疼的直抽氣,可為了兒子還是得掏。

  其實找游方郎中看比請大夫便宜多了,讓趙氏來看,那些大夫們就是死要錢,開的那些藥又貴又不起用,不花個一兩半兩的,就別指望能全乎。還是游方郎中便宜,看一次幾十文也就夠了。

  這麼想著,趙氏也沒有那麼心疼了,把錢給了,又把藥接過來後,就把郎中往外面送,順道還問問服藥貼膏藥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講究的。

  等扭頭回來,她就指使著薛寡婦讓她幫忙給薛青山貼膏藥。

  薛青山身上的毒瘡太多,需得把膏藥剪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才夠他把那些毒瘡貼上。

  薛寡婦嫌太埋汰,不太願意,就藉口妞妞該吃奶了,抱著女兒就出去了。

  妞妞是薛寡婦去年秋天生下來的,如今也有大半歲了。像這個年紀的奶娃子都是又白又胖的,可妞妞卻顯得有些瘦弱。

  為了這事趙氏沒少罵薛寡婦,說她白生了兩個奶卻沒有奶,害得她孫女得靠喝米湯才能度日。

  其實薛寡婦也不是沒奶,就是奶水少,不夠妞妞吃。小女娃總是被餓得咩咩直哭,趙氏你別看她從來不稀奇孫女,對這個孫女倒是稀奇,去年薛家好不容易攢了些細糧,都被她偷偷拿去換了白米,就是為了給妞妞熬米湯。

  趙氏要給薛青山貼膏藥,薛青山不讓,說是晚會兒自己弄。到底讀書人,還是知道些禮義廉恥的。

  趙氏也沒強求,見薛寡婦抱著孫女出去了,就開始絮叨起來:「瞅瞅,就這樣的,你當初還稀罕,連奶水都沒,白生了個女人身子。」

  薛青山解釋:「娘,你也別怪她,還不是家裡沒吃的。大人吃不好,哪兒有奶水餵娃娃。」

  趙氏就不願意聽這些,罵道:「那老娘拿來的蛋肉都是你吃了不成?!」

  還別說,真是薛青山吃了。

  日裡飯菜總是清湯寡水,薛青山免不了會饞。薛寡婦也不太待見吃這些葷食,可不就是填了薛青山的嘴。只是這話可不能說,再加上這會兒薛青山又覺得身上癢了起來,當著娘面撓癢癢太醜,他便支著趙氏出去。

  「那我去給你熬藥。」

  「別!娘這會兒不是快中午了,那後山肯定又做飯了,你去吃點,順道再給我弄些吃的來,剛好也能給她沾沾油水,免得妞子沒奶吃。」

  趙氏嘴裡罵了兩句,便顛顛的出門了。

  留下薛青山得意地往炕上一靠,翹著二郎腿哼起小曲。哼著哼著,那股瘙癢又來了,他不禁伸手進衣裳裡撓了起來。

  趙氏走後,所有人都歎了一口氣。

  自打那次後,趙氏就對小山頭這裡愛上了,隔三差五就來,且每每都趕在飯點上。

  來了之後,不能說大家吃著讓她看著,只能客氣幾句。可她卻不懂什麼叫做客氣,自己吃了也就罷,吃不完還兜著走。

  按理說,自己親娘吃點兒也沒啥,可每次她藉口給老爺子帶回去的飯菜,從來不是薛老爺子吃了,而是轉頭就送去了薛寡婦家。

  「這親家母是不懂還是裝不懂,她就不怕哪天露餡?」

  王招娣可素來嘴毒,自打前陣子能下炕了,她就不再單獨吃小灶,而是跟大夥兒一塊吃。這些日子她也恢復了以往的精神氣兒,見此招兒終於放下心來。

  此時這桌上可不光就招兒姐妹倆,三房四房兩房人都在,二姐當著自己怎麼說都行,當著薛青柏兄弟倆也這麼說,招兒就怕生了嫌隙,忙從中間打岔說就是一些飯菜,也不當什麼。

  確實不當什麼,以如今王記菜行的生意,再來一百個趙氏也能養,關鍵就是大家心裡都不怎麼舒坦。

  事情經過這麼一打岔,就過去了。另一頭趙氏把飯送到薛寡婦家後,就忙顛顛地趕回去給老頭子做飯,哪知回去後楊氏已經把飯給做好了。

  她當著老頭子可不敢說自己幹了啥,明明吃得嘴角冒油光,還得佯裝沒吃陪著吃點兒。

  薛老爺子瞅瞅她嘴邊的油,無聲的歎了口氣。

  薛青槐和薛青柏商量後,就兩家合夥花錢請了兩個幫工,把薛青山那兩畝地種了。

  因為怕被村裡人議論,所以請的是鄰村下河村的人。

  幸好當初薛老爺給薛青山分地時留了心,安排在村尾偏僻處,這樣一來倒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既然請了人,自然要做全套,從犁地到播種插苗,都是這兩個幫工給包了。

  到了最後一日商定要結工錢的時候,哪知這兩個幫工卻沒有來。薛青柏也並未放在心上,只當對方是一時有事,哪知回了村卻聽人說下河村來了許多官府的人。

  餘慶村的村民只當是有人犯了事,所以官府特意前來抓人。正是圍在一起議論紛紛的時候,有外出的村民回來,臉色有些蒼白,說是下河村有什麼疫病,所以被官府給封村了。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兩個村毗鄰著,來回也就一盞茶不到的功夫。下河村有了疫病,餘慶村能跑得掉?日裡在兩個村來回的村民也不少,一時間村裡人心惶惶。

  見此,鄭里正坐不住了,主動來找薛族長商量。兩人摒棄前嫌把村民都號召到了一處,說了些穩定人心的話,又命各家嚴守門戶。同時也命各家自檢,有最近去過下河村,或者和下河村的人有過來往的人,一律要報上名來。

  這些人暫時是要隔離的,若是沒出事自然好,若是出了事也不能連累全村人。

  村裡當即沸騰了。

  有說還沒怎麼著,怎麼就要關人了。還有的說若是有疫病,早就傳上了,現在說這會不會太晚。

  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可到底是土生土長,誰也不願意害人,大部分的人都主動出來了,這裡頭也包括薛青柏。

  當初去下河村請人是他出面的,平時和那兩個幫工打交道也是他。周氏哭得不成人形,可說什麼都沒用。薛青柏也堅持要出來,若沒事還好,若是有事,他可不想連累一家子人。

  當然也有不太自覺的,可餘慶村就這麼大,誰幹什麼了,去了哪兒,隔壁鄰居或者村民多少有些數。經過別人的檢舉,又有幾個村民被挑了出來,丟人了不說,也被不少人給罵了。

  攏共有幾十個人,因為沒什麼地方安置,就被使去了麥場。

  每人從家裡搬些麥秸、茅草啥的,搭個草棚子,平時吃飯都是各家送來。還專門砌了灶台用來燒水吃用,排泄物都是拿到地裡掩埋的。

  能處理得這麼有條不紊,這多虧村裡的幾個老人。活了這些年,也經歷了不少事,對於疫病的一些防治,都還是懂些的。

  整個餘慶村一片氣氛低迷,薛家也沒好到哪兒去,畢竟薛青柏還在麥場上待著。周氏一改往日的賢惠,坐在院子裡哭罵了整整一個上午,也不指名道姓,可話裡話外都是沖著趙氏去的。

  因為恐懼,現在周氏已經深深地恨上了趙氏。若不是她作天作地逼著老三老四給薛青山幹活,薛青柏不會去下河村請人,自然也就沒這檔子事。

  「三嬸,三叔肯定沒事的,你也不要太上火。」

  薛桃兒哭紅了眼睛,也幫著招兒勸周氏。

  周氏靠著兩人的攙扶才能站起來,她對正房的方向冷笑:「作吧,把自己二兒給作死了,如今再把老三作進去。為了你一個大兒,你恨不得把所有兒子都折騰死,真不知道是不是你親生的!」

  正房裡,薛老爺子盤著腿坐在炕上抽煙,煙霧彌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屋裡失了火。

  他什麼也沒說,就是一口接一口的抽著旱煙。

  趙氏僵著老臉坐在他對面,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屋裡一片死寂的安靜。

  趙氏有些忍不住了,抹著眼淚委屈道:「難道讓我眼看著老大死了不成……」

  半晌,薛老爺子才歎了一口,可還是什麼也沒說。

  招兒沒忍住,特意去麥場看了一趟。

  遠遠就見麥場被人用籬笆圍上了,裡面全是一個挨一個的草棚子。她哪裡見過這種場景,又想著薛青柏也在裡頭,家裡周氏母子仨成天以淚洗面,也不知道這事情最後到底會怎麼樣。

  薛庭儴歎了口氣,領著她換了個方向,從側面一處往麥場走去。因為人太多,許多草棚子已經搭到籬笆的邊緣處,剛好薛青柏的草棚子就對著外面。

  草棚子不大,也就夠一人躺臥,薛青柏正坐在草棚子前看天。見薛庭儴帶著招兒來了,他強笑了一聲:「你們怎麼來了,不用擔心我,多大點兒事。再說了,這只是以防萬一,又不是真染上了什麼病。招兒,平常看你一派樂天,如今這麼哭喪著臉,三叔可不習慣。」

  說是這麼說,突然發生了這種事,誰心裡都不好受。尤其薛青柏還是當事人,又被關在這種地方隔離,所以他本人雖這麼說,但眉宇間還是能看出幾分忐忑。

  招兒被逗笑了,道:「三叔,你好好的,你也放心,三嬸和桃兒姐栓子,都好著呢,我們都等著你安然無事回來。」

  薛庭儴也道:「三叔,你無事的時候不要和裡面的人說話,等官府那邊有消息,這事也差不多結束了。」

  薛青柏一聽說不要和裡面人說話,當即打起精神道:「你不說三叔也懂,沒瞅見我這草棚子搭得不與人一樣。」

  還別說真是,這些草棚子本就是圍著麥場搭建,大家的慣性是棚子入口對著正中央,方便進出,可薛青柏的棚子不光搭在邊緣,還是背對著的,棚子的入口對著籬笆外面,只留了一條很窄的路可以通往外面如廁的地方。

  常人只想自己蓋房子,怎麼方便進出怎麼來,都忘了若是真有疫病,最怕交叉感染,所以人和人之間還是少接觸的好。不得不說,薛青柏雖是人沉默寡言了些,但人可真不笨。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招兒和薛庭儴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招兒歎了一口氣:「希望事情趕緊過去。」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道:「事情馬上就會過去的。」

  薛庭儴並沒有說錯,沒過幾日官府那邊就傳話了。

  這歸功於鄭里正,他不光主動和薛族長一同隔離了村民,待這邊一切都安置好了,還主動去了縣衙。

  他去縣衙主要是為了探聽究竟,同時也不忘表現出自己的憂慮,以及餘慶村針對此事作出的種種反應。徐縣令誇讚他處事有章法,雖這次是虛驚一場,可以後若真有什麼疫病,鄭里正的處事方式無疑可以保存大部分村民。

  要知道鄉下最不容易防治的,就是各種疫病的產生,當地父母官最怕的也就是這個。

  鄭里正成功的在徐縣令面前,展現了自己老辣經驗豐富的一面,哪怕自打薛庭儴中了秀才,鄭家在村裡式微,經過這麼一場,他里正的位置卻可暫保無憂。

  且不提這個,這次的事也確實是虛驚一場,事情的起因是鎮上的一家醫館報了官。

  最近這些日子,這家醫館接二連三有得了花柳病的村民前來看診,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可上升到七八個,且醫館裡還意外得知這些病人中有幾個都是同村的,哪裡還能坐得住,自然是先報官再說。

  接到報官,徐縣令當即命人去把下河村封了。

  實在不是他太慎重其事,而是這花柳病是傳染的,不光是通過行房傳染,日常接觸中也可能會被傳染。尤其經過他查明,這病的起源是在一名女子身上,而此女表面是個村婦,實則私下裡是個暗門子,那幾個村民之所以會得了花柳病,就是被此女所染。

  這種情況下,也由不得徐縣令不慎重視之。

  至於封村,主要是排查可有人被感染上,以及村裡和此女有首尾卻暫時還沒發病的村民。

  鄭里正得到這個消息就回村了,廣而告之,一時間所有村民都不禁鬆了口氣。

  之前餘慶村會隔離村民,還只當是時疫之類的瘟病,這種髒病倒是不怕,哪個漢子沒有婆娘,還用得著去找暗門子,再說村民都窮困,也嫖不起啊。

  被隔離去麥場的人都回家了,一時間嫖不起成了村民之間互相打趣的話題。

  不過這事還不算完,鄭里正這趟回來還帶回了縣衙的佈告文書,務必讓所有人都提高警惕,甚至詳列出花柳病的種種跡象,以免有人暗地裡做過了卻瞞著不說,害人害己。

  據悉,和此女有首尾的人太多,不光有本村的,還有其他村的,但此女根本說不上究竟,只能下發給附近幾個村,讓村民們自我防範。

  而花柳病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身上會生很多的毒瘡。當然還有發熱、四肢酸軟,甚至脫髮等狀況,但因為這些特徵都不顯,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毒瘡上。

  一時間,村民們人人自危,而薛青山平時也不是沒有人遇見過,甚至有許多村民感歎他現在怎麼成這樣了。

  出了這樣的事,當即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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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4:11 PM

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一百零一章

  薛青山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就聽得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闖到了他的面前。院子裡,妞妞被嚇得哇哇直哭,薛寡婦抱著女兒,渾身發抖。

  她似乎意識到有什麼不對,趁著人多雜亂之時,抱著女兒順著後面菜地悄悄跑了。

  「這是咋了?」

  眯瞪著眼看著眼前這些人,薛青山一頭霧水。

  他在看對方的時候,這些村民們也在看他。一些村民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薛青山了,沒想到他竟變成這樣了。

  以前是高胖體面的,文質彬彬,走出去就格外和普通村民不同。現在整個人都瘦塌了,臉色蠟黃,臉上脖子上有許多指甲蓋兒大小的紫紅色的疤痕,像是長了痦子,如今痦子掉了,留下的疤痕。

  可若是看他頭臉上其他地處,就知道遠不是痦子這麼簡單,因為另還有好幾處似乎生了毒瘡,那些幾個毒瘡整體呈紫紅狀,還往外冒著黃水,別提多噁心人了。

  有不少村民下意識地掩著口鼻,有了一個,自然就有下一個,轉瞬間所有人都掩住了口鼻,包括站在最前面的鄭里正和薛族長。

  薛青山雖已經被逐出了族,到底還是薛姓的血脈,鄭里正帶著人來之前,自然要和薛族長打招呼。可如今看這形勢,連薛姓的人都埋汰他。

  「薛老哥,瞧這模樣,恐怕還真有些像那勞什子花柳病。」

  薛族長臉色僵硬:「是不是,等縣衙那邊來人,不就知道了。若真是的話,該咋處置就咋處置,他早就被在族裡除名。莫說被除名了,就算沒被除名,我們姓薛的也不會偏袒他。」

  鄭里正笑了一下:「有薛老哥這句話,我這里正的差事也不難辦。」他扭頭吩咐道:「找幾個人,把這門窗都給封死了,留個地方送飯,至於其他的等縣衙那邊來人再說。」

  這一群人又宛如潮水般退了出去,薛青山直接嚇愣在當場,直到他聽見有人拿著木條往門窗上梆梆地釘著,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花柳病?

  他一下子就從炕上摔了下來,顧不得疼撲在門上:「你們快開門,我沒有得花柳病,我就是生了毒瘡,你們快放我出去……」

  沒有人理他,屋裡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似乎所有的光亮都被擋住了。外面的人也都走了,感覺這裡就像是一個墓地。

  薛青山長這麼大就沒像此時這麼恐懼過,他使勁地砸著門,可一點用處都沒有。

  院門外,一群人正打算離開,趙氏一面哭一面從遠處跑了過來。

  「別關我兒,他就是長了毒瘡,不是得了那什麼髒病!」

  她想往裡闖,有村民攔住她:「嬸子,你就別進去添亂了。」

  趙氏不依不饒:「我老大怎麼可能得了什麼髒病,我天天來看他,若真得了,不也過給了我!」

  一旁的薛老爺子,想捂她嘴都沒捂住,急得直冒汗。

  場面當即安靜下來,大家一陣面面相覷,有人道:「嬸子,這事你咋不早說?」

  「就是,若是過給了我們大傢伙可怎麼辦?」

  一陣七嘴八舌中,就有人喊鄭里正。

  鄭里正正在和薛族長以及幾個村民說話,他其實聽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說:「叫個卵子叫,先把人關起來再說其他。」

  薛族長聽了,臉色難看得嚇人,卻是什麼也沒有說。

  當即就有村民擠出來,隔得遠遠的對趙氏道:「嬸子,你還是別折騰了,先找個地方待著吧,等縣衙那邊來人了再說。」

  「連興叔,你可管管你家嬸子,這種事可不是隨意說笑的。」

  「就是啊連興,你還是先找個地方把你家婆娘隔離起來再說。之前村裡就隔離了好些個,也不獨就針對誰,實在是……你也是明白事理的,別叫大傢伙難做。」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老爺子能說啥,只能陪著笑臉說這就回去把趙氏給關起來。

  「可不光是薛嬸子,你們家一個都不能少,誰知道你家是不是都被過上了。」人群裡,不知誰說了一句。

  場上又是一陣安靜,這些村民們也不說話,都是拿著眼睛看著薛老爺子,還有人拿眼睛瞅人群裡的薛族長。

  薛老爺子老臉漲得通紅:「行,我們這便回去閉門不出!」

  薛族長從人群裡走了出來,道:「這就對了,一碼歸一碼,連興識大體,大家都要學著連興,要重大局。快回去吧,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後面這句話是跟薛老爺子說的。

  得到薛族長的態度,村民們當即輕鬆了不少,也有人站出來打圓場:「也就幾天的功夫,畢竟是為了咱全村的人著想,等縣衙那邊的人來看過了,想必也就沒事了。」

  「就是就是,讓我說族長就是大仁大義,為人處事從來不讓人挑。」

  大家一陣吹捧,可到底還是姓薛的被落了面子。

  且不提薛老爺子帶著趙氏回去的事,又有人問起薛寡婦和那孩子上哪兒了。這薛寡婦日日和薛青山在一個屋簷下杵著,若說被過了病,也應該屬她才是。

  幾個村民屋前屋後一陣找,沒有找到薛寡婦。這時有人想起來,之前進來時,是看見薛寡婦的,難道說她看著不對,趁亂跑了?可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奶娃子,能往哪兒跑。

  鄭里正十分重視,讓村民們分頭去找,務必要把薛寡婦給找到。

  不光是薛老爺子和趙氏,薛家其他四房也被找了回來。

  雖然村民們沒有直說,可意思昭然若揭,既然和趙氏同一個屋簷下,如今還是忌諱著些好。

  等村民們走後,屋裡一片寂靜。

  孫氏煞白著臉,正想說什麼,被薛青槐拉了一把,兩口子拉拉扯扯回屋了。

  其他人都各自回了屋,薛家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招兒心裡也有些發慌。她想得更多,不光是和趙氏同一個屋簷下,還有之前趙氏屢屢去小山頭上蹭飯的行舉,鄉下人吃飯可沒有那麼多講究,還用公筷什麼的,若趙氏真被過了,其他人能跑的掉。

  薛庭儴似乎知道她心裡想什麼,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好了,別想太多,不會有事的。」

  「你說……」

  「你以為那病隨便就能被過上,再說了除了前頭那兩回,之後的菜不都是單做給她,等她吃走了,咱們又端新鮮的上來吃。」

  這倒是真的,趙氏吃相太難看,她能把一碗菜裡,肉全給挑了,只留菜。

  若只是薛家人還好說點,還有王招娣和高升母子兩個,總這麼著可不行。反正招兒也不在乎那點菜錢,索性每次都是做兩份,等趙氏吃完了走了,其他人再吃另一份。

  被薛庭儴這麼安慰著,招兒倒也不發慌了。

  覺得屋裡實在太安靜了,她就尋思給自己找點事做,她去找了衣裳洗,給薛庭儴拿了書,讓他看書,免得閒得沒事胡思亂想。

  招兒出去了,屋裡只剩薛庭儴一個人。

  他手裡拿著書,眼神卻是暗了下來。

  在那夢裡,這事也曾發生過,卻比現實中要更晚一些。也是以下河村爆出疫病為始,而牽連到薛青山身上為終。

  其實薛青山身上早就有了端倪,起先家裡人都以為是長了毒瘡。聽趙氏說,也找過郎中看過,可根本沒什麼作用。薛青山身上的毒瘡爛了好,好了又爛,可大家都沒當成回事。

  那時候幾房人沒有分家,還在一個鍋裡吃飯,也就獨過二房。因為和大房鬧得太僵,招兒也不是喜歡受人氣的,二房是單獨自己開火。

  而他和招兒兩個,一個大多時間在學裡,一個總是忙著外面的生意。可即是如此,也差點被牽連上。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在清河學館裡,根本不知道這事。等收到消息趕回來,已經晚了。

  除過薛青山,趙氏、楊氏、薛有才,還有三房的栓子和毛蛋,都被染上了這髒病,倒是幾個大人逃過了這一劫。

  這場事對薛家來說,無疑是場災難。

  村裡人的嫌棄和冷眼且就不提,光是自己人都承受不住。

  最後是薛老爺子一把大火,終止了這場災難。事後,薛俊才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叔帶著孫氏遠走他鄉,就三叔三嬸因為薛桃兒嫁在附近,還守在餘慶村。

  所以說薛青山這人死不足惜,他做的孽太多。

  姜武和高升知道薛家的事後,就把外面的活兒都給攬了下來。

  怕招兒他們不能出門吃不好穿不好,高嬸和招娣每天都做了飯往這邊送。

  如是這般過了兩日,縣衙那邊來人了。

  不光來了衙役,徐縣令也來了,還帶來了好幾個大夫。

  他們先去看了薛青山,經由大夫的診脈,薛青山果然是得了花柳病。之後又去看薛家人,經過大夫的診脈和查看,薛家人很幸運,沒有人被染上。

  「聽聞關係著你,本縣忙就趕來了。你那大伯真是……」

  薛庭儴笑了笑:「他早就被逐出家門,算不得是我大伯。」

  徐縣令忙笑道:「是本縣口誤。幸虧你們把這人給趕出了家門,不然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一個個威風凜凜的衙役守在門外。不光如此,薛家人乃至薛族長、鄭里正和幾位鄉老,都守在門外。

  屋裡,徐縣令和薛庭儴談笑風生,宛若無人之地。

  「本縣聽說今年秋闈林館主是要下場的,還不知薛案首可是要參加?若是參加,這師生同場同中,可是一番美談。」

  「學生自然也是要下場的,在此先感謝大人的吉言,希望是時不會辜負老師和大人的期望。」

  徐縣令因為還有公務在身,很快就離開了。

  薛青山也當場被帶走了,據說會被送進縣裡設立的麻風所。

  這麻風所建在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尋常是用來專門關患了麻風病人的地處。近些年因為沒有爆出有人患麻風病,所以這地處早就被荒棄了。

  這次再度人滿為患,那些個被染上花柳病的村民都被關在這裡,當然也包括薛青山。

  值得一提的事,那個罪魁禍首的女子,在官府找上門的時候,就懸樑自盡了。與之一同的還有她的丈夫,讓人既覺得可恨,又覺得可憐。

  可以料想這些被關在這裡的人,未來面臨的註定是死亡。可能是一月,可能是一年,總而言之,來到這裡的人沒有出去過的。

  薛青山各種驚恐、怨懟、憤恨、絕望,自是不必提,他當初被帶走的時候,薛家沒有一個人阻攔。

  包括趙氏。

  而經過這場事後趙氏就病了,不是裝病,而是真的病了。可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一直沒找到的薛寡婦被找到了。

  卻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薛寡婦是在一個山坡下被找到的,她似乎在山裡躲了多日,滿身狼藉。從表面上來看,薛寡婦是失足摔下去的,就在她失足的地方,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繈褓放在那裡。

  村民們之所以會發現薛寡婦,還是因為被孩子哭聲引來的。

  這孩子不用說,自然是薛青山的小女兒妞妞。

  這樣一個孩子註定是遭人厭棄的,父母一個死了,一個快死了,就算沒被染上那髒病,也沒有人敢收養她。

  趙氏聽說這事後,撐著病體從炕上爬了起來,把那孩子抱回了薛家,似乎就打算養在身邊。

  對此,薛老爺子什麼也沒說,楊氏也沒說什麼。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餘慶村再度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這日,薛庭儴一個人去了薛家祖墳,在二房兩口子墳前待了一會兒後,回家收拾行囊,打算離開餘慶村,奔赴遠在太原的北麓書院。

  這事是早就說好的,林邈已經帶著毛八斗他們先行去了,而他卻因為一些事情滯留。

  如今事情解決了,他也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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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4:18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二章

  北麓書院位於太原府福田鄉雲中山,依山傍水,景色自是不必說。

  書院大門在山腳處,說是大門,其實不過是個三人高的奇石,其上書寫這北麓書院幾個大字。

  大石的右後方便是一階一階的青石臺階,順著這條路蜿蜒而上,據說走到盡頭就是書院了。

  薛庭儴已經走了差不多半刻鐘的樣子,還沒到盡頭。幸好這條路兩旁景色優美,一路走走看看,倒也不會煩悶。

  他想起之前他從餘慶村離開時,發生的一些事情——

  其實這事他之前就跟招兒說過,為此兩人還鬧了些小彆扭。按照薛庭儴的心願,他是想讓招兒和自己一同前往太原的,可招兒卻不願。

  無他,一來是放不下家裡的生意,二來也是不放心二姐。

  招娣如今懷著身子,身體才稍微剛好了些。按照招兒所想,自然是要看見小侄兒出生,心裡才覺得安穩。多種原因交織下,她自然不願隨薛庭儴前往太原。

  不過招兒素來不會和薛庭儴擰著來,而是曉之以理。

  她列舉了自己的種種為難,又道薛庭儴這次去北麓書院,是為了準備八月鄉試的,攏共就只有這麼幾個月的時間,他用功還來不及,她哪裡能去打攪他。

  再說了,她去了做甚?薛庭儴讀書,難道她就一直杵在旁邊看他讀書,更何況書院裡肯定不會讓她一個女子進去的。

  其實招兒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只是薛庭儴從感情上有些難以接受。合則她就不會不捨得自己,虧得他費盡了心機,她至今依舊這麼沒心沒肺。

  薛庭儴覺得肯定是他夢裡作孽作多了,才會致使這種事發生的。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沒和招兒說話,明擺著就是心裡不悅。

  對此,招兒覺得十分無奈,也有些愧疚,晚上便特意做了一桌好吃的打算賄賂他。

  可惜薛庭儴現在可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三瓜倆棗能收買的,收效甚微。

  吃罷了晚飯,招兒翻檢著薛庭儴的行囊。這趟不同其他,一去就是幾個月,東西不帶齊備了可不行。

  這邊忙著,那邊臉則是陰著,弄到最後,招兒自己都堅持不下去了,只能來到他身邊。

  「還氣著呢?你都是秀才了,怎麼還這麼多小氣兒?」

  合則是秀才了,還不能生小氣兒?

  「小氣佬,把羞羞,臉上長個肉揪揪。」招兒瞅著他,羞著臉臊他。

  黑子也蹲在炕下,拿一雙烏溜溜的大狗眼看他。

  看著這一人一狗,直接把薛庭儴給弄無語了,他恨得牙癢癢,一把將招兒抓過來,放在懷裡又是咬又是捏。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招兒清了清嗓子:「我可不小,我比你大,應該是大沒良心的才是。」她眉眼含笑,似是揶揄。

  薛庭儴恨恨地咬了她嘴一下:「管你大沒良心,還是小沒良心,總而言之就是沒良心的!」

  招兒伸手推他:「你行了你,又不是屬黑子的,怎麼總喜歡咬人。」

  黑子聽見叫它,伸著大頭用鼻子頂著薛庭儴的腿。

  「我就喜歡咬你,把你咬成一塊兒一塊兒的,吃進肚子裡帶走。」薛庭儴一面說著,一面順手就把黑子的狗臉推開了。

  招兒呸了一口:「說得忒嚇人。」

  薛庭儴也不理她,咬著咬著就親了起來。

  半晌,招兒才將他推開。

  她撐著胳膊,將自己撐起來:「好了,這樣行不行,等你開考的時候,我去太原找你。」

  薛庭儴嗤她:「你又在哄我,二姐剛好趕在八月生,你能來太原?」

  招兒的臉窘了一下,她還沒想到這事。不過肯定不能氣短的,遂理直氣壯道:「你八月初九開考,連考三場,每場考三天,等最後一場出來都十八了,到時候我肯定能去。」

  「真的?」

  「當然是真的!」

  薛庭儴哼了哼,就算不是真的,到時候他也拿她沒辦法,總不能回來把她抓了去。其實他也沒想咋樣,就是心裡不舒服,非得她哄著陪著小意,才能舒坦。

  「還總是說你哄我,讓我來看是我哄你吧。從小把你哄大了,哄得當了人丈夫,還得哄著。」

  這話說得,倒是讓薛庭儴鬧個大紅臉。

  不過他素來臉皮後,旁人也看不出來,好不容易瞅著招兒這會兒正心虛著,自然想為自己討些好處。

  「那你不去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件事。」

  「啥事?」

  「今晚我讓你幹啥,你就得幹啥。」

  招兒下意識就沒往好處想,可想著他明兒就要走了,這一走就是幾個月,還不知道在外面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當即心就軟了。

  「那行,不過你若是太過分了,我就不能答應你。」

  之後薛庭儴果然過分了,不過這時候招兒再想後悔早就晚了。他硬是拉著她,把之前早就嘗試的,可招兒一次不願意的,給輪番試了一遍。

  為此,第二天早上起來,招兒一直不理他。還是馬上就要出發了,兩人才說了幾句話。

  從夏縣到太原,其實路並不難走,先坐車到絳州,再從絳州的渡口坐船,一路沿著汾河蜿蜒直下到太原。

  這條路之前薛庭儴就走過,也算是駕熟就輕,就是他單獨一人出門,路上安全需要考慮,得跟著車隊走,或者是自己雇鏢師護送。

  這趟薛庭儴就是跟著要去太原的一個商隊走的,商隊是提前找好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哪知商隊的車隊剛出夏縣,就被人攔住了。

  是沈家的人。

  沈複還是打算派人來找薛庭儴一趟,知道他今日便會離開夏縣,便特意等在城門外。

  沈家在夏縣乃至整個平陽府,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這攔路的馬車上帶著沈家的徽記,車隊自然不敢輕易前行。

  「薛公子,這是我家公子專門給您準備的程儀,還祝您一路順風,一舉揚名。」

  一個僕從模樣打扮的人,將一隻錦盒奉了上來。薛庭儴也未拒絕,將之接了過來:「幫我謝你家公子。」

  僕從又行了個禮,這便打算上車離開。他剛上車,突然被薛庭儴叫住了,當即從車上下了來。

  「公子還有何吩咐?」

  薛庭儴也沒說話,從袖中拿出一張捲成一卷的紙條,遞給這僕從。

  「交給你們三公子。」

  這僕從也是個精明人,當即連連點頭又是行禮,之後才離開。

  薛庭儴搖了搖頭,這才看向車馬行的人:「怎麼還不走?」

  車馬行的人也不敢馬虎,忙打著呼哨讓車隊動起來。

  之前這年輕的書生來掛靠一同去太原,車馬行經常坐這種生意,只要對方付錢自然沒什麼說的,也沒當成回事。如今看來是真人不露相啊,竟是讓沈家的人畢恭畢敬,一看就不是常人。

  抱著這樣的念頭,薛庭儴一路吃用俱是上佳,這裡不必細述。

  ……

  而另一頭,沈複拿到薛庭儴給他的紙條。

  攤開一看,上面寫著兩個大字,海禁。

  這兩字寫得龍飛鳳舞,非比尋常,可這字的意思卻讓沈複揣摩了又揣摩。

  忽然,他眼睛一亮,旋即又熄滅了。

  若是薛庭儴所言沒錯,這海禁一詞並沒有什麼深層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複作為沈家人自然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早在太祖時期,在前朝就銷聲斂跡的海寇再度死灰復燃,朝廷曾出兵剿過許多次,一直未能見太大的成效。也實在是這夥海寇太狡猾,朝廷重視,馬上銷聲匿跡,待風頭過後,又出來為惡。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實則但凡能在朝堂上有幾分勢力的人家便知,這不過是江浙一帶的豪商彼此傾軋的手段。

  打從建朝以來,大昌施行的便是禁海政策,具體暫不細說。可明面上禁著,私下海商走私卻是屢禁不止。

  這走私本就是見不得光的行當,能在明面朝廷禁止下,依舊能做得風生水起,說明其背後必然位高權重之人。海上貿易歷來暴利,沿海一帶的商人俱都知曉。朝廷禁止,若是都不做了,那就都不做了也可,可偏偏禁著你,別人卻賺得盆滿缽滿,自然就會有人眼紅。

  所以這所謂的海寇,不過是一些商人勾結夷人為了逼朝廷開海,使用的一些手段罷了。當然也是為了給自己打掩護,海寇肆掠的同時,就有大量貨物跟著流入了大昌,又從大昌流了出去。

  這些事太祖大抵也是心知肚明,而金人雖是被趕出關外,卻一直沒放棄攻入關內。邊關一帶戰事連連吃緊,可朝廷卻是沒什麼錢,所以太祖一直有想開海禁的想法,卻一直礙於朝臣阻止屢屢不成。

  要知道太祖當年成事,本就是結合多方勢力,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江南那些富商巨賈。而江南一帶文風鼎盛,打從前朝起,南方的官員就比北方多,幾乎是佔據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這種情形沿襲到大昌,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真是開了海上貿易,那是砸了許多人的飯碗。而富商背後還有無數盤根錯節的勢力,即使地位高如一國之君,也是不敢輕易妄動。

  之後太祖駕崩,嘉成帝登基,這位繼承了親爹剛毅粗獷的外貌,卻心思深沉的皇帝,從甫一登基,就展現出不一樣的處事方針,連施手段,將一眾張揚跋扈的朝臣打壓得服服帖帖。

  當然這還是表面上的,實際上皇帝還不能當家做主的情形並沒有什麼改變。

  嘉成帝登基方不過六載,到目前為止,對吳閣老一直信賴有加,也從未再提開海禁之事,難道說聖上也有這個心思?

  如若真是,他必然和吳閣老是處在對立面的。

  要知曉隨著吳閣老的崛起,江南一帶的形勢早已改寫,當年式微安分的吳家,如今已在當地執牛耳地位。吳家不可能不攙和走私,那麼也就是說吳閣老遲早走在嘉成帝的對立面,而嘉成帝為了打壓吳閣老這個權傾朝野的老臣,必然要再立一個起來成事。

  而這個對象自然不能是南方官員,該是北方,或者西方,總而言之哪一方都可,絕不能是南方官員,而沈家卻是山西的,甚至和吳家有些私怨。

  所以捨沈家其誰?

  也就是說,如果薛庭儴所言為真,其實沈家不用幹什麼,只有等著安安穩穩入閣即可。哪怕吳閣老再怎麼權傾朝野,堂堂的皇帝安排一個大臣入閣也不是不能成。

  一時間,沈複冷汗直流,握著那張紙條的手,竟是抖了起來。心也不停的往下落去,一直沒有邊際。

  他心裡想這薛庭儴不過是個鄉下小子,怎麼可能堪透本質,眾觀全域,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哪怕是他,之所以能分析出這些,也是因為打從他幼年起,就一直被沈家當做下一代的執掌培養,所以知道許多沈家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

  他憑什麼知道,他不過是個鄉下小子罷了,可能這輩子都還沒能過山西!

  可不管心裡再怎麼否認,沈複還是打心底冒出一股恐慌,隱隱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告知他,薛庭儴說的都是真的。

  即使真的,也有些晚了,素蘭已經處置,而吳沈兩家的聯姻也已提上了日程。哪怕這時候叫停婚事,若嘉成帝真有那念頭,說不定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些,也就是說打從沈家動了想低頭的念頭,其實已經在嘉成帝心中名單上被劃掉了。

  到了此時,沈複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派人去送那份程儀。

  這不過是他私人的一份好奇心作祟,好奇薛庭儴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其實薛庭儴無論說什麼,都不能阻撓什麼,該進行的早已進行。他就是好奇而已,也是一貫招攬的手段,向對方表明那件事並不能影響沈家對薛庭儴本人的看中,誰知竟會得來這樣一個結果。

  沈複甚至在想,這件事要不要遞往京城,若是大伯知曉,會是個什麼反應,又或是沈家其他人知道,該如何……

  他又想那薛庭儴是不是故意的,若不當初怎麼不說,非要沈家人找上門,才弄得這麼一齣……

  不過想什麼也都是他自己的事,與薛庭儴絲毫沒有關係。

  ……

  就這麼一路看景,一路想著心事,薛庭儴終於到了半山腰。

  他累得有些不輕,也是這身子骨還太弱,不過是爬了一會兒山,竟是累得氣喘吁吁。

  眼前出現了一座建築,不管是從門樓還是從整體來看,與普通書院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這座書院是建在半山腰,然後比普通書院更大一些。

  黑色的桐油大門,其上懸掛著一方牌匾,上面書寫了幾個大字——北麓書院。

  終於到了地方。

  他徐徐吐了一口氣,又整理了衣衫,邁步向前。

  就在這時,一旁的角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幾個人。

  「哈,庭儴,你終於來了。」正是毛八斗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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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4:40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三章

  毛八斗三人都穿著深青色的儒衫,寬衣大袖。

  從外表看去,三人與以往並無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毛八斗比以前瘦了些。

  「八斗,難道是書院伙食不好,竟是消瘦至此?」

  毛八斗還沒答,倒是李大田和陳堅瞅著毛八斗,頗有些忍俊不住的模樣。

  「怎麼了?」薛庭儴好奇問。

  毛八斗一把將兩人擠了開,過來接下薛庭儴背著的行囊:「走走走,別理這兩個人,自打我最近瘦了,風姿更勝以往,這兩人就日日揣著酸氣。」

  李大田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的對,我和阿堅都酸你。你風流倜儻英俊無雙,乃是不世的翩翩佳公子,行了吧?」

  毛八斗將他搡了一邊,拉著薛庭儴就往前走:「別理這廝。」

  三人一同進了書院。

  書院中的景致又是不同,一改書院慣有的拘謹,而是頗有魏晉之風。建築一律是高大寬闊的,點綴在重重綠色之間,不像當下時興的合院形式那麼緊湊,極為分散。隨處可見古木參天、藤樹纏繞,讓人恍然以為這不是進了書院,而是進了山。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北麓書院建在半山腰上,建築自然不能中規中矩。雲中山景色宜人,若是開山伐樹,就有些糟蹋了,所以這書院都是依山而建,並未改變格局。

  上一次來這北麓書院,薛庭儴就見識過其中的景致,此時也不太訝異,跟著毛八斗等人一路往裡走去,走了差不多快兩刻鐘的樣子,才到了一座屋舍前。

  薛庭儴心想,看來以後在書院裡讀書,別的就不提,至少強身健體了。

  這座屋舍不大,只有一進的樣子。

  正堂裡,林邈正等著幾人。

  這趟來,林邈並不是單獨只帶了幾名弟子,而是帶著妻女一同。見到師母陶氏,薛庭儴有些訝異,不過他什麼也沒說,而是恭恭敬敬的叫了師母。陶氏笑著對他點了點頭,端著託盤下去了。

  林邈問了問薛庭儴近況,又問他家裡可是安排妥當。

  時值至今,林邈等人都不太相信薛庭儴留在家中遲來一步,是因為家中有事,而都以為小夫妻新婚捨不得彼此。不過這話自然不可能當面說出來,林邈也不是毛八斗,簡單問了幾句,就讓薛庭儴下去安頓了。

  毛八斗幾個帶著薛庭儴去安頓,他們的住處在東廂。

  這東廂雖然不大,但一人一間房,總算讓薛庭儴鬆口氣,不用再睡大通鋪了。

  認真來講,薛庭儴他們如今還算不得是北麓書院的學生,只是以林邈學生的身份借居於此。

  北麓書院收生嚴苛,每三年收一次,每次只收十多人。這些年來,到北麓書院求學的學生不少,但能被收下的寥寥無幾。

  再過一月就是書院收學生的日子,是時前來求學的人定是不少,按照北麓書院的規矩,要過了書院的入門試,才有資格入院。林邈的意思是打算讓自己的學生,也入北麓書院,才會帶著幾人先行前來,當然也是為了八月的秋闈。

  不過讓薛庭儴來看,老師這拖家帶口的,似乎不打算回夏縣了。問過毛八斗幾個才知,原來老師家出了事。

  正確來說,是有關林嫣然的事。

  林嫣然早就訂了親,這婚事是當年林嫣然的爺爺,也就是林邈的爹訂下的。對方和林家是世交,也是書香門第,姓李。

  說起來是書香門第,不過年頭還短,不過是父傳子承。林邈的爹是個秀才,林邈是個秀才,李家父子也是秀才。

  唯一區別的就是林家開了家書館,而李家乃是耕讀傳家,家中有數百畝良田,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

  這門婚事當初定的是娃娃親,是當年清遠學館聲名大噪之時,兩家結下的。

  這些年來,林家式微,之後林父去世,而李家又舉家遷到宛縣,兩家的來往就漸漸淡了。但林邈乃是信守承諾之人,一直還記著這門婚事,料想以兩家的交情,雖是來往淡了,到底有婚約在此。

  林邈從林嫣然十五歲的時候,就等著李家人上門提親。

  不至。

  過了一年,他忍不住去信詢問,對方的解釋是家中事務繁忙,待家中瑣事過罷,便來提親。

  這一等又是兩年,直到林嫣然都十七了,對方還是沒給明白話。林邈去信質問,對方答曰兒子忙於功名,正在關鍵時候,待一切忙罷,李家自會上門提親並登門道歉。

  其實事情根本不是對方所言的這般,不過是和林嫣然定親那人的爹剛中了舉,這從秀才到舉人,說是難如登天也不為過,一朝魚躍龍門,自然覺得兒子的婚事訂得有些低了。

  這不,去年臨近年關,林邈忍不住又去信質問,並坦言若是李家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取消了婚約就是,實在犯不著這麼拖著。對方才據實已告,並說自己兒子已經另外定了親事,並將定親信物送回。

  林邈氣怒不提,陶氏成天以淚洗面,林嫣然雖嘴裡說著不在乎,讓爹娘不要傷心,可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就整整瘦了一圈。

  說白了,哪個姑娘家會不在意這些,早就訂下的親事,她也以為未來的夫君就是那個人,誰曾想被人退親了。

  這個年,林家人過得並不好,不過薛庭儴正趕著婚期,再加上寒冬臘月,去一趟鎮上也不太方便,才會沒有察覺。

  直至二月薛庭儴成了親,參加完學生婚禮的林邈,就帶著妻女連同三個學生,舉家來到了北麓書院。至於清遠學館,他則是交給了莫先生,他自己跟自己拗前半輩子,如今連女兒的人生大事都拗沒了,再拗下去就是一場笑話了。

  聽聞這些後,薛庭儴還沒說話,毛八斗倒是氣道:「狗眼看人低的,總有一日讓他們知道,馬王爺是長了兩隻眼。」

  薛庭儴當即也生不起氣了,而是笑了起來。

  李大田也笑著,還一面笑一面對薛庭儴朝毛八斗打眼色。

  這套眼色打得,反正以薛庭儴的心智,也有些一頭霧水。還是見陳堅也笑著往逕自生氣大罵的毛八斗看了一眼,他才恍然大悟。

  他上前拍了毛八斗一下,道:「瞧瞧,又不是你的事,怎麼生氣成這樣。」

  「怎麼就不是我的事了?老師的事就是學生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勞!」

  「不是因為別的?」

  毛八斗有些心虛了起來,道:「什麼別的不別的,你說的話我咋聽不懂。」他連忙打岔道:「對了,你這屋裡東西還不全,我去問問師母,幫你拿個臉盆去。」

  說著,他就急急忙忙走了。

  留下三個人,薛庭儴看了看李大田和陳堅,兩人對他一笑,一切瞭解自然在心。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沒想到這毛八斗也懂這套。還是李大田給薛庭儴解了迷津,說毛八斗這廝偷偷喜歡人家姑娘,卻又不敢明言,便遮遮掩掩問人家姑娘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李嫣然也是被他給磨怕了,便據實已告,說是喜歡斯文有禮的,最好是瘦瘦高高的。

  赫,這下好了,除了高,一樣都沒沾上。當天晚上毛八斗回來,屋裡的燈整整一夜沒熄,次日就開始餓自己了,美聞其名他立志要做一個斯文的美男子。

  三個損友一陣說笑,另一頭毛八斗忿忿,知道就大田那張破嘴,定是給他宣揚的路人皆知。

  他想做一個美男子咋了?他姐說了,趁年輕,不算晚!

  薛庭儴就這樣在北麓書院住了下來。

  這裡環境清幽,鳥語花香,若是不嫌悶,還真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

  薛庭儴在這裡住了幾日,竟是沒有一個人上門,也沒有見到過外人。問過之後才知道,這一片並不是書院,不過是有點類似書院裡專門讓家眷居住的地方。

  再加上認真來說,林邈在北麓書院裡輩分算不得高,又是多年來一直遠在夏縣,在書院裡並沒有幾個熟識之人,自然也就沒有人上門來拜訪他了。

  仔細瞭解之後才知,北麓書院和一般的書院不同,這裡並不是幾個先生教授一大群學生,而是每個先生各有自己的學生,同樣學生也會收學生。

  其中又分了六支,分別是仁、義、禮、智、信。

  這倒不是說書院裡還拉幫結派,不過是北麓書院早就流傳下來的老傳統。在前朝之時,講學之風盛行,每個書院裡都有學生自發組織的學社,當初北麓書院也是如此。後來朝廷嚴令禁止民間講學,這些學社便紛紛改頭換面,而北麓書院裡的學社則變成了六支分脈。

  還是志同道合的聚在一起,共同研討學問,其實也就是換湯不換藥。只是隨著前朝覆滅以及當政者有意打壓,這種講學之風漸漸銷聲匿跡,這六支分脈也就單純的變成了六支分脈,並無什麼特殊的意義。

  入了書院的學生,隨意擇一支拜師即可。

  像林邈便是仁字派的,仁字派的領頭人是山長魯桓卿,也就是林邈的老師。

  魯桓卿共計收學生七人,林邈排行最末,而他這七名學生中,各自分別又收了不少學生,這些人都是仁字派的。

  所以說薛庭儴以後入了書院,也應該是仁字派的才對。

  薛庭儴聽了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未來的師祖是山長。

  這事他早就知曉,只是上次不湊巧,沒見到師祖本人。既然師祖是山長,作為徒孫肯定有好處,也不知這好處是什麼。

  薛庭儴很快就知道好處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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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4:47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四章

  好處就是師門長輩特別多,反正以薛庭儴腦子,他也是勉勉強強才記全了。

  之前魯桓卿外出一趟,昨日才歸,這不林邈就帶著學生來見老師了。毛八斗等人之前就見過,薛庭儴還是頭一次,自然要把這禮數給走完。

  魯桓卿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老人,從樣貌上看,沒有任何令人驚奇之處。穿一身寬袖儒衫,身材較為乾瘦,面色帶著笑容。但薛庭儴卻不敢有絲毫輕忽,需知在那夢裡,他走到首輔之位,魯桓卿在士林中的地位,依舊是不可動搖,而他也未曾有幸與人見面。

  如今又成了他的師祖。

  他恭恭敬敬行了禮後,便回到下方站定。

  接下來就沒他什麼的事了,這一趟魯桓卿出門的時間有些久,知曉山長回來了,各處的人都來了。薛庭儴就感覺這些人似乎是一下子冒出來的,也是之前清幽太過,猛地一下看見這麼多人不習慣。

  魯桓卿是仁字派領頭人,同時也是五脈之首及北麓書院的山長。

  他少年成名,二十四進士及第,得頭甲第一名。後在翰林院任修撰,又至侍讀學士,給太祖講過經,給當今做過老師。

  在其四十六那年,因心有所感,辭官歸家。之後便遊歷各地,給各大書院的學子們講經,所到之處,說是萬人空巷也不為過。又有詩賦及制藝文章廣泛流傳各地,堪稱一代大文豪。

  而其他分支的領頭人,俱都是他的師侄輩兒,於是薛庭儴多了許多師伯。而師伯又收了不少學生,於是又多了許多師兄。

  更不用說他的老師本來還有六位師兄,雖如今有幾位在外做官,但四師伯和六師伯在書院中,這兩位師伯也有許多學生。

  按著輩分和年紀算下來,他算是排到最末了。之後一通禮見下來,薛庭儴的臉都笑僵了。

  這些人秉性各異,暫時不一一表述,之後薛庭儴和毛八斗、陳堅、李大田,從魯桓卿的所居的院子中出來,幾人一陣面面相覷,薛庭儴有些感歎:「這麼多人,你們都能一一記住嗎?」

  陳堅比較老實,苦笑著搖搖頭。李大田也是如此,毛八斗嘿嘿一笑:「現在記不住,以後多見幾次就能記住了。」

  當然,有這麼多師伯師兄們,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能被北麓收進書院,必定不是一般人,而北麓一系在朝為官的人不少,而那幾個師伯什麼的,大多都是舉人的身份,甚至還有進士的。卻是閑雲野鶴慣了,不願入朝為官,寧願待在北麓教書育人,採菊東籬下。

  這一份資源可不是常人可以擁有的,而北麓一系因為這種怪異的模式,師門中人之間感情特別好。當然也有一些不和諧的,這裡且不提。

  薛庭儴終於明白清河學館的氛圍,為何和一般學館族學不一樣了,都是受北麓書院的影響啊。

  其實說了這麼多,他只有一個認知,他也算是有後臺的人了,而這些都是他現在以及未來的資源。

  之後的日子,薛庭儴等人便沉浸在用功之中。

  鄉試不同院、府、縣試,院試之前只重八股,可從鄉試開始,就不光只看八股文了。

  鄉試與會試一樣,都是考三場,首場是八股文,試《四書》義三道,《五經》義四道;二場試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各一道;第三場則是試經史時務策五道。

  而五經中,因為大昌秉承前朝舊俗,士子研讀五經只用治一經,其他四經略微只是學一學即可,是時應試隨意選自己擅長的應答即可。在那夢裡,薛庭儴治經治的是《尚書》,之前擇五經治一經時,薛庭儴考慮再三,選了《春秋》。

  這也算是對自己一項挑戰,雖有那個夢可以參考,可學過一遍尚書後,薛庭儴並不想重複一次。

  當初林邈對此是極其不贊同的,所謂術有專攻,漢朝時設五經博士,一經設一博士,以家法教授弟子。當時許多學者多是治一經,兼顧兩經極少。到了近代,研習經學的人越來越多,許多大儒都是身兼多經,可教起學生來,卻是讓其先擇一經。

  林邈修的是《詩經》,若是薛庭儴也治詩經,當是事半功倍。畢竟林邈已經研習了多年,像李大田便是治的《詩經》,若是治其他經,林邈就有些愛莫能助了。

  可薛庭儴依舊堅持如此,不光是他,陳堅擇了《尚書》,甚至毛八斗也不太喜歡詩經,而是選了《周易》為本經。

  薛庭儴且不提,陳堅和毛八斗擇其他經為本經,是因為聖人的一段話所影響。

  孔子論六經時,曾說過:「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絜靜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也。」

  其實這段話大義就是在說,不同的經典培養出來的人是不同的行為性格。

  詩經教人溫和柔順、樸實忠厚,尚書教人通達事故人情、眼光遠大,通曉遠古之事,樂經教人心胸廣闊坦蕩,易經讓人清潔沉靜、洞察細微,禮記教人懂得恭敬莊重,而春秋則教人如果是善於辭令和鋪敘。

  而薛庭儴堅持改治本經,不過是犯了執拗。雖然那個夢讓他感覺那是自己的前世,可就是因為前世,他才想有所改變。究其本心,他不過是恐懼,不想那一世的一切重演,才會下意識在細枝末節上也選擇不同的方向。

  改修《春秋》對他來說,雖是走了彎路,卻不是難事。因為在那夢裡,他雖本經是尚書,但對春秋也是頗為瞭解的。

  就是需要一個媒介,可以讓他借此將對春秋認知展現出來。而北麓書院裡,因為人多,治經治的也是五花八門,剛好他六師伯吳明吉便治的春秋,他也可以討教討教。

  不光是薛庭儴,毛八斗和陳堅也找到了治經師傅,俱都是師伯,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回到之前,鄉試和會試同樣都考三場,首場考的便是八股文,也就是俗稱的時文、制藝文章。院試之前重首場重八股,可從鄉試開始,第二場第三場同樣重要。

  如果說第一場考的是士子對四書五經的理解,那麼第二場和第三場考的主要是士子有沒有做官的能力。

  例如第二場的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各一道,主要考的是士子對《大誥》、《律例》等認知,及辨別是非、公文撰寫及日常行政能力。

  而第三場的策論題,考的是對時務、國計、民生等問題的見解,亦是經邦治國的能力。

  這後面兩場光靠死記硬背,研讀死經書可沒用了,需得有實踐。

  什麼是實踐?

  如果做不到行萬里的路,那就只有多聽多瞭解。多瞭解民生,多聽多關注關於朝堂的一些國之大事。

  北麓書院舉人進士不少,都是可以吸取經驗的,同時北麓書院還有一樣別的書院沒有的,那就是擁有各種邸報和抄報。

  所謂邸報就是朝廷發行,只供官員內部流通的報紙,其上會將聖上的諭旨、詔書、臣僚奏議等官方文書,以及宮廷大事等有關政治情報刊登,這樣有助於不是京官的一些官員,瞭解朝廷的時局和各項變動政策。

  至於抄報,則是更隱秘一些,只在官員之中流通。正確的是說只在極少數的官員中流通,既不是官方,也不是民間,更是極為罕見。

  像北麓書院的抄報,則是北麓一系較為關心的一些詳細的事務,非嫡系不可傳閱。

  什麼才是嫡系?反正以林邈如今的身份,還算不得是嫡系,更不用說薛庭儴等人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就到了北麓書院收學生的日子。

  到底也算是三年一次,北麓書院也較為重視,提前就命人開始準備了。

  他們所謂的準備,就是幾個分脈你推我搡,拱著其他分脈出頭。這還是薛庭儴等人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頗為目瞪口呆。

  一個個平時看起來或是仙風道骨,或是優雅從容,或是翩翩君子的師伯們,唇槍舌戰、爭得面紅耳赤,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爭搶什麼,殊不知都是在往外推。

  連番幾次都沒論出來個究竟,師伯們甩袖而去,丟給下面學生們。而這些師兄也是各種推脫,不同於師伯們,還要注重些為人師表的儀禮,師兄們可就不講究了,反正是平輩兒,只要不大打出手,怎麼來都可以。

  後來這些師兄們也不知是怎麼論的,事情倒是被攤在薛庭儴幾人的頭上,讓他們出面收生。

  根據他們的說法是,反正你們都是生員,其中一個還是案首,這些來求學的人最多就是個生員,足夠有資格了。

  薛庭儴幾人入門最晚,輩分最小,連推都沒處推,一番無奈之下,只能應承下來。

  這一應承可不就光他們四人的事了,還把林邈給牽扯進了,畢竟林邈是他們的老師。收學生這種大事,哪能是幾個小學生能出面的,自然還得個長輩。

  師生幾人一番面面相覷後,林邈撫了撫鬍子道:「此番正是考驗你們處理俗物的能力,以小見大,一葉知秋,你們最近不是發愁民生、時務上的一些事情,正好多做多觀察。」

  李大田向來擅長老實人說老實話,道:「老師,這替書院收學生,跟民生、時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難道以後考中了做官不用打理時務?小到一家一戶,大到一鄉一縣,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要知道這書院也算是一室的。」

  說完,林邈就施施然離開了,留下薛庭儴四人面面相覷。

  說了這麼多大道理,還是推唄。

  四人無奈,只能擱下書本,暫時出來打理這些俗物。

  幸好這些師伯師兄們也不算是太無情,北麓書院還有一些專門負責打理雜務的齋夫,都可以從中引導,倒也不會讓他們如無頭蒼蠅一般。

  由於每年前來北麓書院求學的人太多,讓書院中的人煩不勝擾,便制定了三年一收生的規定。

  一年變成了三年,到了這一日人數可想而知。而要想入北麓書院,需得經過入門試,北麓書院安居一偶,地處偏僻,說白了就是建在鳥不拉屎的地方。這些學生遠道而來,一日自是不夠用的。

  早先有學生前來求學,天亮之時上山,日上三竿考試,考完已是下午,等結果需得一日到兩日的時間。許多學生無處可居,只能露宿野外,吃喝拉撒自然也只能自己解決。

  解決方式可想而知,實在有辱斯文,北麓書院就特意建了一處待客之地。

  而這次薛庭儴等人主要的任務,除了安排待客不要出紕漏,展現大書院的風範以外,就是主持入門試等等事宜。

  到了這一日,天還沒亮,平時緊閉的書院大門就敞開了。

  門前和沿道俱是灑掃得一塵不染,數十名衣衫整潔的齋夫立於門前,恭候前來求學的學子們。

  隨著東方漸漸泛白,一個個身穿學子衫的學子紛紛而至,其中大部分都是穿著生員衫,也不乏衣衫華麗者,一看俱知出身不凡。北麓書院雖說是非生員不收,但若是天資出眾者,能過入門試,也可收入門下。

  這些人讀書人平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養尊處優慣了,從山腳下爬到半山腰,早已是強弩之末。而為了表示尊重,都是步行上山,有許多人都是由小廝書童或者隨從攙上來的,簡直是狼狽不堪。

  不過到了地方,一番整理,又是衣著光鮮,翩翩有禮。

  到了大門處,這些書童小廝們就不能跟上了,北麓書院有規矩,閒雜人等一概不能入內。也是為了鍛煉這些學子,山中求學本就刻苦,若是事事都需要人服侍,那麼不來也罷。

  毛八斗、李大田兩人穿一身深青色的寬袖儒衫,人模人樣地立於門前,一看就知是書院裡主持事務的人。

  這些前來求學的學子們,雖有些驚詫兩人的年輕,可人在屋簷下,也知道要想入這門不懂禮可不行,紛紛對兩人施禮。還有些處事八面玲瓏者,免不得和兩人套近乎的。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風光和體面,李大田且不提,毛八斗可是幹勁十足。本來薛庭儴和陳堅還想與兩人換換的,最後在毛八斗強烈要求下,把這項光榮偉大的任務都交給了他。

  這入門試一共是五日,第一日用來安頓,若是到了這日太陽下山還未到者,就等三年以後再來了。

  第二日是正場,剩下三日就是等結果了。

  成則入門,不成者還是歸家。

  別看北麓書院收生如此嚴苛,可每次前來求學人還是如過江之鯽。無外乎是看中了北麓書院在朝中的地位,其中不乏醉翁之意不在酒者比比皆是。所以這安頓的第一日主要就是摸底,摸清楚誰是誰,也好方便下面操作。

  例如若其中有名學子是某一派系下面的子弟,自然是不能收的。北麓書院地位超然物外,就是因為打得是保持中立的旗號,不黨爭不派系,攙和一人進來,後患無窮。

  薛庭儴等人也是經歷了這一次,才知曉藏在北麓書院下面的一些事務。

  這也是薛庭儴沒有猶豫,便拜在北麓書院門下的主要原因所在。在那夢裡,他深陷黨爭,遭形勢所迫,做了許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哪怕是之後居於首輔之位,這種情況也沒有改變。

  這一次,自然不能重蹈覆轍。

  到了晚上,薛庭儴、陳堅、李大田本是勞累了一天,正打算歇下。毛八斗手持一張紙匆匆而來,還沒進門就嚷道:「好你個不知道馬王爺有兩隻眼的,終於落在了老子手裡。」

  三人一問之下才知,毛八斗所說之人竟是和林嫣然定親卻又毀親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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