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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9:32 AM

第四十五章

  謝氏是很想在陳嬌面前擺婆婆的威風的,但陳嬌不吃那一套,如果這是現實的生活,陳嬌或許還會為了長久的和睦多忍讓謝氏一些,或努力去改善婆媳關係,可這只是她的前世,她得到虞敬堯的死心塌地便能離開,既然如此,陳嬌何必浪費精力去討好一個並不值得她討好的婆婆?

  虞敬堯外出的時候,謝氏想拿捏陳嬌,言語上的冷嘲熱諷陳嬌就當沒聽見,謝氏拿規矩壓她,譬如讓她晨昏定省什麼的,陳嬌就裝暈。權貴人家的婆婆都少有要求兒媳婦日日晨昏定省的,謝氏連兩個女兒的教養管得都不嚴,好啊,到了兒媳婦這裡,一下子就變得家規森嚴了?

  陳嬌肯聽話才怪,該暈就暈。

  謝氏當然不信兒媳婦是真的暈,次數多了,謝氏跑到兒子面前訴苦:「我只是讓她給我端碗茶,她就往地上躺,哪就有那麼嬌弱了,她就是不想孝順我!你看看你娶進來的是什麼媳婦,非要氣死我是吧?」

  虞敬堯在外面忙了一天的生意,算計來算計去難道不累嗎?

  陳嬌就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吐過苦水,現在親娘來胡攪蠻纏倒打一耙,虞敬堯揉揉額頭,道:「娘想喝茶,吩咐丫鬟就是,咱們花錢養那麼多丫鬟,娘不用,豈不是白養了?嬌嬌本來就體弱,與其讓她幹丫鬟的活兒,不如讓她省省力氣,留著伺候我。」

  謝氏一拍桌子,瞪著兒子道:「你什麼意思?敢情我當婆婆的,還不能使喚她了?」

  虞敬堯抬起頭,疲憊地問:「娘想使喚嬌嬌做什麼?」

  謝氏抿抿嘴,哼道:「人家吳太太的兒媳婦,每天都煮湯給吳太太喝,你媳婦嫁過來,一頓飯沒給我做過。」

  謝氏平時來往的那些太太們,虞敬堯都認識,連對方家裡什麼情況他也一清二楚,馬上回道:「吳家的藥材鋪最近剛吃了官司,賠了不少錢,家裡八成用不起廚娘了,才讓兒媳婦下廚,咱們家是揚州大戶,放著廚娘不用要少奶奶洗衣做飯,傳出去讓人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存心欺負兒媳婦。」

  做飯這個理由被堵住了,謝氏眼睛一轉,繼續道:「郭太太的兒媳婦特別孝順,每天為郭太太抄寫一篇佛經……」

  虞敬堯笑了下,端著茶碗道:「郭太太三天兩頭的生病,可見她兒媳婦抄了佛經也不管用,娘每年給寺裡捐香油錢,咱們家上上下下都無病無災的,夠了。」

  謝氏還想再說,虞敬堯轉了轉左邊肩膀,起身道:「肩膀有點酸,娘先歇著,我回房讓嬌嬌給我揉揉,免得她在屋裡閑著沒事幹。」

  謝氏憋了一肚氣沒處撒。

  虞敬堯熟門熟路繞到了後院,丫鬟們都在外面待著,東次間裡,富貴在地上懶洋洋地趴著,陳嬌坐在榻上,低頭在繡什麼。

  虞敬堯湊過去,發現她在繡香囊,寶藍色的緞子,像男人用的。

  虞敬堯歪躺在旁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摸了摸那緞子,明知故問:「給誰繡的?」

  虞家大姑娘、二姑娘兩家子都已經走了,整個宅子內,除了小廝管事,就虞敬堯、謝晉倆男人。

  「四妹妹誇我針線好,我做些繡活,拿去鋪子裡賣錢。」陳嬌故意道。

  虞敬堯嗤道:「就你這女紅,擺在鋪子裡也沒人買。」

  「這樣啊,那我不繡了。」陳嬌隨手就將繡了一半的香囊扔到了針線筐裡。

  虞敬堯見了,將香囊塞回她手裡,鳳眼看著她笑。

  陳嬌瞪了他一眼。

  虞敬堯見她小臉紅潤,眉目寧靜,忍不住主動提起了婆媳相處:「今日娘又使喚你了?」

  陳嬌如實道:「娘讓我泡茶,我泡了一壺,娘嫌燙,我又泡了一壺,娘又嫌不夠熱,我覺得我泡多少次娘大概都不會滿意,與其一次次惹娘生氣,我就識趣地暈了,至少不用站在那兒礙娘的眼睛。」

  一樣的事,謝氏故意隱瞞自己的不對再添油加醋地說出來,虞敬堯聽了那語氣就很煩,現在陳嬌柔聲細語的,再帶著一點點打趣的意味,虞敬堯就跟聽故事似的,想笑。

  想了想,虞敬堯歎了口氣:「娘其實不是特別壞,她是急著抱孫子,老人都說女人屁股大好生養,你……」看了陳嬌下盤一眼,虞敬堯笑道:「你不夠大,娘擔心抱不到孫子,自然看你不順眼了,哪天你懷了,保證她把你當菩薩供著。」

  陳嬌與謝氏打了幾天交道,也看出來了,謝氏是那種想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看似一門心思要折騰她,用的卻都是好應付的手段。這種人很煩,但不至於讓人害怕,倒是三姑娘虞瀾,看她的眼神陰沉沉的,瘮得慌。

  「你不著急生兒子?」手裡一針一線縫著,陳嬌好奇地看著虞敬堯,這人已經二十七了,一把年紀的膝下無子,不怪謝氏急。

  虞敬堯道:「怎麼不急?這不天天在餵你。」

  陳嬌被他的粗話弄紅了臉,扭頭道:「那你怎麼不娶個……好生養的。」

  虞敬堯看著她羞紅的臉,伸手搶了她的針線,再將人撲倒在榻上,一邊親一邊道:「我看你就像好生養的。」

  兒子跟狐狸精兒媳婦廝混時,謝氏沉著臉回了永安堂。

  虞瀾就在屋裡等著,母親歸來,她關心地問道:「大哥怎麼說?」

  謝氏氣道:「娶了媳婦忘了娘,說的就是你大哥這樣的,心早就偏到他媳婦那邊去了!」

  虞瀾攥了攥手裡的帕子,垂眸道:「娘,嫂子身體那麼弱,估計子嗣不會太順利,大哥這把歲數了,既然已經娶了正妻,不如娘儘早給大哥安排幾個身體康健的姨娘,咱們家這麼大的家業,需多子多福才行,不能只指望嫂子。」

  謝氏眼睛一亮,覺得女兒的話很有道理,而且,兒子屋裡女人多了,兒子分給陳嬌的寵愛就少了!

  想到做到,第二天虞敬堯剛出家門,謝氏就派身邊的李嬤嬤去連絡人牙子了。

  很快,人牙子一口氣領了十餘個貌美的清白姑娘來到了謝氏面前,個個都是大屁股!

  謝氏就跟看到一排會下蛋的小母雞似的,眉開眼笑,圍著這些姑娘轉了好幾圈,謝氏特意挑了兩個膚白貌美杏眼桃腮的姑娘,一個賜名叫石榴,一個叫蓮子,全是多子多福的好名字,足見謝氏有多盼孫心切。

  「帶下去,好好調教。」謝氏吩咐道。

  兩個待選姨娘就被李嬤嬤領了下去。

  傍晚虞敬堯回來,先被謝氏請去了永安堂。

  謝氏今天倒沒有抱怨兒媳婦,只關切地詢問兒子:「昨日你說肩膀酸,現在好些了嗎?」

  虞敬堯看看母親,沒把話說死,道:「還行,一陣好一陣壞的。」

  謝氏神色凝重道:「這毛病可大可小,疏忽不得,娘今日特意買了兩個懂按摩的丫頭,你帶過去使喚吧,你那媳婦病怏怏的,捏起來肯定沒力氣,不管用。」說完,謝氏朝外面喚了聲「李嬤嬤」。

  李嬤嬤立即帶著石榴、蓮子進來了,二女眼睛像陳嬌,再換上一身白裙,還真有幾分陳嬌的楚楚可憐,只是陳嬌第一次來見虞敬堯,半個眼珠子都沒看他,這二女卻唯恐虞敬堯注意不到她們的美色一般,頻頻朝虞敬堯望去。

  虞敬堯簡單打量二女一番,叫李嬤嬤先帶她們下去。

  人走了,虞敬堯面無表情地問母親:「娘這是何意?」

  謝氏也不跟兒子兜圈子,直言道:「叫她們伺候你啊,你要是看得上,且先收房,等她們肚子有了好消息,再抬成姨娘。敬堯,你不小了,你媳婦又那樣,你別光想著自己,好歹體諒體諒娘急著抱孫子的心。」

  虞敬堯冷笑,毫不客氣道:「看來娘是把兒子當種豬看了,隨便拉來幾個女人兒子都肯上?」

  這話忒難聽了,謝氏氣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虞敬堯突地站了起來,黑著臉道:「兒子已經成家立業,不用您再操心我屋裡事,三妹四妹都不小了,娘真閑得慌,不如多替兩個妹妹著想,早日給我物色兩個好妹婿。」

  說完,虞敬堯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氏氣得啊,抓起茶碗朝外面扔了出去。

  「娘,這是怎麼了?」虞瀾不知何時來了,看到一地茶碗碎瓷與茶葉,她震驚問。

  謝氏都想哭了,掏出帕子抹眼睛:「你大哥被她迷了心竅,不肯收我挑的那倆丫鬟。」

  虞瀾咬了咬牙,莫名地嫉妒,大哥待她都沒有他待陳嬌那麼好過。

  「娘別哭,大哥到底怎麼說的?」虞瀾坐到母親身邊,一邊安慰一邊問道。

  謝氏紅著眼圈道:「他不許我管他,讓我專心給你們姐倆挑夫婿。」

  虞瀾先是生氣,隨即疑惑起來,猶豫片刻,小聲道:「我,我有謝晉,哪還用娘挑?」

  謝氏看著一心盼嫁謝晉的女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兒子之前所言,說,說如果謝晉名落孫山,這門婚事就黃了……

  再過幾天,就要放榜了吧?

  這下子,謝氏是真沒心情對付兒子、兒媳婦了,當晚便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謝晉順利中舉。

  前院,虞敬堯被親娘弄得心煩意亂,今晚破天荒地沒糾纏陳嬌,早早就躺床上了。

  陳嬌沐浴回來,見他眉頭緊鎖,奇道:「在煩惱什麼?」

  婆媳關係本來就不好,虞敬堯哪敢告訴她,說母親要往他房裡塞人?

  但,虞敬堯又想知道,陳嬌會不會吃醋。

  眉頭舒展,虞敬堯側轉過來,輕佻地道:「今日有人要與我做生意,挑了兩個美人討好我,我呢,既不想做對方的生意,又想要那兩個美人,因此煩惱。」

  陳嬌聞言,諷刺道:「這個簡單,正好今天娘也買了兩個美人,不知要做什麼,你不如先去看看,若覺得娘的美人更好,你直接要了娘的,那邊的生意也不用接了。」

  謝氏大張旗鼓地買人,陳嬌又不是瞎子聾子,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都知道了?」虞敬堯笑容收斂,坐了起來。

  陳嬌低頭不語。

  虞敬堯歪頭看她,笑著問:「怎麼,怕我收了她們?」

  陳嬌瞥他一眼,苦澀道:「怕有何用?以你的身份,今日不收,早晚也會收。」

  不得不說,陳嬌如今天生病西施的相貌,她稍微露出一點哀怨,就好像真的特別愁悶擔憂似的。

  虞敬堯非常受用,將陳嬌摟到了懷裡,邊親邊道:「若我真是那等好色之人,兒女早成群了。」

  陳嬌撇撇嘴:「你家裡是沒有,誰知外面有多少。」

  這話酸味十足,虞敬堯卻很愛聽,捏著她耳朵道:「外面是藏了個小美人。」

  陳嬌眸子一轉,審視地看著他。

  虞敬堯笑,捧起她的臉道:「只是小美人不甘心做妾,逼我娶了她。」

  陳嬌瞪他,嘴角卻翹了起來。

  虞敬堯看著她這嬌俏樣,忽然又有心情了。

  接下來的三天,謝氏都沒找陳嬌的麻煩,陳嬌樂得清閒。

  第四日,朝廷秋試發榜。

  虞家的小廝擠在最前面,伸著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沒有找到謝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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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9:37 AM

第四十六章

  謝晉落榜了。

  兩個小廝帶著壞消息回來覆命。

  彼時,謝氏娘仨、虞敬堯陳嬌夫妻、杜氏謝晉母子都在廳堂。

  根本無需小廝開口,一看倆小廝喪氣的臉,結果已經不言而喻。

  謝氏的臉,比杜氏還白,謝氏是真的很喜歡謝晉,也很想把女兒嫁給謝晉,可兒子早把話撂在前頭了,謝晉落榜就意味著婚事要黃。

  三姑娘虞瀾擔心地望著謝晉。

  杜氏的眼圈已經紅了。

  反倒是謝晉,其實心裡早就做好了落選的準備,秋試那半個月,他染了風寒,提筆寫字都無力,最後一科考完,謝晉已然料到了今日的結果。

  「不怕,子淳這次只是時運不濟身體抱恙,以子淳的才學,三年後再考,必定金榜題名。」

  虞敬堯率先打破了沉默,朗聲鼓勵謝晉道。

  杜氏低著頭。

  謝氏偷偷觀察兒子,說的那麼好聽,是真心話,還是隨口說說的?

  「表叔厚望,子淳日後定會勤學苦讀,不敢再荒廢時間。」謝晉起身朝虞敬堯行禮道。

  虞敬堯點了點頭。

  聽了消息,氣氛尷尬,眾人早早就散了。

  謝氏叫住了兒子,娘倆單獨說話:「敬堯,子淳才十八,三年後再考依然是年少有為,你到底怎麼想的?」

  虞敬堯道:「輩分不能亂,如果子淳娶了妹妹,將來就算他平步青雲當了官,同僚只需彈劾他迎娶表姑違背人倫,子淳輕則免官重則入獄,這是娘想看到的嗎?」

  謝氏一個靠著丈夫半路發家的婦人,哪懂得官場,聞言人都傻了,好一會兒才問:「可,可當初我跟你提這事,你怎麼沒反對?」

  虞敬堯不反對,是因為他要利用妹妹的糊塗、謝晉的貪婪促使謝晉與陳嬌退婚,現在反對,則是因為他不想讓謝晉做自己的妹婿,礙一輩子的眼。

  既然母親猜不到,虞敬堯便隨口撒了個謊,一本正經道:「發榜前我與齊公子吃席,提到了妹妹的婚事,齊公子給我講了一通道理,我才最終下定決心。娘,此事不用再商量了,三妹若想不開,你多勸勸。」

  謝氏心煩意亂。

  客房那邊,杜氏當著眾人的面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在娘倆獨處時落了下來。

  這趟揚州之行,她丟了嬌嬌這個準兒媳婦,現在兒子又落榜了,往後還有啥盼頭,繼續留在虞家白吃白喝?倘若不知道虞敬堯的真正面目,杜氏還能厚著臉皮接受親人的接濟,但她知道啊,一想到虞敬堯對嬌嬌的強迫,杜氏就再也不想留在揚州。

  她想回老家,她寧可與兒子清貧度日,也不貪圖虞家的繁華。

  「子淳,往後你有什麼打算?」抹掉眼淚,杜氏看向窗邊負手而立的兒子。

  「娘,我想回家。」謝晉轉過來,神色十分平靜,並非賭氣之言。

  走過來,謝晉坐到母親身邊,低聲道:「娘,回去後,我可以替人寫信抄書賺錢,咱們過得會比現在清貧,但咱們不用仰仗任何人,少了那些世俗雜念,兒子能夠更專心地讀書,等兒子考中,娘就不用吃苦了。」

  母子倆想到了一處,杜氏挺高興的,唯獨還有個麻煩:「回去了,你與三姑娘的婚事怎麼辦?」

  謝晉苦笑。

  從得知嬌妹要嫁給虞敬堯後,謝晉就彷彿陷入了一場夢境,夢裡有他認識的所有人,但那些人都只是一個個影子,看不真切,直到今日發榜,一切突然塵埃落定。再看虞瀾,謝晉早已沒了當初的心動。

  如同沿著歧路繞了一圈,謝晉又回到了原點。

  他只覺得對不起嬌妹,對不起過世的陳家二老。

  「我會去解釋清楚。」謝晉垂眸道。

  第二天,謝晉求見謝氏、虞敬堯、虞瀾。

  人都到齊了,謝晉站在廳堂中間,看著謝氏道:「姑祖母,承蒙您看重,這半年待我如親生一樣,可惜子淳被揚州的富庶迷了眼,整日胡思亂想荒廢了讀書,致使名落孫山,實在慚愧。昨晚子淳徹夜難眠,思來想去,記起孟子所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子淳突然頓悟,決定回鄉苦讀,今日特來辭別。」

  虞敬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虞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含淚問:「你,你要走了?」

  謝晉朝她行了一個大禮,愧疚道:「子淳糊塗,初遇見三表姑貌美,竟生出迎娶之念,繼而背信棄義悔婚,想來今朝落選也是報應。子淳回鄉後,會閉門苦讀,不再貪戀任何兒女情長,三表姑還是忘了我這小人罷。」

  「你再說一次!」虞瀾不想忘,哭著站了起來。

  謝晉再次道歉,然後轉身離去。

  「我不許你走!」虞瀾抹著眼睛就要追出去。

  「站住!」虞敬堯冷聲喝住了妹妹。

  虞瀾回頭。

  虞敬堯目光嚴厲:「還嫌沒丟夠人是不是?」

  如此難聽的訓斥,虞瀾哪受得了,眼淚越來越多了,謝氏心疼女兒,趕緊將女兒扶去內室安慰。

  虞敬堯原地坐了片刻,然後去了客房。

  杜氏、謝晉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正要出門。

  虞敬堯心知母子倆去意已決,沒有再說客套話,只請兩人再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杜氏每次看到他心情都很複雜,躲在了兒子後面。

  而謝晉對虞敬堯,先是恨,後來又看開了,歸根結底,還是他先變了心,否則只要他不退婚,只要他堅持將嬌妹護在身側,她搬出去他也跟出去,虞敬堯就沒有欺負嬌妹的機會。後來虞敬堯為了嬌妹寧可與知府家退親,婚後對嬌妹亦是百般維護,兩相對比,謝晉自愧不如,故心中對二人只剩下祝福。

  同時,謝晉也感激虞敬堯,是虞敬堯讓他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才能及時迷途知返。

  「表叔,我們不留了,不然明早辭行,只會再多一次離愁。」謝晉淺笑著道,雲淡風輕。

  虞敬堯只覺得危險,從前他看不起謝晉,現在謝晉表現出這般心胸,將來中舉當官是必然,萬一哪天謝晉記起他的奪妻之仇,會不會殺回來找他麻煩?

  那一瞬間,虞敬堯心底冒出了「斬草除根」四字。

  就在此時,謝晉上前幾步,低聲對他道:「表叔,我與嬌妹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一直都把她當親妹妹看待,今日一別,我與母親多半再也不會回揚州,嬌妹在這邊沒有任何親人,望表叔憐她護她,別再讓她受苦。」

  虞敬堯再度失神。

  謝晉退後,拱手道:「告辭。」

  說完,他扶住杜氏的胳膊,娘倆並肩離去。

  虞敬堯看著謝晉的背影,少年郎一襲青衫,身姿挺直,像書中所說的君子。

  虞敬堯忽然記起,陳嬌讓他背誦《論語》時說過的一番話:「我喜歡君子,虞爺雖非君子,還有改正的機會……」

  虞敬堯定在了原地。

  謝晉生病,是他命人在謝晉的飯菜裡做了手腳,虞敬堯毫不後悔,他從來都是小人,怎麼會給陳嬌前未婚夫翻身當官騎在他頭上的機會?就像現在,他也可以再安排人手假裝劫匪,打斷謝晉的胳膊或腿,永訣後患。

  但,謝晉跟他玩君子這一套。

  虞敬堯冷笑,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君子了,但他願意給謝晉一次機會,將來謝晉真要回來找他報仇,他再好好陪謝晉玩玩,虞敬堯就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齊知府、國公府的公子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謝晉,不足為懼。

  謝晉、杜氏走了,陳嬌還是從虞敬堯口中得到的消息。

  虞敬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陳嬌抬眼,看到他這樣,陳嬌只問:「三妹妹怎麼辦?」

  「他們走了,你不難過?」虞敬堯不答反問。

  陳嬌沒什麼好難過的,她是半路過來的,與杜氏、謝晉有深厚感情的是死去的原身,對陳嬌而言,杜氏關心她,她回以了尊敬,謝晉退婚,反正她也不喜歡謝晉,替原身的憤怒,也隨著謝晉落榜而平息了大半。

  現在看來,謝晉能捨棄虞家的富貴,本性應該不會太差,陳嬌與其浪費感情在與兩個陌路人的離別上,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倘若謝晉不曾毒害原身,那真凶肯定在謝氏、虞瀾中間,也就是說,這個虞家大宅,還藏著一個動輒殺人的狠毒人物。

  「你想我難過?」

  陳嬌瞪著虞敬堯問,她有那麼多要操心的,這男人居然還來試探她對謝晉的感情。

  虞敬堯哼了哼。

  陳嬌真的挺懷疑虞瀾的,為了找靠山也好,為了哄虞敬堯高興也好,陳嬌小鳥依人地縮到他懷裡,靠著虞敬堯的胸膛道:「說真的,三妹妹會不會以為謝晉離開,與我嫁給你多少有點關係?那三妹妹遷怒到我頭上怎麼辦?她本來就不喜歡我了。」

  虞瀾不滿陳嬌,虞敬堯當然知道,但謝晉離開的主因明顯是落榜,三妹應該不會遷怒陳嬌吧?

  「想太多。」虞敬堯笑著揉了揉陳嬌腦袋。

  陳嬌心事重重。

  永安堂裡,得知謝晉不告而別的虞瀾,趴在母親懷裡嗚嗚地哭,哭得傷心極了。

  虞瀾是商家千金,雖然富貴,但平時偶爾接觸到的都是商家子弟,大多還是酒囊飯袋,虞瀾看不上那些人,謝晉玉樹臨風溫文爾雅,還是秀才郎,虞瀾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花了那麼多心思才得到謝晉的心,謝晉卻說走就走,對她沒有任何留念。

  「娘,我的心都要碎了。」虞瀾哽咽地道。

  謝氏作為母親,她能怎麼辦?只能想盡辦法安慰女兒,抓到個理由就說出來,即便只是猜測。

  「男人都好面子,子淳落榜了,他是無顏再面對你,並非心裡沒你。」

  「我根本不在乎他中不中舉啊!」

  第一次安慰失敗,謝氏又把兒子說的那個違背人倫的理由搬了出來。

  虞瀾嗚嗚哭:「他就是不喜歡我了,不然一開始他怎麼不怕被人彈劾?」

  謝氏就快沒轍了,絞盡腦汁,第三次嘗試道:「其實子淳離開也好,不然他與你嫂子有過婚約,若他娶了你,往後成了一家人,見一次尷尬一次,你說是不是?」

  一直哭個不停的虞瀾,突然抬起頭,腫著眼睛問道:「娘是說,他不娶我,是為了躲避嫂子?」

  謝氏:……

  她就隨口說說的,真沒想太多啊。

  不過,對上女兒淚汪汪的眼睛,謝氏只得應道:「是啊,子淳還是喜歡你的,奈何你們倆沒有緣分,既然他走了,瀾兒就別想了,早點忘了他,到時候娘再給你挑個更好的,你喜歡讀書人,娘就專門從揚州的才子裡面給你挑……」

  謝氏說了很多很多,但虞瀾都沒有聽進去,她腦海裡只剩下陳嬌的影子。

  如果不是陳嬌嫁給了大哥,謝晉就不用忌諱什麼,如果不是陳嬌媚惑了大哥的心,謝晉要走,大哥一定會替她這個親妹妹挽留的。母親說得對,這一切,全怪陳嬌那個狐媚子!一個無父無母的貧家孤女,陳嬌有什麼資格嫁到虞家,有什麼資格白白享受她們虞家的富貴?

  她不配!

  虞瀾抓緊袖子,眼裡是無邊無盡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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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9:41 AM

第四十七章

  謝晉母子的離開,對陳嬌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依然是白日繼續聽謝氏念叨別人家兒媳婦如何如何好,晚上再被虞敬堯糾纏生孩子,若說唯一的區別,就是虞瀾有陣子沒露面了,多半是待在閨房黯然神傷。

  這日謝氏邀了三位太太來家中打牌,分別是每天都喝兒媳婦煮的湯的吳太太,經常收到兒媳婦孝敬的手抄佛經的郭太太,以及給家裡生了一對兒雙胞胎胖兒子的劉太太。

  「娘跟三位太太關係很好嗎?」虞敬堯不在家,陳嬌與虞湘閒聊道。

  虞湘撇撇嘴,哼道:「好什麼好啊,大哥與這三家比較熟,四家的太太們就經常聚在一起罷了,咱們家最有錢,那三位太太嫉妒娘,總喜歡在別的事情上顯擺給娘看,娘臉上笑呵呵的,背地裡都快嫌棄死了。」

  陳嬌心中微動。

  據陳嬌的觀察,謝氏這人非常簡單,以前謝氏念叨別人家兒媳婦多好多好,陳嬌只當謝氏是真的看她不順眼,現在看來,也許謝氏只是偶爾需要兒媳婦孝敬幾次,她出門做客好有可以炫耀的地方。

  陳嬌沒想特意討好謝氏,不過閑著也是閑著,若做做樣子就能緩和婆媳關係,她為何不試試呢?

  陳嬌吩咐廚房準備蜂蜜、雪梨,然後她只用了兩刻多鐘,就燉了一鍋雪梨湯,用扇子扇涼了些,再加入蜂蜜,蜂蜜雪梨湯就成了。陳嬌一共分了四碗,蓋上蓋子,叫雙兒端著,陳嬌不緩不急地去了永安堂。

  謝氏今天運氣不好,一直在輸,這局好不容易湊成胡局,趕巧陳嬌一跨進門,謝氏就自摸了。

  李嬤嬤是謝氏身邊的心腹,上次她替謝氏調教倆丫鬟,事後被虞敬堯叫過去暗中提點了一頓,李嬤嬤還是精明的,知道這個家終歸是虞敬堯做主,所以她一邊收了虞敬堯的銀子,一邊下定決心要好好替虞敬堯辦事,竭力促使謝氏喜歡陳嬌。

  「少奶奶一來太太就胡了,您說吉利不吉利。」李嬤嬤笑著對謝氏道。

  打牌的人都比較信牌運的,謝氏看眼陳嬌,問道:「你怎麼來了?」

  陳嬌行個禮,恭順地道:「早上給娘請安時,聽見娘咳嗽幾聲,天氣越來越涼了,兒媳剛剛燉了潤肺止咳的雪梨蜂蜜湯,娘與三位太太都嘗嘗吧?」

  謝氏今早確實咳嗽了兩下,沒想到兒媳婦居然記住了,還專門熬了湯來。

  見三位牌友都望向了雙兒手裡的託盤,謝氏突然覺得特別有面子,這仨人天天念叨兒媳婦孝順,她卻從未親眼見過,誰知道真的假的,今日她的兒媳婦卻是真真正正孝順她來了。

  「端過來吧,大家都嘗嘗。」謝氏大方地對三位客人道。

  三位太太禮尚往來,當然都得誇誇陳嬌是個孝順的兒媳婦。

  李嬤嬤往謝氏身邊加了把椅子,請陳嬌坐。

  陳嬌很君子,只看謝氏的牌。

  謝氏打牌不怎麼行,李嬤嬤是下人她不能問,兒媳婦來了,謝氏拿不定主意時,忍不住就問問陳嬌。陳嬌牌藝還可以,尤其擅長觀察別人打的牌,認真地幫著出了幾次主意,幾圈下來,謝氏贏多輸少,都把之前輸的撈了回來。

  她看陳嬌越來越順眼,郭太太不樂意了,不好趕陳嬌,就慈愛地問陳嬌:「少奶奶嫁過來這麼久,可有好消息了?」

  陳嬌心想,再過兩天她嫁過來才滿月,很長嗎?

  謝氏雖然急著抱孫子,自己抱怨兒媳婦屁股小可以,現在郭太太故意噁心她,謝氏就替兒媳婦頂了回去,好笑地看著郭太太:「嬌嬌才進門一個月,你忘了上個月才來我家喝的喜酒?不是我說你啊,最近你總是忘東忘西的,沒事吧?」

  郭太太神色尷尬。

  眾人繼續打牌。

  玩到快吃午飯了才散場,謝氏贏了二十多兩銀子,取出十兩遞給陳嬌:「拿去買零嘴吧。」

  陳嬌笑著收下:「謝娘的賞。」

  傍晚虞敬堯回來,陳嬌擺出那十兩銀子,叫虞敬堯猜她是怎麼得來的。

  虞敬堯摸摸額頭,還真猜不到。

  陳嬌不無得意地講了她去永安堂送湯、打牌的事。

  虞敬堯聞言,笑著將陳嬌拉到懷裡,捏她的鼻子:「看不出來,你心眼還挺多。」

  陳嬌打他手。

  虞敬堯看著懷裡的小美人,覺得陳嬌是太在意他了,才會去討好他的母親。

  心裡暖呼呼的,虞敬堯捧起陳嬌的小手親了親,歎道:「娘那人,其實挺好哄的,她不缺錢,就是好面子,你幫娘賺了面子,她不喜歡你才怪。」

  陳嬌也發現了與謝氏相處的竅門。

  過了兩日,謝氏要出門,陳嬌特意趕在謝氏梳頭打扮的時候去請安,然後她親自給謝氏梳了一個京城官太太們中間頗為時興的髮髻,既端莊大方,又很減齡。雖然這個世界的京城與陳嬌熟悉的那個京城不一樣,但美是共通的。

  謝氏瞅瞅鏡子,覺得兒媳婦的手藝很不錯,到了宴席場所,又被那些太太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打聽她這髮髻是怎麼想到的,謝氏不禁昂首挺胸,越發得意了。

  陳嬌能讓謝氏顯擺的又何止髮髻?

  她可以教謝氏如何搭配衣裳首飾,可以指點謝氏如何養顏駐容,謝氏邀請別的太太們來虞家,陳嬌招待地井井有條,謝氏帶她去參加外面的宴席,賞花宴陳嬌對各種名品如數家珍,年輕姑娘們展現才藝,陳嬌寫的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詩,誰家兒媳婦、女兒也比不上她。

  很快,揚州富太太圈裡就傳遍了,謝氏給她的首富兒子娶了個才貌雙絕的兒媳婦!

  當虞瀾從謝晉的打擊中走出來時,她難以置信地發現,她的親娘對陳嬌竟然完全變了態度。

  「娘,嫂子哪裡是為了你好,分明是在給自己賺名聲。」虞瀾努力離間母親與陳嬌。

  謝氏摸摸自己光滑不少的臉,笑道:「你嫂子名聲好,就是咱們家名聲好,沒區別。」

  兒媳婦若名聲差,她出門也丟人啊。

  虞瀾咬唇,嘟嘴抱怨道:「娘忘了謝晉為何走的了?如果不是嫂子,我早嫁給謝晉了。」

  謝氏笑容一頓,皺眉打量女兒:「謝晉沒考上舉人,他面子擱不住才走的,跟你嫂子有何關係?這話你當著娘的面說說就罷了,出了門千萬別亂提,免得別人背後議論你大哥嫂子。」

  虞瀾心裡一陣陣的發涼,母親也跟大哥一樣,偏心嫂子了?

  她低下頭,掩飾眼中的失望與憤恨。

  謝氏拉起女兒的手,語重心長道:「瀾兒啊,謝晉已經走了,你就別惦記他了,你放心,娘與你大哥會給你挑個更好的夫婿的。」

  虞瀾依然低著頭,半晌才道:「娘替我操心就行了,別拿我的事去煩大哥,大哥多陪陪嫂子,也好早點給我生個侄子,我還想趁出嫁之前多哄哄小侄子呢。」

  提到子嗣一事,謝氏果然又開始發愁兒媳婦的身段了。

  前院正房,陳嬌也在發愁,不對啊,她這個月的月事已經遲了三天了,怎麼還不來?

  陳嬌很擔心,她該不會懷孕了吧?

  晚上虞敬堯回來,就見他的小美人心事重重的,似有煩惱。

  「怎麼了?」虞敬堯坐到椅子上,再將陳嬌拉到懷裡抱著。

  陳嬌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平心而論,虞敬堯長得非常俊朗,挺拔的眉毛,狹長的鳳眼,讓他身上多了一種上位者的貴氣與威嚴。而虞敬堯對她,除了一開始的威脅逼迫,後面也是越來越好了,就連她與謝氏不和時,虞敬堯都會向著她。

  可,陳嬌不想生孩子,她是個隨時可能離開的人,她捨得離開虞敬堯,孩子……

  孩子是不一樣的。

  「我,我難受。」陳嬌靠到了虞敬堯肩頭,不想與他對視。

  「難受?」虞敬堯皺眉,立即吩咐外面的丫鬟去請郎中,陳嬌急著阻攔都不行。

  「不是生病那種難受,你叫人回來吧。」陳嬌怕看郎中,怕郎中告訴她她懷孕了。

  虞敬堯卻堅持道:「要入冬了,你身子本來就弱,不能疏忽了。」

  陳嬌無言以對。

  郎中到了後,虞敬堯坐在一旁,看郎中替陳嬌診脈。

  郎中們給婦人看診,通常都會問到月事,陳嬌想撒謊,雙兒嘴快道:「少奶奶月事遲了三日了。」

  虞敬堯眼睛一亮,身為一個經常被親娘催生孫子的大齡男人,特別是與陳嬌有過夫妻之實後,虞敬堯專門看過相關的書籍,甚至走在街上,聽見路旁老太太們聊婦人生孩子,虞敬堯都會偷偷地豎著耳朵聽一會兒。

  「是不是有了?」虞敬堯激動地問郎中。

  郎中扣著陳嬌的手腕,摸著鬍子道:「時日太短,現在還不好說,請少奶奶先好好休息,注意別受寒、受累,半個月後老夫再來給少奶奶請脈。」

  虞敬堯連連應是,親自送郎中出門,順便打聽了更多注意事項。

  郎中咳了咳,到了大門口才最後囑咐道:「有確切消息之前,儘量避免房事罷。」

  虞敬堯翹了一路的嘴角,終於往下耷了耷。

  不過,若她真懷了身孕,忍一陣時日又何妨?

  與郎中道別後,虞敬堯大步去找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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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9:46 AM

第四十八章

  少奶奶可能有喜了,雙兒幾個小丫鬟都挺高興的。

  虞敬堯送完郎中回來,看到一屋子喜氣洋洋的丫鬟,他也美,叫丫鬟去劉喜那兒一人領一兩賞錢。

  雙兒幾個麻雀似的跑了出去,陳嬌無奈地數落虞敬堯:「沒準的事,你……」

  「我說有了就有了,你少瞎想。」虞敬堯迅速打斷小女人的喪氣話,三兩步趕到陳嬌身邊坐下,一手摟陳嬌肩膀,一手隔著衫子輕輕放在了陳嬌腹部,看著那裡洋洋自得:「我餵的那麼勤,上個月沒來已經算遲了,這次肯定中了。」

  陳嬌不知道懷孕會是什麼感覺。

  第一世裡,她只在菩薩施捨的走馬觀花的後續裡看見自己生了韓岳的孩子,但她只是看見了,無法身臨其境,現在,她的肚子裡,可能已經有了個小娃娃?

  陳嬌有點六神無主。

  「先,先別告訴娘吧。」緩了緩,陳嬌囑咐虞敬堯道。

  虞敬堯其實也不敢斷定陳嬌就懷了,他能承受失望,母親盼了多少年的孫子,怕是夠嗆。

  「嗯,都聽你的。」虞敬堯抬頭,親了她一口。

  天黑了,陳嬌梳頭,虞敬堯捧著本書靠在床頭看。

  陳嬌回到床上,見他拿著的是《楚辭》,陳嬌奇了,問道:「怎麼突然看起書來了?」

  陳嬌嫁過來這麼久,虞敬堯看得最多的是賬本。

  虞敬堯看著她笑:「我多挑幾個好字,將來從裡面定個孩子名字。」

  陳嬌又驚又笑。

  虞敬堯卻不理會她的取笑,繼續翻看,一邊看一邊往旁邊的小本子上記字。

  陳嬌躺到內側,看他認真地挑字,看著看著,陳嬌睏了,閉上眼睛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陳嬌感覺有人在親她的臉,很溫柔的一下,然後,他又挪到下面,親了她肚皮一口。

  這晚,陳嬌夢見虞敬堯送了她一個花盆,她剛往裡面澆了點水,一棵嫩綠的小芽就冒了出來。

  半個月後,郎中來給陳嬌請脈,果然有了身孕。

  虞敬堯神采飛揚,一下子送了郎中百兩診費,可把郎中樂壞了。

  虞敬堯馬上派人將好消息傳給母親,謝氏聽了,本來今天要出門的,她也不去了,扔了剛挑出來的衣裳匆匆跑到兒子兒媳這邊,看到陳嬌,謝氏立即笑成了一朵花。那一剎那,陳嬌莫名想到了韓岳看圈裡野母豬時的眼神。

  總而言之,陳嬌這一有孕,虞敬堯不提了,謝氏對她的態度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以前謝氏不是總想使喚兒媳婦給她熬湯嗎,現在換成謝氏時不時親自下廚給陳嬌做飯燉湯了,誠如虞敬堯所說,陳嬌一躍成了虞家的活菩薩。

  虞瀾是虞家唯一不高興的人。

  大哥偏心嫂子,現在,連母親也偏心嫂子了,對嫂子比對她還好。

  「娘,嫂子現在雙身子,你要不要給大哥挑倆丫鬟?」娘倆獨處時,虞瀾狀似關心地道。

  謝氏正在給未來孫子縫小衣裳,聞言隨口問道:「挑丫鬟幹什麼?」

  虞瀾摸摸耳墜,低頭道:「我,我聽人說,妻子有孕後就不能服侍丈夫了……」

  謝氏動作一頓,抬起頭,皺眉看著女兒:「誰在你面前嘀咕這個?」

  謝氏是不太會教女兒們規矩,但哪個嘴碎的婆子竟然跑去小姑娘身邊念叨男女房裡事了?抓出來,謝氏非打那婆子一頓不可。

  母親關注的點偏了,虞瀾撒個嬌,晃著母親的胳膊道:「娘您別問了,我也是好心,嫂子那麼美,我怕大哥管不住,傷了我的小侄子。」

  謝氏看著女兒,肅容道:「這事我自有計較,你不用操心了,別整天聽那些婆子胡說,多找你妹妹玩去。」小姑娘就該跟小姑娘玩,繡繡花踢踢毽子。

  虞瀾嘟著嘴走了,偷偷留意母親的動靜。

  謝氏思索片刻,把李嬤嬤叫到身邊,低聲商量道:「你說,我要不要給敬堯安排一個通房丫鬟?」

  李嬤嬤臉色大變,連連擺手:「太太,這可千萬使不得啊。」

  謝氏問她原因。

  李嬤嬤湊到主子身邊,推心置腹地問:「太太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當年您懷身子時老爺收倆通房,您會高興?」

  謝氏臉一沉,死老頭子敢碰別的女人,她抓花他的臉!

  李嬤嬤跟著道:「少奶奶本來就單薄體弱,懷孕的時候就得好好地伺候著,不能生氣不能動怒,免得動了胎氣,您這時候安排通房,萬一少奶奶傷心之下動了胎氣……」

  謝氏擺擺手,叫李嬤嬤別說了,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傍晚虞敬堯回來,謝氏好好地告誡了兒子一頓。

  虞敬堯有點心虛,昨晚他才摟著陳嬌各種親,只沒做那最後一步。

  「娘放心,兒子心裡有數。」虞敬堯一本正經地道。

  謝氏瞅瞅兒子,哼道:「實在忍不住,你在外面養一個,別叫嬌嬌知道。」

  謝氏終究只是個婆婆,她現在最在意的是孫子,跟著是兒子,最後才是兒媳婦。

  虞敬堯置之一笑。

  他很挑,活了這麼多年,就陳嬌對了他的胃口,沒有陳嬌的時候他也沒想過養女人,現在嬌妻在側,肚子裡還懷了他的骨肉,他這個時候去外面廝混,那是人幹的事?虞敬堯不是君子,但小人也是人。

  陪母親說完話,虞敬堯回去陪媳婦了。

  陳嬌現在才兩個月的身子,除了偶爾想吐,倒沒有別的感覺。

  虞敬堯經常出門,謝氏怕兒媳婦悶著,做什麼都會叫上兒媳婦,就連她給三女兒虞瀾挑選夫婿,也會叫陳嬌幫忙參詳。過完年虞瀾、虞湘都要十六了,媒人收集了十來位揚州秀才、舉人的畫像,謝氏與陳嬌並排坐著,一張一張翻看。

  如果是給虞湘挑,陳嬌會熱情地點評,但虞瀾,陳嬌不想攙和,謝氏覺得哪個好,她就附和誇兩句,謝氏看不上但她覺得不錯的,陳嬌也絕不會說出來。

  最後,謝氏挑了三張畫像,一邊囑咐雙兒扶陳嬌回正院,一邊派人去請三女兒。

  虞瀾最近過得不順,瘦了,原本明豔的臉龐,竟漸漸露出一絲刻薄陰沉。

  謝氏只當女兒對謝晉舊情難忘,所以現在誇起這三個待選書生來越發地熱絡:「瀾兒快來看看,娘跟你說,這三位是咱們揚州最有前途的才子,我跟你嫂子都覺得好。」

  虞瀾心想,陳嬌盼著她快點出嫁,不好的陳嬌也會說好。

  笑話,這是她的家,她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陳嬌有什麼資格管她?

  陳嬌過得越好,虞瀾就越不痛快。

  這日虞瀾打發她的乳母出去辦事,乳母回來後,偷偷塞了虞瀾一樣東西。

  虞瀾開始與妹妹虞湘頻繁走動起來。

  姐妹倆對陳嬌的態度不一樣,但姐妹之間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得知母親、兄長已經開始替姐姐挑選夫婿了,虞湘就更加珍惜與虞瀾的姐妹情。

  虞湘很喜歡做糕點小吃,聽說嫂子食欲不振,今日虞湘準備做紅豆糕給嫂子嘗嘗。

  「我也幫忙吧。」虞瀾很感興趣的道。

  「好啊。」虞湘並沒有多想。

  姐妹倆只幹精細活兒,燒火這等粗活還是交給丫鬟。

  快到晌午,紅豆糕做好了,虞湘邀請虞瀾與她同去送糕點。

  虞瀾苦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多陪陪嫂子吧。」

  虞湘還想再勸,虞瀾已經走了。

  虞湘望著姐姐的背影,猜測姐姐是想與嫂子親近了,只是不知如何親近,虞湘便想當這個中間人。

  「嫂子,你看我做的紅豆糕怎麼樣?」

  來到正院,虞湘將食盒放到陳嬌面前,獻寶似的打開蓋子。

  蓋子剛開,陳嬌就聞到了香甜的紅豆糕氣息,低頭一看,只見色澤誘人的紅豆糕上,還點綴著一顆顆青色的葡萄乾。

  「這是西域那邊的葡萄乾,酸酸甜甜的。」虞湘用筷子夾出一塊兒紅豆糕放到託盤上,一邊遞給陳嬌一邊道:「嫂子嘗嘗吧,我跟三姐姐在廚房忙活了半天,就蒸了這麼幾塊兒,都給嫂子端來啦。」

  陳嬌都準備接了,聽到「三姐姐」,她詫異地看向虞湘。

  虞湘笑道:「三姐姐主動幫忙的呢。」

  小姑娘天真活潑,一心一意要幫親姐姐改善與嫂子的關係,陳嬌看看託盤裡的糕點,想到虞瀾那雙陰沉沉的眼睛,想到曾經在國公府聽說過的一些宅門齷齪,這出自虞瀾手裡的紅豆糕,她還真不敢吃。

  可是不吃,她又怎麼有機會確認紅豆糕裡是否加了某種特別的料?

  「有點渴,妹妹幫我倒碗茶吧。」陳嬌接過糕點,自然而然地道。

  虞湘開心地去倒茶。

  陳嬌就趁虞湘轉身的功夫,偷偷掐了一塊兒紅豆糕下來藏進袖子中,再迅速抬到嘴邊,好像剛剛吃了一口似的。

  虞湘端著茶碗回來了。

  陳嬌放下少了一角的紅豆糕,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看虞湘也要吃紅豆糕,陳嬌一急,丟了茶碗,突然捂住了肚子。

  虞湘嚇死了:「嫂子你怎麼了?」

  陳嬌緊緊皺著眉頭,痛苦道:「我,我肚子疼,快去叫你大哥回來。」

  虞湘哪見過這種場面,忙叫雙兒去找劉喜,劉喜沉穩多了,派出兩撥人,一撥人去請虞敬堯,一撥人去請郎中。

  虞敬堯比郎中先趕過來,風似的衝進內室,看到母親、妹妹都守在床邊。

  「敬堯。」看到丈夫,陳嬌可憐巴巴地喚道。

  陳嬌的腹痛是假的,但她的害怕是真的,一怕虞瀾真的那麼歹毒,一怕自己多疑了,糕點其實沒事,而虞敬堯會起疑,兩重害怕,陳嬌的臉就變得蒼白起來。不過,陳嬌並不後悔,事出反常必有妖,虞瀾真動了手腳,陳嬌便可借此機會揪她出來,虞瀾清白,陳嬌頂多落個大驚小怪的埋怨,沒什麼大損失。

  「好好的怎麼突然肚子疼了?」虞敬堯毫不顧忌地擠開母親,沉著臉握住了陳嬌的小手,語氣嚴厲,看陳嬌的眼神卻充滿了關心。

  陳嬌難受般不說話。

  虞湘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給嫂子做了紅豆糕,嫂子才吃一口,就這樣了。」

  虞敬堯猛地看向妹妹!

  他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得虞湘連退數步,旁邊的謝氏也受驚不小。

  幸好,虞敬堯很快就將目光投向了虞湘身後的桌子,那裡還擺著一匣子糕點。

  「與妹妹無關,我早上就不大舒服了。」陳嬌見了,怕虞敬堯懷疑錯妹妹,虛弱地道。

  虞敬堯還是盯著那匣子紅豆糕。

  虞敬堯當然相信一直與陳嬌交好的小妹妹不會害嫂子,可虞敬堯在揚州是有仇家的,多少人巴不得他斷子絕孫,巴不得虞家的綢緞莊後繼無人,如今陳嬌懷孕的消息早傳開了,會不會有人買通了妹妹身邊的丫鬟,利用吃食來陷害他的子嗣?

  虞敬堯也在別人府中安插了棋子,包括齊知府的宅子,現在他懷疑妹妹身邊有內賊,也很正常。

  人心惶惶之際,郎中到了。

  號完脈,郎中覺得陳嬌沒有大礙,但人家沒事會找他?因此郎中就說了些套話,譬如叮囑陳嬌不要勞累什麼的。

  虞敬堯讓母親妹妹陪妻子,他送郎中出門,順手抄走了那匣紅豆糕,包括陳嬌沒吃完的那塊兒。

  「我懷疑這些紅豆糕不乾淨,煩請您驗驗。」

  前院書房,虞敬堯冷聲道。

  郎中心裡一驚,捏起一塊兒紅豆糕聞了聞,再咬一口,閉著眼睛細細分辨,分辨了幾下,郎中的神情就變了,難以置信地對虞敬堯道:「虞爺,這糕裡被人下了墮胎藥!」

  虞敬堯握拳:「當真?」

  郎中馬上道:「這裡有歸尾、紅花、桃仁,全有活血墮胎之效,虞爺若不信,可再請名醫查驗。」

  虞敬堯信。

  「關係家中隱私,還請先生保密。」虞敬堯朝郎中拱了拱手。

  郎中自然應允。

  派劉喜去送郎中,虞敬堯盯著桌子上的糕點,黑眸裡突然浮起前所未有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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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9:51 AM

第四十九章

  交代劉喜做了一件事,虞敬堯才重新回了後院。

  「娘,你們先回去吧,我陪嬌嬌說說話。」虞敬堯神色如常地道。

  「行,你陪嬌嬌,有什麼事及時知會我一聲。」謝氏站起來,不太放心地道。

  虞敬堯點點頭。

  謝氏就領著虞湘往外走。

  陳嬌想起身目送,被虞敬堯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而陳嬌躺在床裡面,根本看不見屏風外的桌子,也自然不知道,那匣子紅豆糕已經不見了。

  「虛驚一場,沒耽誤你事情吧?」陳嬌歉疚地望著虞敬堯。

  虞敬堯無法形容心裡的滋味兒。

  她都不知道她差點會經歷什麼,反而擔心他的生意。

  「今天不忙,你怎麼樣,吃了幾塊兒紅豆糕?」既然已經證明紅豆糕裡有墮胎藥,即便郎中已經為陳嬌看過脈了,虞敬堯仍然擔心會有隱患。

  陳嬌笑:「就吃了一口,我都說了,跟紅豆糕沒關係,瞧你剛剛把四妹妹嚇的,都快哭了。」

  虞敬堯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陳嬌剛剛那番話就是為了試探,見虞敬堯這樣,陳嬌懂了,虞敬堯已經懷疑紅豆糕有問題了。男人懷疑,肯定會查下去,那麼無需陳嬌主動提及虞瀾,以虞敬堯的本事,肯定也能查出來。

  事到如今,陳嬌相信虞瀾就是曾經害死原身的兇手,陳嬌知道,虞敬堯與虞瀾是親兄妹,別說虞瀾這次害她沒成功,即便成功了,虞敬堯最多動用家法訓斥虞瀾一番,不會再做什麼,可陳嬌還是希望虞敬堯給予虞瀾他能想到的最嚴厲的教訓。

  想讓虞敬堯狠心,陳嬌就必須加深虞敬堯的憤怒。

  「上來,抱抱我。」陳嬌握住虞敬堯放在旁邊的手,小聲撒嬌。

  那聲音細細的,目光充滿了依賴,虞敬堯連帳子都沒放,馬上脫鞋躺了下去,將陳嬌抱到懷裡。

  陳嬌抵著他肩膀,後怕地道:「剛開始肚子一陣一陣地絞,我害怕極了。」

  虞敬堯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這是她吃得少,萬一……

  「下午再叫郎中過來看看。」虞敬堯親著她額頭道,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陳嬌拉過他的大手,貼著自己的肚子捂著:「幸好沒事,不然我真怕娘嫌棄我沒用,娘才喜歡我一點,還有你,我這次若不爭氣,下次娘再給你安排通房,你肯定就收下了。」

  「又瞎想。」虞敬堯低下頭,懲罰似的在她鼻尖兒咬了一下,咬完再親親,托起她下巴道:「有我在,你會好好的,咱們的孩子也會順順利利地生下來,你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多吃點飯,看你瘦的,別人家媳婦懷孕了都長肉,就你掉肉,好像我們苛待你似的。」

  「好啊,你給我取塊兒紅豆糕來,我現在就想吃甜的,上面還有葡萄乾呢。」陳嬌咽咽口水,笑著道。

  虞敬堯的臉,瞬間黑成了煤炭。

  陳嬌就像沒看見似的,期待地望著他。

  「都涼了,你想吃甜的,晚上給你煮紅棗粥。」虞敬堯很快找了理由,哄孩子似的道。

  陳嬌撇撇嘴,勉強接受了這個安排。

  晌午虞敬堯陪陳嬌吃了午飯,再把郎中請過來,確認無事後,虞敬堯摟著陳嬌哄她睡覺。

  兇手自己露出了馬腳,馬腳也被虞敬堯抓住了,陳嬌身心輕鬆,沒多久就睡著了。

  「嬌嬌?」虞敬堯低低喚了一聲。

  陳嬌靜靜地躺著,眉目舒展。

  虞敬堯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叮囑雙兒好好伺候著,他帶著一身的戾氣去了前院一間偏房。

  虞湘身邊的兩個丫鬟、一個乳母、小廚房的婆子以及燒火丫頭都在這裡,低著腦袋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劉喜湊到虞敬堯身邊,低聲道:「爺,我問過了,只有廚房的孫婆子、丫鬟小紅有機會。」

  虞敬堯頷首,坐在椅子上。

  劉喜就讓無關的人出去了。

  虞敬堯目光陰鷙地盯著孫婆子、小紅。

  劉喜將一匣子紅豆糕放到孫婆子、小紅面前,指著那紅豆糕道:「郎中在這糕裡發現了墮胎藥,如果少奶奶吃下去,後果你們都知道吧?」

  孫婆子、小紅總算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帶到這裡了,小紅才十三歲,當場沒了主意,孫婆子驚嚇過後,立即朝虞敬堯磕起頭來:「大爺明察,四姑娘十歲起我就過去伺候她了,我對姑娘忠心耿耿,絕不敢下藥毒害少奶奶啊!」

  小紅笨拙地學她,一邊磕頭一邊保證。

  不用刑,誰會承認?

  虞敬堯垂下眼簾,轉了轉大手指上的墨玉扳指。

  劉喜手腳麻利地將孫婆子、小紅綁了起來,開始用刑,那種既能要人命又不會留下傷口的刑。

  小紅只會喊冤枉,孫婆子到底多吃了幾十年的鹽,忍受折磨的同時,孫婆子突然想起了好多事,譬如虞家下人中早就傳開的少奶奶、謝晉、三姑娘之間的恩怨,譬如少奶奶進門後與三姑娘一直關係冷淡,譬如三姑娘最近突然與四姑娘熱絡了起來……

  「是,是三姑娘……」

  再次得到喘氣之機,孫婆子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了出來。

  虞敬堯抬眼。

  劉喜則一巴掌甩到了孫婆子臉上:「吃了豹膽了,竟敢冤枉三姑娘!」

  孫婆子紅著眼睛搖頭:「我沒胡說!三姑娘一向與少奶奶不合,為何四姑娘給少奶奶做糕點她會主動幫忙,為何四姑娘給少奶奶送過那麼多吃食都沒事,偏偏這次就查出墮胎藥了?大爺明鑒啊,我們真是冤枉的!」

  這樣的解釋,劉喜還想再扇孫婆子巴掌的手,就懸在了半空。

  劉喜回頭,緊張地看向主子。

  虞敬堯沉默許久,叫孫婆子再說一編上午兩位姑娘做糕點時的情形。

  孫婆子一五一十地回憶起來。

  虞敬堯只聽見了一句,紅豆煮熟後攪成泥的活兒,是他的三妹妹虞瀾做的。

  要想讓每塊兒紅豆糕都含毒,攪泥是唯一的機會。

  「關到柴房。」虞敬堯閉著眼睛道。

  當晚,陳嬌入睡後,虞敬堯領著劉喜去了虞瀾的院子。

  虞瀾已經睡下了,突然被丫鬟叫醒,她匆匆穿好衣服,出來一看,她最親近的乳母與兩個大丫鬟都跪在堂屋,兄長一身黑衣,活閻王似的站在三人之前。

  「大哥怎麼來了?」虞瀾疑惑地問。

  虞敬堯沒看她,叫乳母三人抬起頭,他審視三人的眼睛,問:「你們當中,誰碰過墮胎藥?」

  毫無預兆的問題,虞瀾的兩個丫鬟都面露茫然,只有年近四十的乳母,明顯地慌了下,雖然馬上就被她用疑惑掩飾了過去,卻又如何能逃過虞敬堯的眼睛?

  那一刻,虞敬堯抬腳就踹了過去!

  乳母破麻袋似的往後翻了個跟頭,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你們倆出去,出去。」

  兇手抓出來了,劉喜識趣地將兩個無關的丫鬟往外趕,他也一溜煙似的退到了院子中。

  乳母緩過一口氣來,看都不敢看虞敬堯,伏在地上嗚嗚地哭。

  姑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沒人會發現,還給了她五十兩銀子,乳母財迷心竅就去跑腿了。

  乳母很怕,她在等虞敬堯發問,只要虞敬堯問,她也不管姑娘了,一定會全部交待!

  虞敬堯不需要乳母交待,三妹院子裡碰過紅豆糕的只有三妹,虞敬堯確定這邊有人買過墮胎藥,就等於拿到了三妹害人的鐵證。

  「滾。」背對身後的妹妹,虞敬堯低聲朝乳母喝道。

  乳母屁滾尿流地爬了出去。

  劉喜從外面關上門,聽著劉喜的腳步聲走遠了,虞敬堯才緩緩轉身。

  虞瀾面白如紙。

  她算計了很多,唯獨沒料到,兄長這麼快就會查到她頭上,一聲審問就抓出了乳母。

  虞瀾也估測過最壞的後果,最壞就是兄長從此厭棄了她,可再厭棄她也是他的親妹妹,兄長不會對她怎麼樣,而陳嬌吃了紅豆糕丟了孩子,丟了兄長與母親的寵愛,那樣的陳嬌,比她這個地位穩固的富家千金慘多了。

  可設想時再冷靜,當虞瀾親眼目睹兄長打人,親眼面對鬼厲似的兄長,虞瀾還是怕了。

  她想否認,都哆哆嗦嗦地開不了口。

  「就因為你嫂子與謝晉有過婚約,就因為謝晉不要你了,你便恨你嫂子恨到了這個地步?」

  虞敬堯一步一步逼近妹妹,眼裡有憤怒,有唾棄,唯獨沒有兄妹情。

  虞瀾怕到極致,突然不怕了!

  「是,我恨她!」迎著兄長吃人的目光,虞瀾眼睛睜大,聲音抬高,近乎瘋狂:「我是你親妹妹,你卻為了她一個賤人眼睜睜看著謝晉離開而不挽留,你心裡哪還有我這個妹妹?我不甘心,憑什麼她一個賤人……」

  「啪」的一聲,虞敬堯狠狠地打了虞瀾一耳光。

  男人力氣之大,虞瀾直接往後摔到了地上,臉上火辣辣地疼,虞瀾摸摸嘴角,然後,難以置信地回頭,眼裡委屈的淚與嘴角鮮紅的血一起往下流:「你,你打我……」

  虞敬堯看著地上的親妹妹,聲音冰冷:「你該慶倖你是我妹妹,若你不是,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虞瀾愣住了。

  虞敬堯最後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翌日,虞敬堯將虞瀾身邊的僕人徹底換了一遍,嚴令下去,禁止三姑娘跨出房門半步。

  這陣勢不小,陳嬌想裝不知都不行,擔憂地問虞敬堯原因,虞敬堯沒跟她說。

  親女兒被禁足了,謝氏肯定急啊,找到兒子面前要說法。

  虞敬堯讓劉喜將虞瀾的乳母提了過來。

  知道真相的謝氏,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女兒,居然要害她的孫子。

  謝氏無法接受。

  「娘,三妹心思歹毒,她出嫁之前,我不會放她出來害人。」虞敬堯不容商量地道。

  孫子畢竟還好好地待在兒媳婦肚子裡,謝氏一邊怨女兒糊塗,一邊心疼,試圖讓兒子給女兒定個禁足時間,別一直關著:「敬堯,瀾兒是你親妹妹啊,你別這樣對她。」

  謝氏都哭了。

  虞敬堯只是冷笑:「她下毒之時,可有想過她要害的是她親哥哥的骨肉?」

  謝氏失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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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9:55 AM

第五十章 第二世完

  臘月底,虞敬堯做主,給虞瀾定了一門婚事,男方是位涼州富商,姓黃名淵,做皮毛生意的,與虞敬堯是老熟人了。

  謝氏不太滿意,黃淵都三十歲了,娶過媳婦,雖然原配前年病死了,但黃淵底下還有一兒一女,她如花似玉的女兒,憑什麼去給一個老鰥夫當繼室?而且涼州與揚州相隔千里,女兒一走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不行,我不答應。」謝氏就是不肯點頭。

  虞敬堯就忍心將妹妹嫁那麼遠嗎?

  虞敬堯也不想這麼做,但黃淵是最好的選擇。

  「妹妹心思歹毒,尋常年輕公子管不了她,黃淵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又沉穩冷靜,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就算不喜歡妹妹,也不會苛待妹妹。娘,您先別急著反對,晚上我會請黃淵來家中吃席,您親眼瞧瞧。」

  謝氏瞧都不想瞧。

  然而傍晚開席,謝氏還是露面了。

  黃淵是典型的西北大漢,虎背熊腰,十分壯碩,還留了鬍鬚。但他黑眸深邃,見到謝氏彬彬有禮,給人一種儒雅沉穩的感覺。陳嬌在旁邊瞧著,覺得這個夫婿很不錯了,謝氏默默地觀察黃淵,漸漸也動了心。

  謝氏去跟虞瀾說了這門親事。

  虞瀾當然不願意嫁,覺得親哥哥狠心故意要把她丟到苦寒邊塞去,哭鬧了好久。

  謝氏心軟,但虞敬堯的心很硬,根本不吃虞瀾那一套,趕在黃淵返回涼州前,雷厲風行地將婚事辦了。虞瀾出嫁前一晚,虞敬堯親自去警告了妹妹一通:「明天你敢鬧事,我便取消婚事,送你去寺裡當姑子,不信你就試試。」

  虞瀾想試又不敢試,翌日心不甘情不願地上了花轎。

  嫁妝上,虞敬堯準備地很風光,親妹妹做錯了事,他將她嫁到涼州,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上幾面了,這筆豐厚的嫁妝,就是兄妹最後的情分。

  婚後,黃淵夫妻在揚州住了三日,便告辭啟程了。

  虞瀾這一遠嫁,虞敬堯沉默寡言了三天,謝氏失魂落魄了一個月。

  陳嬌安心地養著胎。

  三月桃花開的時候,懷孕五個多月的陳嬌,終於顯懷了,不過從後面看,她仍然纖細窈窕。

  晚上陳嬌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虞敬堯坐在床上看熱鬧。

  「很明顯嗎?」陳嬌問虞敬堯。

  她在觀察肚子的變化,虞敬堯卻在打量別的地方。

  「嗯,明顯大了。」虞敬堯幽幽道。

  陳嬌不知道該鬱悶還是該高興,鬱悶身段變醜,高興孩子在逐漸長大。

  「過來。」虞敬堯朝她招手。

  陳嬌小步走了過來。

  虞敬堯一手扶著她背,俯身親她。

  陳嬌懷孕後,虞敬堯經常這樣親她的,親一會兒就老老實實睡覺了,可是今晚,陳嬌很快就意識到,虞敬堯是想動真格的。

  陳嬌有點怕,抓住他手:「別,別這樣。」

  虞敬堯呼吸急促,看著她怯怯的眼,他目光如火:「我問過郎中,這倆月都可以。」

  陳嬌還想再說,虞敬堯笑了笑,低低地道:「放心,我不會擠了咱們兒子的。」

  陳嬌的小臉,刷的紅了。

  紗帳放下,床幃中人影搖曳,似有花香嫋嫋散了開來。

  陳嬌有一點點累,又十分地滿足。

  虞敬堯取了帕子,細心地幫她收拾乾淨,便擁著她睡覺了。

  早上睡醒,陳嬌忽然感覺到一陣胎動,肚子裡彷彿有條小魚在游來遊去,偶爾吹個泡泡。

  那麼明顯的感覺,她驚喜地叫醒了虞敬堯。

  虞敬堯本來還在犯睏,聽說兒子在玩,虞敬堯立即坐了起來,直接把臉貼到了媳婦的肚子上。

  陳嬌期待地看著他。

  虞敬堯等了一會兒,大概小傢伙踹了他一腳吧,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對著陳嬌傻笑:「兒子踢我了!」

  陳嬌看著他的大臉,忍不住幻想起來,如果真的生了兒子,兒子會不會也長了一雙鳳眼?

  吃過早飯,虞敬堯帶著陳嬌去了揚州城外的桃園。

  馬車裡,虞敬堯故意讓陳嬌坐在主座,他坐在一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嬌,充滿了痞氣。

  陳嬌瞪他:「又在想什麼餿主意?」

  虞敬堯搖搖頭,看著她笑:「去年咱們同車,那時我就盯了你一路。」

  陳嬌扭過頭去:「你還好意思提。」

  虞敬堯挪到她身邊,抱住她,在她耳邊道:「有何不好意思的?看你還不是因為喜歡你。」

  陳嬌倒也記起了一樁舊怨,斜他一眼道:「我這輩子就摔過一次跟頭,被你害的。」

  虞敬堯不服:「你若不逃,便不會摔。」

  陳嬌馬上反擊:「你若不欺負我,我也不會逃。」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地頂了起來,最後結果,是陳嬌被道貌岸然的真小人虞敬堯堵住了嘴。

  陳嬌怕車夫聽到動靜,只得乖乖地叫虞敬堯佔便宜。

  馬車停在了桃園門外。

  桃園裡似乎一切如舊,入門前兩棵碧桃花枝招展,桃花爛漫。

  陳嬌不能走太久,虞敬堯牽著她去了那座涼亭。

  「這裡吧?當時哭得難看極了,鼻涕都出來了。」跨上涼亭之前,虞敬堯踩了踩一塊兒地方。

  陳嬌才不信自己會哭成那樣。

  她掙開手,要先進亭子。

  虞敬堯怕她摔了,立即扶住她一邊胳膊。

  並肩坐在美人靠上,賞了會兒桃花,虞敬堯笑著問陳嬌:「想聽曲嗎?」

  陳嬌想了想,眼波流轉:「我想聽你唱。」

  虞敬堯與商人應酬時經常出入煙花場所,聽曲聽得多了,他還真會哼哼幾首。

  可虞敬堯不想唱,大男人唱這個丟人。

  陳嬌靠在他懷裡,拉著他手放到腹部,仰頭朝他笑:「不是我想聽,是你兒子想聽。」

  這話管用,虞敬堯捏捏她鼻子,咳了咳,清完嗓子再四周望了一圈,確定周圍沒人,他就摟著陳嬌輕哼了起來。

  那是一首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小曲,歌姬唱出來婉轉綺麗,虞敬堯的聲音低沉清朗,響在耳邊,竟多了幾分癡情。

  桃花、微風、小曲,陳嬌身心舒服,聽著聽著,她靠在虞敬堯的肩頭睡著了。

  懷裡的她那麼安靜,虞敬堯低頭看看,看到陳嬌面如桃花,嘴角甜甜地翹著。

  虞敬堯親了親她,目光移到亭外的地面上。

  他是小人,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欺負她,欺負她一輩子。

  陳嬌有點冷,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抱身邊的丈夫。

  可是,她的手卻落空了。

  陳嬌疑惑地睜開了眼睛。

  黑漆漆的房間,略顯陳舊的雕花床,熟悉的死寂。

  陳嬌猛地轉頭。

  一方蓮花台懸在半空,周圍散發著一層月光般的柔和光暈,慈眉善目的菩薩端坐其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持著玉淨瓶。

  「你醒了。」菩薩微笑著說。

  陳嬌的目光,從菩薩臉上移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裡平平的,什麼都沒有。

  「菩薩,為何,為何不能讓我度完每一世再回來?」陳嬌抬頭,心情複雜地問。

  菩薩道:「你已經度完了,我只是加快了時間,你想看後半生,可以像上次一樣。」

  陳嬌抿唇,委屈道:「我不想加快。」

  菩薩無奈:「世上需要救助的可憐人太多,我不能在你這裡耽誤太久。」

  陳嬌愕然,原來菩薩也不是事事都能隨心所欲,她想慢慢度過每一世的餘生,菩薩沒時間。

  「還想看嗎?」菩薩問。

  陳嬌點點頭,她想知道她的孩子長什麼樣。

  一滴玉淨瓶泉水落在了陳嬌眉心。

  桃花與虞敬堯再度出現了腦海,兩人賞花累了,虞敬堯扶她離開,從這樣的角度,陳嬌看見虞敬堯體貼地幫她摘下來腦後髮髻上的一片桃花瓣,她也看見,她在屋裡辛苦生孩子時,虞敬堯在外面來回走動的焦慮。

  陳嬌想,這個男人,果然對她死心塌地了。

  然後,陳嬌的第一胎,如虞敬堯與謝氏所願,是個兒子。

  後來,陳嬌還給虞敬堯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不過,陳嬌與虞敬堯的這一生並不是一直順利,有次虞敬堯在生意場上栽了一個大跟頭,綢緞莊沒了,一家人連虞家大宅都賣了。虞敬堯被曾經的狐朋狗友拋棄,處處遭遇冷眼,但就算落到這種境遇,虞敬堯依然全力照顧著她與孩子們。

  好不容易,虞敬堯遇到一個翻身的機會,有位富家千金看上了他。

  生活中的虞敬堯,沒有對陳嬌提過此事,但現在陳嬌看的是一生回憶,她親眼看見虞敬堯拒絕了那位富家千金。

  後來,虞敬堯與人合夥出海做生意,用三年的時間,重新成了揚州城首富。

  看著白光中年近五旬重回巔峰的虞敬堯,看著他親自教導三個兒子做生意,陳嬌笑了。

  她曾經怨恨這個奸商,曾經不得不委身於他,就連剛剛請菩薩放出這後半生時,她最不捨的也只是腹中的孩子。但此時此刻,陳嬌覺得,虞敬堯確實是個人物,她的第二世能嫁給這樣一個商場傳奇,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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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10:04 AM

第五十一章

  這一次,陳嬌在星河裡飄蕩的時間似乎短了些。

  陳嬌知道為何會這樣。

  第一世,她以為她會一直與韓岳過下去,突然結束時,她沒有任何準備,而進入第二世時,陳嬌已經明白,身邊的一切對她而言註定是黃粱一夢,她已經做好了隨時會離開的準備,因此,她沒有太強烈的情緒需要在星河裡平復。

  就連身體驟然下落,陳嬌都很平靜,知道自己會在第三世的某間屋子裡醒來。

  可陳嬌猜錯了。

  「撲通」一聲,陳嬌掉進了水裡,都沒來得及看清周圍是什麼情形,陳嬌就吞了一口水。

  她本能地掙扎起來:「救命啊!」

  人在水中起起伏伏,視線所及,只有黑沉沉的夜空、幽幽的水波與對岸假山樹木朦朧的黑影。

  陳嬌很怕,掙扎時人在水中轉了個方向,陳嬌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岸邊立著一道人影,看那身形,是個男人。

  「救命!」陳嬌絕望地求救,她是來改命的,不會剛過來就要被淹死吧?

  抱著這絲信念,陳嬌拼命地拍著水。

  岸邊的男人一動不動,彷彿那不是活人,只是一尊雕像。

  陳嬌力氣越來越小,腦袋露在水面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最終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就在陳嬌徹底陷入絕望時,她聽見一道重物破水聲,她努力睜大眼睛,看到黑幽幽的水裡有人朝她遊來。男人越來越近,光線太暗,陳嬌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她知道男人是來救她的,所以,當男人拉住她手腕的時候,陳嬌馬上藤蔓般纏了過去,手臂緊緊抱住了他脖子。

  男人似乎非常嫌棄,要拉開她的手,陳嬌怕死,說什麼都不鬆開。

  男人沒辦法,只得先帶著她朝岸邊遊去。

  上了岸,沒等陳嬌鬆手,男人毫不憐惜地將她往地上一甩,陳嬌轉眼就摔在了地上。

  陳嬌都被摔懵了!

  她一邊劇烈地咳嗽往外吐水,一邊朝後看去,試圖摸清楚現在的情況。

  男人不知何時蹲在了她旁邊,天上月牙彎彎如鐮刀,男人背對那稀薄月色,容貌難辨。

  「現在你知道,溺水是什麼滋味了?」他沒有任何感情地說。

  陳嬌呆呆的。

  遠處有紛雜的腳步聲朝這邊趕來,應該是被之前陳嬌的呼救吸引過來的。

  男人抬頭看了眼,突然站了起來,低頭對著陳嬌道:「再敢害人,我必定十倍百倍地還到你身上。」

  說完,男人鬼魅般隱入了黑暗。

  陳嬌兩眼一黑,也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陳嬌就是躺在床上了,外面天濛濛亮,應該是清晨,床邊沒有丫鬟,陳嬌莫名鬆了口氣,誰料她一扭頭,就見床內側躺著一個孩子!

  陳嬌嚇得往外一縮。

  孩子睡得很香,並沒有被她吵醒。

  陳嬌震驚極了,稍微冷靜下來後,她才有心思觀察這孩子。

  那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娃,白白淨淨的臉蛋,清秀的眉毛粉紅的嘴唇,非常漂亮,尤其是他的睫毛,烏黑濃密,長長得像兩把小刷子。

  腦仁一疼,陳嬌趕緊躺好,迅速整理菩薩送來的記憶。

  第三世的陳嬌,長得非常美非常美,那種妖豔的、一看就不像良家女的美!

  原身陳嬌家境尋常,沒什麼值得特別提起的,然後陳嬌十五歲這年,嫁給了江城獅王賀錦昌為續弦。

  江城百姓有舞獅的傳統,而賀家就是城內第一舞獅世家,賀錦昌當上家主後,已經連續八年蟬聯獅王爭霸賽的魁首了,人稱「獅王」。

  賀家擁有江城最大的舞獅行,除此之外,賀家還坐擁良田百畝、大小鋪子十數間,也算是江城排的上號的大戶了。陳嬌嫁過來後,有豪華的大宅子住,有丫鬟奴僕伺候,有大筆的銀子隨便她花,雖然丈夫天天搗鼓舞獅沒空陪她,她的日子過得還是很快活的。

  美中不足的是,陳嬌還有一對兒繼出兒女,那是賀錦昌原配羅氏生的,兩個孩子挺守禮懂事的,可陳嬌並非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作為繼母,特別是她自己也生了個兒子後,陳嬌看繼子賀威就越來越不順眼了。

  丈夫活著陳嬌不敢做什麼,丈夫賀錦昌死後,陳嬌就展露了她惡毒的一面,開始製造各種「巧合」加害繼子賀威,只有賀威死了,她的親兒子凜哥兒將來才會坐上賀家家主的位子。

  賀威年幼,對年輕貌美的繼母沒有任何提防之心,但,賀家還有位養子,名叫霍英。

  霍英比陳嬌大兩歲,陳嬌還在玩過家家時,十歲的孤兒霍英已經被心善的賀錦昌、羅氏夫妻收養了。賀錦昌親自傳授霍英武藝,教他舞獅,活菩薩的羅氏也將這個苦命的養子視為己出,親手為其縫衣煲湯,在霍英心裡,賀錦昌、羅氏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羅氏先走的,死前叮囑霍英好好照顧她的一雙兒女,霍英含淚應允。

  過了幾年,賀錦昌也病逝了,死前同樣叮囑霍英替他照顧羅氏所出的一雙兒女,霍英對天發誓,只要他活著,沒人可以欺負賀威姐弟分毫。

  於是,陳嬌要除去賀威,霍英要保護賀威,繼母與養子就這麼成了仇家。

  就在不久前,陳嬌命人將十二歲的賀威誘到湖邊,再將其推入湖中。霍英及時趕來,救了賀威一命,深知陳嬌才是幕後兇手,霍英一不做二不休,夜晚闖入陳嬌房中,將人劫到湖邊扔進水裡,以作懲戒。

  原身的陳嬌被懲罰後,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發將霍英視為眼中釘。但霍英不是她想趕走就趕走的,霍英既是獅王賀錦昌的養子,又是賀錦昌最得意的弟子,賀錦昌、賀錦榮這兄弟倆的兒子都還小,賀錦昌死後,是霍英上場參賽,一次又一次幫賀家贏得了「獅王」的頭銜。

  陳嬌恨霍英礙事,賀家本宗的族老們卻將霍英視為家中一寶,陳嬌是宗婦又如何,她敢無故逐走霍英,賀家族老們就敢休了她一個沒有丈夫倚仗的婦人。

  就在陳嬌發愁如何解決霍英時,她的親小叔子,賀家二爺賀錦榮,主動向她示好。

  原身陳嬌只是個貪婪歹毒的年輕婦人,沒有什麼城府,得知賀錦榮與霍英有恩怨,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陳嬌就與賀錦榮聯手設下圈套,成功斷了霍英一條腿。斷腿的獅子無法再蹦躂,賀家族老們見風使舵,漸漸都開始冷落霍英。斷腿的獅子也無力再庇護幼崽兒,陳嬌如願弄殘了繼子賀威一條腿,這樣,繼子賀威也就與家主之位無緣了。

  陳嬌非常痛快,不想賀錦榮才是真正的毒蛇,收買她身邊的丫鬟在她酒裡下了毒,還偽造了一封遺書,遺書裡陳嬌自陳罪過,坦白了她做的所有壞事。賀家族老們大怒,先是休了這毒婦,然後也將陳嬌的兒子凜哥兒逐出了家門。

  陳嬌死後,二爺賀錦榮得到了陳嬌妄想的一切。

  記憶到這裡結束。

  回來改命的陳嬌,被第三世的自己嚇到了,她,她居然也有過如此歹毒的時候?

  如果那不是她的前世,陳嬌都想罵一句「活該」,害人終害己。

  「娘!」

  正在暗暗感慨,一聲充滿依賴的呼喚突然傳入耳中,陳嬌看向旁邊,五歲的凜哥兒已經撲了過來,抱著她脖子喊娘。

  第一次真正當娘的陳嬌,渾身僵硬。

  「娘,他們說你掉水裡了,我不要你掉水裡淹死。」凜哥兒趴在娘親懷裡,淚疙瘩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流到陳嬌脖子上了。

  陳嬌莫名就想到了她懷過的那個孩子,那個她沒來得及好好陪他度過每一日的兒子。

  凜哥兒不是那個孩子,卻也是她這身子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凜哥兒不怕,娘不會淹死的。」猶豫片刻,陳嬌抱住懷裡的男娃娃,輕輕地拍了拍。

  凜哥兒還是哭。

  陳嬌無暇多想,先哄兒子罷。

  天大亮的時候,凜哥兒終於忘了母親差點淹死的悲傷,乖乖叫乳母牽著去洗漱了。

  陳嬌身邊的大丫鬟秋菊,一邊服侍陳嬌一邊不解地問:「太太昨晚怎麼跑去湖邊了?」

  一個年輕貌美的太太,大半夜獨自離開閨房,怎麼想都不對勁兒,賀家的下人們已經偷偷地議論紛紛了,各種揣測。

  陳嬌想到了昨晚救她上岸的男人,那肯定也就是將她丟進水裡以作懲罰的霍英了。

  得知前因後果的陳嬌,一點都不怪霍英,原身那樣子,確實該罰。

  既然不怪,陳嬌自然不會說出霍英,歎口氣,她傷感地解釋道:「夢到老爺了,想起曾與老爺泛舟湖上,忍不住去那邊走了走,哪想到岸邊太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秋菊將帕子遞給太太擦臉,心裡卻一點都不信。

  老爺是個粗人,不懂如何哄女人,太太與老爺只是一起睡覺過日子,夫妻間並沒有什麼情分,老爺去世時,太太哭喪都是靠往帕子上抹辣椒,這樣薄情的女人,會因為思念老爺半夜去湖邊遛彎?

  秋菊不信,但也沒傻到質疑。

  陳嬌洗了臉,移步去了梳妝鏡前。

  鏡中立即照出了她此時的容貌。

  只一眼,陳嬌先酥了心,媚骨天成,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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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10:08 AM

第五十二章

  賀家有個規矩,平時兩房人的午飯、晚飯可以在自家院子裡單獨享用,但早飯必須一起吃。

  陳嬌剛打扮好,凜哥兒也收拾乾淨跑過來了,五歲的男娃娃還是很依賴母親的年紀,進屋就黏在了陳嬌身邊。

  凜哥兒的容貌,與這世的陳嬌很像,非常地漂亮。

  陳嬌無法不喜歡這個半路得來的親兒子,一邊喜歡,又一邊頭疼。

  她要改命,就不能繼續當寡婦,必須改嫁。如果她孑身一人,陳嬌可以毫不留戀地拋棄這賀家宗婦的身份,找個機會自請出門,可她現在是個母親,賀家族老們不會輕易讓她帶走凜哥兒,若留下凜哥兒,賀家還有個面慈心黑的二爺賀錦榮。

  真是頭疼。

  「娘,我餓了。」衣袖被人拽動,陳嬌低頭,凜哥兒正巴巴地望著她。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陳嬌笑了笑,牽著兒子往前院的松鶴堂去了。

  轉到松鶴堂門口,陳嬌抬頭,發現裡面的人已經齊了。

  左邊兩個椅子上坐著陳嬌的一雙繼子女,大姑娘賀明珠今年十四歲了,膚白唇紅,端莊秀美。大少爺賀威十二歲,濃眉虎眸,大概已經知道他落水是被繼母所害,陳嬌一出現,賀威就怒氣衝衝的瞪了過來,像頭小老虎。

  陳嬌還有點怕,她只是個弱女子啊。

  再看右邊,坐著賀家二房三口人。二爺賀錦榮正是而立之年,賀家的男人們都從小習武,賀錦榮雖然不如死去的獅王大哥名氣大,但也是個舞獅好手,眉峰上揚,雙眼細長,笑起來也帶著一股子淩厲威嚴。

  二太太郭氏卻是個恭順溫柔的女人,丈夫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

  夫妻倆有個九歲的兒子,名叫賀風,貌似其父,也就是賀家的二少爺。

  陳嬌輩分最大,進來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或是喚嫂子,或是喚母親,或是喚大伯母。

  「都坐吧。」陳嬌笑著道。

  國公府的出身給了陳嬌很好的教養,又在前兩世歷練過,陳嬌並不畏懼當這個賀家宗婦。

  開飯前要先寒暄寒暄的,郭氏關心地詢問陳嬌:「嫂子身子可大好了?昨晚嚇了我們一跳。」

  陳嬌歎道:「昨晚夢見老爺,悲從中來,一個人去湖邊散心,不想笨手笨腳地落了水,害大家都沒睡好,讓弟妹見笑了。」

  郭氏信以為真,好言寬慰了一番。

  賀錦榮瞥了陳嬌一眼。

  大姑娘賀明珠垂眸靜坐,大少爺賀威的眼珠子都快瞪到陳嬌臉上了。

  陳嬌假裝沒看見,倒是凜哥兒不高興了,大聲向母親告狀:「娘,大哥瞪你!」

  賀威重重地哼了一聲。

  陳嬌笑著哄兒子:「大哥眼睛大,看著像瞪人,其實是在關心娘呢。」

  是這樣嗎?凜哥兒疑惑地朝兄長看去。

  賀威小聲嘀咕道:「誰要關心你。」說完扭過了頭。

  賀錦榮又看了陳嬌一眼。

  陳嬌不怕他看,她肯定不會繼續原身跋扈歹毒的作風,這次落水,正好給了她洗心革面的理由。

  「開飯吧。」陳嬌吩咐丫鬟道。

  按理說霍英也該過來的,不過自打賀錦昌去世,霍英就自己開小灶了,除非有事叫他。

  飯桌上很安靜,陳嬌一邊自己吃,一邊照顧身邊的凜哥兒。

  陳嬌貌美,聲音更美,細細柔柔的,別說凜哥兒很享受母親的照顧,就連剛在惡毒繼母手裡吃過大虧的賀威,都不受控制地被那聲音吸引,偷偷瞄了陳嬌好幾眼。

  其實羅氏去得早,賀威沒有多少與親娘相處的記憶,陳嬌剛嫁過來時,賀威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仙女似的繼母,而那時陳嬌礙於丈夫,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惡毒,平時假意與賀威客套客套,送點吃食做件衣裳,賀威就感動地不行。

  賀錦昌去世後,陳嬌開始無所顧忌,霍英、賀明珠都告誡賀威提防繼母,賀威不信啊,依然把繼母當好人,直到前幾天差點淹死,賀威才終於信了,又傷心又難過又氣憤,可少年郎的恨,大概還是更恨繼母的欺騙吧。

  陳嬌注意到賀威飯菜吃的很少,她便夾了一個大肉包遞過去,柔聲道:「威哥兒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多吃點。」

  賀威愣了下。

  賀明珠警惕地看著陳嬌筷子夾著的包子,不等弟弟開口,她搶著夾了一個包子放進賀威碗裡,再客氣地對陳嬌道:「母親照顧三弟吧,威哥兒都大了,可以自己夾。」

  陳嬌懂了,這位大姑娘是怕她夾的包子藏毒了吧?

  但想到原身的所作所為,陳嬌也不能怪賀明珠太小心,便低頭自己吃了。

  飯後,陳嬌留下了賀明珠姐弟。

  姐弟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陳嬌叫丫鬟們下去,然後她看著賀威,誠心地道:「威哥兒,母親以前糊塗,做了不少虧心事,昨晚母親落水險些淹死,想到你也受過同樣的苦,母親特別愧疚,想了一夜,母親決定洗心革面,往後再也不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

  賀威呆呆地看著她。

  賀明珠面無表情。

  陳嬌也沒指望姐弟倆馬上就信了她,歎口氣,她重新露出笑顏,道:「不管你們信不信,往後我會把你們姐弟當親生兒女看,如果你們遇到麻煩,儘管來找母親。」

  說完,陳嬌又低頭囑咐凜哥兒:「大哥功夫好,你要多跟大哥學習。」

  凜哥兒靠著母親,仰著腦袋看兄長,以前他也喜歡跟大哥玩,但母親不讓,然後這幾天他偷偷跑去找大哥,大哥卻不高興理他了。

  賀威心情複雜,抿著嘴不說話。

  離開松鶴堂後,賀威低聲問姐姐:「你說她是不是真的改好了?」

  賀明珠恨聲道:「你還沒吃夠虧是不是?她那都是裝的,你不要看她漂亮就信她。」

  賀威的心就分成了兩半,一半覺得姐姐說得對,一半又希望繼母是真的改好了。

  姐弟倆不住一個院子,與姐姐分開後,賀威領著貼身小廝朝賀家大宅東院走去。

  整個賀家東院,都與舞獅有關。

  其中正房的廳堂是賀家舉辦各種典禮的地方,譬如收徒、祭祖、賽前祭拜賽後慶功等事宜,正房左右兩間次屋,一間儲存歷屆奪魁的獅頭獅尾,一間是書房,介紹賀家悠久的舞獅歷史。

  東廂房是賀家子孫學習紮獅頭、縫獅尾的地方,西廂房供賀家子孫讀書,而中間的大院子,就是賀家子孫的練武場。

  練武場中間,插著五排高矮不一的木樁子。

  舞獅的精髓在於模仿獅子翻滾跳躍活靈活現,平地上的各種動作只是基本功,真正的舞獅人,上山下海無所不能。

  賀威踩梅花樁的基本功已經差不多了,今日霍英要教他樁上舞獅的技巧,畢竟,一個人兩手空空的跳樁子,與手持獅頭在樁子上舞獅,中間還有很大距離。

  舞獅需要兩個人一組,霍英的搭檔叫趙熊,兩人差不多一起進的賀家,從小一起習武一起舞獅,早就養成了默契。

  霍英舉著獅頭、趙雄撐著獅尾,兩人彷彿只是隨便抬了下腳,人已經雙雙落到了梅花樁上,還做了個雄獅上山後仰頭打哈欠的動作。

  賀威笑了,與自己的搭檔也跳了上去。

  接下來,霍英做什麼動作,賀威就跟著學什麼動作,眼睛看著一側,腳下是拔地而起的樁子,一個踩空就有可能受傷,容不得他分心。

  正房這邊,凜哥兒知道兄長今日要學樁上舞獅,骨子裡流著賀家血脈的男娃娃,非常想看。

  「娘,我想去看大哥舞獅。」凜哥兒乖乖地來求母親批准。

  陳嬌也挺好奇賀家的舞獅的,再加上她想改善與賀威的關係,陳嬌就牽著凜哥兒一塊兒去了。

  日上三竿,練武場這邊,教完一套動作的霍英,與趙雄跳到地上,在地上指導兩個少年的細微動作。

  「眼睛眨得再快些,慢吞吞的像個娘們!」手裡甩著小棍子,霍英大聲呵道。

  獅頭的眼簾是可以上下活動的,賀威連忙加快速度。

  一套動作下來,兩個少年郎還是很生疏。

  「英哥,你再做一遍。」重回地面,賀威摘下獅頭,兩手拄著膝蓋,大汗淋漓地說。

  霍英朝趙雄使個眼色。

  趙雄馬上拎著他們紅色的獅頭走了過來。

  兩人跳上樁子,舞到一半的時候,陳嬌與凜哥兒到了。

  舞獅正在激烈處,一旁的兩個鼓手心無旁騖地繼續揮舞著鼓槌,樁子上,霍英看到陳嬌,目光一寒,加快腳步往前行進,身後趙雄默契地跟著。到了梅花樁邊緣,獅頭一揚,大紅色的雄獅直朝陳嬌撲了下來!

  凜哥兒一頭撲到了娘親懷裡,陳嬌下意識地捂住兒子腦袋,但此時想躲也來不及了。

  震天的鼓聲中,紅色的雄獅落到了陳嬌面前,獅頭幾乎貼上陳嬌的臉,塗成綠色的巨大獅眼彷彿都活了,威嚴地注視著這個膽敢擅闖他地盤的小婦人。

  意料之中的碰撞並沒有到來,陳嬌心有餘悸地抬起頭。

  與此同時,巨大的獅頭也被裡面的男人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冷冰冰的臉。

  二十三歲的獅王,劍眉星目,黑眸淩厲地盯著她。

  霍英霍英,人如其名,英氣逼人。

  陳嬌的心,突然狂跳起來,撲通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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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10:12 AM

第五十三章

  「你來做什麼?」霍英將獅頭丟給趙雄,目光不善地盯著陳嬌。

  整個賀家上下,只有霍英敢用這種態度對待陳嬌,雖然是養子,但賀錦昌死後,霍英就再也沒叫過陳嬌「母親」。

  陳嬌突然不敢直視這個男人的眼睛。

  「我,我來看威哥兒練武。」摸著凜哥兒的腦袋,陳嬌快速看向繼子賀威,掩飾那莫名的慌亂。

  「練武場不是女人待的地方。」霍英冷聲道。陳嬌害賀威不是兩三次了,以前霍英儘量避免當面與陳嬌起衝突,但這次賀威險些溺水身亡,霍英連半夜將陳嬌丟到湖中的事情都做出來了,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皮,霍英不想再忍陳嬌分毫。

  陳嬌不高興了,練武場而已,憑什麼男人可以來女人就不能來了?而且菩薩給的記憶裡,原身就隨亡夫來過練武場觀賽。

  陳嬌很欣賞霍英信守承諾保護賀威的義氣,今日親眼所見,陳嬌也被霍英在梅花樁上行動自如的矯健身手乃至他英氣的容貌驚豔,但那不代表陳嬌就會乖乖地順從。

  「賀家何時定了這種規矩?」陳嬌終於看了霍英一眼,她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詢問。

  霍英抿了下嘴。

  陳嬌不想與他爭執,領著凜哥兒走向賀威:「威哥兒,你三弟想看你練武,我就帶他過來了。」

  賀威看向凜哥兒。

  凜哥兒仰著腦袋,桃花眼亮晶晶地望著兄長。

  賀威摸了摸後腦勺,然後少年郎板著臉,很是冷漠地道:「看就看吧,離遠點,不許出聲。」

  頗有當家大哥的氣勢。

  旁邊一個弟子立即去屋裡搬了兩把椅子出來,放在東廂房的屋簷下,曬不到太陽。

  陳嬌與凜哥兒坐了過去,凜哥兒不要坐,站在母親兩腿中間,期待地看著梅花樁。

  霍英嚇不走陳嬌,也沒有道理趕,就當陳嬌不存在,示意賀威再次上樁。

  賀威內心還是很在意繼母的,少年郎有心在繼母面前表現,跳上樁子後,賀威步伐都比剛剛俐落了幾分。但,賀威的搭檔鄭大福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六歲的少年郎,他很少有機會見到賀家主母,今日得見,鄭大福便被陳嬌天仙似的美貌吸引了,總忍不住偷偷往那邊看。

  梅花樁是多麼危險的地方,不分心都可能摔下來,分心了……

  一腳踩空,鄭大福身子一歪便栽了下去,獅頭獅尾相連,賀威被他牽扯,人也失去了平衡。

  陳嬌花容失色,緊緊閉上了眼睛。

  「大哥!」凜哥兒害怕地叫道。

  萬幸,兩個少年郎練了兩年梅花樁的基本功,摔得次數多了,熟能生巧,身體在半空靈活地翻轉,鄭大福準確地落在了兩根柱子中間,賀威的位置不巧,落地時小腿撞到旁邊一根矮柱,疼了一下。

  「沒事吧?」霍英沉著臉問。

  鄭大福低著腦袋,不敢看他。

  賀威搖搖頭,受點傷不算什麼,他看眼繼母的方向,只覺得丟人。

  「大哥撞到腿了!」凜哥兒眼睛尖,注意到了。

  腿可是舞獅人最重要的部分,陳嬌聽了,立即跨下臺階趕到賀威身邊,要看賀威的腿。

  賀威紅著臉往後退:「我沒事……」

  論關係,兩人是母子,論心裡的感覺,陳嬌更想把賀威當弟弟,這時候可不必講究什麼規矩,陳嬌蹲下去,一手攥住賀威的腿,一手就將他寬鬆的褲腿往上提。賀威自幼練武,小腿很強壯,陳嬌卻只看見了一塊兒擦傷,破皮了,沒有出血。

  「真不疼。」賀威彎下腰,將褲腿放了下去。

  陳嬌鬆了口氣,站起來,心疼地叮囑賀威:「小心點。」

  梅花樁真的太危險了,她在一旁看都懸著心。

  賀威長得與陳嬌差不多高,看著繼母溫柔的眼眸,賀威徹底陷入了迷茫,繼母,真的變好了嗎?

  「請太太離開。」一直默默旁觀的霍英,突然出聲。

  陳嬌皺眉,盯著他問:「我在這裡妨礙你了?」

  霍英看著小婦人那張狐媚的臉,再看眼心虛低頭的鄭大福,霍英便篤定,這女人是故意來這邊媚惑人的,她當然看不上鄭大福,但鄭大福分心掉下樁子,賀威就跟著有危險,讓賀威受傷,正是毒婦的目的。

  霍英給鄭大福面子,沒有說出真正原因,只側身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霍英傳授武藝時不喜女子在場,太太若執意不走,便請太太教導威哥兒,我告辭了。」

  陳嬌氣得咬牙。

  「娘,我不想走。」凜哥兒委屈地道。

  霍英看眼男娃,道:「凜哥兒可以留下。」

  凜哥兒也是賀家的子孫,霍英並不仇視這個孩子。

  凜哥兒傻傻地笑了。

  院子裡其他人,都盯著陳嬌。

  陳嬌再也不覺得霍英好看了,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她轉身就往外走,丫鬟秋菊迅速跟在身後。

  毒婦走了,霍英讓凜哥兒站在一旁,他繼續教導賀威。

  那邊陳嬌悶悶的,她能理解霍英敵對她的原因,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驅逐,她真的很氣。

  「太太,霍英越來越不把您放在眼裡了,大少爺天天跟他在一起,耳濡目染,時間長了,大少爺肯定也越來越不孝敬您。」秋菊很是打抱不平地道。

  陳嬌聞言,對霍英的憤怒立即變成了對秋菊的警惕。

  霍英是好人,說好人壞話的人,品行就值得懷疑了。

  陳嬌身邊一共四個丫鬟,春蘭、夏竹、秋菊、冬梅,可惜菩薩給的記憶中並沒有告訴陳嬌,四女裡被賀錦榮收買下毒害她的是誰。

  「等著瞧吧。」陳嬌敷衍地道,沒有暴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主僕倆繼續前行,走到東院與正院相連的月亮門前,迎面跨過來一道魁梧的身影。

  「二爺。」秋菊低頭行禮。

  賀錦榮點點頭,笑著問陳嬌:「嫂子去練武場了?」

  賀錦榮的眼睛細細長長的,笑起來就像眯成了一條線,早飯時陳嬌覺得這人不怒自威,可此時此刻,陳嬌居然在賀錦榮的笑容裡看出一絲色眯眯,那是一種隱晦的覬覦,彷彿他對得到這個美人胸有成竹,因此不著急享用。

  陳嬌想到了原身。

  原身也知道賀錦榮對她有色心,但原身只是長得狐媚,絕非水性楊花之人。賀錦榮長得遠遠不如賀錦昌,原身半個眼珠子都看不上他,但為了利用賀錦榮解決霍英這個麻煩,原身聰明地與賀錦榮周旋,既不給賀錦榮便宜占,又偶爾噓寒問暖拋個媚眼,吊著賀錦榮的心。當霍英失勢賀威斷腿,賀錦榮趁著酒意向原身求歡,得意的原身終於撕破臉皮,諷刺了賀錦榮一頓,這才招來殺身之禍。

  霍英只是防範她,賀錦榮才是陳嬌周圍最危險的人。

  「凜哥兒非要看哥哥練武,我剛剛送他過去了。」陳嬌神色自然地道,「二爺也去練武場?」

  賀錦榮點點頭,道:「有事與霍英商量。」

  「什麼事?」陳嬌馬上問了出來,故意模仿原身的脾氣。

  賀錦榮習以為常,笑著解釋道:「王員外過壽,家裡請人舞獅,我跟霍英商量商量派誰去。」

  這等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陳嬌朝他笑笑,先走了。

  賀錦榮回頭,盯著陳嬌那把小腰,男人細長的眼睛裡忽的暴發出一股貪婪。他們兄弟二人,大哥無論什麼事上都壓著他一頭,半路還娶了個妖嬈美豔的繼室,賀錦榮早就厭煩了妻子郭氏,大哥活著時他就肖想過這位小嫂子,大哥死後,賀錦榮對陳嬌更是勢在必得。

  陳嬌花了三天的功夫,徹底熟悉了賀家的內外事務。

  賀家內宅由她管家,舞獅行霍英、賀錦榮共同打理,外面的田地鋪子由總管事李叔負責。李叔是賀家的忠僕,內心效忠的也是賀威,與陳嬌只維持表面的和氣。

  陳嬌不在意賀家的家財,李叔效忠賀威而不是賀錦榮,對她來說已經是個優勢了。她只需與霍英、賀威交好,賀錦榮便不敢做什麼。

  賀威心性單純耿直,其實很容易討好,難的是霍英、賀明珠,無論陳嬌做什麼,在這二人眼裡都是別有動機。

  就在陳嬌發愁沒有進展時,媒婆登門了,要為大姑娘賀明珠說親。

  陳嬌請了二太太郭氏與她一起招待媒婆。

  提親的男方是隔壁縣城的一位富家公子,姓喬,家裡是開藥材鋪的。喬父非常喜歡舞獅,得知賀家有個正當婚齡的姑娘,他就請媒婆來提親了。媒婆一張巧嘴滔滔不絕的,將喬公子誇得天花亂墜。

  送走媒婆後,陳嬌問郭氏:「弟妹覺得如何?」

  郭氏道:「聽起來挺不錯的,只是,光咱們覺得好也不行,還得問問明珠吧?」

  陳嬌就去找賀明珠了。

  「我不嫁。」陳嬌才起個話頭,賀明珠便硬邦邦地拒絕。

  小姑娘的婚事哪能任性呢,陳嬌看得出來,賀明珠只是在跟她賭氣,可萬一喬公子是賀明珠的良配,豈不是就要白白錯過了?

  說服不了賀明珠,陳嬌想了想,移步去了松鶴堂,再派人去請霍英,理由是商議賀明珠的婚事。

  霍英來的很快,一刻鐘都沒用上。

  陳嬌坐在主位上,丫鬟春蘭、夏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

  霍英進來後,直接坐在了陳嬌左下首,男人身穿白色練功服,頗有一番江湖俠士的風流不羈。

  只是,這是一位嫉惡如仇的冷面俠士,陳嬌就是他眼中的惡人。

  陳嬌喝口茶,簡單地介紹了下喬家的情況。

  霍英垂眸坐著,心中另有思量。

  他也想快點為明珠定門婚事,這樣,明珠就能死了那份心,他霍英,從來都只把她當妹妹看。

  「明珠怎麼說?」霍英冷聲問。

  陳嬌歎道:「她聽也不聽,一口拒絕了。」

  霍英皺眉,沉思片刻道:「媒婆的嘴最靠不住,這樣,你替明珠安排一次相親,我去領教領教喬公子的為人。」

  陳嬌點點頭。

  霍英斜她一眼:「還有別的事嗎?」

  陳嬌朝他笑了笑:「沒了,你去忙吧。」

  霍英起身就走。

  毒婦最近經常朝他媚笑,不知又在打什麼歪主意,賀威年少被她蒙蔽,他霍英可不是毛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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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11:12 AM

第五十四章

  男女雙方家境相當時,相親的地點一般都是選在外頭,或是名園賞花或是寺院聽經,公子小姐看對眼最好,若是覺得不合眼緣,中間叫媒婆傳話,面子上大家都好看。若是男方巴巴地來女方家裡供小姐相看,結果還沒看上,多丟臉。

  通過媒婆跑腿,陳嬌與喬母約好在大岩寺見面。

  大岩寺位於兩座縣城中間,路途對於雙方都合適。

  商量好後,陳嬌勸了賀明珠一次,賀明珠死活不同意,陳嬌再讓霍英去勸,不知道兩人怎麼說的,賀明珠竟然答應了。

  陳嬌一直把霍英、賀威、賀明珠看成一夥的,賀明珠肯聽霍英的話,她也沒多想。

  臨近重陽節,秋高氣爽,陳嬌與賀明珠一人一輛馬車出門了,丫鬟們跟車,霍英騎馬,守在陳嬌的馬車旁邊。

  陳嬌透過窗簾縫隙往外看,馬背上的霍英身穿深色圓領長袍,英姿勃發又嚴肅穩重。

  陳嬌挺滿意,霍英在家裡對她橫眉豎眼的,出了門居然願意配合她演母慈子孝,也算識大體了。

  後面的馬車裡,賀明珠望著前方霍英挺拔的背影,越看越委屈。

  她喜歡霍英,感情上剛懵懂的時候就喜歡了,去年她情難自禁繡了一個荷包送霍英示好,卻被霍英嚴詞拒絕,拿兄妹的那一套對付她。賀明珠不以為然,又不是親兄妹,霍英的姓都沒改,娶她又如何?

  現在霍英竟然受繼母蠱惑勸她早早嫁人,反正賀明珠已經打定主意了,不管那喬公子好不好,她都不會答應,她就不信繼母敢逼她出嫁。

  馬車行了大概一個時辰,終於到了白雲山山腳。

  白雲山不高,大岩寺就位於半山腰,步行一刻鐘便可。

  陳嬌第一次離開賀家大宅,就把這次相親之旅當出遊了,賀明珠、霍英走在後面,她閒庭信步,山牆上開著一朵黃色的野菊花,她都要多看兩眼。從後面看,小婦人身穿紅衫兒白裙,側臉白淨水嫩,若非頭上梳著婦人髮髻,單看她輕盈靈動的舉止神態,外人都要誤會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裝模作樣。」賀明珠小聲嘀咕道。

  賀明珠自己是個美人,本來這是很值得驕傲的,可父親半路娶回家的年輕繼母既美且妖,凡是繼母出現的地方,男人們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別人,淪落成綠葉的賀明珠,自然更不喜歡這個繼母了。

  賀明珠偷偷看向身旁的霍英,見霍英目視前方,一眼都沒有多看繼母,賀明珠心情好轉。

  她的霍英哥哥,與別的男人都不一樣。

  從山腳到大岩寺,半路搭建了一座涼亭,專門供香客們休息的,陳嬌與喬母就約好在亭子裡匯合。

  靠近亭子,陳嬌不再欣賞風景,擺出了當家主母的樣子。

  涼亭裡,喬母與媒婆面對面坐著,喬公子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聽到山路上傳來人語,媒婆激動地先望了過去,看到領首的陳嬌,媒婆立即走出涼亭,熱情地寒暄道:「這不是賀太太嗎?賀太太今日也來聽經了?」

  陳嬌朝她微微一笑,道:「是啊,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嬸子。」

  媒婆招手,邀請道:「賀太太過來坐坐,咱們歇會兒再繼續往上爬。」

  陳嬌欣然應允。

  涼亭不大,陳嬌、霍英、賀明珠過來了,丫鬟們在外面待著。

  喬母站了起來,朝她點頭致意。

  媒婆先給陳嬌介紹:「這是臨縣回春坊的喬太太,這位是喬公子。」

  陳嬌朝喬母笑笑,視線落到了喬公子臉上。

  這位喬公子年方十八,個頭沒有霍英那麼鶴立雞群,但也算得上身材挺拔了,長得眉清目秀……

  陳嬌忽然皺了皺眉頭,這喬公子,用什麼眼神看她呢?

  喬公子看陳嬌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窮鬼見到了金元寶,又似餓鬼見到了大燒鴨。

  賀明珠在後面看了,很生氣!

  雖然她不想嫁給喬公子,但現在她都來相親了,喬公子竟然被繼母迷住了,把她當什麼?

  霍英的臉色更難看。

  媒婆及時擋在喬公子面前,再給喬母介紹陳嬌三人。

  喬母比她兒子靠譜多了,短暫被陳嬌的容貌驚豔後,她的全部心思就轉移到了賀明珠身上。

  賀明珠及時收斂怒色。

  賀明珠有家世有容貌有教養,喬母越看越滿意,先是將賀明珠大誇了一通,與陳嬌說話時,也十分地和善。

  霍英神色稍緩,陳嬌也給喬母面子,沒計較喬公子的失禮。

  在亭中稍坐片刻,眾人移步前往大岩寺,女眷們走在前頭,霍英、喬公子並排走在後面。

  「聽說喬公子從小師從喬老,醫術了得?」霍英開始考察男方了。

  喬公子眼睛盯著前方陳嬌的背影,陳嬌歪頭與喬母說話時他就看陳嬌美豔的側臉,陳嬌轉過去了,他就看陳嬌行走間輕輕款擺的腰肢,霍英與他說話,問了第二遍,喬公子才回神,敷衍地應付道:「略通皮毛,略通皮毛而已。」

  短短一次交談,霍英已經徹底否決了喬公子,也就不想與他說話了。

  喬公子卻低聲與他聊了起來:「那位真是賀太太?看著太年輕了。」

  前來相親,卻偷偷打聽女方的繼母,紈絝子弟也不過如此。

  霍英懶得理會,卻因為喬公子的話,他下意識地朝陳嬌看去。

  陳嬌恰好側身,與喬母說了句什麼,女人耳朵上戴著一枚水滴狀的翡翠耳墜兒,墜兒輕輕地搖晃,在那碧綠顏色的映襯下,女人的側臉白膩如玉。

  陳嬌覺得有人在看她,她好奇地望了過來。

  霍英飛速移開視線。

  同樣在窺視陳嬌的喬公子,以為陳嬌在看他,欣喜地咧開了嘴。

  陳嬌嫌棄得不行,馬上轉了回去。

  這趟大岩寺之行不算愉快,回到賀家大宅,陳嬌將賀明珠、霍英請到了松鶴堂,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

  「明珠,你覺得喬公子如何?」陳嬌平靜地問。

  賀明珠繃著臉,道:「我不喜歡。」

  其實她很想賭氣說一句「我覺得他似乎很中意母親」,但教養不容許她那麼放肆。

  陳嬌再問霍英。

  霍英反問她:「太太怎麼看?」

  陳嬌遺憾道:「喬太太菩薩心腸,看得出是個很和善的人,喬家世代從醫,有家產有名望,若明珠嫁過去,日子錯不了,可惜,據我觀察,喬公子舉止輕浮,非良配人選。」

  就算陳嬌沒想與霍英三人改善關係,憑著良心,她也不會逼賀明珠嫁給一個花花公子。

  霍英意外地看著她。

  陳嬌淺笑:「你與喬公子行了一路,意下如何?」

  霍英被她格外諂媚的笑晃了眼睛。

  他想不明白這女人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他將毒婦丟進水中是為了懲罰,可如今毒婦真表現出一副要悔改的樣子,霍英怎麼都無法相信,只覺得她笑裡藏刀,在醞釀更歹毒的陰謀。

  垂下眼簾,霍英沉聲道:「太太所言極是,喬公子絕非良配,媒婆再來,直接拒了罷。」

  陳嬌嗯了聲:「好,我知道了。」

  霍英、賀明珠起身告辭。

  走出松鶴堂,賀明珠看看霍英,忍不住抱怨:「大哥何時與她沆瀣一氣了?」

  不用出嫁了,賀明珠本來挺高興的,可是親眼目睹繼母與心上人一唱一和的,賀明珠就胸悶。

  「什麼叫沆瀣一氣?」霍英皺眉問。

  賀明珠撇嘴,扭頭道:「她讓我相親,你就去勸我相親,她不同意這門婚事,你也跟著不同意,大哥,她最近裝模作樣的對威哥兒好,威哥兒就快被她騙了,你是不是也真的以為她變好了?」

  霍英不信一個人會變得那麼快,但他也不喜賀明珠審問他的態度。

  「日久見人心,她改了最好,她是裝的,我倒要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霍英淡淡道,說完大步朝東院去了。

  賀明珠望著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氣得跺了跺腳。

  九月匆匆而過,十月初,凜哥兒在東院看賀威練武時,看得太激動高高地蹦了下,一不小心從三層高的臺階上栽了下來,額頭磕破了,腫了一個大包。

  凜哥兒乳母派丫鬟跑過來傳話,陳嬌才猛地記了起來。

  記憶中正是凜哥兒受傷,賀錦榮趁探望侄子之時言語挑撥原身與霍英的關係,兩人才開始聯手對付霍英。其實出謀劃策、動手害人的全是賀錦榮,原身傻傻地站在明面,替賀錦榮背了殘害霍英的惡名而已。

  因為凜哥兒傷的不重,陳嬌就沒細回憶凜哥兒是如何受傷的,一直在琢磨如何將計就計利用賀錦榮得到霍英的信任。

  此時驚聞噩耗,即便已經知道凜哥兒傷的不嚴重,陳嬌還是擔心地不行,起身就往外趕。

  陳嬌往東院趕,霍英抱著凜哥兒往正院來,兩夥人半路就撞上了。

  「娘……」摔跟頭後,凜哥兒表現地很勇敢,明明很疼也搖頭說不疼,這會兒才看到娘親,男娃娃眼裡就轉淚了,嘴唇可憐地哆嗦,還在忍著不嚎啕大哭。

  陳嬌心疼壞了,快步衝到霍英面前,伸手將兒子往自己懷裡抱。

  凜哥兒配合娘親使勁兒,到了娘親懷裡,男娃娃就將臉埋在母親肩膀,偷偷地哭。

  陳嬌抱著兒子,本能地斥責乳母:「好好的,怎麼讓三少爺摔了?」

  乳母跪下去認錯。

  賀威莫名心虛,低著頭,怕繼母誤會他故意欺負弟弟。

  霍英也覺得陳嬌明著訓斥乳母,實則在指責他,不過,凜哥兒在練武場出的事,他確實有責任。

  「怪我疏忽,沒看好凜哥兒。」霍英主動將責任攬了過來。

  陳嬌看他一眼,心煩意亂,她直接轉身,吩咐丫鬟們去請郎中後,陳嬌就專心哄兒子了:「凜哥兒不哭,娘給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那聲音溫柔似水,是每個沒娘的孩子都會貪慕的待遇。

  賀威巴巴地望著繼母的側臉。

  霍英腦海裡卻是陳嬌轉身前投過來的那一眼,毒婦瞪過他無數次,鄙夷憎恨,可剛剛,她明明有理由遷怒他,她的眼中卻並無那些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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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2:13 PM

第五十五章

  郎中來後,告誡陳嬌等人不能用手揉凜哥兒頭上的包,然後郎中用冷水打濕帕子,輕輕地敷在凜哥兒頭上。

  凜哥兒乖乖地躺著床上,看著郎中忙來忙去。

  「每日多用冷水敷幾次,過幾天應該就消了,沒有大礙的。」郎中笑著對陳嬌道。

  陳嬌拜謝。

  郎中走了,陳嬌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冷眼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屏風附近的霍英、賀威。

  賀威心裡一突,不好,繼母果然怪他了!

  霍英心裡反而一定,該來的總算來了。

  陳嬌身邊的四個丫鬟互相瞅瞅,都低下了頭。

  陳嬌讓乳母照顧兒子,她示意霍英、賀威隨她出去,丫鬟們自然跟著。

  到了院子裡,陳嬌看著霍英,冷笑道:「凜哥兒只是輕傷,大公子是不是很失望?」

  賀家的下人們稱呼霍英為大公子,稱呼賀威為大少爺。

  「隨你怎麼想。」毒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霍英懶得與她計較,叫上賀威,轉身就走。

  賀威年少,不甘心被冤枉,大聲替兄弟倆辯解道:「母親,三弟是自己摔的,我與英哥什麼都沒做。」

  「嘴長在你臉上,當然隨你說,等著吧,這事我跟你們沒完!」陳嬌憎恨地瞪著賀威。

  賀威委屈極了。

  霍英攥住少年郎手腕,拉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嬌猶不解氣,又把乳母叫出來大罵了一頓。

  乳母低著腦袋不敢言語,春夏秋冬四個丫鬟也戰戰兢兢的,生怕太太遷怒到她們頭上。

  陳嬌出夠氣了,回屋陪凜哥兒去了,在外面有多凶,在兒子面前就有多溫柔。

  二太太郭氏來探望了一次,傍晚二爺賀錦榮從外面回來,也來探望侄子。

  陳嬌演了半天的戲,等的就是賀錦榮。

  松鶴堂裡,陳嬌將凜哥兒抱在腿上,指著男娃額頭的包朝賀錦榮抱怨:「二爺您看看,這孩子摔成什麼樣了,霍英天天教導威哥兒練武,也沒見威哥兒受傷,怎麼我的凜哥兒過去,一下子就摔了?說他們不是故意的誰信?上次威哥兒自己落水,他們都說是我害的,既然如此,他們來報復我啊,欺負一個五歲孩子算什麼本事!」

  陳嬌在前兩世裡,分別與胡攪蠻纏的弟妹曹珍珠、初期對她百般刁難的婆婆謝氏打過交道,近距離領教過女人們撒潑,如今她裝起原身的做派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賀錦榮覬覦小嫂子的美色,但他眼中的小嫂子只是個貌美的蠢婦,他不曾提防,自然不會輕易懷疑陳嬌的表現。

  「凜哥兒過來,給二叔瞧瞧。」賀錦榮關心地看著侄子。

  陳嬌將凜哥兒放了下去,凜哥兒慢吞吞地走到二叔面前。

  賀錦榮低頭看看,眉頭緊鎖道:「不像話,他們兩個怎麼當哥哥的?」

  凜哥兒哪懂大人們的複雜心思,怕娘親再也不許他去練武場,凜哥兒急著道:「我自己摔的!」

  陳嬌氣道:「他們若是照顧好你,你會摔嗎?」

  娘親生氣了,凜哥兒耷拉下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麼。

  賀錦榮笑笑,摸摸侄子的腦頂道:「凜哥兒乖,二哥那裡有新玩具,你去找二哥玩吧,二叔有事跟你娘商量。」

  凜哥兒立即被新玩具吸引,請示地望向娘親。

  陳嬌疑惑地看眼賀錦榮,頓了頓,才叫乳母送凜哥兒去二房那邊。

  一大一小走了,賀錦榮又朝春蘭、秋菊使個眼色,道:「你們去院子裡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秋菊聞言,眼睛朝外看去,似是準備從命,而春蘭第一看向了陳嬌。

  一個丫鬟,心裡最效忠誰,才會最聽誰的話。

  陳嬌只當沒留意到二女的差別,點點頭。

  大堂裡只剩叔嫂二人,賀錦榮放下茶碗,低聲對陳嬌道:「嫂子,我覺得這事不太對,如你所說,凜哥兒受傷,可能是霍英與威哥兒的報復。」

  陳嬌氣憤道:「什麼可能,分明就是,他們就是恨我推威哥兒落……」

  說到一半,陳嬌及時住口,神色很不自然。

  賀錦榮早就知道賀威落水是陳嬌所害了,他咳了咳,憂慮道:「外面確實有謠言說威哥兒落水是嫂子下的手,我與族老們自然不信,只是威哥兒年少,明珠也分辨不清是非,姐弟倆連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陳嬌眼睛一亮,看著他問:「二爺是說霍英?」

  賀錦榮冷笑,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厲色頓顯:「霍英的心,被大哥養大了,舞獅行裡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內宅他又挑撥威哥兒與兩個親弟弟的感情,我看他是想把持威哥兒,先利用威哥兒除去你我,他再徹底接手咱們賀家的生意。」

  陳嬌攥緊帕子,咬牙道:「我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了,偏他替咱們家贏了幾屆獅王,族老們都器重他,我找不到理由將他逐出家門。一個養子,憑什麼騎在咱們頭上?」

  賀錦榮摸摸下巴,沉吟道:「大哥死前托我照顧嫂子與侄子們,嫂子有煩惱,錦榮義不容辭,嫂子真要趕走霍英,錦榮願意為嫂子效勞。」

  陳嬌驚喜道:「真的?」

  賀錦榮頷首:「當然。」

  陳嬌興奮地朝他傾身:「二爺打算怎麼做?」

  賀錦榮就給她出了個主意。

  陳嬌連連道好。

  第二天,陳嬌將霍英叫到了松鶴堂。

  霍英到了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當著丫鬟春蘭與秋菊的面,陳嬌笑著吩咐霍英道:「十月十八凜哥兒生辰,我想提前接你們外祖母過來住段時日,威哥兒、凜哥兒都小,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派你去接最合適,如何,大公子願意替兩個弟弟跑這一趟嗎?」

  霍英不願意,女兒是毒婦,凜哥兒的外祖母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

  只是,他是毒婦名義上的義子,她用孝道壓他,他拒絕了,毒婦往外一張揚,徒惹麻煩。

  「今天就去?」霍英不悅地問。

  陳嬌挑眉:「今天不方便嗎?」

  霍英道:「獅行還有些事情沒有安排。」

  陳嬌很好說話,笑了笑:「明日再去也行。」

  霍英應了,起身就要走。

  「等等。」陳嬌叫住了他,然後走過來,叫霍英伸出手。

  霍英皺眉,盯著她問:「做什麼?」

  陳嬌故意賣關子:「伸出來你就知道了。」

  她長得妖媚,這種語氣說話更有種勾引人的味道,霍英臉色非常難看,偏偏又想知道她要玩什麼把戲。

  沉著臉,霍英伸出手。

  陳嬌飛快將幾塊兒碎銀子放到了他手心,然後她退後兩步,用一種施捨的語氣道:「不能白白勞煩大公子,這點銀子就當跑腿費吧。」

  霍英大怒,毒婦把他當下人使喚嗎?

  可就在霍英準備將一手碎銀子扔到地上時,他忽然注意到碎銀中竟混雜了一個疊成元寶狀的紙條,電光石火間,霍英用指縫夾住紙條,這才將其餘的碎銀子丟了出去,憤怒離開。

  陳嬌只是得意地笑。

  春蘭、秋菊默默地撿銀子。

  傍晚,賀錦榮又來探望凜哥兒,陳嬌與他交換了個眼色。

  賀錦榮自去安排了,晚上睡得很好。

  霍英卻睡不著,坐在燈邊,對著手裡的紙條愁眉緊鎖。

  這個毒婦,居然要他三更時分去她房間商議大事。

  「關係威哥兒、凜哥兒性命,請大公子務必前來。」

  霍英不信毒婦真有什麼大事,或許這是她精心安排的陷阱,他真去了,她提前安排好的人就會冒出來,齊齊抓住他,再給他安一個覬覦繼養母的大罪。

  可是,毒婦的紙條上又提到了凜哥兒,毒婦對凜哥兒可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壞了,若非真有危險,霍英也不信毒婦會拿親兒子當藉口。

  霍英遲遲做不出決定。

  距離三更天越來越近了。

  鬼使神差的,霍英想到了這兩個月毒婦的異樣表現,她先是慈母般善待威哥兒,結果昨日又恢復了老樣子。如果毒婦想哄他落入圈套,就該一直偽裝改邪歸正才對,臨時恢復兇狠,再企圖騙他,未免太笨。

  霍英越想越覺得有古怪。

  忽的,街上傳來了三更梆子響。

  霍英往外看了一眼。

  他沒有動,去了,冒險太大。

  但霍英也沒有入睡,他吹了燈,一直等,等到四更天的時候,霍英才換上一身黑衣,悄無聲息地出了門。霍英功夫了得,他都能打暈陳嬌再不驚動人地將她從閨房帶到湖邊懲罰,現在一個人摸過去,更輕鬆。

  在陳嬌的院外觀察片刻,確定沒有埋伏,霍英才鬼魅般靠近上房,往丫鬟守夜的次間吹了迷魂藥後,霍英熟練地撥開門栓,悄然而入。

  內室,陳嬌已經睡了,剛睡不久。

  她跟霍英約好的是三更天,三更天霍英沒有出現,陳嬌左等右等,多等了半個時辰,霍英也沒來,陳嬌猜測霍英不信她不會來了,這才無奈地鑽進被窩睡覺。

  勉強苦撐半夜,陳嬌躺好就睡著了,睡得還很死。

  霍英要與陳嬌說話,不能迷暈她,站在紗帳外叫她,又怕她半夜驚叫。

  站在看不清顏色的紗帳前,霍英遲疑許久,才伸出了手。

  紗帳挑開,一股幽香迎面襲來。

  霍英動作一頓。

  上次他帶著怒火而來,根本沒留意什麼香不香的,這次他只有疑惑,感覺就不一樣了。

  可到了這個地步,沒有道理再退縮。

  霍英探進紗帳,眼睛習慣了黑暗,他看見被窩裡的女人面朝他躺著。

  霍英咬牙,俯身,一手捂住了女人的嘴。

  他的掌心很涼,女人的嘴唇溫暖而柔軟。

  幸好,在霍英冒出其他念頭之前,陳嬌醒了。

  她當然要掙扎,霍英緊緊捂著她的嘴,低聲道:「是我,霍英,你讓我來的。」

  聽出他的聲音,陳嬌總算冷靜了下來。

  霍英馬上鬆開手。

  陳嬌下意識地拉好被子,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腦袋。

  霍英看了刺眼,她在防備什麼,難不成他會……

  「出來說。」

  霍英也嫌女人帳子裡香氣太重,迅速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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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2:18 PM

第五十六章

  江城的十月比揚州還要暖和,晚上也不是很冷,陳嬌摸索著穿上外衣,出了帳子。

  臨窗的桌子旁,霍英背對她站著。

  關係到生死大事,陳嬌現在想不到什麼孤男寡女半夜相處的忌諱,她走到霍英身後,看著內室門問:「這裡說話,丫鬟會不會聽見?」

  霍英回頭,低聲道:「我下了迷藥,敲鑼打鼓她也醒不了。」

  迷藥?

  陳嬌多看了霍英一眼,想不到他儀錶英偉正氣凜然,居然也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東西。

  「還是坐到這邊吧。」擔心有人會湊到窗沿下偷聽,陳嬌提了一把椅子朝床邊的屏風走去。

  將椅子放到屏風外側,陳嬌一抬頭,見霍英空著手過來了,她奇道:「你不坐?」不會等著她給他搬椅子吧?

  霍英聲音冷硬:「不必,請太太長話短說。」

  他是來聽她說大事的,不是來與她促膝長談的,坐什麼坐。

  陳嬌個子本來就只到男人胸口,若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怎麼說話?

  陳嬌只好也站著,快速整理下思緒,陳嬌低聲道:「霍英,我以前做過很多錯事,尤其對不起威哥兒,但那晚被你扔到水中,鬼門關走了一趟,為了替自己贖罪也好,為了替凜哥兒積福也好,我真心想悔過了。」

  霍英默默聽著,知道正事在後面。

  「前兩個月,我試著與明珠姐弟重歸於好,本來威哥兒已經快要相信我了,可我突然發現,這個宅子裡,有比以前的我更想害威哥兒的人,不僅僅是威哥兒,他還要剷除你,我相信,等你與威哥兒都被害了,他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我與凜哥兒。」

  霍英骨子裡就無法相信面前的女人,對陳嬌無憑無據的話他更抱以猜疑,冷聲道:「那人是誰,你有何證據?」

  陳嬌冷靜道:「二爺賀錦榮,我既然叫你過來,便什麼都不想瞞你。以前我要害威哥兒,是因為威哥兒出事後,凜哥兒就能以長房嫡次子的身份繼承家主之位,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爺藏得更深。證據就是,我發現他在我身邊藏了內賊,有可能是秋菊,但我還沒有鐵證,為了不讓二爺發現我有所察覺,凜哥兒受傷後,我故意責駡你與威哥兒,演戲給內賊看,而就在那天傍晚,二爺找到我,先是挑撥你們與我的關係,再提議幫我除掉你。」

  霍英目光微變。

  賀錦榮對賀威照顧有加,他看不出端倪,但賀錦榮與他之間,曾經多次因為獅行的事起爭端,陳嬌說賀錦榮想害他,霍英半信半疑。

  「他準備如何害我?」

  陳嬌道:「他要我調你出城去接凜哥兒外祖母,我家離江城很遠,你走到半路,會遇到一個茶寮,賀錦榮已經收買了茶寮夥計,你去喝茶時,夥計會在你的茶水裡加藥,待你啟程後,他埋伏的打手就會出現,目的是斷你一條腿。」

  陳嬌沒出現的第三世,霍英就是這麼斷的腿。

  霍英問:「他如何斷定我會去喝茶?」

  男人彷彿審問,又是那麼高的個子,氣勢很壓人,陳嬌心累,也是為了擺脫這種被霍英壓制的氣氛,陳嬌撥了撥耳旁的碎髮,悠悠哉先坐到椅子上,然後才淡淡道:「你身強體健,可能不會疲倦,我娘年紀大了,坐了半天馬車,路上經過茶館,你猜她會不會去喝茶?她去了,你能不陪著?」

  霍英覺得,這種預想倒合情合理,而路邊一個小茶館,素不相識,他也不會提防什麼。

  但,看著椅子上女人模糊的臉,霍英再次質疑道:「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說,我又如何斷定那是二爺所為,而非你為了挑撥我與二爺故意設下的圈套?我們鷸蚌相爭,你好漁翁得利。」

  陳嬌突然火起!

  這個霍英,怎麼這麼多疑?

  可偏偏陳嬌短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自己。

  霍英冷笑,準備走了。

  就在此時,陳嬌想到了一點,對著男人的背影道:「之前我要害威哥兒,所謂仇人最瞭解仇人,我有沒有本事雇傭一群打手埋伏你,想必你比誰都清楚。」原身雖然歹毒,可手段只限於內宅,沒有本事請打手。

  霍英腳步一頓。

  陳嬌繼續道:「我若真有當漁翁的心機,先前就不會一味兒的對付威哥兒。霍英,我知道你恨我,我就不恨你嗎?你擋了我那麼多路,還把我扔進湖裡差點淹死我,我是真怕了你,若非賀錦榮他,他欺我孤兒寡母無人倚仗,竟意圖染指於我,逼得我走投無路,你以為我會投奔你?」

  說到最後,陳嬌轉過身,聲音哽咽。

  霍英大驚,賀錦榮竟然還想欺負她?

  「此話當真?」霍英側身問。

  陳嬌難以啟齒般,過了會兒才道:「他,他說事成之後,必不會虧待我與凜哥兒,說完將手放到了我手背上,這不是欺負是什麼?」

  霍英很生氣,賀錦榮想當一家之主,這種野心還算正常,可賀錦榮竟然惦記親嫂子,那畜生不如!

  「你有什麼打算?」冷靜下來後,霍英回到陳嬌身邊,問道。

  陳嬌搖搖頭,低著頭道:「我很怕他,不得不先配合他,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唇亡齒寒。明天你就算進了茶寮,也千萬不能喝茶,至於他安排了多少打手,我不清楚,要不,你多帶兩個人同行?」

  霍英想了想,道:「不行,人太多會引起他的懷疑。」

  陳嬌著急地抬起頭,擔憂問:「那你受傷怎麼辦?」

  這個家,只有霍英能讓賀錦榮忌憚,若霍英再次斷腿,陳嬌後面的路更難走。

  所以她對霍英的關心是真的。

  霍英聽得出她那份發自肺腑的緊張,頓了頓道:「除非他調來千軍萬馬,否則誰也傷不了我。」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並無猖狂炫耀之意,陳嬌卻感受到了一種屬於大英雄的豪情。

  「好,那你小心,威哥兒凜哥兒都指望你庇佑了。」陳嬌鄭重地道。

  霍英點點頭。

  陳嬌沒有話說了。

  黑漆漆的,兩人互相注視了片刻,誰也看不清誰,最後霍英先移開視線,道:「我走了?」

  陳嬌起身送他。

  男人如鬼影離去,陳嬌關上門,心中百感交集。

  霍英的信任她是得到了,但想除去賀錦榮這個大隱患,還得頗費心思。

  第二天,霍英讓車夫趕車,他騎馬,去外縣接陳嬌這世的親娘。

  去時霍英沒有喝茶,接完人回來的路上,老太太果然累了,要去茶寮歇歇。

  霍英也叫了茶,若無其事地吞下肚子,看似喝了,實則將茶水都倒進了藏於袖中的隱秘酒囊。

  喝完茶,眾人繼續上路,走出茶寮不遠,路邊兩側突然跳出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劫財行兇。

  老太太嚇得尖叫連連,霍英讓車夫保護老太太,他搶過車夫的馬鞭跳下馬。黑衣人揮舞著大刀蜂擁而至,專門攻擊霍英一雙長腿。霍英敏捷閃躲,一身灰衣在黑衣人中穿梭,身形如風,馬鞭所過之處,或是抽在黑衣人背上,或是抽飛黑衣人的大刀,或是捲住黑衣人的脖子將人勒暈過去。

  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十幾個黑衣人都哀嚎著躺在了地上,想逃都逃不掉。

  踩住一人胸膛,霍英俯身掀開黑衣人的面巾,是個生面孔。

  「你們的功夫不是賊匪路數,說,誰派你們來的?」霍英冷聲審問。

  黑衣人瞪著眼睛不肯說。

  霍英腳上狠狠一碾。

  黑衣人痛呼一聲,哀嚎道:「我說我說,是,是太太,是賀太太!求大公子饒過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是想混口飯吃,求大公子放過我們吧!」

  霍英心中冷笑,如果黑衣人說出賀錦榮的名字,他倒要懷疑陳嬌了,現在黑衣人污蔑陳嬌,才像賀錦榮所為。

  馬車上有繩子,霍英將十幾個黑衣人一起綁了起來丟到路邊,吩咐車夫道:「你送老太太回城,這裡的事先別聲張,請二爺過來,我在這裡等他。」

  車夫臉都嚇白了,趕緊拉著老太太跑了。

  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賀家後,車夫撒腿去找賀錦榮。

  賀錦榮得知後,皺了皺眉,然後騎馬來見霍英。

  遠遠看到圍著一棵老樹綁成一圈的黑衣人,賀錦榮暗暗罵了聲「廢物」,然後,他的視線,落到了旁邊一棵樹下,席地而坐靠樹打盹兒的霍英身上。

  下了馬,賀錦榮大步朝霍英走去,高聲道:「霍英,這是怎麼回事?」

  霍英閉著眼睛,紋絲不動。

  黑衣人的頭頭小聲朝賀錦榮告密:「二爺,他綁了我們不久,就睡過去了,應該是藥效發作了!」

  賀錦榮看眼霍英,皺眉呵斥那黑衣人:「你認得我?既然認得,為何敢搶劫我們賀家?」

  黑衣人傻了,剛要說話,注意到賀錦榮的眼色,黑衣人才聰明地閉了嘴。

  賀錦榮走到霍英身邊,彎腰又喚了聲。

  霍英還是不動。

  賀錦榮推了推他,霍英竟歪著倒了下去,姿勢不雅地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的。

  黑衣人的首領又忍不住了,攛掇道:「二爺還等什麼?咱們一刀了結了他,什麼麻煩都省了!」

  賀錦榮眼裡閃爍著狼光。

  他比誰都想要霍英的命,如果他現在動手,大可以將罪名推到這些黑衣人劫匪頭上,回去就說他來遲了一步,黑衣人掙脫束縛後,殺了霍英逃之夭夭,而霍英是被陳嬌調出來的,旁人猜忌也會猜忌陳嬌。

  眼睛盯著霍英,賀錦榮一手慢慢伸向腰間,那裡藏著他的匕首。

  就在此時,霍英突然動了動,好像有什麼爬進他脖子似的,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抬手抹了下脖子。

  賀錦榮立即收回手。

  「霍英?」看著又要睡過去的男人,賀錦榮再次喚道。

  霍英皺皺眉,終於睜開了眼睛。

  賀錦榮心裡失望,嘴上笑了,擔憂道:「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說完,賀錦榮親自扶霍英起來。

  霍英渾身無力般,搖搖晃晃的,不得不靠在了樹上。

  「我茶裡被人放了東西。」霍英盯著那些黑衣人說,「二爺,他們是太太派來行刺我的,你說該怎麼辦。」

  聲音一落,黑衣人們再次哀求起來。

  賀錦榮揉揉額頭,左右走動起來,彷彿難以做出決定。

  霍英一直看著他。

  賀錦榮走了好久,忽的歎道:「霍英,這事委屈你了,只是,你若送他們去衙門,事情鬧大,咱們賀家的顏面就沒了,凜哥兒還小,太太若出了事,凜哥兒……霍英啊,家和萬事興,要不這樣,咱們就當此事沒發生過,回去我去與太太談談,她吃了教訓,以後定不敢再犯。」

  霍英緊緊抿著嘴。

  賀錦榮無奈道:「霍英,沒有凜哥兒,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容這等毒婦,但……」

  霍英懂了,扭頭道:「您是長輩,我都聽二爺的。」

  話雖如此,年輕男人的臉上卻寫滿了不甘。

  賀錦榮張口欲言,霍英突然抬腳離去,背影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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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5 04:12 PM

第五十七章

  聽說霍英平安無恙地回來了,陳嬌懸了半天的心才放了下去。

  霍英歸府不久,賀錦榮也騎馬回來了,然後連二房都沒去,直接來松鶴堂求見陳嬌。

  陳嬌暗罵賀錦榮奸詐,霍英在去接老太太的路上被人埋伏,如果沒有昨晚的長談,霍英肯定疑她,現在賀錦榮迫不及待地來見她,傳到霍英耳中,霍英會怎麼想?

  但現在還沒到與賀錦榮翻臉的時候,陳嬌只能去了松鶴堂。

  丫鬟們守在門外,陳嬌不悅地問賀錦榮:「二爺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為何霍英什麼事都沒有?」

  賀錦榮也很生氣,解釋道:「是我識人不明,那群廢物急於求成,在霍英藥效發作前動的手,最後都被霍英綁了起來。嫂子,霍英認定那些人是你派去的,請我商議如何處置此事,我雖然好言安撫了他,讓他放棄報官,可今日後,他肯定會更恨你,我怕你有性命危險。」

  陳嬌本來端端正正坐著,聞言臉色一變,跌在了椅背上:「他,他還敢殺我不成?」

  賀錦榮低聲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陳嬌呆呆地坐著,然後六神無主地看向賀錦榮:「那,那我該怎麼辦?」

  賀錦榮目光一寒,陰沉沉地道:「不如我們先他一步,徹底剷除後患。」

  男人凶態畢露,陳嬌被他嚇到了,膽怯害怕的樣子,卻更符合一個內宅年輕婦人的反應。

  賀錦榮怕她退縮,語氣稍緩,替兩人找理由:「嫂子,凜哥兒天天往練武場跑,你就不怕夜長夢多?」

  陳嬌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當然不是怕凜哥兒,而是怕賀錦榮的狠毒。

  為了套出賀錦榮的毒計,陳嬌繼續演戲,小手一攥帕子,終於下定決心般,咬牙問道:「二爺此言有理,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只是他武功高強,二爺安排那麼多人手都不管用,咱們還能怎麼對付他?」

  賀錦榮詭計多端,回府路上已經想到辦法了,看眼門口,他低聲交待了一番。

  陳嬌有些猶豫,不安地道:「萬一,萬一凜哥兒吃了怎麼辦?」

  賀錦榮安撫她道:「你提前交待清楚,凜哥兒聽你的話,就不會碰那塊兒了。」

  陳嬌低頭。

  賀錦榮故意嚇唬她:「嫂子,你多猶豫一天,霍英就可能提前一天動手。」

  陳嬌聽了,咬咬牙,終於點頭。

  賀錦榮走後,陳嬌站在院子裡,看著即將落山的夕陽,內心焦急。現在她再派人去請霍英過來,太容易惹人懷疑,可明早賀錦榮就會將東西給她……

  如果,如果霍英今晚能主動過來,就好了。

  可是,霍英會來嗎?

  夜幕降臨,陳嬌和衣坐在床上,默默地期待著。

  三更時分,就在陳嬌放棄等待準備就寢時,她聽見內室屋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霍英?

  陳嬌既激動又害怕,她保持背靠床頭的姿勢,眼睛盯著放下來的紗帳。

  高大的人影靠近,看體形,是霍英。

  陳嬌輕輕咳了咳。

  霍英一驚,當即停住了腳步。

  陳嬌挑開簾子,低聲解釋道:「我猜你可能會來,便一直在等。」

  霍英鬆了口氣,先退到了屏風後。

  陳嬌又端了把椅子過來,與那晚不同的是,霍英也搬了一把,與她面對面坐了。

  「之前懷疑太太,是我不對,希望太太諒解。」霍英先道歉,經過樹下裝睡,霍英已經確定,賀錦榮才是賀家真正的惡人。

  「都怪我犯錯太多,不怪你懷疑。」禮尚往來,陳嬌表示理解,然後關心道:「你沒受傷吧?」

  霍英搖搖頭,既然兩人達到了互相信任,霍英直言道:「回府後,我派人暗中盯著二房,發現他身邊的心腹去了一個江湖郎中的住處,不知買了什麼,傍晚他來找你時,可有透露什麼?」

  陳嬌沒想到霍英這麼快就已經行動了,詫異過後,陳嬌腦海裡靈光一閃,暫且沒有回答霍英,陳嬌低頭,迅速思量起來。

  賀錦榮肯定派人去買毒藥了,既然霍英認得買藥、賣藥之人,人證有了,那就只差人贓並獲!

  困擾陳嬌兩個月的難題,終於有了破解之法!

  如果此時是白天,霍英一定能看到,他對面的小婦人,這會兒眼睛比星星還要明亮!

  「霍英,我有辦法了!」陳嬌激動地說。

  霍英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聽出了她的欣喜,那樣的歡快,像個未出閣的姑娘。

  「什,什麼辦法?」霍英莫名結巴了下。

  此事關係甚大,陳嬌不由朝霍英傾身。

  那一瞬間,女人的體香也隨著她的動作飄了過來,似有若無,霍英剛要往後閃躲,陳嬌先開口道:「他來找我,是想讓我下毒害你性命。」

  霍英猛地握拳,賀錦榮這小人!

  陳嬌忽然冷哼一聲,恨聲道:「你以為他只想害你嗎?他叫我將毒藥放進糕點中,再讓凜哥兒端過去與威哥兒你們同吃,凜哥兒記住哪塊兒糕點有毒最好,如果記不住,你們兄弟三人誰意外服毒,都如了他的意。」

  霍英心頭一寒。可不是,威哥兒凜哥兒有人中毒,賀錦榮定會誣陷於他,他中毒,賀家大房只剩一個寡婦與三個孩子,還不是隨賀錦榮拿捏?

  「畜生!」霍英低聲咒駡。

  陳嬌已經氣過了,等霍英冷靜後,她興奮道:「霍英,我有一計,只是你我都要擔風險,不知你敢不敢陪我一試?」

  霍英沉聲道:「太太儘管說,只要能教訓他,赴湯蹈火霍英在所不辭。」

  陳嬌等的就是這句,壓低聲音道:「賀錦榮說過明早他會親手將毒藥給我,現在毒藥肯定已經在他手中,我想請你現在就去他房間走一趟,找出毒藥,從中取出一部分,剩下的一定要保持原樣放回原處,這個,你能做到嗎?」

  霍英馬上道:「可以,只是,太太有何用意?」

  陳嬌輕聲說了幾句。

  霍英大驚,看著她道:「不行,此舉太危險,太太身子嬌弱,不如換我來試。」

  陳嬌否決:「毒害親嫂與侄兒,罪名更重,霍英,賀錦榮此人心機太深,他現在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們才有這一次機會,若不能一舉將他逐出賀家,以後你我再無寧日。」

  霍英明白這個道理,但……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陳嬌打趣自己道:「你放心,我命大,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更擔心你出師不利,今晚被他抓到。」

  很明顯的激將法,霍英怎會聽不出來,但,如陳嬌所說,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太太稍等,我最遲四更天歸。」霍英起身,告辭道。

  陳嬌也站了起來,細聲叮囑道:「小心。」

  霍英拱拱手,迅速離去。

  陳嬌站在原地,心跳得特別快,成與不成,就看今晚了。

  她坐回床邊,在心裡默誦佛經。

  不知過了多久,等得陳嬌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時,霍英回來了。

  「聞著是耗子藥,你兌到粥裡,只喝一口,應該沒有大礙。」霍英將偷來的一點粉末交給陳嬌,再三告誡陳嬌明早只能喝一口粥。至於耗子藥,家家常備,霍英聞過那玩意,所以根據氣味兒就能分辨出來。

  「我知道,好了,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陳嬌收好東西,送客道。

  霍英看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

  翌日一早,松鶴堂。

  賀家兩房的主子們照舊齊聚一堂準備共用早飯,令人意外的是,許久沒出現的霍英也來了。

  霍英到後,先瞪了陳嬌一眼。

  陳嬌心虛般不看他。

  賀錦榮自認知道內情,袖子裡藏著飯後要交給陳嬌的毒藥,他若無其事地落座。

  人前,賀錦榮一直都表現得像個好叔叔,開席後,賀威大了不用他照顧,丫鬟們端粥上來,賀錦榮也像往常一樣,在丫鬟放好他的粥碗後,他又從託盤上取下凜哥兒專用的小碗,慈愛地放到凜哥兒面前,笑著鼓勵道:「凜哥兒多吃點,長大了跟大哥一樣壯。」

  凜哥兒瞅瞅賀威,再瞅瞅霍英,嘿嘿道:「我要跟英哥一樣壯。」

  賀威有點不服氣,他只是比英哥小罷了,等他與英哥一般年紀了,肯定也會那麼壯。

  而面對男娃娃的崇拜,霍英連眼皮都沒抬。

  飯菜都擺好了,這就要開吃了。

  凜哥兒握住勺子。

  陳嬌笑著將兒子的粥碗端到自己面前,一邊用勺子輕輕地攪拌,一邊柔聲道:「娘先嘗嘗,看看燙不燙。」

  凜哥兒乖乖地等著。

  霍英不知何時抬眼,如星黑眸緊鎖陳嬌手中的勺子。

  陳嬌舀了滿滿一勺,都放進了口中。

  吃完了,陳嬌再把粥碗放回兒子面前。

  凜哥兒認真地問娘親:「還燙嗎?」

  陳嬌笑:「不燙了,凜哥兒吃吧。」

  凜哥兒就握住勺子,舀了一大勺粥,穩穩地端了起來。

  就在此時,陳嬌突然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拍下了兒子高抬的手臂。

  凜哥兒勺子裡的粥立即灑了。

  陳嬌也痛苦地摔落椅子,倒在了地上。

  一飯桌的人都愣住了。

  「粥裡有毒。」眾人反應過來之前,霍英突然指向賀錦榮:「剛剛二爺往粥裡放了東西。」

  賀錦榮根本沒往陳嬌中毒那方面想,現在被霍英一吆喝,他第一個念頭,卻是霍英下毒謀害陳嬌,再反過來冤枉他!

  「放肆!」賀錦榮怒容斥道。

  霍英冷笑:「我看見你袖子裡藏了東西。」

  話音未落,霍英已經朝賀錦榮襲了過來,賀錦榮袖子中確實有東西,心中驚駭,但沒有時間給他分析,眼看霍英已到身前,賀錦榮不得不起身防禦。

  現今賀家武功最厲害的兩個男人,就在飯桌旁纏鬥了起來。賀錦榮自知功夫不如霍英,怕被霍英搜出毒藥,他多次試圖衝出松鶴堂好找個地方銷贓,可霍英與陳嬌的計劃是人贓並獲,陳嬌都不惜以身試毒了,霍英怎麼會讓賀錦榮如願?

  兩人打得激烈,手腳快如飛影,二太太郭氏與兒子賀風緊張地關注戰局,賀明珠也攥著帕子替霍英擔心,只有賀威與凜哥兒跪在「昏迷」的陳嬌身邊,一個哭著喊娘,一個紅著眼睛喚母親。

  打鬥聲驚動了院子裡的丫鬟小廝,小廝再去請下人裡最能說得上話的賀家總管李叔去了。

  李叔一路疾跑趕過來時,霍英恰好一腳踹中賀錦榮胸口,再趁賀錦榮倒地起身之前,霍英從後面拽住賀錦榮兩條胳膊,「哢哢」兩聲,賀錦榮的胳膊應聲而斷,無力地跌了下去。霍英拽著他胳膊抖了抖,一個小紙包忽的飛了出來,落在了眾人面前。

  「李叔,二爺下毒謀害凜哥兒,太太誤服毒藥,請您即刻派人去報官。」

  李叔第一忠心大房的嫡長子賀威,第二忠心嫡次子凜哥兒,如今這兩個嫡子都守著陳嬌哭,李叔看眼趴在地上高呼冤枉的賀錦榮,立即出去安排了,一人去報官,一人去請郎中,最後再差人去請賀家各位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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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8:49 AM

第五十八章

  陳嬌這個剷除賀錦榮的計劃,是真的拿自己冒險了。

  陳嬌沒吃過毒藥,她只是覺得,自己只吃一點點,應該沒有大礙,得到霍英的保證後,陳嬌更放心地按照計劃來了。

  可那耗子藥的威力比兩人預料地都猛,陳嬌裝暈不久後,頭就真的有點暈了,心跳加快四肢無力,小臉都發青了。霍英收拾完賀錦榮趕過來,看到陳嬌發青的臉,心知不妙,立即推開哭嚎的賀威、凜哥兒,然後他跪下去將陳嬌扶起來靠在他肩上,一手扶著陳嬌肩膀,一手就往陳嬌嘴裡伸。

  賀威、凜哥兒眼睛含淚看著他。

  陳嬌此時是有意識的,但她太難受了,不知道也無力去猜霍英要做什麼,跟著,嗓子眼被霍英的手指頭胡亂戳了幾下,陳嬌從喉嚨到胃整個的難受起來,身體往前一傾,「哇」地吐了出來。

  「去準備鹽水。」霍英一邊給陳嬌催吐,一邊喝道。

  陳嬌的大丫鬟春蘭立即去準備了,很快捧了一大盆鹽水來。

  霍英不停地給陳嬌灌鹽水,灌完再催吐,一直弄到陳嬌吐出來的全是清水為止。

  陳嬌沒有被毒死,半條命卻差點被霍英給折騰沒,吐完最後一口,陳嬌虛弱地靠在霍英肩膀,勉強睜開眼睛,那眼裡也淚光迷蒙,楚楚可憐。

  霍英看著這樣的她,腦海裡熟悉的那張毒婦嘴臉,徹底消失了。

  「娘,娘你別死!」

  凜哥兒撲了過來,抱著娘親哭。

  賀威用手背抹把眼睛,問霍英:「英哥,母親沒事了嗎?」

  霍英不知,見陳嬌的四個丫鬟都在,目光掠過神色最差的秋菊,霍英吩咐春蘭、夏竹:「先扶太太回房歇息。」

  兩個丫鬟一人馬上走過來,一人扶住陳嬌一條胳膊,慢慢地朝後院走去。

  賀威、凜哥兒乳母等人都跟在旁邊。

  霍英見賀明珠沒動,皺眉道:「太太中毒,你還不去守著?」

  今日起,賀明珠對陳嬌的態度也該改了。

  男人目光威嚴,賀明珠第一次見他這樣,不敢反抗,轉身跟了上去。

  「霍英,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二爺怎麼會下毒害自己的侄兒?」

  賀錦榮已經被綁了起來,二太太郭氏跪在丈夫身邊,哭著替丈夫解釋,九歲的二少爺賀風扶著父親另一邊胳膊。母子倆臉上都掛著淚,只有賀錦榮,似笑非笑地盯著霍英。

  霍英心裡,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賀家的族老們比官差先到,都是賀錦榮的叔伯輩兒,住的都不遠。

  「怎麼回事?」族老中,最德高望重的是一位鶴髮童顏的八旬老者,賀家晚輩們都稱其為太公。

  霍英請他落座,沉重道:「稟太公,剛剛二爺在凜哥兒的粥裡投毒,太太替凜哥兒嘗粥時先喝了毒粥,毒發昏厥,現在正在後院休息。」

  賀太公眯著眼睛看向被人提過來的賀錦榮:「此事當真?」

  賀錦榮冷笑,昂首挺胸道:「太公,你不要被這對兒姦夫淫婦騙了,早飯時這麼多人在場,我如何有機會下毒?袖中掉出來的毒藥是剛剛霍英與我打鬥時,他趁機放到我身上好嫁禍於我。太公,自從大哥過世,陳氏那毒婦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你以為他在勾誰?現在他二人聯手陷害我,目的就是剷除我這個眼中釘,我沒了,他們便可在這大宅公然廝混!」

  姦夫淫婦?

  幾位白髮或灰白頭髮的賀家族老們,全都看向了霍英。

  無論什麼年代,殺人劫財的大罪,都不如婦人與人通姦更叫人唾駡,自家婦人出事,女人們罵,男人們則覺得丟臉,比那婦人殺人更無法接受。

  霍英堂堂君子,從未想過賀錦榮短短時間內,會想出這個毒計,詆毀他與陳嬌。

  「一派胡言,我與太太之間清清白白,天地可證。」霍英先自陳清白,然後再對諸位族老道:「昨日我遇到劫匪,心中抑鬱,傍晚出去喝酒,無意看到二爺身邊的慶子從王世充家裡出來。當時我沒有多想,但席上我親眼看見二爺往凜哥兒碗裡加了東西,只恨我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叫太太中了毒。諸位族老若是不信,稍後知縣大人審問王世充、慶子時,便可分曉。」

  他剛說完,門房領著官差來了。

  對賀錦榮的審訊,便轉移到了衙門。

  知縣將江湖郎中王世充、賀錦榮的小廝慶子、替陳嬌診治的郎中以及仵作都叫了過來。

  郎中、仵作證實,陳嬌確實中了毒,粥碗裡的毒即賀錦榮身上掉出來的耗子藥。

  賀家族老們都怒視賀錦榮。

  但,小廝慶子說他房裡有耗子,他自己去王世充那兒買了一包,昨晚他灑了一點,剩下半包還在自己房間。王世充也作證慶子只買了一包,知縣派官差去搜慶子的房間,果然也搜出了沒用完的那半包。

  賀錦榮叩首道:「知縣大人,草民大哥去世,留了一個貌美寡婦陳氏,那陳氏不守婦道,早與我賀家養子霍英有了苟且,我不忍大哥死後英名有汙,故一直沒有揭發兩人,不想今日二人聯手誣陷於我,求大人替草民做主!」

  霍英臉色鐵青。

  縣衙外面,圍觀的百姓們紛紛議論起來。

  裡裡外外鬧鬧哄哄的,知縣猛地一拍驚堂木,百姓們這才安靜下來。

  「你有何證據?」知縣問賀錦榮。

  賀錦榮抬頭,道:「陳氏身邊有一丫鬟名叫秋菊,她曾親眼目睹霍英與陳氏在假山幽會。」

  「賀錦榮,你休要血口噴人!」霍英目眥欲裂,瞪著眼睛道。

  賀錦榮一臉悲憤地看著他:「霍英,大哥生前待你不薄,你怎麼,怎麼能做出那等畜生之事!」

  兩人險些又要幹起來,知縣再拍驚堂木,然後派人去帶陳嬌、秋菊來衙門。

  陳嬌病怏怏在床上躺著呢,吐了那麼多次,她渾身無力。

  聽說衙門傳她與秋菊,陳嬌還以為要她去作證,而秋菊是被霍英揪出來的,只得強打精神換身素服,實在走不動,坐上了轎子。

  轎子停在衙門外,陳嬌一出現,守在外面的百姓們好像已經有了鐵證般,都低聲地唾駡起來,什麼不守婦道,什麼狐媚子,什麼勾引養子等等。無數惡毒的咒駡鋪天蓋地而來,陳嬌人都懵了,還是衙役催她,她才心神恍惚地往裡走去。

  一襲素衣的陳嬌,剛剛中過毒的陳嬌,面容蒼白,但即便如此,也掩飾不了她天生的媚色。

  男人們或許愛她的媚,但也正是這股子媚,先入為主地讓人覺得,她就是個會勾引人的狐媚子。

  賀錦榮目光陰狠地盯著陳嬌,毒婦,明著與他聯手,背地裡卻勾搭霍英來對付他,可惜兩人把他想得太簡單,他做什麼不會留一後手?

  霍英看著陳嬌蒼白茫然的臉,愧疚瞬間達到極致。

  陳嬌做了那麼多,都是為了自保,保護自己,保護孩子,也在保他,可現在,因為他一時大意低估了賀錦榮,竟害得陳嬌被賀錦榮誣陷清白。霍英很清楚,他與陳嬌清清白白,賀錦榮不可能有證據,光憑秋菊的誣陷官府也無法定案,但,三人成虎,流言蜚語一旦傳出去,賀家的族老們為了名聲,肯定會動手。他被賀家驅逐不要緊,陳嬌一個婦人……

  霍英雙拳緊握,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陳嬌與秋菊,並肩跪在了兩個男人身後。

  知縣開口,問陳嬌:「陳氏,你小叔狀告你與養子霍英通姦,合謀陷害他下毒,你可認罪?」

  陳嬌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賀錦榮。

  賀錦榮歪頭,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只有陳嬌能看見他眼中的報復。

  被冤枉的憤怒波浪板席捲腦海,陳嬌望著前面的知縣,一字一句道:「民婦不認,民婦與霍英並無任何親近之舉,更不曾合謀害賀錦榮,今早我與我兒險些被賀錦榮毒害,現在他又信口胡言詆毀我聲譽,請大人替民婦做主。」

  知縣辦案講究證據,王世充、慶子能證明賀錦榮的耗子藥不是來自王世充,與此同時,賀錦榮、霍英都無法證明那包耗子藥是對方的,賀錦榮除了一個秋菊,也沒有其他證據證明霍英與陳嬌有染,這案子就膠著了。

  然後,賀家族老們商量後,決定撤案,賀家的事,他們私了。

  知縣同意了。

  回到賀家後,霍英、陳嬌分別被幽禁了起來,關在各自房間。

  陳嬌很窩火,她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一步,這叫什麼事,就因為她是女子,賀錦榮便可憑藉莫須有的「通姦」二字,扭轉賀家族老們的想法。

  陳嬌氣得想吐血時,霍英冷靜多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窗戶,不知在想什麼。

  松鶴堂,賀家族老們、賀錦榮、賀威以及總管李叔,都到齊了,商量如何處置此事。

  雖然賀威才是賀家下一代家主,但他年紀太小,賀錦榮對賀家有功,占足了便宜。

  這也不怪賀家族老們偏袒賀錦榮,實在是他們冒不起險,如果賀錦榮是壞的,結果就是賀家沒了成年長輩,舞獅行將被霍英、陳嬌兩個外姓氏人把持。這種結果誰都不想要,那麼,就算賀錦榮是壞的,他們昧著良心維護賀錦榮,給霍英、陳嬌定罪,最終受委屈的也只是兩個外人。

  抱著這種寧可冤枉外人也不能讓外人把持賀家的心思,族老們的口風越來越一致。

  如果定了通姦罪,霍英、陳嬌都要浸豬籠。

  「母親是好人,英哥是好人,我不許你們胡說八道!」

  十二歲的賀威,突然離開椅子走到中間,紅著眼睛吼道。

  一個孩子,老爺子們又怎會看在眼裡?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總管李叔緩緩地走到賀威身邊,環視一圈,他不卑不亢地道:「凡事都講究證據,諸位有何證據大公子與太太之間有苟且?若無證據,大公子替賀家立功無數,太太是大少爺的母親,老夫倒要看看,誰敢草菅人命,諸位別忘了,老爺在天上看著!」

  李叔是管家,更是家主賀錦昌活著時的舞獅搭檔,一身功夫了得,更有威望。

  族老們都沉默了。

  許久之後,賀太公戳了戳手中的拐杖,眯著眼睛道:「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姦情,陳氏妖媚輕浮,多次加害威哥兒,本就不配做我賀家的主母,現在她名譽盡毀,繼續留在賀家,只會讓整個賀家蒙羞,我提議,今日便寫封休書,將陳氏逐出賀家大門。」

  其他人紛紛同意,只有賀威堅決反對,可惜他只是個少年郎,無法抵擋整個家族。

  李叔終究是外人,賀家要殺人,他能威脅,賀家要休自家婦,他沒有資格插手。

  陳嬌出身大家族,深知一個家族中的族老們的厲害,所以,看到那封休書,陳嬌再沒有任何挽回的念頭。

  走就走,有賀錦榮在,她還不想留呢!

  賀家要她淨身出戶,陳嬌不稀罕那些錢,她只要凜哥兒。

  賀家族老們又齊聚一堂商量,然後因為凜哥兒長得太像母親,沒有一點賀家人的影子,極有可能是野種,族老們就同意了。

  陳嬌一手拎著裝有衣物的包袱,一手牽著凜哥兒出門時,就見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街坊。

  那些人就像自己的男人被陳嬌偷了般,大義凜然地斥責著陳嬌。

  陳嬌有無數的委屈與憤怒,但委屈到極點,她反而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這些人算什麼?他們說她是淫婦她就是了嗎?

  一個個愚昧無知被人利用的工具罷了。

  有人朝她扔爛菜葉子,陳嬌剛要低頭躲,一道身影突然擋在了她面前。

  陳嬌抬頭。

  霍英轉過來,俊朗的臉龐上一片髒汙,那雙黑眸卻如夜空一般純粹乾淨。

  「我送你們回家。」

  說完,霍英將躲在陳嬌懷裡的凜哥兒抱了起來,示意陳嬌躲在他背後,霍英大步朝人群走去。

  「都來護著了,不是姦夫淫婦是什麼!」一個老太太恨聲道,抓起一個臭雞蛋就丟了過來。

  霍英一邊往前走一邊伸手,彷彿很隨意的一個動作就接住了雞蛋,緊接著他手腕一抖,那雞蛋竟完好無損地朝老太太飛了回去,「啪」的一聲砸在老太太額頭上,殼碎蛋黃流,灑了老太太滿臉。

  陳嬌探出腦袋,看到這一幕,竟一點都不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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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11 AM

第五十九章

  賀家這一天光商量如何處置陳嬌了,對於霍英這個年輕的獅王,族老們還沒來得及討論。

  一直老老實實關在房間的霍英,聽李叔說陳嬌被休了,剛被逐出家門,霍英便一腳踹開房門,衝了出來,也就有了賀家大門外霍英護送陳嬌母子離開的那一幕。

  衝出人群後,霍英雇了一輛騾車,送娘倆回外縣的陳家。

  陳嬌現在,也只能回娘家了。

  霍英與車夫坐在外面,車廂裡面,凜哥兒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陳嬌抱著男娃,眼睛看著窗外。

  一個女子因為有通姦之嫌被夫家休棄,如果這事真的發生在國公府小姐陳嬌身上,陳嬌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幸好,這只是她的第三世,第二世裡她連初次委身虞敬堯都挺過來了,現在被人罵幾句,也沒什麼可怕的。

  陳嬌就當自己在修行,吃夠了苦,才能積夠福氣,免了她的殉葬。

  不過,眼下倒有一件事,很讓陳嬌擔心。

  她這輩子的親娘,那個昨日剛被她接過來的老太太,居然在她被賀家眾人關禁閉的時候,自己跑了!

  饒是菩薩給的記憶中,原身與父母的關係本就不好,陳嬌也沒想到老太太居然這麼狠心,不擔心親女兒的安危,反而一聲招呼不打自己回家去了。如今陳嬌身無分文,背著一身惡名回娘家住,寄人籬下的日子想必不會太舒坦。

  或許,她這世的良人在娘家這邊?

  騾車時不時地顛簸,陳嬌東想西想的,穿過兩次的她,第一次有種身為浮萍之感。

  在霍英的指路下,黃昏時分,騾車停在了陳家門外。

  原身嫁進賀家後,陳家占女婿的光,換了大宅子,在本縣還是很風光的。

  霍英讓陳嬌娘倆先在車裡待著,他去叩門。

  門房隔著門板,聽他報出身份後,匆匆去上房知會主子了,那裡,陳家老爺子、老太太與兩個兒子、兒媳個個愁眉不展,已經商量半天了。

  「霍英送姑太太回來的?」陳老爺子瞪著眼睛問。

  門房點頭。

  老太太突然拍著桌子大哭起來:「死丫頭,我起先還覺得是賀家人欺負她孤兒寡母,現在她被賀家休棄,霍英親自相送,擺明了他們倆是真的有姦情,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下賤女兒,陳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若我是她,乾脆找棵歪脖子樹吊死,也比活著丟人強!」陳嬌大哥憤懣道。

  陳嬌二哥也很生氣:「這種妹妹,誰願意認誰認,我不認!」

  親哥哥都如此,兩個嫂子的態度可想而知。

  最後陳老爺子做主,寫了封恩斷義絕書叫門房帶給陳嬌,就此斷絕了父女關係,免得全家人因為女兒被人指指點點,噁心一輩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是一碗髒水,陳老爺子不想兒孫被這種女兒連累,出門抬不起頭。

  門房更絕,連門都沒開,將恩斷義絕書從門縫裡塞了出來,諷刺地對等在那兒的霍英道:「新姑爺,您事都做了,還把人送回來做什麼?趕緊走吧,鬧大了咱們臉上都不好看。」

  霍英手剛碰到那張紙,還沒來得及看上面寫的什麼,聽到門房所言,他心中一沉,迅速低頭。

  看完紙上的內容,霍英胸口突然燃起熊熊怒火。

  賀家族老們驅逐陳嬌也就罷了,陳家可是陳嬌的娘家,一家子心怎麼如此歹毒,女兒登門連見都不見,便直接恩斷義絕?

  霍英剛想拍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霍英,你手裡拿的什麼?」

  霍英回頭。

  陳嬌挑著窗簾,髮髻微亂,臉色蒼白,目光卻很沉靜。

  就像一朵經歷過狂風暴雨的嬌花,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就此凋零,她卻在雨後重新挺起被風雨壓垮的花枝,花容仍帶憔悴,卻自有傲骨遺世獨立。

  剎那間,霍英無法將這個女人與曾經張牙舞爪的毒婦聯繫到一起。

  他原地站了片刻,才走過去,將恩斷義絕書遞給陳嬌。

  字不多,清楚又絕情。

  陳嬌笑了,這還真是,人間百味。

  「我去叫門。」霍英冷聲道。

  「不必。」陳嬌叫住他,如此絕情的娘家,她硬是搬進去了,還要擔心狠心的父母會不會往她飯裡下毒,逼她以死殉節。

  「你們到底下不下車?我還趕著回江城,再磨蹭我要來不及了。」車夫突然不耐煩地道。

  霍英皺眉,剛要給車夫加車錢,陳嬌牽著凜哥兒走了出來,對他道:「你先回去吧。」

  霍英下意識攔在車前,仰頭看她:「你有何打算?」

  陳嬌摸摸頭上的髮簪,笑道:「還有幾件首飾,夠我與凜哥兒賃個宅子了。」

  這些首飾可都是好東西,就算當鋪壓價,應該也能賣二十多兩。

  霍英莫名心酸,視線落到哭花小臉的凜哥兒身上,霍英突然作了決定,對陳嬌道:「你們先進去,咱們從長計議。」陳嬌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有責任,凜哥兒是養父的骨肉,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凜哥兒流落在外而坐視不理。

  「進去。」陳嬌不動,霍英一狠心,用命令的口吻道。

  車夫又在催了,陳嬌沒辦法,帶著凜哥兒退了回去。

  「回江城。」霍英跨上騾車,吩咐完車夫,他也彎腰進了車廂。

  陳嬌抱著凜哥兒,疑惑地看著霍英。

  霍英坐在側座上,對著凜哥兒道:「太太,父親過世前,送了我一處宅子,我孑然一身,用不上那個,太太與凜哥兒搬過去吧,房契我明日給你,宅子是父親送我的,現在我轉送給凜哥兒,也算是盡兄長之責。」

  霍英是賀家的養子,吃穿住都在賀家,賀錦昌過世前,也沒忘了替這個養子著想,特意買下一棟宅子送給養子,留著養子成婚用。賀錦昌死後,霍英跟著守孝三年,出了孝他忙著保護賀威,無心成親,也就沒有必要搬去新宅子。整個賀家,只有總管李叔、舞獅搭檔趙虎知道他在外面還有產業。

  陳嬌眼睛發酸,世上竟有霍英這樣的君子。

  平復片刻,陳嬌苦澀道:「宅子給了我,你住哪裡?你以為,賀家還會承認你這個養子嗎?」

  若霍英不來送她,賀家族老們或許會因為他的本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霍英送她了,兩人之間百口莫辯,賀家為了顏面,一定也會將霍英逐出門。

  霍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著窗外道:「憑我的功夫,賀家不要我,其他舞獅行只會搶著邀我過去,總會有我容身之地,太太不必為我擔心。」

  陳嬌是知道霍英的功夫的,這麼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再看懷裡可憐巴巴的凜哥兒,陳嬌想了想,道:「那好,我們先住進去,但房契你留著,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早晚都會改嫁,不怕無家可歸。」

  霍英詫異道:「你要改嫁?」

  陳嬌低頭,道:「我們孤兒寡母,總要找個靠山。」

  霍英不太高興,可是,陳嬌這麼年輕貌美,一直替養父守寡,確實太不近人情。

  罷了,他如今泥菩薩過河,還有一堆事要煩,也管不了別人了。

  車夫緊趕慢敢,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此時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霍英帶著陳嬌母子去了他的宅子。

  宅子空置無人居住,霍英翻牆而入,找出藏在裡面的鑰匙,再出來開門。

  「英哥好厲害。」當霍英輕輕鬆鬆跳上牆頭,凜哥兒羨慕地道。

  陳嬌也很欣賞霍英的身手,利索瀟灑。

  門開了,三人一起跨了進去。

  院子裡長滿了荒草,霍英咳了咳,道:「太太先委屈一晚,明日我來清理。」

  陳嬌牽著凜哥兒,輕聲對他道:「今日我已非賀家婦,公子以後還是喚我名字吧,再者,承蒙公子憐憫,我們母子才鳩占鵲巢有了容身之所,公子不必客氣。」

  霍英聽在耳裡,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冒了出來。落水後的陳嬌,不但性格變了,連言行舉止也換了個人似的。以前的陳嬌見識淺薄說話粗白,現在的陳嬌,無論說什麼都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輕輕柔柔的話語,令人如沐春風。

  「先去屋裡看看。」霍英沒有接她的話,先去開屋門了。

  安頓好陳嬌母子,霍英趁天黑前回了霍家。

  賀家族老們已經走了,賀錦榮聽說霍英回來了,暫且按兵不動。

  李叔、賀明珠、賀威一起來了霍英的院子。

  「英哥,母親與三弟呢?」才看到霍英,賀威的眼淚就下來了,繼母被趕走時,他被族老們關在房間,什麼都做不了。

  霍英不想隱瞞賀威,如實道:「父親曾贈我一處宅子,陳家不肯接納太太與凜哥兒,我先將太太他們安頓了過去。威哥兒不用擔心,你只需記住,我與太太清清白白,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賀家之事。」

  「我信你!」賀威緊緊抱住了他,父親死後,這世上他最信任的就是英哥。

  賀明珠卻恨鐵不成鋼地道:「她已經把你連累成這樣了,你為何還要管她?」

  「她連累我什麼了?」霍英抬起頭,目光冰冷地看著賀明珠,「二房陷害我與太太,沒有我,太太也不會蒙受不白之冤,談何我被她連累?」

  賀明珠被他的氣勢嚇白了臉。

  霍英指向門口,毫不留情地道:「我有事與李叔、威哥兒商量,請大小姐離開。」

  賀明珠不肯走,眼中含淚道:「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

  霍英看向李叔。

  李叔歎氣,好說歹說地將賀明珠勸走了。

  霍英將李叔、賀威帶到內室,低聲說出了賀錦榮的陰謀。

  言罷,霍英按住賀威肩膀,語重心長道:「威哥兒,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二爺的為人,但你要裝作不知道,出了門不准再對任何人提及,包括大小姐。威哥兒,你還小,二爺有族老支持,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用,只有等你長大,等你接替父親成了賀家的新任獅王,你的話才會有份量,所以你要沉得住氣,知道嗎?」

  賀威十二歲了,有些事他無能為力,但不代表他不懂。

  「我知道,英哥你替我告訴母親,讓她等著,等我拿了獅王,就接她與三弟回來。」抹掉眼淚,賀威紅著眼睛道。

  霍英拍拍少年肩膀,沒說什麼,然後對李叔道:「李叔,明日族老們大概就會趕我離開,賀家我只放心不下威哥兒,今後還請你替我護他周全,佑他長大。」

  賀威又哭了,李叔沒那麼多愁善感,憂心忡忡地道:「你有何打算?」

  霍英垂眸道:「我一身力氣,總找得到活兒幹。」

  李叔閉上了眼睛。

  霍英說的是一身力氣,也就是說,他不會改入任何一家舞獅行,不會用他從賀家學到的功夫,去替別家舞獅。

  第二天,如霍英與李叔所料,賀錦榮果然請來諸位族老,要將霍英逐出家門,而且還要霍英發誓,不會投奔其他舞獅行。

  霍英一身黑色長袍站在廳堂中央,痛快道:「我可以發誓,但我有個條件。」

  說完,霍英轉向座位排末的賀錦榮,厲聲道:「我要二爺發誓,他會全心全力保護威哥兒,若威哥兒在他的庇佑下有任何不該有的閃失,二爺便自斷一臂。」

  「放肆,威哥兒是我親侄,照顧他本就是我這個二叔的責任,用你多言?」賀錦榮拍案而起,瞪著眼睛喝道。

  霍英不再看他,等著族老們開口。

  族老們互相看看,由賀太公道:「錦榮,霍英也是太過關心威哥兒,圖個心安而已,既然你會照顧好威哥兒,又何必擔心誓言應驗?」

  賀錦榮要鬥外姓人,族老們幫他,但賀錦榮與威哥兒之間,族老們也擔心賀錦榮謀害親侄,獨掌大權。

  眾目睽睽,賀錦榮騎虎難下,只得舉起手掌,發了一通毒誓。

  霍英說到做到,跟著發了他的誓言。

  「告辭。」朝眾人拱拱手,霍英面不改色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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