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假面的盛宴 -【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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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09:55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章

  墨是上等的徽墨,乃是這趟薛庭儴去太原時帶回來的。

  他取水研墨,不一會兒硯臺中便多出一汪色黑如漆的墨來,泛著油潤的光澤,陳老闆贊了一句好墨。

  確實是好墨。

  墨也是分很多種的,光是黑還不夠,還需得有光澤。紫光為上,黑光次之,青光又次之,且要凝筆不散,筆不阻滯。

  不過對於一些喜好此道的人來說,只看墨的光澤,便能分出好壞。

  薛庭儴執筆蘸墨在那張芸香紙上寫了一行大字,就見筋骨有力,游走如龍。陳老闆又贊,說他的字越發好了。

  陳老闆愛不釋手地捧起那張紙:「看你這字,我還真想向你求一副墨寶。」

  「陳叔客氣了,哪用求,若是你喜歡,我送您一副就是,只要您別嫌棄。」

  嫌棄自然是謙辭,不過這會兒兩人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墨寶,而是試紙。用上好的墨寫出,確實入紙而不沁散,陳老闆又提出用差一些的墨來試試。

  這些薛庭儴倒是不缺,他以前用來的練字的墨還有不少,隨意拿兩錠來就試了。

  「紙是好紙,未曾想到庭儴竟有如此好的手藝!」一一試完,陳老闆道。

  薛庭儴淡然一笑,擱下手中的毫筆,又拿起一方帕子擦手:「這紙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書可畫,並可防止蟲蟻。」

  只憑著一句,陳老闆這種內行之人就知道這好處,到底是好在哪兒了。

  歷來書畫之類,最怕的就蟲蛀蟻噬。為此,歷代文人墨客可是想盡了辦法防蟲蟻。例如用藥草,或者特製香囊,更甚至花椒這種氣味刺鼻之物,但俱是治標不治本。若是少量的書冊也就罷,若是大量的,例如像陳老闆這種開書鋪的,需得費許多精力,才能保證紙張書冊不被蟲蛀。

  即是如此,也難免有漏網之魚。為此,陳老闆每年多少都要損失些許,甚至每逢陰雨綿綿潮濕之際,都是提心吊膽,生怕生了蟲蟻。普通之物蛀了也就蛀了,尤其是珍藏孤本,恐怕要讓人心疼死。

  像陳老闆自己收藏的一些古董書畫孤本之類,都是他用特製的木箱存放。可這種木箱材料珍貴,也沒辦法面面俱到。倘若是有一種紙張可防蟲蟻,對文人墨客乃至一些書商來說意味什麼,不用薛庭儴說明,陳老闆就知曉。

  「當真?」

  「當真。」

  陳老闆吐出一口氣來,道:「那不知庭儴是如何打算的?」

  薛庭儴也並未瞞他,道:「陳叔應該知曉,家中生計俱是招兒操持,我堂堂一介大丈夫,豈能坐視妻子辛苦操勞,而自己卻安然享受。所以若是陳叔有意,關於這芸香紙,我們可合作一二。」

  「我當然有意,只是這合作裡頭的事就複雜多了。筆墨紙硯,乃是文人不可缺少之物,這種紙能面世,必然會引來人們爭相追捧。只是紙乃是批量而產,必然需要作坊乃至工匠等等,例如福建的麻紙,安徽的宣紙,乃至河南的綿紙,江西、福建的竹紙,開化紙、高麗紙、東昌紙等等,這些紙之所以能叫響名頭,俱是因為當地多有制這些紙的原料,而咱們山西這裡……」

  站在門外的招兒轉過身,回了臥房。

  她在炕上坐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腿,想著之前薛庭儴說的話。

  「我堂堂一介大丈夫,豈能……」

  那日薛庭儴之言,其實招兒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只以為他就是一時感觸。可沒幾日他就拿出了兩個方子,看他說得簡單至極,可招兒知道其中定是費了不少心力。

  若不他何至於連做紙都如此熟稔,說是在書院做過,定是他早就動了借此生財的心思,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試驗,最終成型。能做出別人都做不出的紙,可以想像其間的辛苦。

  其實在招兒心裡,小男人已經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了,就這麼一路考下來,秀才中了,舉人也中了。

  旁人只知薛庭儴資質出眾,一朝中舉光耀門楣,風光至極。只有招兒每次都忍不住會想起他還小的時候,手凍得通紅,還是要練字的模樣。小時候的狗子是很倔的,無論她怎麼說,他都是不聽,一力堅持。

  記得有一年趕集有人唱大戲,這是難得的熱鬧,許多村民都去了。她站在下頭看,臺上熱鬧至極,覺得這些人真輕鬆,只要唱一場大戲,就能得到很多銀錢,比種地要輕鬆多了,可賺來的錢卻是種地的數倍。

  那時候她還在王家,她想賺很多很多錢,就偷偷跑去想拜師學藝。那個戲班子的一個老大爺跟她說,說她吃不了這個苦,別看這時候風光,實際上吃的苦受的累多了去,臺上一盞茶,台下十年功。

  以前招兒不懂,甚至大了以後對這個道理還是懵懵懂懂,可自打見證到小男人一路從鄉下無名小子,變成了附近有名的舉人老爺,她才能真正懂得這個道理。

  他是吃了很多苦,才有今日的風光。

  可已經是舉人老爺的他,卻還是說出了『我堂堂一介大丈夫,豈能坐視妻子辛苦操勞,而自己卻安然享受』的話。

  「招兒,你別太好強了,以後哪個男人敢要你。」這是曾經村裡有婦人打趣她時,說過的話。

  是不是她給他壓力太大,所以他才會……

  「……我即是家裡的男人,該是我養家糊口才是……」

  看來,他似乎很在意這件事呢。

  招兒捶腿的動作突然停下了。

  陳老闆走了。

  他是在小山頭上吃過午飯才走的。

  也沒有什麼好招待他,不外乎一些農家菜,倒是吃得他連呼好味道,許久沒吃得這麼暢快了。

  送走陳老闆,薛庭儴回屋,招兒已經躺下了。

  「歇一會兒吧,忙了一上午。」

  薛庭儴也就褪了衣裳,在招兒身邊躺下。

  招兒如今只能側臥,兩人一個平躺,一個側臥的睡著。睡一會兒,薛庭儴覺得不舒服了,去了招兒身後,從後面環著她。

  他睡得比招兒高一頭,招兒比他低了些,剛好可以嵌在他懷裡,枕在他臂上。隨著招兒月份越來越大,每每睡覺難以安適,這樣的姿勢是最舒服的,就是後面的人要辛苦多了。

  「你和陳叔談得怎麼樣了?」

  「只談了初步的,建作坊,請工匠之類的,還需商榷。」

  招兒沒再說話,薛庭儴也沒有說話。自打有孕後,招兒總是睡得很快,可能前一刻還在說話,下一刻就睡著了。

  尤其她起夜頻繁,睡不了多久就醒了,所以薛庭儴也不想打攪她睡覺,想讓她能多睡一會兒,就多睡一會兒。

  薛庭儴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思,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你、你是不是很在意家裡的生計都是我在操持?」

  他一愣,問:「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招兒也沒答他,有些猶豫道:「其實你不要多想,我其實也沒想那麼多,就覺得我管著家裡,你管著讀書就行了,也沒有想那麼多……」

  她支支吾吾地說著,說得不著邊際,薛庭儴卻是心領神會想著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所以才會這麼安撫他。

  他有些失笑,也有些感歎,道:「你既叫我別想多了,那你也別想多了。我不過是不想浪費這個方子罷了。」

  「真的?」

  「真的。」

  招兒點了點頭,也沒再糾結了,沉沉睡去。

  薛庭儴等了一會兒

  沒見她說話,便也沒說話,陪著她睡了。

  天漸漸冷了下來,大地一片蕭瑟。

  昨兒下了場小雪,可是沒下成,都融成了水。

  屋裡頭早就燒了炕,一片暖意融融,想著再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產,招娣和招兒兩姐妹提前就開始準備生產時要用的物什,尤其是小孩子的衣裳,準備了許多。

  有新的,也有舊的。

  舊的自然是撿了葳哥兒舊衣,裡面的一些貼身穿的則都是新衣。招兒買了許多棉布,閑來無事就做,巴掌大的小衣裳縫了好些件,還有尿布之類的,漿洗搓軟了曬乾,存了一箱子。

  又買了許多新下的棉花,用來做小棉襖,小棉褲,大的小的都有。孩子趕得有些不是時候,寒冬臘月的,這種衣裳可是少不了。

  招兒剛做好一件,放在一旁,看賬本看得有些眼累的薛庭儴放下賬本,拿起那件小衣裳看。

  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他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道:「這麼小的,能穿?」

  他用手掌比了比衣裳,心裡總覺得招兒是不是做小了,到時穿不了。

  「你忘了葳哥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小奶娃剛生下來沒多大的。」

  薛庭儴在腦子裡想了想葳哥兒剛生下來什麼樣子,他就記得有個小繈褓,裡面有個奶娃子,瘦瘦小小的,他摸都不敢摸。

  不過他倒是記得弘兒剛生下來時的模樣,又白又胖又敦實,像年畫裡的童子。轉念他又想,時間不對,弘兒生下來時他不在,等他回來都過了百日。

  把放大版的弘兒縮小一下,他又看了看那小衣裳,心裡不確定的想,那應該能穿下?

  「你看賬也別看久了,累了就歇一歇,反正趕在年前弄好就成。」

  每到年底按規矩是要盤帳的,以前都是招兒一手包辦,如今她挺著大肚子。本來姜武他們將賬本送來,薛庭儴還想著怎麼不讓她幹這些的,哪知她竟把賬本給了他看,自己卻去繼續忙其他別的事,似乎一點都不怕他把賬給算錯了。

  別看薛庭儴之前教招兒算帳時挺溜,可那就是最基礎的,牽扯到這些進進出出,這裡那裡的盈虧收支,就有些艱難了。不過慢慢看,倒也能理清,就是速度不快。

  招兒也不催他,就任他一天弄一點,一點都不急的樣子。

  自打懷了身子,招兒和以前比變了許多,以前是風風火火,現在說話做事都慢了不少,也不再那麼急性子了。

  這邊薛庭儴將一本賬理清,那邊招兒又做好了一件。

  「我歇一下,你也歇一歇。」薛庭儴將放在炕桌上的簸箕拿走,裡面放了棉花,還有裁好的布。

  正說著,外面響起陳老闆的聲音。

  不多時,棉簾子就被人掀開了,陳老闆裹著一陣冷風進來。

  「庭儴,作坊的事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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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10:08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一章

  說起來事情也是機緣巧合,那次陳老闆和薛庭儴商定後,他回去後便四處找人打聽紙坊的事。

  像他們做這行的,多是和紙坊、墨坊、刻坊之類的打交道,心裡也清楚像這種手藝的生意,一般是沒人往外盤的。可偏偏湊巧,與他經常有生意來往的一家紙坊,正往外盤作坊。

  他詢問了坊主,才知道原為何故。

  原來這家紙坊的生意一直不好,只靠做一些竹、綿紙用以糊口,甚至每逢淡季,還要做些火紙、冥錢之類,用來補貼工匠們的工錢。

  山西本就不是什麼出紙大省,也沒有什麼有名頭的紙。竹、麻紙有江西、福建兩地,綿紙有河南、貴州、浙江,宣紙有安徽宣州,這些都是產紙有名的幾個地方,而人們買紙,也素來就挑這幾個地方的買。

  而山西充其量也就只有綿紙可以拿得出手,卻是色澤灰白,質地稍厚,為人所嫌棄。就好像陳老闆店裡賣的那幾種最劣質的竹、綿紙,就是山西當地產的,也就只有些家中貧困的書生,才會買這種紙來用。

  所以不光是這家紙坊,其他紙坊的日子都不好過。只是這家紙坊的老闆實在厭倦了這門生意。且紙坊不賺錢,坊主也是要親自動手的,其間的辛苦自是不必說。

  剛好坊主上了年紀,也是兒孫都改做了其他,也用不著他掙這份銀子,就想把紙坊盤出去算了。可是盤了很久都沒人接手,那邊坊主正在為坊中的工匠發愁生計,這邊陳老闆就上門了。

  兩人經過一番磋商,陳老闆就以並不高的價錢盤下了這個紙坊,那些工匠們也不用再另謀出路了。

  薛庭儴跟陳老闆出門了一趟,等晚上回來的時候,告訴招兒紙坊盤下了。

  他去看了一下,紙坊雖是有些老,但裡面的器物都是近幾年新添置的,都還能用。就算再添加一些其他工具,也花不了多少銀子。他與陳老闆合夥的契也簽好了,他出方子,陳老闆出銀子並出面負責生意,所賺的銀子兩人六四分。

  薛庭儴四。

  本來陳老闆說是他占四成的,現如今銀子不值錢,也就是方子值錢。一個好的方子,能傳祖祖輩輩的,算下來還不知能換多少錢,一般人合夥就這麼來的。

  可薛庭儴堅持不讓,他心知自己沒辦法出面打理生意,以後方方面面都指著陳老闆,再說當年陳老闆也算是幫了他許多,這個恩情他可是一直記下的。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之後陳老闆又和那些工匠簽了二十年的契後,紙坊就算是再度開張了。

  這邊先做著以前的老本行,用以維持日常花用,那一頭薛庭儴連著出去好幾天,就是為了把做紙的手藝教給那些工匠,而芸香紙裡頭最關鍵防蟲蛀的東西,他則是教給了陳老闆。

  至於以後,就全看陳老闆了。

  天氣越來越冷,眼見就快進入臘月了。

  每到這個時候,就是招兒生意最清淡的時期。王記菜行那裡,就靠著一些窖藏菜以及醃菜、肉、蛋、雞之類的勉力支撐。送菜的生意停下了,而姜武、高升他們也都能歇一歇。

  就在這時,姜家那邊傳出要辦喜事的動靜,是給姜武辦喜事。

  原來姜家早就給姜武選好媳婦了,是附近村一個李姓的姑娘,據說那姑娘生得白淨漂亮,人也賢惠勤快。姜武也見過了,只是因為忙,就把婚期定在了冬月,趕在臘月之前成親,也好讓姜武今年『能娶個媳婦好過年』。

  姜家那邊早就在準備了,也是臨近婚期姜武來報喜,招兒他們才知道。

  高升等人都是連連賀喜,招兒聽說了也是十分高興,一群人紛紛跟姜武說到時候一定去喝喜酒。

  到了正日子,姜家十分熱鬧。

  姜家在村裡雖是外姓人家,可因為姜家有一門打獵的手藝,日子過得是比起誰家都不差。更不用說自打姜武和招兒做生意後,更是不知為家裡賺了多少錢。

  如今兒子辦喜事,自然要大辦。頭一日姜家就在擺流水席,到了正日子更是全村的人都去了,一片歡慶熱鬧。

  唯獨薛家人沒去,畢竟身上有孝,去了怕衝撞。

  姜武一身大紅色喜服,正站在門前招呼前來吃席的客人,突然看見了一隻大黑狗跑了來。他眼神微微一動,跟他哥說了一聲,便悄悄跟著大狗走了。

  離得很遠就看見了招兒。

  招兒挺著肚子站在那兒,穿一身淡青色的夾襖和月白色的褶裙,頭上挽著髮髻,也沒戴什麼首飾,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可能是因為沒有像以前那般風吹日曬,招兒白淨了許多,氣色也好,小臉紅撲撲的。

  姜武有些恍然。

  近一年多來,他回村子的時候少,留在外頭的時間多,明明之前報喜的時候才見過,卻恍然發現招兒現在變了許多。

  以前是風風火火的,潑辣而幹練。如今卻是多了幾分柔和,可能是要當娘了,眉眼的棱角軟了,眼中總是含著溫柔的笑。

  像此時,招兒就是這般溫柔地看著自己笑。

  「姜武哥。」

  連聲音都變了,少了爽利,多了幾分輕柔。

  是誰改變了她?

  是那個文弱單薄的少年?

  不,如今已經不是少年了,而是聞名遐邇的薛舉人。

  招兒終於熬出頭了!

  連姜武都很詫異,自己竟會這麼想,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每每想起那個人,都難掩妒忌。

  也許,時間真的能沖逝一切。

  「哎。」他應了一聲,笑道:「怎麼站在這兒?走,進去坐。」

  招兒眉眼嗔怪:「你忘了我身上有孝了?」不待姜武說話,她又道:「本來給嫂子準備了一份禮,可惜自打那次後,你也一直沒去小山頭,我也沒能給你。這不,眼見就快到時候了,我就自己來了。」

  見姜武朝自己走來,她連忙阻止道:「你可別過來,我讓黑子銜去給你。咱倆可不能接觸,免得沖了你的喜氣,你可是新郎官。」

  姜武止住腳步,招兒從袖中掏出一個細長的錦盒,讓黑子銜著跑到他的身邊。他蹲下接了過來,明明不重,卻覺得沉甸甸的。

  他半晌才站起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可就這麼猶豫著猶豫著,猶豫了這麼久,變成了此時的啞然失聲。

  「姜武哥,我走了。」沖這邊揮了揮手,招兒轉身就打算走了。她穿得厚,又挺著大肚子,姿勢也稱不上好看,笨笨拙拙的。

  「招兒!」

  「啊!」她停下腳步,半轉過身,訝然地看著他。

  見她這種眼神,姜武好不容易升起的衝動,頓時又沒了。他笑了笑:「沒事,我就想跟你說,你回去的時候走慢些,路上滑。」

  招兒點點頭:「嗯,我知道呢,你快去吧,收拾收拾,待會兒還要去接新娘子。」

  「哎。」

  似乎姜武的模樣有些怪異,招兒轉身也有些猶猶豫豫的。她又看了姜武一眼,才道:「姜武哥,你要幸福。」

  「你也是。」

  聽到這句話,招兒頓時變得歡快起來,對姜武點點頭,便領著黑子走了。

  姜武一直目送到看不見她的背影,才收回眼神。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失笑一聲,才回到那滿是擁嚷嘈雜的火紅世界。

  招兒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一直藏在她心裡,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今天終於能鬆下了。她一路慢慢的走,因為村裡的人大多都聚在姜家,四處顯得格外的安靜。

  黑子跟在她腳邊亦步亦趨著。

  一人一狗走得很慢。

  她看看路邊的小草,甚至乾枯了的樹杈,明明這些景色並不好,卻是心情很不錯。

  突然抬頭,面前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正是穿了身青色棉袍的薛庭儴。

  「上哪兒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明明薛庭儴表情很正常,招兒卻莫名有些心虛,她下意識說了謊:「今兒不是姜武哥大喜的日子嘛,我就想來瞅一瞅,半道上才想起身上有孝,又轉了回來。」

  薛庭儴走到她身邊,扶著她往前走,神情淡淡的:「怎麼沒去看一眼?我記得你好像給姜家準備了禮,怎麼沒拿上送過去。」

  「這不是身上有孝嗎?我讓我姐帶去了。」

  薛庭儴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兩人回到小山頭。

  今兒小山頭上也沒什麼人,高嬸母子兩個,連同招娣都抱著葳哥兒去吃喜酒了,就留了他們兩個。是招兒專門讓招娣去的,招娣既然在村裡住了下來,就不能不和村裡人接觸,多出去接觸接觸人,也對葳哥兒有好處。

  時候也不早了,冬日裡天黑得早,一般都是這個點兒開始做飯,等天擦黑的時候吃,早吃早歇下。

  薛庭儴去了灶房,從米缸裡舀了一碗米,用水洗了下鍋,然後就坐在灶膛前生火。這期間招兒一直沒進屋,就在旁邊亦步亦趨地跟著看。

  「你回屋去,外面冷。」

  「灶房裡也不冷。」

  火點燃了,薛庭儴塞了把枯樹枝引火,往常只拿筆的白淨雙手,如今幹起這些雜活兒來也有模有樣。

  他和招兒兩人平時都是跟著大夥兒一起吃的,可招兒如今大著肚子,餓得比較快,有時候半夜裡餓了,就得薛庭儴給她做飯吃,所以也是練出來了。

  太複雜的做不了,煮個粥或是下碗麵,還是能做的。

  把灶膛裡填了柴,薛庭儴就站起去外面拿菜。

  餘慶村這邊每逢到了冬天,吃不完的菜都是凍在外面。不講究的人家就是隨便擺著,招兒講究,專門做了個櫃子,一些肉菜什麼的放在裡頭,既不會壞,也乾淨。

  薛庭儴從櫃子裡拿了兩碗羊肉,丟在水盆裡泡一會兒,結成冰塊的羊肉就從碗裡脫出來了。他將羊肉丟進燒熱的鍋裡,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就聞見了燉羊肉的香氣。

  這些羊肉都是提前做好的,一塊兒是羊肉,一塊兒是結了冰的羊肉湯,只用吃的時候化凍,再加些配菜即可。

  既簡單,又省力,這法子是招兒想出來的。

  薛庭儴從灶房角落裡拎了兩個蘿蔔出來,用水洗了洗,便放在砧板上剁。梆地一聲,一個蘿蔔變成兩半。再梆梆梆幾聲,蘿蔔都被剁成了小塊兒。

  招兒聽得心驚肉跳的,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等薛庭儴將蘿蔔剁了,又去泡了幾朵曬乾的香菇,才又在灶膛前坐下。橘紅色的火光將他的臉照得一片嫣紅,火苗的跳躍,在他白淨的臉上渲染出忽明忽暗的顏色。

  招兒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一直蹲在灶膛邊湊暖和的黑子,瞅瞅男主人,再瞅瞅女主人。

  「你現在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聞著就香!」招兒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故作輕快道。

  薛庭儴嗯了一聲。

  明明是嗯,卻讓招兒聽出了幾分哼的意味。

  招兒堅持不住了,故作姿態地四處看了看,自言自語道:「看來也沒什麼讓我幫忙的了,那我回屋了。」語畢,她便以落荒而逃的矯捷之勢逃回了房裡。

  薛庭儴臉色陰沉沉地瞄了她背影一眼,又哼了一聲。

  與此同時,黑子打了個響鼻,舔了舔嘴角,用鼻子觸了觸他的褲腿。

  薛庭儴瞅了它一眼:「狗腿子!你剛才做了什麼,你心裡沒數,還想要吃的?」

  黑子無辜地瞄了他一眼,它本來就是狗,不叫狗腿子叫什麼!

  晚飯吃得是安靜無聲,吃罷飯兩人就收拾歇下了。

  燒了熱水泡腳,臨上炕之前,薛庭儴又在炕膛裡添了柴,兩人才躺下。

  似乎因為柴填多了,今天的炕燒得特別熱,招兒翻過來翻過去地睡不著,只能將被子掀開。

  掀開被子舒服多了,她背著身面朝裡躺著,感覺涼了就把被子蓋上,感覺熱了就掀開,似乎玩得很歡樂。

  而薛庭儴,至始至終就沒吭聲。

  在招兒又一次將被子蓋上時,身後多了一個人。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從後面環著她,卻並沒有就此睡了,而是手在她面前捏著。捏著捏著,衣裳不知什麼時候就被解開了,微微冰涼的手掌滑了進去。

  這些日子薛庭儴也有手腳不老實的時候,但都是淺嘗即止。招兒以為這次也是這樣,就沒制止他,反倒有些配合。

  可很快她就發現事情不對頭了,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有什麼東西擠了進去。

  「你幹什麼,不行的!」她的聲音像似卡在嗓子裡,小小的。

  後面的人根本不理她,捏著她的腿肉,一下一下。因為姿勢的原因,也是因為顧忌著,並不是太進去,可就是這樣才最折磨人。

  她用了全力,才轉了個頭過來,正想說話,就被人咬住了嘴唇。

  一通肆掠,對方放了她,卻又沒放過她。

  最後招兒都哭了,哭著求饒:「我錯了,我錯了……」

  他微微喘氣,嗓音低啞:「你什麼錯了?」

  招兒哭得一團糟:「我不該說謊,其實我去見了姜武哥,還把準備的禮給了他。給了我就回來了,然後就撞上你了。」

  薛庭儴哼了一聲,不動了。

  當他不知道?他其實一直都在後面跟著。

  他知道招兒什麼也沒幹,可他就是心裡不舒服。

  「你是不是還想著他?」

  「我沒有想著他啊,我就拿姜武哥當哥哥看待。」

  「該不會是情哥哥吧?」

  招兒拿手去推他:「你不講理!哪有什麼情哥哥!胡說八道你!」

  他又哼了一聲。

  招兒聲音小小的:「我就是怕你會生氣,才會瞞著你。」

  可瞞沒瞞住,他還是生氣了。

  之後的幾天裡,薛庭儴的氣一直沒消,無論招兒怎麼討好他,都沒什麼用。連招娣和高嬸他們都看出來了,私下問招兒是不是兩口子吵架了。

  可看著又不像,薛庭儴裡裡外外什麼事都做,尤其是事關招兒的。連著幾天都聽他半夜裡起來給招兒做飯,換成誰家的男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招兒能怎麼說?能說自己一時昏了頭,所以才一腳失足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這男人,忒是小氣!

  別看她恨得咬牙切齒,扭頭還是縱著他,晚上被折騰得哭爹喊娘,生怕把孩子給折騰出來了。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直到時間進入臘月,李大田上門了,薛庭儴這場氣才消。

  李大田是來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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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10:22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關於薛桃兒的婚事,是幾番波折。

  周氏給她選了好幾戶人家,兜兜轉轉一直沒成。之前看中的一家,家境不差,男方人品也不錯,兩人相了一面,感覺都還不錯。眼見就要商定來下聘,哪知周氏和對方老娘見了一面,頓時改了主意。

  對方的娘不是個省心的,果然托人一打聽,還真是。

  周氏是吃夠了婆婆的苦,可不能讓女兒落到一個厲害婆婆手裡,這門婚事只能黃了。

  又相了一家,男方是個讀書人,雖暫時還沒有功名,但看起來也是斯文有禮。家境似乎也不錯,能讀得起書的,又能窮到哪兒去。

  周氏跟桃兒說了,她也點頭了,扭頭讓人打聽才知道,這戶人家就是個面子光。跟當初薛家差不多,因為這兒子是個老來子,一家子都緊著他,家裡矛盾頗多。

  這一家自然也不成。

  弄了這兩回,薛桃兒就生了逆反心,周氏但凡跟她說婚事的事,她就是抱著不吭聲。可把周氏給氣的,罵她捨不得,說她也不聽,這不就一直僵著了。

  眼見桃兒都十六了,還未定下人家,周氏天天急得直上火。她拿女兒沒辦法,就去找男人撒氣,兩口子為了這事鬧了好幾場彆扭。

  這不,眼見到了年底閑下來,周氏又折騰著跟桃兒說親,最近忙得是不見人影。

  而李大田來找薛庭儴,正是想說這事。

  「你說什麼?你想求娶桃兒?」招兒詫異道。

  李大田窘紅了臉,點點頭,才把緣由說了。

  他是四個人中年紀最大的,今年也有十九了,家裡一直催著他成親,可他都以要讀書給拒了。後來考中秀才,按理說也該談談人生大事了,又去了北麓書院。

  這趟他回鄉,因為沒考中舉人,自然要再讀三年,這不他爹和他爺爺就說先成家後立業,要把他的婚事給辦了。他之前那一陣子忙,就一直沒給正面回應,如今實在躲不過去了,也是忍不住了,就找來了餘慶村。

  「我之前也打聽過,桃兒妹子好像還沒說人家。我就想托招兒幫忙說說,你看桃兒妹子看的中我不?若是看的中……」

  李大田說得磕磕絆絆,招兒和薛庭儴對視一眼,心想難不成是早就看中了桃兒?怎麼以前沒聽他說過。

  再想兩人唯一的接觸,就是那兩次賣春聯,難道說兩人早就看對了眼,所以才會男一直拖著不娶,女也一直拖著不嫁?

  「行,既然是大田你說了,我就去問問。」招兒當即站了起來,挺著大肚子出門了。

  李大田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個勁兒瞅薛庭儴,心想這麼大的肚子就讓她一個人出門了?

  「沒事,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再說還有黑子跟著。」

  另一頭招兒去了薛家,進了三房的屋,周氏黑著臉坐在那兒。

  周氏一見招兒就道:「招兒你來得真好,快去說說那死丫頭。她娘天天腿都快跑斷了,就想給她說個好人家,讓她以後不受苦,可你瞧瞧她,如今反倒成了她仇人!」

  招兒忙安撫了周氏兩句,便往裡屋去了。

  裡屋,薛桃兒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淚,看見招兒進來忙擦了擦臉。

  「招兒姐。」

  「咋了?跟三嬸吵了?」

  薛桃兒一肚子的苦水就這麼倒了出來:「她說要給我說人家,我一個當女兒的能說什麼,就讓她說。可東家不行,西家不強,我被拉著去相過幾次了,可都沒成。我說那人不好,她說我挑剔,我說行吧就他,她又說我對自己的事不上心。招兒姐,你說這事咋就這麼難,我都不想嫁人了!」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招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一直等她情緒稍微平靜了些,她才道:「那你是咋想的?到底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三嬸不也是怕你吃苦受累。你有沒有中意的後生?如果有的話,你也可以跟三嬸說說,也免得你們母女倆就為了這事一直僵著。」

  薛桃兒擦臉的動作僵了一下,也不知想起什麼,又垂下頭去:「我哪有什麼中意的後生,招兒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時很少出門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招兒可對桃兒熟悉得很,她這種表現一看就是有什麼事。她也沒點破,就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有件事。」

  「什麼事?」

  「有人來托我向你家提親。」

  薛桃兒下意識站了起來,又忙坐下了,道:「招兒姐,這事你跟我說做甚,要說也應該是去找我娘。」

  招兒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我當然是想讓你合意了,再跟三嬸說,若是你不合意,我就算跟三嬸說了,不也是白搭。」

  薛桃兒低著頭,聲音很小:「男女婚嫁歷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我能插嘴的。」

  「好了好了,我也不賣關子了,是大田讓我替他來問問的,你願意不?」

  「是大田哥?」

  都大田哥了?這倆人啥時候這麼熟悉了!?

  可能是感覺到招兒目光裡的揶揄,薛桃兒臉紅得更是厲害,小聲問:「招兒姐,你沒弄錯吧,大田哥怎麼可能來向我求親。再說了,他也不小了,他家裡沒給他說親?」

  招兒拍了拍腿:「沒呢,大田是個要強的,非要說男子先立業再成家,這不考中了秀才,才開始說這件事。」

  「那、那……」

  「那什麼?」

  薛桃兒捂著臉,羞得不知道怎麼好:「招兒姐,我不理你了。」

  「你不理我算了,那我就當你不同意了,不同意我就走了。」招兒站了起來,作勢要走。剛邁了一步,就被人從後面拉住了衣角,薛桃兒低著頭,小聲道:「招兒姐,若是、若是他願意的,我就、我就也願意,我就怕我配不上他……」

  「配不配的上,得本人說了才算。再說,我們桃兒生得好,性子好,又賢惠又勤快,十里八鄉難找的好女孩,還有個舉人哥哥,只有咱們挑別人的,沒有別人挑咱們的份兒。」

  「說是這麼說,可大田哥到底是讀書人……」

  「反正你自己看,若是願意我就跟三嬸說,若是不願我就回絕了大田。反正我看大田是挺誠心的,若不何至於自己找來了。」

  薛桃兒摳了半天的衣角,才狠狠地點了下頭。

  招兒失笑了下,便出去找周氏了。

  其實根本不用找,周氏一直在外面聽著呢,終於弄明白這丫頭為什麼強了,合則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以李大田的家世背景,自然沒有周氏不滿意的,不過她還是拉著招兒絮叨了半天。等招兒從薛家走出來,很是感歎了一聲,心想果然婦人年紀越大,嘴巴越碎。

  扭頭回了小山頭,招兒此時已經沒有再調侃李大田的心思了,就把三房那邊的意思說了一下。李大田當即喜得就跑了,薛庭儴叫都沒叫住,看樣子是急著回家說這事。

  事後,招兒歪在炕上,旁邊坐著薛庭儴。

  「你說,這倆人是怎麼看對眼的,我怎麼就沒發現?」她有些感歎道。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招兒連自己的事都遲鈍,更何況是別人。

  可能是薛庭儴的目光太強烈,招兒拿眼睛看他:「你這是什麼眼神兒?難道你看出來了?」

  他自然也沒看出來的,只是作為大丈夫當然要裝得一臉高深莫測。

  見小男人也不理她,招兒沒趣地胡思亂想著,想著想著就羨慕起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真好。你中意我,我中意你的,書裡說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她這邊感歎得不得了,那邊薛庭儴臉都黑了。

  招兒就覺得眼前光線一暗,面前就出現了個人,黑著臉看著她。

  「照你說的,你不中意我?」

  「我、我……」

  「你不想跟我一起白頭到老?」

  「我……」

  「你是不是還想著姜武?」

  為何什麼事都能扯上姜武!

  招兒忙坐了起來,道:「你想到哪裡去了,跟姜武哥什麼關係。」

  薛庭儴瞅了她一眼,就出去了。

  留下招兒坐在炕上欲哭無淚,這好不容易好了點兒,怎麼又氣了!

  這一場氣,一直生到過年。

  期間,王記的春聯生意開始了,李家人也上門來了。

  因為薛桃兒身上還有孝,只能兩家私下先說定,等出了孝再辦一應下聘的事務。

  倒是李大田往餘慶村跑得很勤,每次逢他來,薛桃兒總是有事在招兒這。來了兩回,大抵也是大家打趣的眼神明顯,等下次李大田再來,桃兒就不來了。

  為此,李大田沒少私下埋怨薛庭儴,自己吃肉,連讓別人喝湯都不行。他不趁著如今得空,好好把桃兒的心給籠絡到手,等開了年他要回北麓書院,這一去就是到年底才能回來成親,若是桃兒被別的野小子給騙走怎麼辦。

  這不用說,肯定是毛八斗教的手藝。

  毛八斗早就走了,和陳堅一起。雖是他沒把握這次能考中,可林邈要下場,他作為弟子的自然要跟在一旁服侍。

  為了想娶林嫣然,毛八斗可是把『有事弟子服其勞』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個年薛家過得很平靜,大家都知道薛家有孝在身,自然不會上門打擾。大年三十那日,也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

  不過主位卻是空著的,薛老爺子如今不在了,趙氏也不在。

  趙氏被薛族長下命關在宗祠後面的一間屋子裡,那間屋子一般是族裡有婦人犯了什麼大錯,卻又沒辦法處置,才會關在這兒。

  私下是關著的,對外則是宣稱趙氏是因為氣死了老頭子,心中懺悔,才會在這裡吃齋,以贖其罪。

  至於期限,反正薛老爺子已經死了,自然是族裡說了算。

  但料想大抵是就這麼一輩子了,只要薛庭儴還在一天,只要趙氏不放棄折騰,薛族長就不可能放她出來壞事。

  不過吃年夜飯之前,一家人特意去了一趟宗祠,給趙氏送了些素齋,也是全了一份孝道。

  吃年夜飯的時候,氣氛並不太好。

  趙氏畢竟是薛青柏兄弟二人的娘,哪怕兩人心中再怎麼氣惱趙氏折騰,見她如今被關著,心情也好不起來。

  尤其是薛俊才,他從外面趕回來,面對的就是祖父被祖母氣死,祖母被關的局面。趙氏歷來疼他,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根本說不出違背族裡決定的話。守孝的這幾個月裡他一直很沉默,人也瘦得很厲害,反正招兒看他雙鬢隱隱有了白絲。

  要知道薛俊才現在也才十八歲。

  包括楊氏,也老得厲害,有才小子如今也是既聽話又懂事,每天也不亂跑了,就在家裡幫楊氏幹活。

  吃罷飯,從薛家出來,招兒和薛庭儴都不由自主鬆了口氣。兩人相攜往回走,一路上都很沉默,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

  招兒是初五那日發作的,發作的時候她還在吃餃子。

  這邊吃餃子都是蘸了醋吃,這醋是招兒之前用薛庭儴給的方子釀的。還不到時候,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先開了一壇嘗嘗味兒。

  哪知越嘗越喜歡,剛好餃子也做好了,她就率先舀了一碗,拿來蘸醋吃。連吃了好幾個,她突然聽見肚子嘣的一聲響,還以為娃兒在肚子裡踹她,甚至揶揄道:「別著急,等你以後出來了,就能吃了,現在先看著娘吃啊。」

  後面就沒動靜了,她也沒放著心上,把一碗餃子吃完了,才感覺到疼。

  一聽她說肚子疼,薛庭儴當場把碗給扔了,招娣忙放下筷子,跑過來看她情況。

  伸手一探,當即罵道:「你個蠢的,水都破了,竟然都不說。」

  「破了嗎?哪兒破了?」招兒傻乎乎地問道。

  那邊薛庭儴已經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出屋,他也沒往別處去,就去拍高家的門。一直把高嬸給拍出來,才發現他拍錯了地方,竟是拍到人家倉房門了。若不是高嬸聽到動靜走出來,估計他要把這門板給拍破了。

  高嬸就見平日裡老成得不像是個少年郎的薛舉人,慌得臉都白了,手也是抖的。

  「嬸兒,招兒肚子疼。」

  高嬸不慌不忙地算算時間,一面跟他往那邊走,一面說:「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早了幾天,不慌不慌,婦人家生孩子可沒這麼快,從疼到生至少得大半天,有的幾天都生不出來。」

  她這邊說得沒心沒肺,那邊薛庭儴的臉更白了。

  之後便是一片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接生婆請來了,該準備的都準備了。薛庭儴被周氏推了出來,讓他在外面等著。

  他就在外面等著,坐在那裡,薛青柏和薛青槐陪著一旁。

  見侄兒慌成這副模樣,兩個有經驗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寬慰他。

  「其實也沒啥,婦道人家生孩子是本能,一會兒就能生出來。」

  「上次栓子出生的時候,可比桃兒那會兒快多了,你三嬸生了大半天。」

  「你四嬸當初生毛蛋的時候,雖然拖了很久,也是一天就生出來了。」

  您二位這是在寬慰人?

  幸虧薛庭儴還有定力,不然指定早就把兩人扔出去了,這肯定是添亂的。

  招兒生得還算快,天擦黑的時候,一聲嘹亮的哭聲從裡面傳來。

  屋裡一陣動靜,不多時接生婆抱著包好的孩子出來了。

  「恭喜舉人老爺,舉人太太生了個男丁,母子平安。」

  看著繈褓裡那閉著眼睛使勁嚎的男娃,薛庭儴終於鬆了口氣。他也顧不得多看,忙擠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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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10:32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招兒白著臉躺在炕上,精神還不錯,正和招娣說話。

  見此,薛庭儴當即鬆了口氣。

  瞅見他這時候進來了,招兒有些局促:「你咋進來了?快出去,屋裡還沒收拾好。」

  哪知手剛伸出來,就被人一把捏住了:「你沒事吧。」也實在是招兒之前叫得太慘,反正薛庭儴就沒見過招兒這樣過。

  「沒事,能有什麼事啊,屋裡這會兒氣味不好聞,你先出去,等會再進來。孩子你看過沒?我還沒看著呢。」招兒說著,感覺有些不對,低頭看他手:「你手怎麼了?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薛庭儴鬆開手看了下,渾不在意地擱在衣裳上蹭了蹭:「沒事,方才不小心打破個茶杯。」

  「那你快去上藥,手以後要寫字的,可能不能傷著了。」

  招兒連連推他,他只能去上藥。等再回來時,屋裡已經收拾乾淨了,招兒也睡著了。

  「別吵醒她,讓她睡一覺養養精神。」高嬸小聲道。

  薛庭儴點點頭,又看了招兒一眼,注意力才被放在她一側的奶娃吸引住。

  他走過去。

  剛出生的奶娃紅彤彤的,皮子細嫩,頭髮很好,又黑又密的。眼睛緊緊閉著,小嘴兒時不時地動一下,好像似乎餓了。

  他定睛看了一會兒,怎麼都沒從上面找到弘兒的影子。早出生了這麼久,也許這個孩子根本不是弘兒,又或是即使是弘兒,也不再是夢裡的那個弘兒了。

  那給這個孩子取個什麼名?

  自打招兒有孕後,薛庭儴就在想名字,可一直沒有結果,此時他又糾結上了。想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想出合他心意的,索性便放棄再去想了。

  招兒睜開眼睛,就看見薛庭儴正給孩子換尿布。

  他並不熟稔,手忙腳亂的。

  招娣在一旁只動嘴不動手地教他,見妹妹醒了,招娣問道:「醒了?肚子餓了沒?要不要吃些東西?」

  招兒感受了下,她還真有些餓了,便點了點頭。

  連吃了兩碗米粥,招兒才感覺舒服了一些。這時,周氏和孫氏也來了,把薛庭儴趕了出去。

  薛庭儴正忙得一頭汗,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推出去了。

  之後他才知道,這是要給招兒擦身,另外也是讓孩子把奶吸出來。

  等薛庭儴再進去時,換了一身衣裳包著頭的招兒正抱著孩子吸奶。

  孩子吸得很用力,閉著眼睛使勁兒,薛庭儴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看了一會兒,他有些不忍道:「他是不是吃不上嘴,累成這樣。」

  正說著,孩子哇得一聲哭了,也是餓了。

  高嬸幾個又湧了進來,幾個婦人往炕前一圍,薛庭儴只能往後面站了。接下來便是一陣忙,孩子被抱去給了招娣,高嬸她們則是端了盆水來,之後又把薛庭儴攆了出去。

  等過了一會兒,幾人走出來。

  「三嬸,咋樣了?」

  周氏看了他一眼,臉有些紅也沒說話,只是道讓他進去。

  等他進去了,招兒的臉也是紅彤彤的,薛庭儴一頭霧水:「這是怎麼了?」

  招兒扭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奶有了,但出不來,高嬸他們說孩子太小,沒勁兒……」

  話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蚊吟。

  薛庭儴這才恍然大悟,道:「怎麼弄,你跟我說。」

  還用說怎麼弄嗎?自然是當爹的代勞。

  之前招兒也為難的問過,可周氏和孫氏她們都說是當爹的吸通了。像招娣當初生葳哥兒的時候,因為沒男人,就只能孩子自己吸了,吸了兩天才下奶。

  接下來的日子裡,這新手爹娘就陷入了一片忙亂之中。

  周氏她們也就只能白天幫把手,到了晚上不用說,招兒和薛庭儴自己就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於是只能自己來。

  招兒如今坐著月子,得休息好。於是每逢到了夜裡,換尿布之類的雜活兒,就全得薛庭儴幹了,招兒就只管著餵奶。

  一個月的月子坐下來,薛庭儴瘦了不少,包括招兒,自打下奶後,高嬸她們就變著花樣給她補,她非但沒吃胖,反而瘦回了之前。

  也是因為年輕,人恢復得快。

  養兒才知父母恩。當著甩手掌櫃可沒這種覺悟,只有自己切身體會後,才能有這麼深切的感受。

  當然也不是沒好處的,至少兩人一起經歷了孩子一天天大變樣。

  從只知道睜眼吃閉眼睡,到知道拿眼睛瞅著人看了,雖聽高嬸她們說這個時候的奶娃是看不清楚的,卻總是樂此不疲地對著有聲音的地方看。

  這個時候的奶娃用老話講,都是見風長。眨眼睛,就從紅彤彤變成了又白又胖,五官也清楚了起來,像薛庭儴。

  眉眼都像。

  可薛庭儴還是沒給孩子取出來名兒,招兒本來說先取個乳名叫著,可薛庭儴逕自不幹,他可是吃了乳名很多的苦頭。最後招兒沒耐性了,索性說她自己來取,薛庭儴也沒阻止。

  招兒給孩子取名為薛耀弘。

  跟那夢裡的名字一樣,在夢裡也是招兒自己給孩子取的名。薛庭儴雖然沒說什麼,心裡卻咯噔一聲,更是打定主意了以後弘兒要看緊些。

  且不提這些,就在招兒坐月子的時候,村裡發生了件事。

  趙家人找上門來了。

  打從得知薛庭儴中了舉後,趙家就陷入無盡的後悔之中。

  秀才也就罷,雖然稀罕,到底也不算是可望不可及。可舉人就不一樣了,整個湖陽鄉都沒幾個。

  考中了舉人就能做官,雖不如進士來得風光,可填補個縣丞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

  從秀才到舉人,是質的飛躍。

  有這麼句俗話,金舉人銀進士,說得便是考中舉人的難度要比考中進士難得多。舉人是合一省之數,幾千人中選幾十人,而進士則是幾百人中選幾十人。

  所以趙家人真沒想到過薛庭儴會中舉,讓他們來想了不起就是個秀才,卻未曾想到別人真的中舉了,還是解元。

  外面關於餘慶村薛舉人的名頭有多大,趙家人就有多後悔。

  若是再晚一些,這個妻說不定就不用休了。

  因為薛家和趙家幾近撕破臉皮,當初報喪的時候,就沒去趙家那邊。也是因為薛老爺子的死,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趙家,薛家人厭惡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去報喪。

  等趙家人知道薛老爺子死的時候,已經是薛庭儴名頭在外的時候了。他們打聽了一下,知道薛翠娥丟了,薛老爺子死了,更是不敢上門。

  之所以會現在想著上門,還是因為趙金瑞出了事。

  趙金瑞在外頭不小心打傷了一個人,對方傷勢有些嚴重,隨時都有可能性命不保。若是人真的死了,就不是賠錢的事了,而是要賠命。

  所以趙家人慌了神,他們也不認識什麼權貴人家,唯一想到的就是薛家這邊,便厚著臉找上門來。

  人還沒進門,就被薛青柏給攆了出去。

  連薛青柏這樣厚道的性子,都能做出這種掃人臉面的事,足以見得薛家人如今有多麼厭惡趙家人。

  趙家人鎩羽而歸,也是洪氏來了氣性,覺得難道就非他薛家人不可了,大不了就是多花些錢,總比被人將臉踩在地上。

  可沒多久他們再度捲土重來,這次是那個被打的人死了,對方家裡報了官,官府的人把趙金瑞抓走了,由不得他們再任性。

  這下洪氏可顧不上面子了,硬是拉著趙大舅來了。

  來了後,進不了門,就往大門前一跪。

  不一會兒,薛家門前就圍了許多村民。

  「……咱們兩家到底是親家,我雖是個填房,你們也要叫一聲舅母。如今你們親表弟出了事,就不能前嫌盡棄幫上一把?你們咋就這麼狠的心,這是想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趙大舅氣得鬍子都抖了,去拉她:「起來,起來!」

  「我不起來,金瑞就是我的命,我命都沒了……」

  大過年的,家門前鬧成這樣,三房四房兩家人都氣得不輕。

  薛青槐走了出來,惱道:「別說咱家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家,即使有那個能力,這忙也幫不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再說了,你現在來攀親戚了?當初你一家擠兌我妹子的時候,可沒覺得兩家人是親戚。我妹子如果沒被休,就不會丟,我爹也不會氣死,兩條人命都沒了,咱沒去找你們的事,你們反倒找上門來了。趕緊走,別讓我拿了掃把趕人。」

  「你們要命,我把我命償給你們就是……」洪氏跪在地上,哭得像個淚人。

  「行了,別說這種不要臉的話,咱們可擔不起。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趕人了!」

  「這是中了舉人,就不認親大舅了啊!」趙大舅跺著腳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娘呢?把你娘叫出來,我倒要看看她還認不認我這個親大哥!」

  一提到趙氏,場上當即靜了下來,大家俱用那種很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兩人。

  之前趙氏被關起地時候,也沒見趙家人來說理。如今倒是來了,卻根本不是為了趙氏,當親哥哥的連自己妹子被關了都不知道,就這還叫親大哥?

  村民們都用看耍猴似的看著兩人。

  這時,人群從中間分了開,薛族長走了出來。

  「趙家莊的人,別在我們餘慶村惹事,不然一個村都饒不了你們。槐子說得很明白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們薛家上上下下從來本分,可幹不了那些貪贓枉法的事。至於趙氏,因她犯了七出之一口多言,又忤逆丈夫,接二連三生事,氣死丈夫。我們薛家本是要休了她,念在她一大把年紀,兒孫都有了,便允許她侍奉在其夫的牌位前,以贖其罪。當然,你們趙家若是堅持要帶走她,也不是不可,我這當族長的就代我那短命的弟弟出一封休書,你們將她帶走吧。」

  趙大舅和洪氏整個人都愣住了,半天緩不過來神。

  薛族長見此又道:「既然你們不是為了帶走趙氏,那就趕緊走。再來生事,我就親自上門問問趙氏族長,是不是想和我們薛氏一族為敵。」

  這話直接把兩人嚇走了,別看他們敢當著薛青槐倚老賣老,可對著薛族長卻不敢。趙家在趙氏一族裡算不得主枝,只能說是旁枝,趙族長不可能為了他們和薛氏做對,一個弄不好就是被出族的下場。

  畢竟是他們不占理。

  趙家兩口子再未來過,至於趙金瑞的下場如何誰也不知。其實想想,這一切不過是自作孽罷了,若不是洪氏一直慣著兒子,趙金瑞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出了正月,李大田就回北麓書院了。

  臨走前和薛桃兒見過一面,之後人走了,薛桃兒可是黯然了好多日。

  到了二月,餘慶村的動作頗大,先是在宗祠旁興建了一座房子。這房子蓋得格外高大寬敞,前後兩進,一水的粉牆黛瓦,與村裡的風格格外不同。

  從剛開始蓋的時候,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睛,等蓋起了,更是惹來了許多矚目。

  這是薛氏一族的族學,門楣上偌大一個匾額,上書著『學海無涯』四個大字,乃是薛庭儴親筆所書。

  這族學和一般書館別無不同,走進大門,中間是講堂,旁邊各辟兩齋,後面是射圃和號舍廚房之類,並有一處藏書樓。

  藏書樓目前的書並不多,只待日後慢慢填充。

  蓋這族學是招兒拿出的銀子,之前薛庭儴與她說過接受附近村民家境貧寒者的投獻,但所交的地租卻只收兩成,這兩成用來蓋一處族學。可現在地畢竟還沒種,自然也沒有地租可交。薛氏雖是個大族,也沒什麼銀子,索性招兒便拍板道,既然做好事就做全套吧,拿出了五百兩銀子。

  族學蓋起後,餘慶村這邊便放出風聲,接受附近村家境貧寒村民家的子弟入學讀書。自然還是要分個先後順序的,因為維持族學出自地租,自然先接受這些村民家的子弟,再之後才是其他人家。

  族學裡不收束脩,若是還有富餘,還另補貼米糧。

  消息放出後,引來一陣轟動,不幾日就傳遍十里八村。

  許多村民紛紛帶著自家孩子來了。年紀不一,小到五六歲,大到十七八歲都有。餘慶村一時門庭若市,闔村上下就沒見過如此盛景,每個人都是滿心自豪與榮有焉。

  之前還因為同姓人投獻還需交地租,村裡免不了有些碎言碎語,如今這些碎言碎語都沒有了,俱是認為族裡這麼做是對的。

  人賺了銀子幹什麼,除了解決溫飽之事,不就是為了掙臉。

  人活著不就是一張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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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9 10:38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四章

  當然,光有族學,沒有先生也不行。

  薛庭儴親自上門去請了何、喬兩位秀才,除了每年有不低於其他學館開出的月俸,但凡能入族學教書的先生,都可以得到他本人的指點。

  僅憑這點就足夠吸引許多窮秀才來了,一個解元的指點,那是花了銀子都買不來的。

  到了族學揭匾那日,徐縣令親自到場,甚至清遠學館也來了人。

  場面極為宏大,一般村民們哪裡見過這般陣勢。別說那些衣衫得體的讀書人,光是縣太爺的儀仗,都足夠他們看花眼了。

  今日乃是闔族大事,自然不用還拘禮守孝,薛庭儴也親自到場了,只是衣著十分樸素。

  鞭炮聲喧天之中,由徐縣令和薛庭儴一同揭下掛在匾額上的那塊紅綢。

  『餘慶社學』幾個大字顯露出來,雖不是金光閃閃,但古樸莊重。

  之所以不叫薛氏族學,而是叫餘慶社學,乃是薛庭儴和薛族長共同商議而來。到底這村塾的建立乃是基於惠及鄉里,兩人都不是只做事不圖名的樸實性子,叫族學只是針對薛氏一族,可若是社學,將會擴大薛氏一族在當地的影響力。

  但凡這社學由薛氏一族把持一日,就由不得旁人不高看薛氏一眼。

  尤其如今餘慶社學風頭正盛,創辦者是舉人,教書的先生是秀才,縣太爺親臨現場,連縣裡有名望的清遠學館都來了這麼多人。

  哪怕是那些目不識丁的老百姓,也知道這其中蘊含的意思,薛氏一族到底是翻身了,儼然一副湖陽鄉第一宗族的架勢。

  這一場揭匾儀式,既足了薛家的面子,也讓徐縣令擺足了官威。想必之後,在民間關於縣太爺愛護治下老百姓的風評上又會多添上一筆。

  熱鬧散去,一切都回歸平靜,不過餘慶村到底是不一樣了。

  在修社學的同時,薛族長又號召村民們一同出力把從族學到村口的大路修了一番,土都夯實了,如今這條路既寬敞又平展,儼然與其他村那崎嶇的土路不一般。

  每天清晨的時候,就有上學的孩子或是幾個結伴,或是由大人帶著,行走在這條路上。

  老遠看去,是一副很美好的畫面。

  之後便會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從弟子規到三字經,一派興興向榮的景象。

  薛庭儴閒暇之餘,也會來社學裡巡視一番,這些小學童們都不認識他,見他面容年輕,衣著普通,還以為是哪個慕名而來想求學的學子。

  如今想來餘慶社學裡念書的人可不少,可因為地方有限,只能拒之門外。隔幾日就會有人親自找上門來,這些學童們都習慣了。

  得意的同時,不禁更是努力讀書,生怕學業拉下了,被先生讓家人領回家。

  這是薛舉人的義舉,家裡的長輩都是這麼跟他們說的。若不是薛舉人,他們肯定不會有書可讀,只能在家裡放牛割豬草,每日遊蕩於山野之間。哪能像現在這樣坐在窗明几淨的講堂裡,讀書明理,每日社學裡還一餐午飯可供補貼。

  薛舉人是個大好人,你們以後讀書出來了,可要好好報答他。

  所以這些小學童們哪裡想得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少年,就是他們心目中高大威嚴的薛舉人。

  正值休息的時間,學童們好不容易能休息會兒了,都在講堂的門前玩樂。

  一群平均年紀在七八歲的小童,一面說著話,不禁就議論起薛舉人了。有人猜他年紀一定很長了,能叫老爺的肯定不年輕;有人猜薛舉人頭上肯定長兩隻角,若不然會這麼厲害,在小孩子們心裡能長角的人都厲害;還有人說著說著,就扮演起來了,也是為了讓大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就見一個小童半駝著背,手裡裝作撫著鬍鬚,咳了兩聲道:「你們都要好好讀書,不要辜負老夫的期望。」

  旁邊的人俱都笑了起來,與他瘋鬧說薛舉人肯定不是這樣的,不過更多的人則是說像,薛舉人肯定是這樣的。

  這時,從一旁齋舍裡走出來三人,正是何秀才和薛庭儴,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名兩鬢微微有些泛白的青年。

  薛庭儴面容有些尷尬地走在前面,何秀才則陪在一旁。

  不用何秀才說話,這些學童們就嚇得趕緊噤了聲,個個蔫頭耷腦地立在那裡。

  見此,何秀才也說不出什麼譴責的話,只是道:「以後不准拿薛舉人玩笑,快回講堂。」

  「是,先生。」

  恭恭敬敬地鞠了躬,這群毛孩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薛庭儴,便散去了。

  「前輩,還望不要見怪,這些孩子都野慣了,再教一段時間,就能懂規矩。」何秀才畢恭畢敬對薛庭儴道,話裡有解釋之意,看得出來這何秀才日裡雖是拘謹嚴肅了些,但對這些學童們的愛護卻是一分不少。

  「無妨。」

  薛庭儴站了站,便對何秀才道:「方才我與你說的那些你需謹記,八股文最重要的就是破題。我與你寫的那兩道題,你先做著,過幾日拿來與我就是。」

  「謝前輩的指點。」

  薛庭儴點點頭,制止了何秀才再送,便繞去後門離開了。那個離他們有些距離站著的青年躑躅了一下,隨後跟了上。

  目送薛庭儴緩緩離開,何秀才一時有些感歎。誰能想到當日還不過是個文質少年的人,竟會達到如此地步?

  連他和喬秀才都沒想到,當日立在下方需要他們二人才能決定命運的少年,如今他們必須以前輩稱之。

  科舉之道難,難如登天,可恰恰一旦過了,整個人生的際遇都會天翻地覆。

  何秀才並沒有再多想,當日他之所以會應了來餘慶社學坐館,很大一部分是沖著薛舉人而來。如今在這裡教書,時不時薛舉人會來指點他二人一番,以前許多不懂的或是總感覺蒙了層紗的東西,經過薛舉人的指點,他頓時就會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這種感覺太難得,他並沒有浪費,而是匆匆回到齋舍,拿出薛庭儴方才留下的兩道題做了起來。

  薛庭儴出了後門,才停下腳步。

  他回首看著猶豫走過來的青年。說是青年,其實也就比薛庭儴大了一歲,卻是生了少年白,憑空老了許多。

  薛庭儴複雜地看了薛俊才一眼,才問道:「你覺得這裡如何?」

  薛俊才沒有說話,只是疑惑地看向他。

  「你雖是守孝,但並不是一定足不出戶。咱們鄉下也沒有那麼多講究,你身無功名,其實不用顧慮太多。」

  薛俊才抿了抿嘴,低下頭道:「我是承重孫,當得給阿爺守三年。」

  薛庭儴暗歎一口:「並無人讓你不守孝,我只是覺得你不用如此荒廢。如今社學裡需要先生,你覺得自己沒有功名不堪為人師,可以先教一教那些初蒙學的學童。這樣一來既能溫故而知新,也能為家裡補貼一二,大伯母很擔心你。」

  薛俊才抖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你不用覺得這是我在施捨你,是堂爺的決定。你若是願意,就去告訴堂爺吧。好了,我得回去了,如今弘兒很是頑皮,我怕招兒一人看不住他。」薛庭儴失笑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

  他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這話我是替我爹我娘說的,對不起。」薛俊才望著那個背影說得很鄭重。

  薛庭儴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揚了揚手:「這句話我收下了,先走了。」說著,他的背影漸漸遠離,消失在薛俊才的視線中。

  薛俊才良久才收回目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走向一個地方。

  那裡正是薛族長家的位置。

  次日,餘慶社學裡突然多了一位先生。

  這位先生面容年輕,但是歲數難辨,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有多大了。不過這位先生學識倒是不差,待學童們也寬厚耐性,比起素來嚴肅刻板的何先生,和較少露面的喬先生,可要受學童們的歡迎多了。

  這位先生姓薛,據說是薛舉人的堂兄。

  有不少不懂事的學童問薛先生,薛舉人是什麼樣的。然後一個少年才俊,出類拔萃的人中龍鳳便呈現在大家面前。

  可惜到底都還小,還不太瞭解大人們的形容,只知道薛舉人很厲害就夠了。更為吸引他們的是,既然薛先生是薛舉人的堂兄,那麼薛舉人到底是不是老頭子?

  可惜沒人能回答他們,哪怕是問了薛先生,先生也是笑而不語。

  時間就這麼一日一日的過著,轉眼間弘兒已經八個多月了,而薛庭儴也到了出孝的時候。

  為祖父守孝,不是承重孫只用守一年。

  到了當日,招兒和薛庭儴特意將家中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遍。之後去了墳前,給薛老爺子上了墳,自然也沒拉下二房兩口子。

  其實出孝不出孝對薛庭儴和招兒來說,區別並不大,唯獨不方便的就是有些地方不能去。

  可現在他們能去哪兒呢?且不說薛庭儴本就是在家讀書,以備來日會試。攤上一個精力旺盛的毛孩子,如招兒這般人物,每日都被累得不輕,自然哪兒也不想去。

  李大田準時回來了,就在薛桃兒出孝的第三日。

  選了個吉日,李家人上門下聘。

  婚期定在十月初八,不是兩家人心急,而是兩個孩子實在等不下去了,年紀都不小了。

  到了當日,招兒留在薛家送嫁,薛庭儴則去了李家那邊幫忙迎親。

  一陣敲鑼打鼓的喜慶之中,滿身大紅嫁衣的薛桃兒也出嫁了。

  三朝回門之日,小兩口雙雙來到薛家,只看薛桃兒那白裡透紅的氣色和含羞帶怯的模樣,就知她在李家過得不錯。

  又是一年除夕,這一年年夜飯的氣氛比去年好了不少。

  趙氏已為人所淡忘,薛俊才如今入了社學,終於放下心來的楊氏也少了眉宇不展,多了幾分笑容。更不用說三房、四房了,如今王記菜行的生意已經做到了附近幾個縣了,一派大好勢頭。

  銀子越賺越多的同時,薛青柏和薛青槐自然也是忙得厲害。不過這種忙碌卻是歡喜快樂的。

  這個年也比去年熱鬧太多,來給薛庭儴拜年的人數不勝數,一直忙到正月十五以後,才稍微消停了些。

  本想終於可以歇一歇了,誰曾想京城那邊竟是來了信。

  是毛八斗的信。

  毛八斗要成親了,讓薛庭儴和李大田務必要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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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1:55 A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五章

  說來毛八斗能修成正果也是艱難。

  招兒的一句無心之語,讓林嫣然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明明林邈已是默許了,還是讓毛八斗費盡了心思才終於讓她點頭。

  丁未年的會試,陳堅和林邈都中了,唯獨毛八斗落了第。

  陳堅如薛庭儴夢中那樣,還是中了新科狀元,倒是林邈爆了冷門,竟是中了探花。師生兩人傳臚大典唱名,跨馬游金街,赴簪花宴,風光至極,後入翰林院。

  待一切落幕之下,也該是接家眷來京了。

  因兩人都不能離京,只能毛八斗代勞,毛八斗先去了北麓書院,又讓人接了陳堅的妹子陳秀蘭,方帶著師母陶氏、林嫣然及陳秀蘭一同去往京城。

  這一路上毛八斗鞍前馬後,事必親躬,可把陶氏哄得差點沒把他當親兒子看待。他自然也沒放棄在林嫣然跟前獻殷勤,本來林嫣然因他故意設計李禕,讓父親和自己人前丟醜,心裡多少還有些對他不待見的,這麼一來,也是改觀了不少。

  後來還發生了陶氏想收毛八斗當義子的事情,不過卻被他拒了,最後才知曉人家是因為看中女婿那個位置了,才會不想當兒子。

  不過女婿和兒子也差不多,林邈夫妻二人多年來也就林嫣然一個獨女,二人早就沒抱還能再添子嗣的想法,多個女婿渾就當多個兒子吧。

  這不,經過一番商議之後,婚期就定在五月,才會急急給薛庭儴及李大田來信,讓他們二人務必要親臨現場。

  都務必要親臨了,薛庭儴能說什麼,只能去了。

  可招兒和兒子怎麼辦?

  幸好薛庭儴也不是個古板的,就打算將老婆孩子一同帶上。至於李大田,本是還糾結這件事,見此就決定把薛桃兒也帶上,渾當是結伴出遊了。

  當然這一趟還不止他們,還有毛家夫妻二人和毛八斗的姐姐姐夫。兒子成親,沒道理家人不去,毛八斗的姐夫周郴是個鏢師,家裡是開鏢局的,正好這次要走一趟鏢前去京城,大家可以一起上路。

  事情商定下來,招兒就開始安排各處事宜。

  幸好她這一年多都在家中,王記菜行這些人也都習慣了她不出面,成衣的生意交給薛青槐,菜行的生意則是姜武和高升他們,又有薛青柏和薛強他們幫手,倒也不怕生出什麼亂子。

  招兒又把招娣託付給高嬸和周氏她們,之後便是收拾行裝,一行人啟程了。

  從山西到京城沒有運河可走,只能水陸並行,幸虧是跟著鏢隊走,這路他們都是走熟了的,該走水路走水路,該換車換車,一路上倒也順暢。

  等到了京城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了。

  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之時,三月的京城也是春寒料峭。

  京城不愧是京城,一派繁華景象。

  坐著車一路行來,只見城門巍峨聳立,城內佈局嚴謹,氣派宏大。寬闊筆直可供數十輛馬車通行的街道,兩旁商鋪酒肆林立,路上行人衣著光鮮,摩肩擦踵,十分熱鬧。

  這還是招兒第一次來到京城,簡直就像來到另一個世界。

  弘兒如今也已經一歲了,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時候。招兒撩著車簾子往外看,他也伸著小腦袋往外瞅。

  大大的眼睛烏溜溜的,可以看出其中驚奇之色,一大一小,表情眼神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也似。

  倒是薛庭儴,坐在一旁,臉上頗有幾分無奈。

  「還沒看夠?」他嘴裡雖這麼說,卻掂著兒子的小屁股,這樣小豆丁才能和他娘一樣,探頭去看外面的景兒。

  招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這裡真和咱們那兒不一樣。」

  弘兒也轉過頭看爹,然後伸出小胖手指外面,嘴裡說了兩句旁人聽不懂的音調。

  「等安頓以後,再帶你們出來逛逛。」

  「你認識路?」招兒問。

  他自然是認識的,對這裡恐怕比對餘慶村還熟悉。不過薛庭儴肯定不會明言,而是道:「就算我不識路,八斗來了這麼久,總是識路的。」

  「到時候讓八斗那小子帶咱們出去逛逛。」這話是李大田對薛桃兒說的。

  薛桃兒點了點頭。

  前面那輛車和這邊是差不多的情形,車裡坐著毛家幾口人。進了京城後,周家的鏢行要先去交付,這邊周郴則是分了兩輛車送他們去地方。

  如今林邈帶著一家人住在東城的上條子胡同,包括毛八斗和陳堅都寄居在此。

  雖是師生兩人名列頭三甲,看似風光無限,可對於仕途來說,才不過剛開始。

  按規制,頭三甲不用經過館選,就可入翰林。狀元任修撰,探花授編修,一個從六品,一個則是七品,對於京城這個掉下個匾額就能砸到幾個京官的地方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

  世人都道翰林清貴,是因為自前朝起便有這麼一個說法,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閣。文官無不以入閣作為人生最大的目標,要想入閣,必然先得來這翰林院走一遭。

  可翰林院說白了,就是個讓進士們繼續讀書的地方,想升官發財,先熬過三年再說。

  再加上兩家都不是什麼富裕人家,所以林邈他們如今就住在眼前這個才不過一進半的小宅子裡。

  這宅子不光門臉小,因為胡同口就是菜市,有些小菜販沒地方擺攤,就擺進了胡同裡。門前左右都是菜攤,差點沒把門給堵了,且地上到處扔得都是爛菜葉子,這些人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胡同裡人太多,進不了車,只能車停在胡同口,人下來徒步走。李大田攙著薛桃兒,薛庭儴抱著小弘兒,招兒跟在他一旁。毛家人跟在後面,一路穿過叫賣聲鼎沸的菜攤來到門前,就見毛八斗正站在門外趕菜販。

  這些菜販可不怵毛八斗這個舉人,京城什麼不多,就是官多,更不用說一個舉人了。眼見自己被趕,那幾個菜販一面收著攤子,一面還沖毛八度直翻白眼。

  招兒這群鄉下人都看呆了,這還是舉人老爺?舉人老爺不都是高高在上,受眾人敬仰,怎麼一個小菜販就敢沖舉人老爺尥蹶子!

  他們甚至聽見那菜販小聲反駁:「得瑟什麼,老子明兒還來,累不死你!」

  毛八斗似乎聽見這話,當即擼起袖子就想罵人,這時從門裡跑出來一名女子,從旁邊拉住了他。

  「跟他們吵什麼,快進去吧。」

  「瞧這群狗王八蛋,竟然跟老子較勁兒,擱在咱們那兒,老子一根指頭就能摁死他們!」

  「哎呀,你怎麼又罵人,我跟你說……」

  「你不喜歡聽,我就不罵了,我不也是氣師娘被他們害得摔了一跤……」

  瞧這兩個人站在門口就膩歪上了,有人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我們這麼大一群活人站在這兒,你都能當做沒看見。八斗,你說你眼睛是不是瘸了?」

  毛八斗聽見這聲音,當即轉頭看了過來,喜道:「你們都來了?!庭儴、大田,爹娘大姐姐夫。」

  瞧這廝驚喜的,連李大田罵他眼瘸都沒聽見。

  林嫣然紅著臉,低頭說了一聲我去進去告訴娘,人便匆匆的走了。大抵沒想到醜媳婦要見公婆,居然是這麼個見法。

  一群人並沒有當即就進去,而是婦人和孩子先進去,幾個男人則回轉去胡同口的車上拿行李。來回倒騰了好些次,才終於把行李都搬進宅子。周郴去打發車夫,另一頭毛八斗的娘洪氏早就和陶氏在屋裡說上話了。

  陶氏性格溫和,洪氏雖是潑辣了些,到底面對的是未來親家。且這親家關係不一般,還是兒子的師母,兒子之所以能考中舉人,可是全指著先生,自然一說一臉笑,兩人相談甚歡。

  林邈和陳堅都不在,還在翰林院中,得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回來。

  陶氏沒料到薛庭儴他們今日會到,家裡也沒準備什麼菜,和親家說了一會兒話,就忙讓女兒去買菜。

  她沒好意思指使毛八斗,畢竟人家娘在,哪能當著當娘的面指使人家兒子的,實則尋常這些雜事都是毛八斗在辦。

  而林嫣然是個姑娘家,尋常也不出門,即使偶爾出去買點什麼,也是讓毛八斗陪著。一聽娘這麼吩咐,也有些慌神了,只是有客人在,卻不好意思說明苦衷。

  見此,招兒忙自告奮勇說陪她一起。

  林嫣然大喜,拉著招兒一面說著自打上次見後的敘舊話,一面兩人就出去了。

  之後等菜賣回來,招兒幫著林嫣然做飯,薛桃兒打下手,就不必細說。

  午飯快做好的時候,林邈和陳堅回來了。

  林邈去和親家說話,陳堅則是跟薛庭儴李大田敘舊。至於招兒幾個則是在廚房裡忙著做飯。

  雖是林嫣然和薛桃兒並不熟悉,可一聽說是李大田新娶沒多久的媳婦,又是招兒的堂妹,兩個姑娘性子都好,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就聊到了一處。

  午飯席開兩桌,男人們一桌,女人們一桌。

  男人那桌喝酒,女人們則是吃飯。吃飯途中,洪氏越看林嫣然越喜歡,雖是大了兒子兩歲,可這女子賢惠勤快,又知書達理。還沒下飯桌,毛家祖傳的鐲子就套在了林嫣然的手腕上。

  飯後,毛家人提出去找客棧落腳,他們也是看林家的房子不大,估計住不了這些人,才會這麼說,怕給親家填麻煩。

  見此,薛庭儴自然也說了與他們一同。

  可惜這事卻被林邈拒絕了,說哪有到了家裡不住下的。

  不過實在是房子小了些,最後把房間規整了下。正房還是住著林邈夫妻二人,本來住在東廂的林嫣然搬去正房的西間,東廂挪來給毛氏夫妻及毛如玉兩口子住。而本來住在西廂的陳堅和毛八斗,從一人一間房,挪成了兩人住一間,挪出一間給李大田夫妻二人。

  薛庭儴一家子被安排在倒座房,他們有孩子,地方大一些才能施展得開。

  招兒將兒子哄睡,本來笨手笨腳正在歸置東西的薛庭儴被她換下,換做他去陪弘兒睡覺,招兒收撿東西。

  弘兒這孩子有些黏人,平時是個聽話的小可愛,可睡覺的時候就必須有人陪著。不是爹陪,就是娘陪,總得有個人陪。

  好不容易收撿完,招兒簡單洗漱了下,就累得往床上一躺,感歎道:「原來這大官老爺們的日子,過得還不如咱們。」

  「你以為呢?」

  按招兒的以為,當了大官肯定是錦衣玉食,僕從擁簇。可如今看林邈和陳堅兩個,住著小房子,家裡連個下人都沒,日常家務還得陶氏和林嫣然親自動手,才知道你以為只是你以為啊。

  薛庭儴將其中的關節講給她聽,雖是人人都說窮翰林,但翰林窮不窮還得看自己會不會鑽研。比起舉人,進士優免的田稅更多,只是有些進士家中人丁單薄,無人打理,即使有人投獻,也極為有限。

  而京城居,大不易,物價比一些偏遠地方高昂許多,即使在當地算是小富之家,來到京城也是捉襟見肘。尤其京城地方有限,人卻十分多,會像林邈他們這樣住小房子,並不難理解。

  其實像林邈和陳堅兩人,還不能稱之為翰林,不過是準翰林。還得三年期滿,經過散館考,過了留館,才能稱之為翰林。

  翰林院就是這麼一個既讓人們想望,卻又十分尷尬的地方。若是能熬下來,自然一條通天大道就在眼前,可還有很多是本來家境不富裕的,要這麼一年一年熬資歷,能熬得住這種清苦的人的極少。

  到了這個時候,與清貴的翰林老爺相比,那些進士出身甚至同進士出身,沒辦法留翰林,而是外放出去做官的,日子可就比他們過得滋潤多了。也許一級一級的做著,若干年後也是一方大員,不過若想入閣,還是非翰林不可。

  這就是一個怪圈,當然也有走捷徑者,不過這種人畢竟是少數。

  兩人就這麼躺在榻上小聲說話,床裡面的弘兒正呼呼大睡,十分酣甜。

  招兒打了個哈欠:「快點兒睡吧,時候也不早了。」

  薛庭儴沒有答她,被子裡的手卻伸到了不該伸的地方。

  「你做甚?」她小聲說,生怕吵醒了兒子。

  薛庭儴還是不答他,只是逕自忙著。

  「別,讓人聽見怎麼辦?弘兒還在邊上呢。」

  「咱們悄悄的。」

  可這能是悄悄的嗎?

  「我不管,這一路上也就只有一次,還是半途而廢。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

  於是只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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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20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次日晨起,毛八斗臉色臭臭的,陳堅眼下有著不顯的烏青。李大田則是搔著腦袋嘿嘿直笑,笑得毛八斗直沖他翻白眼。

  招兒不解,可扭頭見薛桃兒穿了件高領的夾衣,行舉之間領子下若隱若現的紅痕,當即明白毛八斗他們為何是那種表現了。心裡不禁慶倖昨日挑選房間時,薛庭儴特意要了最簡陋的倒座房,看來這人早就預料到宅子淺小,有點什麼動靜就瞞不過去。

  吃過早飯,林邈和陳堅便去翰林院點卯了。

  這邊招兒剛給小弘兒餵了飯,又將屋裡收拾了一遍,就聽說洪氏要出門。本來這趟來京除了參加毛八斗的婚禮,也有遊玩之意,索性便一起出門了。

  出了門後才知道,原來洪氏之所以急著出門,是打算在京城給兒子買間宅子,不拘大小,總要有個地方落腳。明眼可見林家就只有林嫣然這麼一個女兒,毛八斗又是林邈的學生,兩人婚後肯定不能離岳家太遠。而就毛八斗的前程來看,考中進士是遲早的,以後必然會在京城落腳,所以買間宅子是當務之急。

  當然還有潛在的意思,招兒心裡約莫明白,但是不敢明問,畢竟這牽扯到毛家和林家兩家關係的和睦。

  毛八斗在京中也待了不短的日子,對京城也算是門清。

  京城又分內外城,外城分為五個部分,東南西北中,林家所在的上堂子胡同便在東城,挨著米市口。

  而內城中,除了各府部衙門,一些皇親國戚與達官貴人們就住在其中。內城正中是皇城,也就是紫禁城,乃是當今所住的地方。

  洪氏既說想買宅子,毛八斗心中雖無奈,也只能帶她去牙行。

  一行人去了牙行,這京城裡的牙行和湖陽鄉那種鄉下地方的牙行可不同,不光是人口買賣,還包括土地、宅院售賣,以及各行業貨物中介等等,所涉之廣,讓人瞠目結舌。

  像這種買房子的事,在牙行算是極小的生意了,牙行裡便派了一個貌不其揚的牙儈負責接待洪氏等人。

  這牙儈長得不怎麼樣,黑瘦矮小,還有一口大黃牙,但能說會道,且對京城各種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宅院這一類。一聽說洪氏等人想買宅子,他也沒瞧不起這些人一看穿著就是鄉下人的打扮,而是先詢問了想買多大的宅子等信息,才根據需求報上幾處地方。

  招兒幾人也是聽了牙儈描述,才知道原來京城的宅子賣這麼貴。

  在湖陽鄉,哪怕是夏縣,一處臨街的鋪子,有前有後,也就兩百兩左右,可在京裡隨便一處宅子都是兩百多兩。

  這明顯超出了毛家夫婦兩人的預期,即是如此,洪氏還是咬著牙說要去看看。

  牙行的服務還算周道,見買主要去看房子,便專門雇了兩輛車帶著他們去了。

  一連看了好幾個地方,都是老破舊,破舊也就算了,有的要麼是離林家太遠,要麼是房子周圍不太僻靜,反正洪氏各種嫌棄,自然不成。

  其間毛八斗連連勸說他娘算了,可洪氏卻十分堅持,甚至將兒子罵了一通,說白養了他這麼多年,現在竟想去給人做倒插門,讓他少打這個主意。

  這也恰恰是之前招兒諱莫如深的地方,林家那邊雖沒說要讓毛八斗當上門女婿,可如果成親以及日後居住都在林家,也就和是倒插門沒什麼區別了。

  那邊當娘的教訓兒子,毛老爹和毛如玉兩口子都在勸。這邊招兒和薛庭儴十分尷尬,還有李大田兩口子,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最後還是薛庭儴去了牙儈身邊,對他說了幾句話,這牙儈才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道,說是東亭胡同和井兒胡同還有兩處,讓他們先去看看再說,這才暫且打斷了洪氏的說教,讓場面不至於太尷尬。

  毛家夫婦先上了車,後面的毛八斗灰頭土臉的。

  沒打算成親前,從沒有想過這些現實的問題,等事到臨頭才明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招兒也有些唏噓,其實洪氏大發雷霆她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不外乎毛家家境不如林家,且本身也不富裕,洪氏心急怕手裡的錢不夠買宅子,讓兒子當了倒插門,又怕兒子將來低人一頭。

  說來說去,都是一片父母心。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井兒胡同。

  這裡離上堂子胡同並不遠,也就半盞茶時間的腳程,雖也靠近米市口,卻比上堂子胡同清幽多了。一座座宅子鱗次櫛比,宅門都不大,和林家一樣都是一進半左右的樣子,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洪氏一看就十分滿意,離林家近,全了林家夫妻兩人的思女之苦,也不會和那邊顯得生疏。日後毛八斗去岳丈家也方便,完全可以白日裡小兩口待在林家陪陶氏,晚上回來歇息。

  就是價錢有點貴,得近四百兩銀子。

  洪氏一聽,眉頭就皺上了。他們這趟來幾乎把家裡所有的家當都帶上了,就是打算給兒子在京城買個宅子,剩餘一些給兒子辦婚事。

  情分歸情分,規矩是規矩,該男方家出的錢,洪氏一分都沒打算少。可若是買了這宅子,手裡可就剩不下多少銀子了,到時候辦婚事給聘禮都沒錢。

  「您可千萬別嫌棄這宅子貴,這地方的宅子鬧中取靜,去哪兒都方便。從這頭兒出去到了花兒市街,往前走就是崇文門,離內城也近。若是小的沒看錯,您家這位小爺是個有功名的人,日後肯定是進士及第加官進爵。到時候這地方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去衙門點個卯當個差,那便宜之處不用咱細說,您就心裡明白。」

  不得不說這牙儈會說話,光那句進士及第加官進爵,就足夠洪氏心裡美了,更是看這宅子合意,可心裡合意,銀子不合意怎麼辦?

  牙儈繼續道:「其實這次也是湊巧,原房主家中急需用錢,就把這毗鄰的兩座宅子給賣了。若不是這樣,想買這處地方的宅子,真得望眼欲穿都等不上。」

  毛家可是開雜貨鋪的,這種場面話可騙不著洪氏,她砸了砸嘴道:「瞧您這說的,說得好像是個香餑餑似的。」

  「可不是!」牙儈一拍大腿,說得口沫橫飛:「這房子到了咱們牙行手裡,一般是要先修補一二,再行往外出售的。如今是還沒掛牌,您信不信,今兒把牌子掛上了,明兒就能賣出去!」

  「就有你說得這麼稀罕?」洪氏說著,眼睛卻看向了兒子。

  毛八斗點了點頭,小聲說:「當初先生買那處宅子時,就是運氣好給碰上了,不然咱們現在肯定不在這片兒住,更要往偏處去。先生那麼愛靜的人,買了那處宅子,也就是圖它近,也免得每天去翰林院點卯還得不辭辛苦半夜就起。」

  朝中有規定:凡大小官員,無故在內不朝參,在外不公座署事,都有一定的處罰。而上朝及去府部衙門點卯的時間是卯時。

  也就是天還沒怎麼亮,就要到地方。

  可京城這麼大,除了那些住在內城的高官,一些低級官員都是散佈在外城居住。他們每日疲於點卯之苦,自然是能離多近就有多近,這樣一來每日來回在衙署的時間能節約不少。

  需知一日兩日早起還能承受,可長年累月這麼下來,誰也受不了。

  別瞧這宅子看著不大,在這裡是三百多兩,進了崇文門裡面,哪怕是挨邊,也要翻上一倍價錢不止,還十分搶手。

  兒子自然不會騙當娘的,自此洪氏也意識到這宅子可遇不可求,便去和牙儈纏磨,想殺殺價。

  毛如玉也拉著男人去了一邊說話,不多時兩口子走過來,道:「娘,既然看中了就買下吧,錢不夠我和郴哥再給湊點。」

  「那怎麼好?沒道理你弟弟娶媳婦,還要讓出嫁姐姐填補的。」總體來說,洪氏是個十分明理的人。

  周郴道:「沒什麼不好,如玉就八斗這麼一個弟弟,我也是拿八斗當親弟弟看待。」

  毛如玉在旁邊點點頭。

  洪氏有女兒女婿的幫襯,又眼見和牙儈殺價無望,遂一咬牙道:「那行,咱就買了。」

  牙儈當即露出一個笑容,說:「您放心,這宅子您買了絕對不吃虧,哪日若是不想住了,還來找我,也就兩天的功夫就能脫手。」

  這時,招兒上前一步道:「方才聽大哥您說,是兩座宅子,還不知那一座可是賣了?」

  牙儈一愣,搖了搖頭:「還沒。方才我說的那話真不是唬你們,這兩座宅子如今正在修補,也就明後兩天就要掛牌往外賣了。你瞧瞧這幾處,正在補漆,也是為了下一任買主看著心裡舒服,到底是老宅子了。」他指著幾處補漆補到一半的地方給招兒看。

  招兒點點頭:「那行,你帶我去看看邊上那座宅子,若是跟這邊差不多,我就把那一處給買了。」

  「您要買宅子?」牙儈還真沒料到這些人一下子會買兩座宅子,像毛家這樣的人家他見過不少,都是家中子孫成器,考取功名來到皇城根兒下,買一座宅子幾乎要砸鍋賣鐵。

  可他並不會瞧不起這樣的人,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人家就發達了,這也是為何他一直很客氣的原因所在。

  「招兒。」是薛庭儴的聲音。

  招兒轉頭對他解釋道:「反正買了也不吃虧,說不定日後能用上,就當提前準備了。現在不住,大不了先賃出去或者幹啥都行,有備無患嘛。」

  薛庭儴訝然失笑,知道招兒這是見林家和毛家心中有感,才想事先給自己準備。想著她是為自己打算,當即心中一暖。招兒就是這樣,事無巨細,凡事都想在前頭,尤其是對他。

  「你若想買,那就買吧。」他上前一步,拉住招兒的手說道。

  他雖是第一次來京城,可夢裡卻不是第一次,這牙儈還算是不虛,也沒往太高報價。薛庭儴還知道的更多,知道京裡的宅子之所以會如此昂貴,除了供大於需以外,也是這些牙行故意抬價,他們將市面上所有宅子都收羅在手裡,然後抬價賣出。

  不過畢竟是皇城根兒下,也不敢太過。世情如此,反正都這個價,買了也不吃虧。

  牙儈領著招兒等人去看了旁邊的房子,跟這邊一模一樣,不過靠在邊角處,卻多了個巴掌大的小花園。

  也就一隅之地,中了些花草,又擺了一張石桌。看著就逼仄,跟鄉下地方自是不能比,不過這兩日見到的京中的宅子都是狹小緊湊的,有這麼一處也添了幾分風雅的趣味。

  且陽光極好,剛好來看的時候,太陽到了這處,一片光亮,看著就讓人心裡喜歡。

  招兒還特意圍著宅子轉了一圈,又繞出門去看了看,旁人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只能等著。

  不多時,她從門外進來,臉上帶著笑,道:「行,就買下了。」

  就因為多了那處小花園,這邊宅子比那邊貴了近五十兩。招兒也沒含糊,借著兩處一起買,和牙儈殺了價。

  那邊的宅子三百五十兩,這邊四百兩,攏共七百五十兩,被她殺到七百兩。

  牙儈被殺得臉色泛白,連呼:「不能再便宜了姑奶奶,少了這個價,我得自己往裡面填補。」

  見此,招兒才算打住。等出錢的時候,她掏了四百兩,毛家那邊只用添三百兩就好。

  洪氏覺得占了她的便宜,招兒卻說她殺價可不是給自己殺的,再說了她能買下這處宅子,還是因為毛家的原因,所以她沒吃虧。

  其實大家都明白她為何這麼做,毛家不富裕,周家雖是開鏢行的。在外人來看,鏢行很威風,其實都是些吃賣命飯的,周家的家境也沒比毛家殷實到哪兒去。

  如今毛家買了宅子,還要辦婚事出聘禮錢。尤其是聘禮,禮太輕了不好,禮重了毛家拿不出。招兒這麼做,不外乎是在全所有人的臉面。

  之後,毛八斗陪著牙儈去辦房契,其他人則留在房子裡等著。招兒抱著弘兒來到小花園裡的曬太陽,薛庭儴陪著一同。

  「我替八斗跟你說聲謝謝。」

  弘兒坐在石桌上四處看新鮮,招兒正扶著他。

  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謝什麼,這房子咱們買了只有賺,不會虧。再說了,毛家都替八斗以後打算上了,我也得替你以後打算,若是以後你也必須留在京城,沒地方住可不行。」

  薛庭儴打趣道:「你就這麼確定我一定會中?」

  「難道你不會中?」招兒詫異道。

  薛庭儴被逗笑了,看來招兒對他很有信心啊。

  他上前一步,搭著她肩道:「我當然會中。等到時候咱們換一座比這更大的宅子,前後五進,再買一些丫鬟婆子侍候你,讓你當夫人,每天什麼事都不用幹,就等著人侍候。」

  這話說起來簡單,丫鬟婆子也就算了,以薛家現在的家底兒,完全可以做到。可前後五進的宅子,在這地界是非有錢有勢做不到。更不用說是夫人,命婦中一品才是夫人,隨丈夫官銜高低而定,也就是說薛庭儴得做到官居一品,才能給招兒掙個夫人的誥命。

  不過招兒現在可聽不懂這其中的端倪,還在糾結讓人服侍的事。

  「那我不就成廢人了,我可不想讓人侍候。啥事都不幹,想想就可怕,那是不是以後洗澡穿衣服吃飯都讓人侍候?」

  薛庭儴含笑點點頭。

  「那成啥了?我可不幹。」想了想她又覺得若真當了官老爺,沒人服侍可不像話,別人就會瞧低你,便跟薛庭儴打商量:「要不,給你找幾個人侍候,我就算了?」

  薛庭儴也就一本正經地跟她打商量,最後兩人來回掰扯了很久,才定下以後哪天薛庭儴真當了大官老爺,給招兒找一個小丫頭侍候,弘兒身邊放一個丫頭和一個老媽子,至於薛庭儴,有兩個隨從也就夠了。

  至於為什麼不安排小丫鬟,根據招兒的說法是大官老爺都喜歡調戲小丫鬟,這是她以前看大戲看來的,所以為了杜絕這種事發生的可能,她很果斷的說讓薛庭儴想都不要想。

  於是薛庭儴便連『想都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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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26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拿到房契後,洪氏很高興。

  雖是價錢遠超預期,到底也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回去後她就去找陶氏了,說了說兩個小的婚事,房子她家出,聘禮彩禮按照規矩來,可能聘金少了些,但方方面面的禮數都走周全,一定不讓女方家吃虧。

  大抵也是怕陶氏心裡多想,洪氏還說了以後就是小兩口過了,他們老兩口還在山西,到時候就托林家夫妻倆多照顧照顧兩個孩子了。

  聽了這話,陶氏心裡本來還有些不舒服的,頓時不舒服煙消雲散。

  之前見毛家人都出去了,還說要買宅子,她就跟林嫣然私下念叨了幾句。覺得這親家做事太計較,他家還沒說個什麼,就要買宅子,好像生怕自家讓女婿做倒插門。

  其實陶氏還真有這念頭,只是面子軟,再加上林邈沒同意,才沒提這茬。

  如今見毛家人做事如此面面俱到,洪氏也是個爽利人,又見洪氏說著說著就抹起眼淚來,她就連忙安慰起洪氏來。又是說自家就林嫣然這麼一個女兒,以後肯定會多多照應的,就拿毛八斗當自己兒子看待。還說若是毛家兩口子若是在老家沒牽掛,不如就挪到京城來住,這樣一來也有個照應。

  兩個當娘的越說越親熱,不光是毛八斗,連林嫣然都鬆了口氣。

  兩人對視一眼,一種親密感油然而生。毛八斗想得是問題終於解決了,且沒有傷及兩家的顏面,也沒鬧什麼矛盾。而林嫣然想得則是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小婦人,跟這傢伙過柴米油鹽的日子了。

  怎麼想一想就覺得好羞?

  接下來的日子裡,大家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新買的宅子要佈置,還有婚禮當天各種事宜。雖然兩家人都是初來乍到,在京城也沒什麼親戚友人,可該走的禮數要走完了。

  招兒和薛庭儴兩人也忙著收拾宅子,他們打算購置一些東西,這樣可以從林家搬出來住,也免得都擠在一起不方便。反正家具什麼的都是現成,只用添置一些鋪蓋和鍋盆碗碟,這些東西都是必不可少的,哪怕以後房子賃出去,也能用上。

  其實招兒想的是,若是他們不在京城,房子給陳堅兄妹二人住。

  陳家就這兄妹二人兩個,陳堅雖是考中了狀元,可每個月也不過只有幾兩銀子的俸祿,養家糊口也就將將夠,買宅子恐怕還欠缺點兒。

  不過這話她沒說,打算臨走前就托陳家兄妹倆照應一下,這樣一來也能全了彼此的面子。

  可她不說,不代表薛庭儴沒看出來,心裡更是感歎招兒的細心體貼。

  接下來的日子,毛家林家那邊忙著,這一對爹娘就帶著小弘兒滿京城的轉著。一來買東西,二來就當遊玩了,如今天氣正好,正適合外出踏青。

  弘兒還不會走路,也就只能讓爹娘扶著邁幾步,幸虧這趟招兒把專門用來背孩子的背簍帶出來了,不然光指著人抱,可要累得不輕。

  背簍是用竹藤編制而成,在編之前進行過處理,編出來的背簍既有形,又不會太硬硌著孩子。整體淡黃色,上頭口粗,下面口細,裡面墊上褥子,孩子在裡頭想坐就坐,想站就站。

  本來招兒怕薛庭儴背不動,打算自己來的,可惜薛庭儴堅持不讓,還說自己堂堂一介大丈夫,兩手空空,倒是讓媳婦背著孩子,那像個什麼。

  於是最近京城街頭上最近經常能見到這樣一副場景,一個身穿青袍的年輕書生,背後背著個裝著孩子的背簍。那小童長得雪白可愛,眉眼和書生十分相像,旁邊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

  一家三口長相俱是不俗,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這大抵是招兒近十多年來最輕鬆的日子,不用操持家計,不用操心生意,只用花銀子花銀子。

  花銀子是能上癮的,本來只想買幾樣,買著買著就覺得這個當用,那個可買。每天出去後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的。

  現如今毛家人和薛庭儴兩口子及李大田兩口子,還有陳家兄妹,已經從林家搬出來了。李大田兩口子和陳堅兄妹就和招兒他們住一處,毛家人則是住自己的宅子。

  對此,陳堅沒有拒絕。

  林家畢竟有師母和林嫣然在,他一個還未娶親的男子,住在一個屋簷下多少有些不方便。

  這天晚上,洗漱完一家三口就上榻了。

  招兒突發奇想要盤點下還剩多少銀子,薛庭儴也沒制止她,卻是眼神閃爍。果然沒過一會兒,就見招兒發出一聲感歎:「怎麼會這樣?我到底買了什麼?」

  招兒就穿了一身中衣褲,光著腳丫坐在床腳處。小弘兒在床裡面坐著,見娘這麼怪兮兮的,忙爬過來好奇地瞅著她。

  這個月份的奶娃是最招人喜歡的時候,白胖可愛,眼睛烏溜溜的,像顆紫葡萄,睫毛又黑又長,是隨了爹。當他歪著頭看你的時候,簡直能讓人心都化了,可惜招兒一點都沒心情去看兒子,而是看著面前癟癟的荷包。

  「快快快,你快幫我算一算,我到底買什麼了?」

  招兒這趟出門可是帶了不少銀子,這幾年攢下的積蓄帶了一大半,整整一千兩銀子。不是有老話說,窮家富路,出門帶的銀子充足,這樣才能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如今可好嘛,一千兩的銀子只剩了四百多兩,也就是花了將近六百兩。

  別看花得時候不心疼,算起賬來就心疼了。

  媳婦讓算,薛庭儴就給招兒一筆一筆的算。從路上吃飯住店坐船的錢,到來到京城給林家買的拜禮,以及買這宅子,還有添置這宅子裡的一應物什所花。

  所以說讀書人就是厲害,尤其是解元老爺,甚至給她精細到買了一塊兒布做簾子所花多少,算得招兒心疼得臉都皺了。

  別看她賺錢行,花錢可捨不得,尤其這些錢還是花在讓她看起來沒什麼必要的地方。

  「早知道我就不買那幾匹布了,還有那花瓶字畫,擺在那兒看起來也沒有多出彩,我當初怎麼就想不開一定就覺得好呢?」

  就在招兒感歎心疼的同時,弘兒已經把娘的小荷包給拽過來了。倒一下,再倒一下,就把裡面的碎銀子都給倒出來。他伸出小手就抓摸,又去翻荷包裡剩下的銀票,忙得樂不思蜀。

  見娘苦啾啾地去看那荷包,他還討好的把荷包遞了過去。

  「娘,給。」弘兒現在說話還有些含糊不清的,說的詞也少,不過大人也能聽清楚。

  招兒也不接,他笑呵呵地揮著手使勁倒那荷包,終於把裡面的幾片紙票給倒出來了。

  那紙上花花綠綠,十分好看,他就伸手去抓,可惜沒他娘手速快,招兒一把拿過那幾張銀票道:「你可不能給娘撕了,不然咱們一家人就要上街討飯了。」

  說得真是誇張!

  其實弘兒喜歡撕紙還是他爹慣出來的毛病,小奶娃對什麼都好奇,有次摸到一本薛庭儴的書,就給他撕了個稀巴爛。當爹的不但不訓斥,還專門撿了寫過字的廢紙給他撕著玩。還美聞其名從小與書香為伴,以後讀書肯定隨了爹。

  好吧好吧,當爹的都這麼說了,當娘的還能說什麼。

  不過有一次弘兒將薛庭儴剛寫的文章給撕了,當爹的臉當場就黑了,那回招兒可沒少嘲笑他。

  弘兒以為娘在跟自己瘋鬧,笑得嘎嘎哈哈口水直流,大眼睛彎彎的。這毛孩子最近長牙,口水總是流不完。

  招兒拿著手指點了點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個小人精,真把娘的銀票給撕壞了,就把你送到街上當小叫花子,討飯回來給娘吃。」

  這話弘兒可聽不懂,他嘎嘎笑了兩聲,就用小胖手捂著眼睛,然後『貓』了一聲,就把手放了下來。這可跟貓沒什麼關係,他以為招兒這是在跟他躲貓貓。

  招兒被逗得樂不可支,笑得肚子疼,就喊薛庭儴:「薛庭儴,你到底管不管你兒子?快把這小臭蛋弄走。」

  薛庭儴笑眯眯地就過來把毛孩子弄走了,可弘兒這會兒跟娘玩得正高興,才不要去爹那兒,就拼命往這邊爬過來,又把臉伸到娘面前,讓娘點他小鼻頭。

  鬧了好一會兒,招兒才把兒子哄睡。

  給兒子蓋上被子,她扭頭收拾灑了滿床的碎銀子和銀票,感歎道:「明天可不能出去了,銀子得省著點兒花。」

  說是這麼說,當第二天毛如玉過來叫她,說是上街給買料子給毛八斗做衣裳時,她還是跟去了。

  這趟薛庭儴沒跟去,被留在家中的還有弘兒,等招兒從外面回來,又是大包小包的買了許多。

  對此,薛庭儴什麼也沒說,直到招兒再一次感歎銀子越花越少時,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遞給她。

  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招兒拿著銀票,用十分詫異的目光看他。

  薛庭儴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才解釋了這銀子的出處。

  這都是他這幾年攢下的積蓄,平時他是該花的花,不該花的不花,廩生的祿銀加上連得三個案首和一個解元,府衙和縣衙的獎勵,也攢了百多兩銀子。至於另一部分,是之前和陳老闆合夥開紙坊所得的分紅。

  芸香紙一經出世,賣得挺不錯。到底日子還短,名頭也沒打響,所以分紅的銀子也不算多,但也攢下了數百兩銀子了。

  「那這銀子給我?」招兒有些猶豫道。

  薛庭儴點點頭:「當家用。」

  男人有沒有銀子,招兒可是門清,這麼多估計是所有銀子都給她了。

  「那你不用?你還是收著吧,身上沒銀子,出門辦事都不方便。」

  「我要用的時候再管你要。」

  招兒頓了一下,道:「也行。如玉姐說了,男人荷包裡不能放銀子,銀子多了就心花花。你給我,我就給你收著,你要用的時候跟我說。」

  說來說去,薛庭儴說當家用她根本沒聽進耳朵裡,之所以會收下還是覺得男人有錢就心花。

  不過倒是越來越有當人媳婦的樣子了,知道管男人銀子了。

  按下不提,很快就到了毛八斗成親的正日子。

  四月二十,黃曆上寫著宜嫁娶,且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毛八斗終於抱得美人歸,林毛兩家因為在京城也沒什麼親戚朋友,就沒有大擺酒席,只是幾家人在一起擺了兩桌,渾就當慶賀罷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燭,自是不必細說。等到三朝回門的時候,陶氏見女兒紅光滿面,也知道女兒和女婿過得很好。

  至於薛庭儴等人,如今正事辦完,也是該回去了,卻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傳來一個消息。

  皇太后大壽,聖上為了以示慶賀,不光大赦了天下,還打算開恩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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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33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恩科,也就是逢朝廷慶典,特別增開的科試。

  與正科並無兩樣,但不受三年一試的限制。消息是林邈從翰林院帶回來的,雖是還沒有聖旨頒佈,但消息應該無誤。這麼一來,現在要不要回去就值得酌量了。

  從京城到山西,走最快也得一個半月,等回到山西也就是七月。鄉試在八月,李大田回到家,再繞道去太原參加鄉試,時間根本來不及。

  更不用說薛庭儴了,會試在明年二月,也就是說他臘月就要提前動身來京城,在家裡根本待不了多少日子,還要來回奔波,實在犯不上如此折騰。

  薛庭儴和李大田兩人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留在京城不走了。

  順天府的鄉試是各省的士子都可來考,所以李大田留在京中考鄉試也可。唯獨就是一點,因為順天府的鄉試是不拘籍貫,前來赴考的士子也比其他處要多很多,競爭也是異常慘烈。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李大田若是在山西能考上,到了順天府就不一定能考上。

  不過李大田向來是個樂天的性子,倒也不在乎這點,若是這次考不上,大不了再趕明年八月的鄉試就是,反正這兩年科試不斷,權當是練手了。

  事情定下來,兩人就靜下心來讀書並等待。

  並未讓他們等太久,沒過了幾日,上面頒下聖旨了,果然開了恩科。

  每次開恩科的時候,就是全國士子歡慶的日子。說起來三年一試時間並不久,可對於一年一年熬下來的士子們,多加一次恩科,就是多了一次機會。

  連京城這樣的地方都震動了,各地可想而知。

  不過毛家人還是要回去的,家裡還有生意要照顧,而周郴這次本就是押鏢而來,家中還有父母,自是不能在外面多留。薛庭儴、李大田俱都寫了書信,拖周郴帶回去,招兒也寫了好幾封,有給姐姐招娣的,還有給薛青槐和高升他們的。

  按下這些瑣事不提,薛庭儴他們就此住了下來。

  每日讀讀書、寫寫文章、練練字,又有佳人陪在身旁,日子過得自然是給了神仙都不換。

  就在三個男人都忙著用功的同時,招兒和薛桃兒及林嫣然三個小婦人也忙了起來。這事還是招兒提議的,她想做點小買賣貼補一下生計。

  對此,薛桃兒和林嫣然雖是有些無措,但也是願意的。當了家才知柴米油鹽貴,兩家都算不得多富裕,自然想多少能給家裡貼補一些。

  招兒的想法是從她家臨著街邊小花園的圍牆上開個口,然後在那裡搭一間房子做個小鋪子。到時候做點小買賣啥的,怎麼都是一筆進項。

  這想法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就有了,這也是她為何願意多掏五十兩銀子的主要原因。

  事情定下來,招兒就去找人拆院牆,這事光指著她不行,還得毛八斗幫忙,毛八斗幫著找了工匠,也就三四天的功夫,從井兒胡同到西花兒市大街南側的手帕胡同的拐角處就多了一間小鋪子。

  門臉不大,也就兩米多寬,裡面倒比門臉大多了。

  一個大通間,直接可以通到後面小花園。

  就是本來不大的小花園更加小了,不過還留了一間房子大小的地方,也夠平時曬曬太陽納納涼了。

  當然,在京城這地界可不是你想打通了弄鋪子就能弄的,為此招兒再度找了之前賣他們房子的牙儈,花錢請他幫忙疏通一二,又辦了契。

  為此,她又花了一百兩銀子。

  不過也算是值了,連那牙儈都直感歎當初怎麼沒想到這茬。宅子和鋪子可是兩碼事,別看著鋪子小,但因為毗鄰花市,也能頂上這一座宅子的價了。

  這鋪子招兒打算來開繡坊,現在畢竟不同以往,她也沒有幫手,又人生地不熟。而桃兒和嫣然都是姑娘家,也不適合做那些拋頭露面的生意。

  兩人繡活都還不錯,賣些布料和成衣,搭著再買點兒頭花首飾啥的,也足夠補貼家計了。而她則打算挨著邊再弄一口大缸,專門賣薛庭儴之前給她的方子釀出的醋。

  那醋她嘗過了,也不過半年的光景,就能頂上那些貯藏五年以上的老陳醋。醋之所以會賣得較貴,就是因為週期長,出產少,可若是能縮短週期,成本人力物力自然大大降低。

  不過這只是個打算,京城這邊釀不了醋,所以這醋得是從山西那邊運過來。幸虧京城當地百姓吃的醋都是從別的地方運來,所以也不算大費周折。

  就在這邊忙著熱火朝天的同時,朝中也因為開恩科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其實每次開科取士的時候,朝中都會鬧這麼一場。

  無他,皆因各省的主副考都是京官外放,而這件差事看似不起眼,可是關係著朝中各個派系根基。

  就好比之前山西的鄉試,這主考官一位就讓幾個派系爭得是頭破血流。

  山西作為沈家的大本營,自然不希望別的勢力涉足,而其他派系基於各種原因,卻又都想插上一腳。

  每三年一次的開科取士,不光是全國士子們值得歡慶的日子,也是朝中各位大員爭搶人才的日子。這些舉人、進士俱是未來朝廷的基石,大面上是朝廷的,私底下自然是誰的門生多,誰最占優。

  所以每逢這個時候,一些平時看起來格外矜持的大員們也會爭得急赤白臉,光這十多個主副考官就能讓他們扯上一個月的皮。

  嘉成帝也習慣了這種情況,老僧在在的任他們扯,等扯到差不多的時候,他再連消帶打各打五十大板,最後的情形總會是幾方勢均力敵。

  這樣一來,誰也說不出什麼,自然就按著這麼辦了。

  說起來似乎很輕鬆,實則這裡面都包含著嘉成帝和這些臣子們鬥智鬥勇的血淚。不過此時他也沒精力去在意這個,他最看重的兒子,也是太子翮,竟然患了惡疾。

  嘉成帝三十歲登基,已臨朝八年,打從太祖手裡接下這個位置,他就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將會很艱辛。

  太祖乃是武將出身,當時適逢中原大地一片飄搖之際,危在旦夕。之所以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除了自己的英明神武、驍勇善戰,也是結合了多方的勢力。

  這些勢力在一切太平下來,都成了朝廷身上的毒疽,挖不下來撕不下去,牽一髮而動全身。哪怕太祖拼著毀譽一身,依舊沒能徹底解決,只留下一個表面太平盛世,實則千瘡百孔的江山給他。

  太子祁翮乃是嘉成帝的頭一個兒子,也是最得他喜愛的兒子。自小帶在身邊悉心教養,這孩子也是打小就聰明伶俐,只是讓嘉成帝萬萬沒想到是,也不過這幾年他忙於朝政,疏忽了對太子的教誨,竟會讓太子染上那種惡疾。

  整個東宮已經被戒嚴了,太子身邊的奴才被打的打殺的殺,連太子的三位老師也被遷怒,至今滯留在東宮不得歸。

  這其中就包括太子少師傅友德,及兩位侍講官。尤其是傅友德,作為太子少師,一直頗得嘉成帝看中,才會將他放在太子身邊,卻未曾想到他竟是疏忽至此。

  其實這事怨在傅友德頭上,也實在有些冤屈,他雖是太子少師,到底也不是日日跟在太子身邊。而太子之所以會染上那種惡疾,乃是身邊惡奴為了逢迎主子,刻意引誘太子去那種地方,才會發生這種事。

  可帝王的遷怒素來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真得攤上了這種事,也只能自認倒黴。

  為此,不光東宮一片風聲鶴唳,連皇后娘娘也被遷怒了,被禁足在坤寧宮。

  就在朝中因為考官選差的事爭得是沸沸揚揚之際,皇宮裡卻是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

  有人給林邈送來了消息,得到消息的他整整一夜未睡,次日又去翰林院點卯,當晚回來後,將薛庭儴陳堅他們都叫了過來。

  他也並未細說,只道是讓幾人行走在外,不要透露和北麓書院的關係。幾人皆是不解,紛紛追問,唯獨薛庭儴目光閃了閃,又沉寂下來。

  「希望這件事只是為師過多擔憂,我等初來乍到,又與旁人無甚交際。為師也就罷,你們不過是小魚小蝦,在北麓書院待的日子也短,知道的外人極少,希望不會受了牽連。只是朝中之事素來牽一髮而動全身,事情未發生,誰也不清楚最終會如何,為師這麼說不過是未雨綢繆。」

  眼見遮掩不住,林邈就透露了些許口風,只是並未細說,只道是幾人的大師伯出了些事。

  毛八斗他們還有一些摸不著頭腦,薛庭儴卻是頓時大悟。

  北麓一系之所以能在朝中超然物外,除了魯桓卿這個當世大儒,還有一人占著主要干係,那就是魯桓卿的第一個學生,林邈的大師兄,薛庭儴等人的大師伯傅友德。

  這傅友德並不位高權重,只領著國子監祭酒的銜,卻領著另一個身份,那就是太子少師。

  基於此,朝中各個派系俱都不願得罪北麓書院。太子之師,若是哪日太子登上寶座,至少是一個三公位置,這樣的人物自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說不定還要交好一二。

  如今這麼看來,傅友德是出事了?

  正確的應該是說太子出事了。

  在薛庭儴的那個夢裡,太子翮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人們的記憶中。打從他入朝為官,太子翮就是作為先太子的存在,不過太子翮在人們口中的風評甚佳,甚至是嘉成帝每每提到太子翮也是十分扼腕。

  若不是太子翮早亡,之後的太子之位,乃甚至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會是太子惠的。

  可這些恰恰是那些大臣們願意看見的,太子惠為人平庸,卻又氣量狹小,處事優柔寡斷。在吃夠了聖上決斷獨裁之苦,下面一些臣子們當然希望看見『今上』容易對付。

  君弱臣強,君強臣弱,這些歷來都是相輔相成的。

  難道說,他們早就動手了?才會有之後的局面?

  想到這裡,哪怕是以薛庭儴的心智,也忍不住有一種冷汗直流的感覺,為那些膽大妄為之人的行舉,感到驚駭。可旋即他又不這麼想了,若是換做是他,可能也會這麼做。

  這一安穩可就是幾十年的光景,值得冒險試一試。

  可很明顯這種冒險牽扯到薛庭儴他們這種小魚小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現在他們就是這些卵的存在吧。

  薛庭儴苦笑,終於體會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苦澀了。

  也是他安穩的日子過太久,竟然疏忽了這些。

  其實就算沒疏忽,他也不是神仙,根本無法未卜先知。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只是在沈家族學裡讀書,根本窺探不到這些上層之事,等他終於考中入朝為官,已經是一切風平浪靜的時候了。

  在薛庭儴記憶裡,傅友德是告老還鄉了,之後便一直歸隱在北麓書院。至於北麓一系有多少人受到牽連,甚至是幾方勢力互相傾軋之時,有沒有人被犧牲,並不得而知。

  也就是說接下來北麓一系要低下頭來做人,希望如林邈所言,這件事不會牽連太廣。

  其實轉念想一想,這件事應該不會牽連太廣。嘉成帝哪怕為了皇室的顏面,也不會大肆發作,而朝中的那些派系,基於自己的心思,自然想掩人耳目,也會當做不知。

  唯獨就是北麓一系無端被牽扯進來,在朝中局勢沒清明的這段日子裡,恐怕日子是有些難熬了。

  這麼一想,薛庭儴安下心來。

  小魚小蝦就有這麼一點好處,那就是不受人矚目。在某些時候,不受人矚目就是安全的。

  毛八斗和李大田也就算了,陳堅到底也算是入朝了,心知其中的干係,也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的。

  薛庭儴不好明言,只能說了些無用的安慰之語,之後各自歸家,不做細述。

  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關於這次各省考官選差的結果終於出來了。各地的主副考官且不提,順天府的卻是秘而不宣。

  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勾結舞弊,順天府的鄉試歷來是朝廷重點關注之對象,直到鄉試臨考之前,才會宣旨。

  而其他各地的主副考官,在接到聖旨後就必須立刻啟程,不准攜帶家眷,不准辭別親友,也不能過多攜帶隨從。行在途中不得閒遊,不得當地官員接待,抵達所差之省,由提調官即刻迎入公館,不得接見當地官員,直至入貢院。

  就這樣,嘉成八年的鄉試終於緊鑼密鼓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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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翮:音同河,鳥類羽毛中的硬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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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38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經過大約一個月的準備,招兒的鋪子就開張了。

  開張那日並未大肆慶賀,只在門前放了幾掛鞭炮,若是在湖陽鄉,因為地方小,肯定會引來無數人的圍觀,可在京城這地界,也不過只讓行經的路人側目一二而已。

  鋪子的名字還叫王記,只是這次不叫菜行,而是布坊。裡面布料的品種並不太多,也就是當下時興的一些,另外主要是賣成衣和各種姑娘家喜歡的小物件,荷包、香囊、珠花、耳墜之類的物什。

  鋪子的生意並不好,除了剛開張的頭幾日,因為這裡開了家布坊,引得行經路人或是附近的住戶,好奇地進來看過,顯得有幾分熱乎勁兒,再之後就有些門可羅雀了。生意倒也做成過幾筆,卻稱不上是賺錢,只能是討個『開門紅』罷了。

  招兒倒還好,畢竟以前做過生意,可薛桃兒和林嫣然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因為鋪子裡的成衣都是她二人做的,她們總是會猜測是不是自己做的式樣不時興,或者其他什麼別的,總而言之顯得憂心忡忡的。

  這樣一來,也影響了招兒。

  當初做生意是她提議的,為了不因銀子以後幾家鬧矛盾,三家每家都出了二十兩銀子。分紅的話,招兒因為出了鋪子占四,另外兩家各是三。如今生意不好,自己虧錢也就罷,可扯上另外兩家,招兒免不了就有些著急。

  雖然薛桃兒和林嫣然兩人,都沒有說過什麼。

  薛庭儴本是沒管幾個婦道人家的事,見此也不免有些失笑,這日見招兒連著幾日都不見歡顏,他放下手中的書冊,帶著弘兒,又拉上招兒去小花園裡曬太陽。

  可這地方選得不怎麼好,鋪子可以通到後面的小花園,因為天氣熱,為了通風,所以後門是開著的。見到外面鋪子冷清清的,就桃兒一人枯守,招兒的心情更是鬱悶。

  弘兒如今已經會走路了,走得還算穩當,只要能下地,他就喜歡到處亂鑽。見爹爹抱他出來玩耍,他十分高興,掙開了薛庭儴的手,就去花園裡拽那些好看的花花。

  薛庭儴一面分神看著兒子,一面對招兒道:「你知道這鋪子生意為何不好?」

  本來正發呆的招兒,當即愣了一下,問:「為何?」

  薛庭儴微微一哂,道:「其實你想法本來沒錯,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有拉拔大田和八斗兩家的心思,所以一切以穩妥為主。像這樣的小鋪子,若是在湖陽鄉,哪怕是夏縣,養家糊口也就足夠了。可這裡不是夏縣,也不是山西,這裡是京城!是集天下之珍奇,無所不包無所不含之地,只有你沒見過的,沒有這裡沒有的東西,全天下的好東西都緊著京城,這樣一家極其普通的鋪子就顯得太不起眼了。

  「當然,繼續做下去,鋪子是一定不會虧的,但要想賺錢會十分辛苦。需要你們用心經營,以和為貴和那些附近的住戶打好關係。左不過哪家都是買,自然會選擇關係親近的人家,而生意做到最後,自然是略有盈餘,養家糊口是絕沒有問題的。可你不要忘了你本來的想法,你本來是想大家都不寬裕,為了貼補各家生計的。」

  說到這裡,薛庭儴停頓下來,留給招兒自己思考。

  可不是如此!招兒之所以選擇做這種本分的生意,就是為了穩妥起見。自己做生意,賺也好虧也罷,都是自己的,沒有埋怨沒有矛盾,可牽扯到別人就沒有那麼好了,尤其三家關係這麼親近。

  所以她選擇了最穩妥的生意,也是料想這種生意定是不會虧。也會賺錢,只是賺得相對少一些,卻是最穩妥的。可她卻恰恰忘了生意乃是三家合夥,只是一家得,自然不少,可若是三家分,每家所分的銀子就極為少了。

  到了那個時候,這門生意就會宛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招兒心裡有些慌了起來,忍不住問道:「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難得招兒會露出這種示弱之態,薛庭儴大丈夫的心理被滿足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手卻是伸過去將招兒拉到懷裡,道:「若問辦法,其實挺簡單。」

  「那你說說。」

  「別具一格,做別人沒有做的,或者是做的人極少的。只有另闢蹊徑,才能從已經穩固的市場上殺出一條血路。難道你忘了你當年做送菜生意?賣菜的人不少,不過幾厘幾文的賺頭,可你偏偏將之做大了。為什麼?就是因為你做得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

  招兒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而薛庭儴已經把將花圃蹂躪得一團糟的弘兒抱走了,免得打擾了她的思路。

  其實招兒骨子裡是有幾分旁的女子都沒有的大膽,就是眼界有限,局限了她的思想。若是哪日眼界達到一定的程度,定然不止眼前這般。

  不知為何,薛庭儴總是這麼堅信著。

  甚至關於上輩子的那個夢,薛庭儴甚至也猜疑過招兒是否真的再嫁過,之後就在家中相夫教子?

  他總是覺得,招兒定不是那般的女子。

  不是其他,而是覺得若真有一日招兒將自身旦夕禍福都寄予在一個男人身上,那肯定不是招兒了。

  甚至關於『王銘晟』的身家背景,在那夢裡薛庭儴也是查過無數次。此人的來歷蹊蹺。這個蹊蹺不是其他,而是太正常了。有父有母,家境貧寒,卻在其成年之前父母突然雙亡,留下他一個人。

  這與他臨死之前,對方所言的信息是對不上的,若是招兒真是為人所救,甚至為了報答對方以身相許,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背景。

  這也是至今困擾著薛庭儴的謎團,只是因為心態原因,他從不願去碰觸罷了。

  薛庭儴只要一想到招兒在那夢裡再嫁了,他就有一種嗜血的衝動,他甚至寧願……

  「爹,抱抱。」

  弘兒不想走了,就站住了伸手讓爹抱。薛庭儴彎下腰來,將兒子抱在懷裡。小弘兒安適下來,就露出一個笑,指了指背著身站在那裡的娘,道:「娘,娘……」

  他是想說,娘怎麼不過來。

  「娘在想事情,爹帶弘兒去吃糕糕。」

  「糕糕……」

  花兒市大街逢四便有花市,每到這個時候,總是格外擁嚷熱鬧。

  今天熱鬧更甚以往,招兒他們以前沒有來過京城,並不熟知附近情況。聽了毛八斗訴說,才知道今天是有廟會。

  東城的崇文門一帶,廟觀最是繁多,如隆安寺、臥佛寺、安化寺、夕照寺都在此處。而花兒市大街上也有廟,分別是位於東花兒市大街的灶王廟,和西花兒市大街的火神廟。

  這幾處每年都會舉辦廟會,每到廟會時,熱鬧非常。

  今日便是火神廟辦廟會,尤其今兒又湊巧碰上花市大開,大街小巷沿道兩旁都擺滿了各式鮮花,俱是各處花農、花販們,把從附近花田運來的鮮花來此售賣。

  滿眼姹紫嫣紅,芬芳吐豔,一片生機盎然。更有各式商攤及小吃攤雲集,賣什麼的都有,簡直是琳琅滿目,讓人看不過來。

  招兒他們的鋪子到底是靠裡面了,瞅著外面一片紅火熱鬧,卻沒幾個人會走進巷子裡來。眼瞅著一群一群的人從巷子口經過,外面人聲鼎沸,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索性商量把門一關,也不做生意了,出去看看熱鬧。

  三家人結伴而行,三個男人各自拉著自己的媳婦,薛庭儴則抱著弘兒,招兒跟在他一旁。

  走了幾步,招兒突然調頭回去了,不多時拿了背簍過來。

  現在她是看出來了,人前的薛庭儴特別要臉,所以出門在外都是他負責抱著弘兒的。以前她不習慣,現在倒也習慣了,不過體諒著他體力有限,不願讓他吃苦受累,就儘量想法子給他減輕負擔。

  弘兒被放進背簍裡,他老老實實的坐好,待娘將背簍舉起來,讓爹背好了,他才從背簍裡站起來,就趴在爹肩頭上看熱鬧。

  一路且走且停,幾個男人還分別給自家媳婦買了糖葫蘆。

  其實這都是跟毛八斗學來的,這廝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狗腿子至極,又是忙前又是忙後,還惦著給自家媳婦買零嘴,生怕她冷著了餓著了。

  可關鍵女人家就吃這套,瞅著那邊小兩口甜甜蜜蜜的,一個吃,一個餵。薛桃兒就在背後掐李大田,李大田忍不住了,就也湊上前去買。

  都去了,薛庭儴自然不能拉下。

  幸好背後還有個小崽子,弘兒也十分配合地伸手要那糖葫蘆。他便上前去買,還欲蓋彌彰地跟老闆說:「再給我拿一根,讓咱媳婦也嘗嘗味道。」

  「好吶,客官您就放心了,老漢我賣了幾十年的糖葫蘆,就沒人說不好吃的。」

  弘兒人小,胳膊短,一根糖葫蘆被掰成兩半,一隻手拿一根。安頓好小的,薛庭儴便拿著另一根糖葫蘆,走到招兒身前遞給她。

  招兒臉有些紅。這是因為那邊李大田也餵上了,明明薛桃兒臉紅得像是抹了胭脂,還是強忍著羞澀咬了一口,然後李大田順在上面咬了一口,兩口子對著傻笑。

  「真給我吃啊,那你呢?」

  「我不愛吃甜。」薛庭儴也在瞅那邊兩個明目張膽的廝,心裡酸酸地道:「反正你又吃不完,吃不完還有我。」

  「哦。」

  招兒哦了一聲,伸手去接糖葫蘆,可薛庭儴就是不鬆手。她又去拿眼睛瞄了他一眼,他才反應過來,卻把糖葫蘆遞在她嘴邊。

  「你咬一口嘗嘗,看甜不甜。不甜了,我再吃。」薛庭儴一副道貌岸然的認真模樣。

  啊?

  招兒愣了一下。

  旁邊賣糖葫蘆的老漢,忙氣呼呼地扛著東西走了。看這書生也算是知書達理,竟當著他面懷疑甜不甜。這種讀書把腦袋讀迂了的,還是離遠些好,講理是講不清的,還耽誤他做生意。

  弘兒已經舔得滿臉都是糖漿了,小臉掛著大大笑,沖招兒揮舞著手裡的糖葫蘆:「娘,吃,吃。」說了還不算,還把自己手裡舔得一團糟的糖葫蘆遞過來:「給,給。」

  招兒瞅了瞅當爹的,又瞅了瞅當兒子的。眼見當爹的臉越來越黑,又見兒子遞來的糖葫蘆上都是口水,當即去咬了那乾淨的一口。

  然後耳根子紅紅的對兒子說:「娘吃了,娘不吃弘兒的,弘兒自己吃。」眼睛看都沒敢去看薛庭儴一眼。

  薛庭儴這才志得意滿的,順著那咬過的糖葫蘆咬了一口。

  招兒的臉頓時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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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45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章

  「真是傷風敗俗!」

  擁嚷嘈雜的街頭上,臨著街邊停了輛馬車,此時那馬車裡傳來一聲這樣的輕唾。

  鶯歌小聲地呸了一口,收回視線。

  她身邊坐著一個身穿藕荷色妝花褙子,牙白色的褶裙的姑娘。就見她肌膚勝雪,姿容絕豔,卻又不失端莊秀麗,頭上梳著隨雲髻,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清麗出塵。

  明明是做姑娘家的打扮,可卻梳著婦人的髮髻,讓人難辨其身份。

  此女和鶯歌看的是同一個方向,正是附近周遭最惹眼的存在。

  本來鶯歌玩笑地讓她看,說那邊有個胖子,竟然娶了個嬌媳婦,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這姑娘看的卻不是那一胖一瘦的小兩口,而是那個背著孩子的男人。

  應該是個少年吧。

  年輕很輕,卻已經娶妻生子了。

  這一家三口長相俱是不俗,尤其是那名十分年輕的丈夫,斯文俊秀,挺拔而從容,恰如一株青竹屹立在山野之間,秀逸雅致,光風霽月。

  明明此人也就穿了身布衫,看模樣家境也不算富裕,卻硬是讓人覺出一股從容不迫的貴氣。

  藕荷色褙子的姑娘看了也就罷。此人雖相貌出眾,到底她也不是沒見過比他更出眾的人,她之所以會多看幾眼,不過是因為他背孩子的模樣有些特別,而那背後那娃娃與他眉眼十分相像。

  再去看旁邊那名婦人,平白就有一種此女辱沒了這對父子的感覺。倒不是那小媳婦長得不好,就是怎麼說呢,反正是不入她的眼。

  她正打算收回眼神,就見那丈夫突然一笑,將手裡的糖葫蘆往那小媳婦嘴裡餵。小媳婦含羞帶怯的咬了一口,她當即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了。

  莫名的,心裡有些不痛快,柳眉也蹙了起來。

  「姑娘,咱們走吧。都說這花兒市街的廟會熱鬧,讓奴婢來看,也不過爾爾,還不如每年上元節時的熱鬧呢。您出來的時候也有些長了,若是讓夫人知道,奴婢定是要挨訓斥的。」

  聞言,姑娘收回目光,有些不耐地看了丫頭一眼:「那就走吧。」本來是想出門透透氣,卻是人多路擠,讓她壞了興致。

  鶯歌忙去和車夫說,馬車動了,漸漸駛入人群中。

  這一幕並沒有人看見,就如同這條大街上宛如流水般的行人一樣,不過都是匆匆過客。

  ……

  薛庭儴還要再往招兒嘴裡塞,招兒卻怎麼都不願再吃了。

  為了遮掩,還領著頭往前走。

  這花市不愧是花市,什麼花都有,從各種珍品到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簡直是到了一片花兒的海洋。

  有合歡、紫薇、石榴、茉莉、月季、蔦蘿、六月雪、石竹、半枝蓮,應有盡有。尤其這些花販們也是奇思妙想,本來是只在樹上結的花,被他們移植到花盆裡。那些花樹也被縮小了許多倍,乍一看去不像是活的,倒是像玉石雕刻而成。

  招兒看著稀奇,忍不住伸手去觸摸了下,被花販子喝住了。

  「不要碰,碰壞了,我這盆栽你可賠不起!」

  這話就說得有些侮辱人了,招兒順口就問多少銀子,花販報出一個價錢,招兒很沒出息的驚呆了。

  似乎也看出這女子是不懂事,再來這花販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實在是東西昂貴,真碰壞了,他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

  花販面容有些尷尬地解釋了兩句,招兒也並未見怪。若是早知道這物件是真的,還這麼貴,她也不會隨手亂摸的。

  這時,背著弘兒的薛庭儴也跟了上來,問她怎麼了。招兒也沒說方才發生的事,就說這花樹看起來真漂亮,就是太貴。

  這麼一盆竟要五百兩銀子,可不是招兒他們這種平民老百姓能買得起的。

  不過薛庭儴可不蠢,猜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他看了那花販一眼,便拉著招兒走開了。

  花販不禁打了個冷戰,覺得方才那男子目光很冷,也有些滲人。不過他並未多想,只當自己是錯覺,旋即又投入叫賣之中。

  「真正的花樹盆栽不止五百兩,也不會放在這種地方叫賣。」一路往前走著,薛庭儴邊對身旁的招兒道。

  招兒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說,那花樹是假的了?」她有些不信,方才她摸過了,那花瓣綿軟,不可能會是假的。

  「倒也不是假的,不過是栽種方式不對,壽命有限。你現在瞅著開得旺盛,可能十來日花就謝了,但樹不會死,就是不會再開花。」

  「啊,那你說的意思,那人是蒙人的?」

  薛庭儴微微一哂:「倒也不是蒙人,真正的上品盆栽需得數年養成,可他們這種小販又哪裡會花數年去養一盆花樹,恐怕要餓死一家老小。所以他們就投機取巧,只做出了形狀,而做不了精髓,也就只管一季,過季就敗了。所以這東西賣得十分低廉,也就值數百兩,真正的上品一盆差不多得幾千兩。」

  招兒先是驚詫,再是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薛庭儴頓了一下,答:「我聽人說的。」

  招兒點點頭,卻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抬起頭來說:「你說,若是咱們做一盆這種假花來賣,能賣多少銀子?」

  薛庭儴還有些沒會意過來。

  招兒又道:「我說的不是花販賣得那種假花,而是整個都是假的。盆栽和土可以用真的,但是花樹用其他別的物什代替,例如花可以用絹布或者絲綢,樹幹樹枝這種可以用木頭……」

  她越說腦子裡關於這方面的思路越多,人也越是興奮:「既然有人願意花幾百兩買這種只開一季的假花,咱們做假花,肯定有人願意買。且咱們不一定只做這一種,可以每種都做,也可以不光只是花樹,可以是其他別的花。乃甚至珠花、娟花,只要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何愁沒有生意!」

  細碎的陽光下,招兒雙眼灼灼發亮,像似裡面藏了無數顆閃亮的星子。

  薛庭儴有些怔忪,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一副畫面,隆冬之際,大雪紛飛,卻有無數姹紫嫣紅的花開遍大街小巷,開遍各家各府。

  她又找到了一條新的路?

  莫名的,他有些期待。

  這時,毛八斗他們走了過來。

  毛八斗還在嚷著薛庭儴怎麼不等著他們,招兒停下自己的訴說,顯得有幾分急不可耐:「咱們還是不逛了,回去吧,我有些事想說。」

  「什麼事?」

  「生意上的一些想法。」

  也是路上實在太擠了,人挨人的,毛八斗他們早就有些不想逛了。聽了招兒這麼說,索性一夥人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陳秀蘭正坐在屋簷下往外看,一見到他們進來,她就下意識往屋裡躲。後來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對,又怯生生地走了出來,挨著叫人。

  小姑娘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很瘦,頭髮又細又黃,瘦骨伶仃的,看著就可憐。

  看著這樣的陳秀蘭,招兒莫名有些心疼。可沒辦法,來了這麼久,陳秀蘭還是改不了這種怕人的性子。

  她以前不知道,還是後來聽薛庭儴說了才知道,陳秀蘭這樣是有緣故的。

  陳堅的爹是個童生,也是村裡唯一的讀書人。本來陳家的日子安穩和樂,可自打陳堅爹生了場病,情況就完全變了。先是家裡為了給他爹治病,變得家徒四壁,等陳堅的爹去世後,以前那些笑臉相迎的親戚們臉色都變了。

  總而言之,孤兒寡母所遭受的,陳堅母子三人都遭受過。後來陳堅的娘積勞成疾因病去世後,就剩了陳堅和妹妹陳秀蘭兩個。

  到這個時候,陳家的房子和地已經所剩無幾了。即是如此,陳堅也沒放棄過念書,因為他爹和他娘臨終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可陳堅要去學館念書,註定不能帶妹妹一起,就把妹妹一個人擱在家裡。起先陳堅也不知道,還是後來一次意外才知道妹妹經常被人欺負,而這些欺負妹妹的人,說起來還都是堂兄妹堂姐弟這種親戚。

  其實陳秀蘭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前哥哥不在,從來是不出門的,現如今至少敢一個人出房門,也敢和其他人接觸。

  「秀蘭,你幫我看著些弘兒好嗎?招兒姐有些事情要和桃兒姐他們說。」

  陳秀蘭乖巧地點點頭,便從招兒手裡接過弘兒。弘兒下了地就到處亂跑,她也就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看著。

  招兒暗歎一口,也知道這種情況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便收起心思進了屋,和薛桃兒他們說起之前自己的想法。

  招兒素來是個行動派,想做就做。

  薛桃兒和林嫣然的針線活兒都不錯,在配色上和選料上,都能給她出許多主意。而做絹花也不是什麼秘密,幾個人都會做,三個人一面商量一面改進,試驗過許多,有成的,也有不成的,也推翻了許多想法,總而言之連著多日都很忙。

  陳秀蘭見幾人忙成這樣,也記得哥哥說的話要多給家裡幫忙,多和招兒姐她們說話,就在旁邊打下手。

  見招兒姐她們為了黏一朵花,煞費功夫,她在旁邊看著就思索起來。連著看了兩日,這日她突然建議道:「招兒姐,我見這布料上漿費力,還得烘烤才能成型,若是手上沒個輕重,一朵花就要重來。你說能不能用個什麼東西做成形狀,然後在上面蒙上布料,那東西可以撐起布料,想軟就軟,想硬就硬,這樣做花邊也方便……」

  見招兒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看,她心裡膽怯了,忙道:「我就是說說,瞎攙和的,招兒姐你不用放在心上。」

  「等等,你說用一個想軟就軟,想硬就硬的東西撐住布料……」

  陳秀蘭緊張地搓著手:「我就是胡思亂想的……」

  招兒打斷了她的話,問林嫣然:「嫣然姐,你說什麼東西可以撐起布料,又可軟可硬的?」

  「這——」

  「而且可以隨意改變形狀?」

  林嫣然斟酌了下,猶豫道:「若是撐布料,倒是讓我想起繡花用的布撐子,那物是木頭或者竹子做的。你說用竹子能行不?竹子韌性極佳,就是——」她頓了下,為難道:「就是隨意改變形狀恐怕不能。」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出什麼東西能做到陳秀蘭說的那樣。

  陳秀蘭更是局促,覺得自己這是惹禍了,連連跟招兒說自己就是胡思亂想。可招兒卻很堅持,眼見大家都想不出,她自然就想到了薛庭儴。

  她急匆匆去找薛庭儴。

  聽完招兒的敘述,薛庭儴沉吟道:「其實做到你說的這些,很多東西都可,金銀之物就行。這樣吧,我等會兒出去趟,鐵匠鋪應該有你說的這種東西。」

  之後,薛庭儴便出門了。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回來,他遞給招兒一卷東西。

  通體漆黑,也就是幾根頭髮的粗細。薛庭儴說這東西叫鐵絲,鐵匠鋪就能做。

  招兒拿到東西十分雀躍,扭身就走了。

  將東西拿給薛桃兒她們看過後,幾人就動手起來。其中陳秀蘭的動作最快,這最初的念頭本就是她想的,自然清楚該怎麼具體操作。

  就見她用鐵絲圈了個鐵圈,尾部留了一些剩餘,之後挑了塊兒大小合適的絲綢,蒙在鐵圈上。她一連做了好幾個,每個都是同樣的步驟,在連做了十多個後,她拿起一個捏成了花骨朵的形狀,然後就拿起其他花瓣挨著花骨朵擺放,最後尾部用了一根棉線綁起來。

  綁好後,她便用手去擺弄那些花瓣,並調整位置。

  因為花瓣邊緣是用鐵絲撐起的,所以十分容易塑形,就見她那細瘦的手上下翻飛,須臾之間一朵假花便做出來了。花的整體呈現粉紅色,十分嬌嫩,花瓣似卷非卷,惟肖惟妙。唯獨有一點,就是沒有綠葉,也沒有花蕊。

  「招兒姐,你看這樣是不是就簡單多了,不用你們多次的上漿、烘烤、壓邊兒,這花瓣的捲曲想怎麼調整都可。至於葉子和花蕊,我覺得之前你們的那種做法就可以,當然也可以改動一二。」

  陳秀蘭手下一面動著,一面說。她拿起之前招兒她們做好的花蕊和綠葉襯在花上,花兒頓時鮮活多了。

  其實真正一直困擾著招兒她們的,除了做花兒工序繁瑣,還有就是最重要的定型問題。

  如今市面上賣的絹花,都是用布料製成。

  或大或小,小的最是價廉,一朵大花卻要比小的貴上好幾倍了。無他,皆因布料軟綿,花大了花瓣自然也大,沒辦法定型。

  而若想定型,只能上漿然後進行烘烤。

  可光只是這樣做出的花太死板,為了讓花兒『真』,做花的人們就需要更多的步驟對花進行處理。例如用烙鐵壓出花瓣脈絡,用火烤出花瓣的捲曲,往往做一朵花出來需要耗費很多的心力和人力。

  而陳秀蘭的這辦法,很好的解決了這些弊端,而且製作速度也提升了許多。

  「秀蘭,你的手真巧!」

  招兒等人發出讚歎,大抵陳秀蘭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我也就是閑的沒事胡思亂想罷了。」

  「你這種想法很好,怎麼能叫胡思亂想?咱們現在正處於摸索階段,就得這種胡思亂想。以後你就跟咱們一起做花,有什麼想法你都可以說,咱們有商有量,爭取把這門生意做好……」

  接下來的日子裡,招兒她們又投入在做花之中。

  而陳秀蘭大抵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還被大家誇獎,十分興奮,也對做花格外上心。每日見她手裡都拿著鐵絲圈,和各種布料,紮著各種各樣的花。她也敢一個人上街了,就是為了多看看真花,模仿出真花的模樣。

  為此,她又向招兒提出給花瓣做出漸變色的底色的想法。

  同一個顏色的花,看起來多少還是不夠真,真花之所以讓大家喜愛,就是因為它那明明是同一個種類,但每朵花都不可能一模一樣的特殊。從每一片葉子,到每一個花瓣,因為日照不同,顏色也會有細微的差別。

  而這些差別,就是關鍵著這朵花兒夠不夠真。

  因為家中女眷對做假花如此上心,幾個男人也免不了關注一二。為了討好各自的媳婦,毛八斗他們在讀書之餘,也免不了給出出主意。

  一片其樂融融,而時間就在這種歡樂之中,漸漸到了八月初。

  到了順天府開鄉試的這一日,李大田的待遇空前,大家一同送他入了貢院。臨進去前,李大田還調侃說若是這麼還不能中,他真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

  最後果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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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5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7-11 05:27 PM 編輯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就在整個京城都因順天府鄉試沸沸揚揚之際,東宮氣氛卻是一片低迷。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雖到不了如此地步,可自打太子出了事,整個紫禁城都是一片人人自危。

  太子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嚴重,之前還只是被衣裳遮掩下的軀幹上,如今已經蔓延到手臉。本來白淨俊美的臉,憑空多了些紫紅色毒瘡,那瘡讓人不忍直視,極為噁心。

  本來好生生一個人,如今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更嚴重的還不是頭臉,而是那不能見人處。

  太子起先是哭嚎怒駡,到最後已經沒什麼氣力了,只能日日躺在榻上苟延殘喘。當然也會有精神的時候,便是打罵身邊的奴才,整個東宮一片混亂。

  太醫們進了出,出了進,俱沒有什麼解決的好辦法。

  花柳,那是絕症,治不了的。

  可這個治不了不能說,因為這麼說的太醫已經被砍了好幾個。只能就這麼拖著,拿著各種偏方一一試著,不但沒見起色,太子的身子反而越來越虛弱。

  皇后臉色一片蒼白,讓身邊的宮人扶著從太子的寢殿中走出來。她這些日子瘦得極為厲害,本來合身的鳳袍如今空蕩蕩的。

  太子是她的獨子,若是太子出了什麼事,她也活不成了。

  可當走出東宮大門的時候,她還是推開了宮人攙扶的手,一步步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門外不遠處站著一個宮嬪,見了皇后,她下意識走上前來,直到距離皇后身前三米處才站定。

  她眼圈通紅,似哭非哭,十分可憐:「娘娘,殿下怎樣了?」

  不用皇后答她,光從這一眾人的臉色就能看出,她拿著帕子嚶嚶地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就成這樣了!這可如何辦才好……」

  皇后沒有說,可她身邊的近身宮女卻十分厭煩這馬嬪哭哭啼啼的,小聲斥道:「馬嬪娘娘,您就別哭了,娘娘這會兒心裡正煩著,您就別添亂了。」

  馬嬪忙就拿起帕子擦眼淚,邊擦邊說:「婢妾不哭了,婢妾這就不哭了……」她本就生得嬌弱纖細,這麼一來更顯得狼狽不堪。

  皇后打起精神來,看了身邊宮女一眼,才沖馬嬪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近前來,才疲憊道:「你別理她,本宮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本宮……」

  「娘娘您快別這麼說,婢妾出身卑微,也不懂什麼規矩。也是心急才會亂了方寸,惹了娘娘的不喜,以後婢妾一定會記住的。」

  「本宮這幾日煩悶,也忘了謝謝你,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替本宮說好話,本宮這會兒也來看不了翮兒。」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

  馬嬪更是誠惶誠恐,低著頭小聲說:「娘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其實陛下也是在意娘娘的,只是當日發怒拉不下臉,所以才會婢妾只是略微提了提,陛下就撤了禁足令。」

  這話說得皇后面容軟和了些,甚至一旁的宮人對馬嬪也帶了幾分和顏悅色。

  「三皇子最近可還好?」皇后一面往前緩步行著,一面問道。

  「三皇子還好,謝娘娘關心。就是三皇子一直掛念著殿下,可陛下不讓人來探望,三皇子只能在宮裡日日抄佛經替殿下祈福,還望太子殿下能早日安康,平安吉祥。」

  「替本宮謝謝三皇子了,讓他注意身子,如今也入秋了,天涼露重,莫著了涼。」

  「婢妾一定跟三皇子說,謝娘娘的關心。」

  眼見已經快到坤寧宮了,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你也回去歇著吧,不用陪本宮了。」

  「是,娘娘。」

  皇后等人一直走了很遠,馬嬪還是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

  宮女秋湖忍不住和皇后說道:「娘娘,這馬嬪還算恭敬。自打咱們太子出了事,這滿宮的妖魔鬼怪都快把天捅破了,也就馬嬪和三皇子還惦著咱們太子,惦著娘娘您。」

  皇后歎了一口氣,不禁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她們這是眼瞅著太子不行了,就動了心思。」

  「也不瞅瞅自己有沒有那個命!」秋湖罵道。

  當然有那個命!以前沒有,現在也有了!

  以前太子安泰,皇后地位穩固,自然沒人敢鬧出什麼妖蛾子,可自打太子出了事,那些藏在暗裡的妖魔鬼怪就連番作妖。幸虧嘉成帝下了命,誰若是敢胡言亂語太子的事,一律誅殺不赦,這事才不至於傳得沸沸揚揚,可到底人心浮動了。

  皇后甚至懷疑這次太子出事,就有那些人在背後作妖,要不然她好生生的皇兒,怎會背著人跑到那種地方去尋歡作樂。

  也是這次事發,皇后才知道自己溫和有禮,待人寬厚的皇兒,竟有那種癖好,而他這身病就是在那種醃臢地方染上的。可作為親娘,自然不會覺得是自己兒子不對,而是覺得都是太子身邊的太監奴才們引誘。太子身邊的一干人,早就被打的打殺的殺,可再怎麼樣也挽回不了。

  竟是那種絕症!

  皇后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心如刀絞。

  「娘娘,奴婢覺得馬嬪和三皇子向來對娘娘恭順,你看要不要——」說話的人是皇后身邊的心腹宮女秋燕,向來為人穩重。

  秋湖當即斥道:「秋燕,你說什麼呢,你、你……」

  「行了,你倆別吵!此事本宮自有決斷!」

  京城的冬天向來冷得早,也不過十月剛過,就下了場雪。

  整個京城都被籠罩了一層白,彷彿穿了一身銀裝,樹上房頂上全都落著一層厚厚的雪。

  京城的冬天可比山西那邊冷多了,招兒早就把暖炕燒了上,每天就縮在屋裡哪兒也不去,薛庭儴做文章,她就做絹花。

  如今這屋裡最多的就是各式絹花,已經攢了幾屋子。幾個婦人個個不離手,連薛庭儴等人做學問做累了,閑下來也能幫著紮上幾朵。

  像弘兒這般大的小童,最是喜歡五顏六色,娘和幾個嬸嬸做好了,他就拿著玩耍。這兒塞一朵,那兒別一朵,有一次還把花插在自己帽子上,可把一群人給笑的,都說弘兒以後長大肯定是狀元之才,只有狀元才簪大紅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薛庭儴則想得更多。

  明明弘兒也才不到兩歲,他就抱著兒子教誨起來,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簪花,花是女人家才戴的。

  可弘兒哪裡聽得懂,就算當時說知道了,事後看著鮮豔的花還是喜歡,可把薛庭儴給氣的,反正招兒是不懂他在氣什麼。

  她哪裡知曉薛庭儴內心的隱憂。

  這日陳秀蘭拿了一盆月季來,這盆花她做了很久,也是剛做出來,就迫不及待想拿來給招兒她們看。

  一群人圍著圓桌,正中放了盆正嬌豔盛開的月季。

  是一盆粉色的月季,花瓣本是深粉色,到了上端漸漸變白,卻又不是完全的白,而是粉白。花瓣微微下卷,層層疊疊,再往裡花瓣就小了許多,呈收緊狀。最中心是黃色的蕊,卻是並不顯,只有特意去看,才能在花苞裡看出些許。

  油綠的嫩葉,嬌豔盛開的鮮花,不光有盛開的,還有含苞待放的,枝葉上還有些花骨朵,盛開在一個兩捧大小的小花盆裡。花盆裡培著土,依稀能嗅到土的土腥味兒,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花香。細細去品,才發現這就是那月季花的香味。

  無論是從外形,還是從香味,都看不出這一盆假花。

  可它恰恰就是一盆假花,是陳秀蘭花了很多心力才做出來的。

  見薛桃兒問怎麼會有香味,陳秀蘭紅著臉道:「我專門找哥哥要了銀子,去買了瓶月季香的花水。對了,我還做了一盆,你們等等,我去拿來。」說著,她便忙跑了。

  招兒等人還好奇是什麼,只有陳堅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不多時,就見陳秀蘭抱著一個小盆來。

  就見那小盆裡立著一棵縮小版的榕樹,樹幹高一尺些許,枝幹虯曲,形如蛟龍。枝片為雲片,形若傘蓋,蒼翠欲滴。

  正是時下最當盛行的是榕樹盆景。

  因為這盆景小巧玲瓏,隨處都可擺放,十分受一些文人雅士的喜愛。哪怕是老百姓家,稍微有點銀子的,都會買上兩盆擺在家中,附庸風雅一二。

  不過之前也說了,這種小型的盆景十分耗時耗力,卻並不一定能養活,逐漸就成了富貴人家才能有的觀賞擺件。

  「秀蘭,這也是你做的?」

  陳秀蘭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道:「這做起來就簡單多了,用鐵絲紮樹身,再用修剪下來的樹皮黏貼在上頭,至於這樹葉則是用布做的,只用染上顏色就好了。」

  大家俱是讚歎,只有招兒感歎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太費功夫了。不過轉念想想,若是能賣得出價錢,即使費功夫也沒什麼。

  之前招兒計劃是做出盆栽來賣,但真正做下來才發現太耗費精力了。尤其盆栽需要呈現整體,方方面面都要求真,才能做出惟肖惟妙。這種做法必然不會賣的便宜,尋常老百姓又哪裡能買得起,而招兒還打算走尋常路線呢。

  不過招兒也不是沒有辦法,她特意找人定做了一批花瓶,不求質地,但求美觀。而後將她們紮出的花插在裡頭,既好看又顯得風雅。還有籃子花,也就是將假花紮出成一束,嵌在小籃子裡,小小的一團,花團錦簇,看著就讓人歡喜。

  雪剛停,王記布坊就搗騰著換招牌了。

  如今布坊的生意還算不錯,附近街坊鄰里少不了來鋪子裡扯布做身衣裳,或者直接來買成衣什麼。處得久了,街坊鄰居也都認識,見布坊換招牌,還有人以為是不是布坊換了老闆,路過免不了會問兩句,就有人出來答,不是換老闆,而是換招牌。

  這王記布坊生意不太好,附近的人家都知道。

  不過老闆都是挺好的,幾個小媳婦,人長得俊,手也巧,一說一臉笑,大家也都願意來照顧生意。此時見鋪子換招牌,也都能理解,還都說等再開門那天,定是來捧場。

  等再過兩日來看,招牌果然換了,變成了王記花坊。

  大家心中疑惑,難道是打算賣花兒?可這冰天雪地的,哪兒有什麼花兒賣。不過鋪子的大門卻是關著的,他們的疑惑也沒人能解釋。

  等再次來,就是被鞭炮聲吸引而來的。

  這寒冬臘月裡,可沒什麼會鋪子開業,也就顯得這鞭炮聲越發的響亮。免不了有人從家門裡走出來看的,就發現以前的王記布坊真是大變樣了。

  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反正人們說不出來,就是見到的,不管男女老少,下意識就往那處去了。

  ……

  正值隆冬之際,冰天雪地。

  入目之間除了白,就是灰黑。

  但凡能見到點兒鮮亮的顏色,人們免不了就多看一眼,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王記花坊賣花了。

  什麼花都有!

  瞧那門前立的,半人高的大花瓶,裡面插著一枝枝紅梅,豔紅似火,傲然挺立;還有那荷花,也是插在花瓶裡,粉白的瓶兒,或白或紅或紫或黃的荷花,搭著蒼翠欲滴的荷葉,期間還間或有蓮蓬,讓人宛如來到江南水鄉。

  還有那鋪子裡牆上掛著的一個個花籃,只要你能想到的花都有,不光有,還很多,整個花坊都被花兒占滿了。

  開業當天,老闆送花。

  只要是女子,不拘年紀大小,皆可來領一朵花。

  花兒不大,也就嬰兒拳頭大小,卻是做得惟肖惟妙的,色彩鮮豔,也不像那一般賣珠花頭花的,只有花,沒有葉,看著就知道是絹花。可這花一看就是真的,雖然領到後大家翻過來覆過去地看,依舊是假花。

  可尋常老百姓才不管是真花假花,送的,不要錢,看著就鮮豔,自然先戴上再說。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嫗也來領了,卻是送給家中的晚輩戴。

  這邊花坊才開門沒多久,那邊就有愛俏的小媳婦戴著花招搖過市。

  見人戴多了,免不了就有人詢問:「怎麼這種天氣,還有賣花的?」這是以為花是真的呢。

  見此,戴花的人不免得意答:「當然有,王記花坊賣的,今天不賣花,只送花,只要是女子去了店裡,都送!」

  這麼好的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自然是問清楚地方在哪兒,便呼朋喚友去了。

  開業第一天只送一百朵花,送完為止,可也不過就哄搶了一陣兒,花兒就送完了。老闆說了,明天還送,還是一百朵,然後鋪子大門就被從裡面關上了。

  搶到的心裡歡喜,得意至極。沒搶到的垂頭喪氣,心心念念地想。

  於是整整一天,東城這邊大街小巷都能聽人說王記花坊,送花什麼的,都是些嘴碎的婦道人家說,自然你傳我我傳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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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12:56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到了第二天,王記花坊還沒開門,門前就被人給圍上了。

  一直到辰時過半,門才從裡面打開,是個身形高挑的姑娘。見到門前這麼多人有些吃驚,聽說是來領花,便忙說讓大家等等,等她把店門打開再說。

  這鋪子的門都是門板,得一扇一扇卸下才可,也幸好這女老闆的速度不慢,不然都有人要上前給她幫忙了。

  女老闆進去拿了花出來,另有兩個做婦人打扮的小媳婦幫忙。又是一陣哄搶,一百朵花兒就沒有了。

  就有那等了半天,甚至還有昨兒就來了,卻沒領上的急了。

  女老闆就說明天還送,明天再來。

  可人家等不及啊,那隔壁家的劉翠翠都能戴上花,她長得還沒自己好看呢,憑啥自己就得慢她一步,就只能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顯擺,而自己還要等明天,且明天就這勢頭還不一定能領上。

  那就花錢買唄,誰家缺那點兒買花的銀子,便逼著女老闆讓把花賣給她。

  一聽這邊說要買,頓時許多人問價,紛紛說要買。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女老闆受不住了,只能說賣。本來她家是要連送三天,還沒打算往外賣的。

  看得出這老闆也是沒打算賣花,還緊著人去拿,還說不在店裡,在作坊裡放著,一群等著買花的人就站在門前等,密密麻麻都是人。

  有那從大街上路過的人,見人排隊都排出了巷子,就好奇在賣什麼,一聽說賣花,都想這種天還有花賣?

  其實這種天也不是沒有賣花的,就是極少,且到不了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就沒了,都緊著那些達官貴人呢。有的人不屑一顧,有的人好奇,人都有從眾心,便站著看看熱鬧。

  因為人太多,也太擁擠,怕將鋪子裡擺的花都擠壞了,只能限定三個三個的進。等前面三個買了,再進後面三個,以此類推。

  好不容易讓大家都排好隊,招兒出了一頭大汗,就由她和薛桃兒站在門前擋著照應著,林嫣然和陳秀蘭在裡頭賣花。

  陳秀蘭是招兒見實在人太多,特意叫來的。其實門後面還站著幾個男人,因為外頭都是婦道人家,讓男人來招呼也不好,才沒叫他們幫忙。

  一朵頭花賣十文,只有嬰兒拳頭大小。還有比之更大的花,最大的有碗口那麼大,這種花要賣一百文。

  可架不住好看啊,活靈活現的,紅得那麼顯眼,綠得那麼水靈,連上頭的花蕊都是嫩黃嫩黃的。京城到底是天子腳跟下,但凡是好東西就沒這裡沒有的,全國各地的時興樣子,也是這裡最多。

  所以別看眼前這些小媳婦大姑娘們,個個衣衫普通,可人家能接受新潮時興的東西。

  一個小媳婦看中了一朵碗口大的牡丹,問價說要一百文,頭幾天開業優惠,只要八十文。雖是有些肉疼,但還是咬著牙買下了。

  林嫣然拿著花遞了過來,本是想給她找個東西裝著,想了想對那小媳婦笑了笑,讓她低一低頭,順勢就別在她腦後的髮髻上。

  這小媳婦其實長得十分普通,細眉細眼,容色寡淡,唯獨就占了個白淨。穿一身藕荷色的夾襖,銀灰色裙子,十分素淨。可這花簪在頭上,頓時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的法?

  就見一朵嫣紅色的牡丹正開得嬌豔,花瓣層層疊疊,雍容而不失華貴,就簪在她腦後微微靠下方的位置。有那麼點兒斜,還有那麼點兒微微下垂,這點兒歪斜憑空給她添了一絲慵懶的味道。

  轉一個身,從正面看只能看見半朵牡丹,可就是這半朵異常嬌豔的牡丹,就給她的臉增添幾分嫵媚,幾分嬌豔,頓時眉眼都鮮活了。

  若說之前只能稱之為長得不醜,如今怎麼看怎麼是個俊俏的小媳婦。

  招兒順勢就去拿了面銅鏡來,遞給她讓她照。

  「姑娘,您瞅瞅,好看嗎?別看咱們家的花賣得貴,可花是好花,物是好物。就憑這一朵,您走在街頭上,那就是大姑娘們的焦點。」

  那小媳婦就拿著鏡子在哪兒照,微微地側側頭,看看左邊,又側了側,看看右邊,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嗔招兒說自己娃娃都會打醬油了,還大姑娘。

  「你照夠了沒?照夠了就趕緊出來,咱們還等著要買呢。」

  「就是就是。」

  這小媳婦哼了一聲,把鏡子還給招兒,從荷包裡掏出一塊碎銀角子遞給她。用目測來看,這塊碎銀角子至少有一分銀子的模樣,按理還要找她錢,可她卻十分大方得擺擺手,就這麼戴著那朵花,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

  走到方才那催她的小媳婦面前,還特意扶了扶頭上的花,哼了一聲又甩給對方一個白眼,方離開了。

  那模樣可真是氣人,氣得那小媳婦進來就說:「她那花,給我來一朵!」

  有了大的,自然不想要小的,就好像有了好物,眼裡自然看不進那些差的一樣。本來都是來買之前那種花的,賣到最後這種最小的花賣得極少,倒是比之大上一些的,尤其是那碗口大的大花,賣了不少。

  當然也有人買了花,又看中那種自帶花瓶的插花,這種花賣得就有些貴了,三四百文一瓶,可也賣了一二十瓶,都說買回去擺在家中好看。更不用說那種兩捧大小的花籃了,價格比插花便宜,又十分鮮豔好看,女人家一般看上就挪不開眼了。一百五十文一籃子,拿回去擺那兒都好看。

  生意好得讓幾人忙都忙不過來,招兒並沒有貪多,估摸著差不多了,就告知花已經沒貨了。其實她還真是準備得很充足,只是故意這麼說。

  聞言,還等在外頭的人俱是失望不已。很快招兒又給了她們希望,說是明天再來,明天又會到一批貨。

  這些失望而歸的人,回去後自是沒有少給王記花坊打招牌,更不用說那些移動的活招牌了。

  女人家本就喜歡這些花兒朵兒啊的,又免不了會彼此攀比,你有了我自然也要有,我有的你沒有,我就要在你面前顯擺。這一來二去無形中,就又給王記花坊打招牌了。

  如今若論東城什麼最火,自然王記花坊的花,甚至其他幾城都有耳聞,紛紛前來購買。

  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京城裡就刮起一陣戴花的風潮。

  不光要戴花,還要梳垂髻戴大花,還要戴王記花坊的花,這樣走出去才不至於比別人寒磣。

  招兒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念頭,竟會引起一股風潮,不過大賺一筆自是不用細說。

  倒是陳秀蘭有些黯然,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頭花給吸引住了,她精心做的盆景卻無人問津。招兒讓她不要著急,慢慢做,細心鑽研自己的手藝,金子總有一天會發光,只是需要時間。

  就在王記花坊給冰天雪地的京城,增添了幾分瑰麗色彩的同時,朝裡也發生了一些事,最引人矚目的便是明年二月會試總裁官的選差了。

  會試不同鄉試,等級更高,取中的人大小都是個官,鄉試的主副考都會讓人打破頭,更不用說會試的考官了。

  為此,朝堂上再起風浪,那些大員們明爭暗搶且是不提,而就在這個時候,國子監祭酒兼太子少師傅友德上書辭官歸鄉了。

  太子出事後,傅友德先是滯留宮中不歸,等出了宮就一直閉門不出。不過他一向處事低調,倒也並沒有惹起太多人的注意。這次辭官歸鄉同樣是如此,摺子頭一天遞上去,第二天就批了下來。

  幾乎沒引起太多人的矚目,這位為官多年的老臣,就這樣黯淡的結束了自己的仕途。

  他離京的當日並無人來送,也許暗地裡是有,但明面上並不為人所知。倒是林邈連著多日不見展顏,薛庭儴心裡想莫怕是有了結果。果然又過了幾日,林邈招了幾個學生來,告訴他們大師伯辭官歸鄉了。

  這其中意味著什麼,毛八斗等人並不清楚,也許意識了到其中的不妥,到底他們對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管中窺豹,都不甚明悟,自然也意識不到其中的利害之處。

  唯獨陳堅顯得心事重重的,而薛庭儴聽了之後,則是心中微微地歎口氣。

  當一樣東西大行其道,自然少不了有人跟風仿冒。

  你吃肉,別人喝湯,更甚至還有故意針對,想連肉都給你搶了去的。王記花坊的花不過賣了一個月不到,市面上就出了仿造的。

  最起先不過一些零散小販見王記花坊的花好賣,自己私下找作坊仿造的。其實這種花並不難做,買兩朵回去剪開,細細琢磨一番就能做出,於是便有人仿了出來。

  因為這些零散小販遍佈全城,也賣出去了不少。而其他小販見前面的人大肆賺錢,自然有跟隨其後。

  大家比著做花樣,為了搶生意,甚至互相傾軋壓價,你賣七十文,我就賣六十五文,總要把你的生意搶了去。更甚者還有假冒王記花坊的花賣高價,在此不一一細述。

  就這麼你來我去,那些等著買花的人們樂了,自然要撿著便宜的買。

  王記花坊的生意在火了一陣子後,終於清淡下來。平時每天只供兩百朵,供不應求,如今連一半都賣不完。

  林嫣然和薛桃兒就急了。

  尤其是林嫣然,她心裡著急,毛八斗就著急。這不就使著男人出去打聽,一打聽回來更著急了,毛八斗挨了好幾下擰,簡直是疼並快樂著。

  快樂的同時,毛八斗大包大攬說,自己這便去砸了那些小販的攤,林嫣然又忙拉住他。就為了這點破事,小兩口膩歪了幾個來回,簡直讓人沒眼看。

  不過還是著急,總要找個法子把生意搶回來,招兒卻是不慌不忙,實在被問多了,才道自己自有辦法,讓她們都別急。

  找了一天晚上,招兒拉著她們做花,還特意交代她們往粗糙了做,只圖有型,不圖質量。平時幾人做花,為了做出名頭,打響招牌,都是精益求精,吹毛求疵。說句吹噓的話,買一朵王記花坊的花回去,只要打理好了,戴個幾年不成問題。

  如今既然被要求往粗糙了做,幾人的手速自然很快,也不過一晚上的時間,就趕出一百多朵。

  第二天一大早,毛八斗就被派出去了,專門找那些賣花的小販兜售。

  如今王記花坊的花好賣,再加上賣價也低,很快就兜售出去了。毛八斗甚至跟幾個小販約好,明天還給他們送。

  林嫣然幾個百思不得其解,可問招兒她又不說,只能悶著頭她說讓做就做。就這麼連續做了好幾天,花坊裡的生意更差了,可看招兒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她們也不好總是追問。

  這期間招兒也讓她們做了新樣子的花,就是在花瓣中心的位置貼金箔或者銀箔。還別說,只是這麼畫龍點睛的點綴一二,整朵花頓時不一樣了。

  讓薛桃兒她們也說不出怎麼不一樣,總而言之有了這點兒點綴,那花怎麼看怎麼耀眼奪目。一模一樣的兩朵花擺在一處,貼了金箔就是比沒貼的鮮亮。

  就這麼連軸轉,幾日下來誰也受不住,不光毛八斗抗議自己媳婦瘦了,連薛庭儴都用眼睛瞪招兒。

  招兒非常心虛,最近她忙,所以弘兒都是薛庭儴帶著的。尤其是這幾天晚上她趕著做花,等做完了回來,男人和兒子都睡了。

  見這麼下去也實在不成,她只能改變方法,讓毛八斗出面找一個作坊,以極為低廉了價錢定了一批仿造花。

  雖是價錢壓得極低,但因為數量很多,再加上臨近年關,都想趁著過年前賺一筆,作坊考慮再三還是接了下來。

  什麼東西都是有本錢的,當價錢壓到一定的程度,作坊為了自己賺錢,做出來的東西自然粗製濫造。

  而這些粗製濫造的仿造花,就借著毛八斗的手轉手又流向了市面上。招兒他們非但一文錢不賺,反倒倒貼人力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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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01:03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林嫣然她們就看不懂了,還有這種賠本賺吆喝的?

  且她們不光賠本,也賺不了什麼吆喝。

  人家賠本賺吆喝多少還能聚集些人氣兒,可如今倒好因為市面上太多王記花坊的仿造花,不光物美還價廉,因此還造成她們生意如今越來越差,甚至一個上午都賣不了幾朵花,只能大冬天的白守著。

  而就在這個時候,招兒反倒讓她們漲價了,以前賣八十文的花,如今回歸了正價,賣一百文。

  有那些聽聞名頭上門前來買的,一聽說東西還是同樣的東西,竟然漲了二十文,當場扭頭就走的也不再少數,也有當面就和招兒她們吵起來的。

  「我說你們莫是想錢想瘋了吧,你以為你們這花兒真是獨一份?還不知外面有多少人賣,我是聽說王記花坊的花好,特意找來的,如今你們倒故意坑起客人。就照你們這種做生意的方法,就等著關門大吉吧。」一個小媳婦氣呼呼的道。

  她身邊一個穿了身醬紅色襖子的小媳婦,拉了拉她,道:「行了,你跟她們吵什麼,我早就跟你說隨便挑一家買了就是,你非要跑這麼遠,還白受氣。讓我來看,這花坊裡的花也就那樣,圖個新鮮,外面三十文一朵的你不買,反倒非要花幾倍的價錢來買這種。」

  「我不也是……」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

  這時,從裡面又走出來個女老闆,她身形修長,穿著杏紅色的夾襖,雪青色緞繡竹蝶紋花的馬面裙。明明十分突兀且不搭的兩種顏色,穿在她身上卻格外有一種明豔照人之感。

  她梳著垂髻,就是那種極為簡單的髮髻,沒有任何修飾,就是一把烏鴉鴉的長髮挽了個髻在腦後,尾端微微掉出來了一些。也戴了花,卻不是那種大紅大紫的花,而是一朵雪青色的碗蓮。

  因為這朵碗蓮,讓她的裙子顏色並不是那麼的突兀。兩者相互輝映,倒顯得那杏子紅反倒成了畫龍點睛之筆。

  女人家就喜歡看好看的物什,走在街上,誰身上衣裳的樣子新,裙子好看,哪怕是鞋上一朵好看的繡花,都能多看上一眼。若實在是喜歡,就暗裡記下,下次做衣裳也做那麼一身,或者也在自己鞋上繡那麼一朵花。

  這都是女人的天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本是被同伴催著走,這小媳婦還是不免猶豫地回頭看了好幾眼。

  招兒端著笑走上前去,笑眯眯地喊了聲大姐,又問她可是專門來王記花坊買花的。

  這不是廢話嗎?不是買花跑這兒來做甚?

  這小媳婦的態度算不得好,可招兒絲毫不以為忤,又問她怎麼沒有聽同伴的,去買那些低價的花,反倒寧願多花錢來王記買花。

  「你這人問得也真奇怪,也不過幾十文的小錢,我要買自然也要選好的買。」看得出這小媳婦家境不錯,穿著緞面的襖子,至少是個小康之家。

  招兒笑容頓時更燦爛了,拍了下手道:「我就喜歡聽大姐這種實話,也讓我們王記花坊知道自己的堅持沒白做。不怕跟您多說兩句,這花與花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這種花是咱們王記第一個做出來的,耗費了無數心血,其他人見我們賣得好,就不免跟風。同樣一朵花,我們之前賣八十文,如今一百文。同樣一朵花,外面從六十文七十文,賣到現在三十文都能買到。」

  「為何會如此?難道像大姐這樣愛花之人都不識貨?又不是傻子,為什麼要多掏錢給別人?俱是因為東西不一樣啊!」

  她回身招了招手,讓一旁的薛桃兒拿了兩朵花來。

  「您來看看。」

  招兒把兩朵花捧在手裡遞給那小媳婦看,都是同樣的樣子,同樣的大小,甚至乍一看去也一模一樣。可若是再看過去,就能看出不一樣了。

  都是緋紅色,其中一朵紅得死板,而另一朵就紅得看起來十分鮮活。這才發現其中一朵整體都是一個顏色,另一朵雖都是紅,但紅得深淺不一,該深的時候深,該淺的時候淺,漸漸過度下來,所以人們看著才會覺得鮮活。

  再看那花型,一個花瓣看起來有些淩亂,而另一朵卻是井井有條,雖也是卷翹有弧度,但這種弧度看起來自然多了。

  包括那花蕊也有區別,更不用說上面的綠葉子,一個綠得發黑,死氣沉沉,一個蒼翠欲滴,嫩生生的。

  招兒掂了掂手裡的兩朵花,笑著道:「這就是其中的不一樣,包括做這花的布料。廉價的風吹日曬幾日,就要褪色了,可我們的卻不會。既然能買得起一百文一朵花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區區的幾文錢的差別,我們王記花坊要麼不做,既然要做,自然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兩個小媳婦面面相覷一番,即使想省那點錢,也當不了老闆睜著眼說瞎話,說兩朵花明明就是一樣。

  招兒將手中的花還給薛桃兒,然後轉頭莞爾對兩人一笑,道:「大姐您記住了,不怕你仿造,誰醜誰尷尬。這也是為何明明我們的生意被那些仿造的人打壓得不輕,卻依舊買回了原價。因為我們的東西以及我們在裡面花費的心力,它值這個價錢。」

  「那要不,咱買一朵?」之前那個不差錢的小媳婦,不禁猶豫地和身邊人說。就是她身邊的那個醬紅色襖子的小媳婦還有些猶豫。

  這時,薛桃兒拿了一塊兒掛板出來,黑色的絨布打底,上面懸掛了五六朵花。

  因為這些花做得極為奪目,當即就把兩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了。

  招兒接了過來,道:「這與我頭上戴著這朵,都是我們家新出的花樣。牡丹華麗高貴雖好,但也不能否認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不美,還有獨自綻放芬芳吐豔的蘭,清新怡人的茉莉。看兩位大姐的打扮,平時也是非常注重收拾自己,要知道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搭配什麼樣的花,也是有很多講究的。」

  「有什麼講究你快跟我們說說。」

  「我覺得你這一身就挺好。」

  所以說,女人家一碰上這種關於『美』的問題,再怎麼想端著,也堅持不住。

  招兒訝然道:「大姐覺得我這一身不錯?也是巧了,您恐怕不知,我們王記花坊以前是做布料和成衣的,就是自家幾個姐妹閑的沒事自己搗鼓,這些衣裳都是我另外兩個姐妹做的,包括配色和樣子,都是她們……」

  她一面說,一面就帶著兩人越過一架多寶閣到了後面。後面還留了一角的位置,牆上懸掛都是一套套成衣,其中恰恰就還有一套招兒此時身上所穿的衣裳。

  半個時辰後,兩個小媳婦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兩人從頭到腳換了一身,不光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俱都是一新。走得時候還跟招兒說以後還來照顧,至於回去後會不會心疼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而言之,這一身行頭,花了每人近二兩銀子。

  待兩人走後,陳秀蘭羨慕道:「招兒姐,你的嘴真會說,本來是買咱們花的,最後除了花還買了一身衣裳。」

  招兒笑眯眯地說:「不是你招兒姐會說,是你桃兒姐和嫣然姐的衣裳做得好。當然也是秀蘭的花兒做得好,所以才能吸引住人。」

  「那招兒你說,以後我們每來一個客人,都要跟人家對比這花的好歹?我倒不怕費口舌,就是覺得有些人可能就會計較那幾十文錢。」薛桃兒插了一句。

  「那倒不用,你等著看吧。」

  就如同招兒之前所說的那樣,不怕你仿造,誰醜誰尷尬。

  女人家在一起都喜歡互相比較,即使自己不比較,也會有人幫你比較。這一比較,好歹不就出來了嗎。

  本來就是冬天,寒風刺骨,時不時天上還飄些雪花,免不了頭花就會沾水。即使事後當即給烤乾了,可底布不好的沾水就會敗色,自己看著不顯,但和人一對比就明顯了。

  那王記花坊的花即使沾了水也不怕,只要照那幾個女老闆說的,沾了水用乾布蘸乾即可,放在那裡放一日就好。

  第二天戴著頭上,還是跟新的一般。

  一個像殘花敗柳,一個還是嬌豔綻放,殘花敗柳的那個自己就捂著臉跑了,回去後罵自己貪小便宜,罵小販坑人自是不提。

  還有的頭花莫名其妙就生銹了,明明烤乾了,還是有鏽跡從底布上顯露出來。這種花自然不能再戴了,拿去找小販說理退錢的也不是沒有。

  還有的人被花裡露出來的鐵絲刮傷了頭和臉,這是當初作坊趕著交貨,花裡的鐵絲沒包邊的緣故。

  這邊因為這仿造花鬧得是沸沸揚揚,那邊王記花坊又上新樣子了。

  這次不光是牡丹、芙蓉,又上了睡蓮、茉莉、蘭花、海棠的新樣子。那新樣子戴在頭上,看起來就清新脫俗。不光如此,以前老樣子也經過了改良,紅燦燦亮閃閃的,怎麼看怎麼耀眼奪目。

  經此一事,自然有一群人又湧回了王記花坊。

  花坊的生意再度回到之前的紅火,同時王記花坊的招牌也自此打響了。

  那些婦人們是怎麼說來著?

  不怕你仿造,誰醜誰尷尬!

  可不是尷尬了!本來有些人咬著牙買這麼貴的花來戴,倒不是真心多喜歡,不過見人有,自己自然也要有的從眾心。如今都被人嘲成這樣了,買不起那就不買了,總比被人笑話得強。

  當然也有真心喜歡的,實在買不起也不去買地攤貨,摳著攢點兒錢,怎麼在過年之前也要買一朵花來戴。

  不過有些東西既然存在,肯定有一定的道理的,雖是那些仿造的作坊大部分都以慘淡收場,但還是有些存活了下來,但也稱不上生意紅火,只能說是勉強維持。

  可就在這個時候,京城各處突然出現了一些賣花的小販。

  或是走家串戶挑著貨挑子,或是擺個小攤。攤子上最顯眼的地方掛著幌子,其上寫著幾個大字,王記花坊供貨,同貨同價,童叟無欺。

  自然有人不信的,那小販便較真的拉著人去王記花坊問。

  一問之下,果然是王記花坊的貨,自是皆大歡喜,買花人省了跑路,賣花人也賺了銀錢。

  因此,能得到王記花坊專屬供貨的小攤販們,走出去都格外高一等。若是哪家賣女人家飾物小玩意的貨攤,沒有王記花坊的花賣,沒有供貨的字樣,那就是落伍了,被人瞧著就嫌棄。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也不過幾日的功夫,遍佈整個京城,乃是京城附近周遭府州縣的小攤販們,就如同蝗蟲也似,從四面八方來到王記花坊,所求的不外乎就是從王記花坊拿到供貨權。

  當然招兒她們也不是來者不拒的,而是進行了挑選,人品佳童叟無欺為上,甚至特別規定了每一處地方,供貨的地方不能超過多少處,這樣一來也免得互相傾軋,壞了生意也賠了名聲。

  在這期間,王記花坊也盤下自己第一個作坊。

  正是在此之前眼看王記花坊的花大賣,停下了其他類種絹花,全力仿造的一個作坊。也是這老闆心黑,想以數量和價錢壓倒式地侵佔整個市場,可本錢在那兒,實在沒辦法進行壓縮,大家又是比著壓價。只能大量購入各類絹布絲綢、鐵絲等材料,用數量來和貨商壓低材料錢,卻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會全砸在手裡。

  眼見幾處供貨商都在催著貨款,甚至逼上了門,這老闆實在走投無路,只能把作坊盤了出去,而恰恰就落在了王記花坊的手中。

  像這樣被王記花坊盤下的絹花作坊還有兩個,但俱是不如這個規模大,有人往外盤,招兒就往裡收,儼然一副北直隸最大的絹花商人的姿態,當然這也是後面的話了。

  這一場絹花之戰,招兒打得漂亮至極,讓人嘆服。

  好不容易待一切塵埃落定,大家都能停下來歇一歇,再稍作之後過年的準備,招兒這邊卻是境況不太好。

  無他,皆因薛庭儴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也是招兒最近實在太忙,別看這些說起來簡單,實則做起來卻十分繁瑣。因為人手有限,很多事她都得親力親為。

  如此一來,不免就冷落了薛庭儴和兒子。

  待好不容易忙過一陣,她終於閑了些下來,就忙著陪著兒子玩。兒子倒是高興了,老子卻是不高興。

  他不高興就使小脾氣,明明晚上弘兒就睡在一旁,他還要不規矩,可把招兒弄得頭都大了。起先是容著讓著,越是讓這廝越是過分,最後招兒生了惱,他倒是蔫巴了。

  這不,又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一家三口都洗好上了炕,薛庭儴卻是在跟兒子打商量,讓他自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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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7-10 03:10 PM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今弘兒也快兩歲了,頗有一些小大人的模樣。

  這個時候的小童最是喜歡追問,見爹說讓他自己睡,他就反問上了。

  「為什麼要讓弘兒自己睡,我要跟娘睡。」

  「弘兒已經長大了,長大了都是不能和娘睡的。」薛庭儴諄諄善誘。

  弘兒想了一下,妥協道:「那我不能跟娘睡,我就跟爹睡。」說著,他還用小眼神去看薛庭儴,頗有幾分你看我多聽話的意思。

  薛庭儴臉僵了一下:「你也不能跟爹睡,長大了都是要自己睡的。」

  聞言,弘兒的小包子臉當即皺了起來,看看爹,又去看看娘。

  招兒努力維持著正經樣,假裝沒看出兒子的求助。

  眼看求助無門,弘兒開始自己動起腦筋來,小臉上表情極為豐富,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抿嘴,似乎很發愁。

  「爹,你不能這樣的。」他試圖去說服薛庭儴。

  親爹來了興致,一本正經地看著他:「爹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你這怎麼能是為我好呢?雖然弘兒已經很大了,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哪家的小孩子不是和爹娘一起睡的。」

  「你見誰家的小孩子是和爹娘一起睡的?」

  「隔壁家的大毛和二毛,都是跟他娘睡呢。還有隔壁隔壁家的大妮兒,也是跟娘睡的。」

  這幾個都是弘兒剛認識沒多久的小夥伴,幾個毛孩子裡就以他最小,不過卻是他最受歡迎,因為大妮兒喜歡和弘兒一起玩。

  大妮兒是隔壁黃家的小孫女,今年才四歲。

  因為大妮兒的關係,隔壁劉家的大毛二毛,自然也得喜歡和弘兒玩,不然大妮兒就不理他們。

  「他們幾個都比我大呢,還是跟娘睡的。」

  薛庭儴窒了下,小孩子認真起來,可是很認真的,他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不過他並不打算放棄,而是繼續勸說:「可大妮兒是女娃娃,你是男娃娃,不能相提並論。至於大毛和二毛,你喜歡跟他們玩嗎?」

  弘兒搖了搖頭,他才不喜歡和大毛二毛一起玩,他們流鼻涕不擦,髒死了。

  薛庭儴可是知道兒子想什麼,因為之前弘兒就不止一次跟他,也跟招兒說過大毛二毛流鼻涕不擦的事,十分嫌棄。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總喜歡流鼻涕?就是因為他們這麼大了還和娘睡。」

  弘兒被嚇得不輕,狐疑地看著薛庭儴:「真的。」

  「當然。」薛庭儴點點頭。

  招兒沒眼看了,只能佯裝整理被褥,背過身去忙著。

  「那可怎麼辦?我不想變成鼻涕蟲。」

  「所以你今晚開始就自己睡。」

  弘兒被騙住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顯然是在掙扎。

  薛庭儴繼續說服:「你看,也不是不讓你和娘睡,就是不睡一個被窩。你人小,自己睡個被窩。」

  「那爹你呢?」弘兒突然問。

  「我自然和你娘睡一個被窩。」

  「可為什麼你能和娘睡一個被窩,弘兒就不能,難道爹不怕變成鼻涕蟲?」

  這個問題好難回答,薛庭儴只能硬著頭皮道:「你跟爹不一樣,你長大了。等你長大了,就能跟媳婦睡一個被窩。」

  「是跟娘睡一個被窩。」弘兒糾正道。

  「不是娘,是媳婦,以後弘兒長大也會去有媳婦,到時候你就可以跟媳婦睡一個被窩。」

  「可明明就是娘!」

  招兒已經忍不住笑進被窩裡了,薛庭儴惱羞成怒將弘兒一把塞進被子裡,然後去吹了炕櫃上的燈,才也進了被子。

  黑暗中,弘兒的眼睛灼灼發亮。

  「快睡。」

  「爹,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聽。」這所謂的故事,其實也就是把四書五經拆分了編成講,是這些日子招兒不在,薛庭儴哄兒子睡的利器。

  「那你快閉上眼睛。」

  說是這麼說,當薛庭儴講起故事來,弘兒還是眼睛時不時睜開,隔著被子往這邊看。講到後面,弘兒還沒睡著,薛庭儴已經睏了。

  好不容易把小崽子弄睡了,薛庭儴也累得不輕。

  招兒又在被窩裡笑了起來,他恨恨地揉了她腰一把,低聲道:「這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誰叫你……」後面幾個字,招兒說得太含糊,也沒辦法聽清。

  「你說什麼?」

  被子裡,招兒紅著臉推了推他:「快睡,別又把他吵醒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把他吵醒了?」

  「哪有,怎麼會。」

  「既然不想,那就是肯定想了……」

  被子蒙了起來,只看見裡面動,倒是什麼也看不著。即使是動,幅度也是很小。

  不知過去了多久,招兒實在受不住了,將被子掀開透氣。可一口氣剛吐出來,就岔了氣兒。

  「你,輕點……」

  「剛才是誰讓我重點的?」

  下一刻此人就被封了口,月色正濃,夜還很漫長。

  越是臨近年關,京城裡越是熱鬧。

  不光是新年的喜慶,也是有許多外地的士子紛紛趕到京城。

  會試就在二月,可赴考的士子卻是要提前找地方安頓,所以許多人都會提前早到。一來是為了怕路上耽誤,早到總比晚到好,二來也是想早點來打聽打聽京城的形勢。

  每逢這種時候,赴考的士子們都是格外活躍,除了出沒於各地會館交際及打聽消息外,自然也少不了四處托關係走人情拜訪各位高官顯達。

  關於這一次的總裁官到底是誰,私下裡早就有人在猜了。甚至有人還專門出了一份小報,報上一一列舉了朝中有可能成為這次總裁官的官員,甚至連這次赴試的舉子們,也都列出一些風頭正盛的人物。

  這些人自然是在這次會試中,有極大可能會中進士的人。

  小報無名,每三天出一份,只在私下流通,幾乎每個舉子人手一份。

  薛庭儴榜上無名。

  無他,一來是因為每次會試都是群英薈萃之時,大昌地大物博,別看薛庭儴在山西能拿解元,也能算上一號人物,但出了山西,可沒有人認識他是誰。尤其山西本就算不上是文風鼎盛之地,而江浙一帶歷朝歷代都是最富饒的地方,地方富了,人們豐衣足食外,自然讀書的人也就多,而讀書的人多了,出類拔萃的人也多。

  曾有這麼一句話,江南的才子山東的將,西北的黃土埋帝王。

  可見一斑!

  江浙一帶歷來是科舉大省,而江南的才子之多,也是舉朝內外皆知。所以薛庭儴會榜上無名,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至於另外一點,則是因為薛庭儴不怎麼喜歡出門。

  別的士子都是各處交際,茶會、詩會、酒會、同鄉會一處不拉,甚至連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免不了去山西會館混個臉熟,偏偏他就是無動於衷。

  所謂會館,便是同鄉同業之人停居聚會之處。

  起先會館只有一種,便是針對前來京城赴考的舉人。這些舉人或是因為家境貧寒,或是因為鄉音受人歧視,再加上千里迢迢而來,免不了會受當地人欺負。於是一些在京中做官或者做生意的同鄉們,出於同鄉之間的情義,便建立了會館供來京赴考的舉子住宿之用。

  當然撇除這些同鄉情分,既然能來京中赴考,也算是人中龍鳳,多認識個人多條路,多幫個人多結一份善緣。一個好漢三個幫,不管是做官還是做生意,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也算是一種隱形的投資。

  之後這種會館又慢慢繁衍出商業、行幫這類的會館,這裡且不提。而毛八斗他們去的山西會館,便是針對赴考舉人的。

  這種會館各種小道消息特別多,而毛八斗這廝素來是個喜歡湊熱鬧。尤其悶了整整一個冬天,也著實悶得慌,自然宛如貓聞到魚腥味,特別興奮。

  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從他嘴裡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例如某某舉子私下去拜訪了某位高官,卻被人不小心撞見了;例如誰誰誰人品德行特別差,有負盛名;還例如誰誰誰有門路,可以拜訪到這次總裁官大熱人選的其中一人。

  尤其是第三點,其實這些士子之所以會上躥下跳各處出沒,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科舉之難,難於上青天。

  有的人從牙牙學語開始學,考到了白髮蒼蒼可能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有的少年成名,卻倒在了進士這一關,三年一次,不中再來,一考就是幾十年。不光是人力物力,甚至是精神和精力上都得很大的投入。

  每一科赴會試的考生有幾千人,卻只取三百之數。沒被取中的都得回家,三年後再來。

  如此艱難,為何這麼多人還如此樂此不疲?俱因一旦中進士,可就真是鯉魚躍了龍門,從此光宗耀祖,改換門庭也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牽到如此巨大的利益,免不得就有人動了歪心思。

  各種作弊的手法手段且不提,這些旁門左道畢竟太危險,一個不慎就是被流放或者取締赴考資格的下場。所以時下更流行的是通關節,也就是所謂的走後門。

  就好比這會試,左不過能被選成總裁官的橫豎就是那些人,再根據一些其他因素去掉一些,就只剩那麼幾個。有關係有門路的,自有其法門,沒關係沒門路的,變著法也要找門路。

  再不行了,就挨著每家撞大運。若是能得人提攜一二,而那人最後又被選中了總裁官,說不定這次能就能自此改變命運了。

  還有京城什麼人最多,自然是官員最多,這些官員有親戚有子嗣,總會有些許機會讓人抓住的。

  當然,走這種旁門左道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人則是為了交際。

  時下有三種關係最鐵,同鄉、同年、同座師。

  同鄉、同座師且不提,這同年便指的是同科應試且被取中之人。就算退一步來講,即使自己中不了,可既然成了舉人,身份自然不同以往,註定會和官場上有很多交際。若是有交情好的友人考中進士,再成了某一處的官員,這些都是以後的資本。

  這一年的春節,京城十分熱鬧,這種熱鬧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之後,達到了頂峰。隨著越來越多的舉子入了京,京城裡人滿為患,各種小道消息讓人目不暇接,頗有一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意思。

  同時,一種叫做『闈姓』的私下賭局也在京中蔓延起來。

  所謂闈姓,便是以赴考士子姓氏作為猜賭的對象,買中了為贏,買不中就是輸。

  在開賭之前,會有莊家訂出猜買規矩,例如趙錢孫李這種大姓,要麼不開,如果開的話,賠付必然極少。而那些小姓的賠付自然高了許多。

  這種以姓作為賭局的,其實並不能引起太多人關注,最引人關注的是買某一個人。

  像那份無名報就是針對此類,能在榜上有名者,都是這次赴試有名的才子,這些人都是猜買的範圍。當然也有一些榜上無名者,也會開賭,這些人賠付就大了,有的甚至能達到一賠兩百。也就是買一兩此人中,若揭榜後此人真中了,開賭的莊家要賠付兩百兩。

  這種情形真是駭人聽聞,讓人十分難以想像天子腳跟下竟有這般事情發生。

  殊不知,朝廷也是屢禁不止,且這些莊家既然敢在京中開賭,肯定也是有後臺的,自然大行其道。

  這件事薛庭儴還是從毛八斗嘴裡聽來了,這廝沒耐住寂寞,有與他相交之人帶他去下賭之處見世面,他便就帶著李大田同去了。

  去了不打緊,回來後心裡慪得不得了。

  無他,這次開賭裡根本沒有他和李大田兩人,薛庭儴倒是有,可惜被壓在箱底,根本沒人關注,自然也沒人下賭。

  而薛庭儴之所以會人在其中,大抵也是因為他山西解元的名頭在,可惜這解元上一次會試沒中,又沒什麼才名,鮮少為人所知,旁人可不會管他是不是有孝在身,自然給他開出了一個極大的賠率。

  最大的賠付是一賠兩百,薛庭儴是一賠一百,只看他的賠付,就知道是個大冷門,中進士的可能性極低,這不是明擺著詛咒嗎!

  「他們怎麼會有赴考舉人的名字,這難道不是官府才有?」招兒發出了疑問。

  這話還用問,自然是這些私下開賭的在官府那邊有門路,其實也想像的到,若是沒有門路,誰敢在京城拿會試開賭。

  聽完毛八斗的解釋,招兒發出一聲感歎:「這些人也真是太膽大包天了。」

  何止是膽大包天!

  薛庭儴冷笑了一聲。

  旋即,他打起精神安慰毛八斗:「其實你換個念頭想,賠付高了,下賭中了才賠得多。」

  毛八斗腦子素來轉得比較快,當即反應過來:「庭儴,你這是想自己下自己?」說著,他笑了起來:「嘿,我怎麼忘了這點,你既然下場,肯定是會中的。我現在就去買你中,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好生瞧瞧。」

  薛庭儴忙拉住他:「你怎麼說風就是雨,即使是買,也不是你這種買法。」

  「那還有什麼說法?」毛八斗好奇問。

  「賭之一事本就是該極力避諱的東西,可這些人——」薛庭儴頓了一下,才道:「還是我與你們出去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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