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笑佳人 -【快穿之嬌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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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16 AM

第六十章

  這些年,霍英一共攢了五十多兩積蓄,離開賀家時,他只帶了一張房契與這些銀子。

  暮色四合,客棧都關門了。

  馬上就要宵禁,霍英無處可去,不得不潛回了他借陳嬌的那處宅子。

  上房一片漆黑,陳嬌哄了凜哥兒睡著後,她滿腹心事根本睡不著,默默躺著盤算今後。

  霍英悄無聲息地從牆頭跳了下來,落地無聲。

  宅子有前後兩進,霍英沒往裡走,打開倒座一間房,溜了進去。

  當初賀錦昌送宅子給養子時,屋裡家具都置辦齊全了,但太久沒有住人,屋裡一股子煙塵氣。倒座是給門房、下人住的,屋裡除了衣櫃桌椅,只有一張普普通通的木板床,光禿禿的一個床架子。霍英不怕髒,但他心煩意亂不想睡覺,將錢袋子、房契放到桌子上,霍英重新回到院子,就著月色,蹲下去拔草。

  他動作很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夜涼如水,霍英不知疲倦地忙碌著,反而出了一身汗。

  前院犄角旮旯所有雜草都除完了,堆成幾個大堆,霍英又去了後院。

  雜草中藏了不知多少蛐蛐,蛐蛐受驚叫聲此起彼伏,霍英沒放在心上,前院屋裡,剛睡著不久的陳嬌,被那叫聲擾醒了。失眠的人,躺著也是痛苦,陳嬌看眼熟睡的兒子,她悄悄起床,披上外衣,朝外面走去。

  既然無心睡眠,不如看看月色。

  陳嬌打開屋門,一抬頭,月色如水,照亮了院中的情形。滿院雜草不知被何人清理地乾乾淨淨,分成幾堆擺放在各個角落,空氣中混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

  陳嬌呆呆地看著院子。

  家裡肯定來人了,賊人不會幫她除草,能幹這活兒的,只有霍英。

  後院的蛐蛐還在不停地叫著。

  陳嬌不知哪來的膽子,她繫好衣帶,鬼使神差地朝後院走去。繞過走廊,離出口近了,陳嬌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偷偷往院子裡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草叢裡站了起來,他抱著一堆雜草放到旁邊,然後又蹲了下去。

  確實是霍英。

  陳嬌看著忙碌的男人,滿眼疑惑。霍英是說會來除草,可也不用大半夜地過來吧?

  陳嬌慢慢走了出去,這次,她沒有刻意掩飾腳步聲。

  霍英聽到動靜,難以置信地回頭。

  陳嬌眼中的霍英,歪著身子,一手還攥著剛拔出來的野草,就像一個莊稼漢。而霍英眼中的陳嬌,一身長裙從黑暗中緩步行來,晚風輕輕吹拂起她柔順披散的長髮,她的面容白皙柔美,彷彿仙子降臨。

  這是霍英第一次看見沒有梳頭的女子,長髮垂落的陳嬌,比髮髻齊整時更嬌更媚更柔。

  霍英低下了頭。

  陳嬌停在了他五步外,疑惑地問他:「你,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霍英早想好了藉口,看著面前的野草道:「白日過來怕人看見,就晚上來了。」

  陳嬌環視一圈,後院的野草還剩一大半,忍不住勸道:「先去睡吧,明早再弄,反正大門關著,你不開口沒人知道。」

  霍英知道自己回房也睡不著,拒絕道:「算了,一口氣弄完吧,一早還得去新東家那裡。」

  陳嬌驚道:「你……」

  霍英爽朗道:「是啊,我剛從賀家出來,新東家已經在門口等著了,我在那邊管吃管住,每個月還有三兩工錢,舞獅奪魁另發酬金。收拾完這院子,我應該不會再過來,我那還有五十兩銀子,留給凜哥兒吧,你們孤兒寡母,又要面對流言蜚語,不容易。」

  陳嬌以後的日子註定會艱難無比,既然霍英有了著落,她就沒有客氣,再三道謝,並保證將來一定會加倍報答霍英的恩情。

  霍英搖頭道:「都是為了凜哥兒,太太不必客氣。」

  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

  「外面寒涼,太太回去休息吧。」霍英轉過去,背對她道。

  陳嬌只能離去。

  第二天,陳嬌睡醒,發現院子裡的草堆都沒了,門前的臺階上放著一個錢袋子,陳嬌撿起來,裡面是五十兩銀子,與一張房契。

  日上三竿,霍英受陳嬌所托,派了一個人牙子過來。

  人牙子不認識陳嬌,領著十個丫鬟登門,讓陳嬌挑。

  陳嬌買了三個身體結實有力的丫鬟,石榴負責外出採辦、做飯,桂圓負責洗衣打掃,吉祥既貼身服侍她與凜哥兒,也負責幫忙陳嬌跑腿。三個丫鬟一共花了陳嬌十五兩銀子。

  人牙子走後,陳嬌讓凜哥兒在房裡待著,她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與經歷。

  陳嬌挑的都是面相老實的丫鬟,三女果然也沒讓陳嬌失望,紛紛表示會效忠陳嬌。

  外面閒言碎語正盛,陳嬌暫且沒有出門,安心地在家教導凜哥兒讀書。

  半個月後,忽然有人敲門。

  石榴跑過來,對陳嬌道:「姑娘,有個叫趙虎的人求見霍公子。」

  趙虎是霍英的舞獅搭檔,陳嬌好奇他的來意,叫石榴請趙虎去堂屋。

  「太太。」看到陳嬌,趙虎先是震驚,跟著馬上低下頭,語氣恭敬如初。

  陳嬌沒有糾正他的稱呼,請他落座喝茶,奇道:「你要找霍英?」

  趙虎是個憨厚樸實的舞獅漢子,他摸了摸後腦勺,再看眼陳嬌,甕聲甕氣地道:「我跟霍英一起進的賀家,現在他走了,我留在那裡也沒意思,便來找他,想跟他一起幹。賀家不許他去別的獅行,我們倆自己開一個,憑我們的本事,不怕沒有生意。」

  舞獅行現在由賀錦榮把持,賀錦榮故意不用他,趙虎非常憋屈,自己離開了。

  陳嬌聞言,臉色大變,盯著趙虎問:「賀家不許他去別的獅行?」

  趙虎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是啊,霍英沒跟你說?他當著賀家族老的面發誓,不會替別家獅行效力。」

  男人灑脫俊朗的面容浮現腦海,陳嬌氣得攥緊了帕子。既然霍英沒有去別的獅行,他沒有地方住,沒有所謂的一個月三兩工錢,那他這半個月到底在哪裡,過得又是什麼日子?早知霍英如此君子,陳嬌絕不會借他的宅子,更不會收他的銀子。

  「他早就走了。」陳嬌向趙虎解釋了一切。

  趙虎與賀威一樣信任霍英,知道霍英不是那種人,現在得知霍英做出了這麼義氣的事,趙虎又心酸又敬佩,起身道:「太太放心,我現在就去找他,就算將江州城翻遍,我也要把他揪出來!」

  「等等。」

  陳嬌叫住趙虎,恨聲叮囑道:「找到他後,你先別露面,回來告訴我,帶我一起去見他。」

  趙虎仍然把她當賀家太太,痛快地答應了。

  趙虎走後,陳嬌退回堂屋,不知不覺又想到了霍英來除草的那個晚上。

  他是無處可去吧?明明是喪家之犬,還在她面前逞英雄。

  陳嬌很氣,眼淚卻不爭氣地湧了出來。

  趙虎很熟悉江城,沒有手藝的男人找活幹,基本都是做苦力活兒。

  趙虎直接跑去碼頭找人了。

  處處可見從船上卸貨、搬貨上船的工人,趙虎一個個看過去,找了一天,黃昏時分,終於叫他認出了熟悉的身影。

  就像看到一頭雄獅自甘墮落入螻蟻群,趙虎恨恨地瞪著那扛著兩袋貨物走下船板的男人,氣衝衝去向陳嬌覆命了。

  陳嬌換上布衣,作尋常婦人打扮,跟著趙虎緊趕慢趕地找來了。

  正趕上霍英這撥工人吃飯,一群群漢子光著膀子坐在碼頭旁邊,一手拿著一個包子啃。

  霍英坐在最裡面,背對碼頭面朝大海,海風是鹹的,身邊漢子們也一身鹹汗味兒,不過霍英都習慣了,一口一口地吃著包子。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陣的口哨聲。

  「小娘子真美啊。」

  「瞧那胸脯,我猜咱們倆包子加起來都沒她大。」

  「噓,小點聲,朝咱們來了。」

  各種粗鄙的葷話接連傳入耳中,霍英也聽慣了,碼頭有客船,每當有女子經過,不論美醜,都會被這群漢子點評一番。

  霍英沒興趣看,他抬起手,剛要再咬一口包子,旁邊的工人突然戳了戳他胳膊。

  霍英扭頭。

  那人瞅瞅他身後,結結巴巴地道:「找,找你的。」

  誰找他?

  霍英坐在地上,一手拿著一個包子,疑惑地轉頭。

  今天的夕陽格外燦爛,無數道金光從海面投射過來,太過晃眼,霍英眯了眯眼睛,視線上移,過了會兒,才看清陳嬌那張美豔的小臉。她好像很生氣,緊緊抿著嘴,桃花眼恨恨地瞪著他,兩行清淚卻倏地滾落了下來。

  霍英手裡的包子,也掉了下去。

  趙虎站在不遠處看熱鬧。

  「起來。」陳嬌抹把眼淚,冷冷地道。

  霍英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高大挺拔的男人,剛剛還仰頭看她,這會兒一下子比她高了一頭多。

  陳嬌不管,好像他是凜哥兒般,指著來路道:「走了,回家。」

  霍英也結巴了:「我,我還有活兒。」

  陳嬌猛地抬頭,一邊掉淚兒一邊瞪著他:「你走不走?」

  霍英看著她眼中的淚,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陳嬌率先往回走。

  霍英訕訕地跟著,走到趙虎身邊,他瞪趙虎,被趙虎摟住脖子,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小婦人繃著臉走在前面,兩個高大的漢子並肩跟在後頭。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碼頭工人們大聲起哄:「怎麼走了啊,幹了一天,今天的工錢還沒發呢!」

  「人家媳婦都找來了,回家生孩子去嘍,鬼稀罕那點工錢!」

  「媽的,我怎麼沒有這麼標緻的媳婦!」

  「因為你長得醜啊!」

  「哈哈哈哈……」

  工人們嗓門很大,陳嬌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霍英漲紅了臉,不敢再看前面小婦人的背影。

  趙虎相信以前的霍英與陳嬌之間沒什麼,但現在,他摟著霍英脖子,小聲嘀咕道:「太太都被你感動哭了,我看有戲,反正外面的人都說你們有私情,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霍英目光變寒,提醒他:「她是我養父的女人。」

  趙虎摸摸鼻子,切道:「老爺死了,她也被賀家休了,你們現在什麼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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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36 AM

第六十一章

  回到宅子後,陳嬌讓石榴去做飯,然後就丟下霍英、趙虎,自己回了房間。

  凜哥兒也被陳嬌哄出來了,看到霍英、趙虎,男娃娃很高興。

  「你娘呢?」霍英不說話,趙虎替他問道。

  凜哥兒靠在霍英身邊,搖搖頭道:「不知道,娘讓我出來。」

  趙虎意味深長地看向霍英。

  霍英低頭不語。

  凜哥兒瞅瞅他,小聲道:「英哥好臭。」

  霍英:……

  叫趙虎哄凜哥兒,霍英從井中提了兩桶水,去倒座沖澡了。

  水很涼,霍英胸口卻熱,耳邊迴響著工人們的起哄:「人家媳婦都找來了,回家生孩子去嘍!」

  緊跟著,陳嬌窈窕的背影又冒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霍英拎起水桶,將一桶涼水迎頭澆下。

  上房,陳嬌一個人坐在床上,腦海裡全是霍英的影子。是深夜湖岸邊,他無情地將初來乍到的她丟在地上,是練武場中,他高舉紅色獅頭跳到她面前,獅頭取下,男人英氣逼人,是夜深人靜,他與她悄聲商議如何解決惡人,是賀家門外,他義無反顧地擋在她身前,替她遮風擋雨,最後的一幕,是霍英坐在海邊,背影孤寂。

  陳嬌從未見過這樣英偉的男人,他還對她那麼好,寧可自己無家可歸,也要照顧她。

  那些碼頭的工人們,誤會她是霍英的媳婦。

  也就是在那一刻,陳嬌走在燦爛的夕陽裡,茅塞頓開。

  她要嫁給霍英,珠玉在側,這一世,除了霍英,她誰也看不上。

  陳嬌清楚,她想順利嫁給霍英很難,可哪一世她改命改的簡單了?更何況,她與霍英已經背負了「通姦」的駡名,在不在一起都要被罵,既然沒有區別,為何不去試試?陳嬌必須完成改命的任務,但這一次,她發自肺腑地,想嫁霍英。

  叫吉祥端水進來,陳嬌洗洗臉,換身衣服,簡單打扮一番,重新朝堂屋走去。

  巧的是,霍英也剛剛從倒座出來,兩人一抬頭,視線就在半空撞上了。

  霍英穿的還是碼頭那身粗衣,陳嬌卻換了一件緋紅色的褙子,像朵花兒亭亭玉立在簷下。

  天快黑了,最後一抹夕陽從地面移到了窗臺。

  陳嬌恰好站在夕陽能照到的地方。

  她遙遙地朝霍英笑了笑。

  霍英僵在了原地。

  她笑了,為何笑啊?之前在碼頭,她好像很生氣?

  沒等霍英琢磨出小婦人為何發笑,陳嬌先去了堂屋。

  霍英過來時,石榴做好晚飯,也來問陳嬌何時開飯了。

  「端上來吧。」陳嬌笑著道。

  石榴走後,陳嬌柔聲對霍英道:「趙虎有事與你商量,咱們邊吃邊談吧。」

  那自然而溫柔的語氣,好像妻子對待丈夫。

  霍英沒想到那層,只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兒。

  趙虎雖然虎,可在碼頭上他就自以為看出陳嬌對霍英的心了,女人家的,如果不是喜歡一個男人心疼一個男人,怎麼會掉眼淚?因此,現在陳嬌對霍英柔聲細語的,趙虎也就不奇怪了,反而替好兄弟高興。

  美女配英雄,霍英就得娶陳嬌這樣的。

  三大一小圍著方桌落座。

  石榴擺好飯菜,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陳嬌讓霍英坐北面的主位,她與凜哥兒並排坐在他左下首,兩個大男人都不動,陳嬌第一個拿起筷子,笑道:「我照顧凜哥兒,你們倆隨意,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客氣。」說完,陳嬌就專心看孩子了。

  霍英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趙虎咳了咳,對霍英道:「賀家我待不下去了,讓我去扛貨我也受不了,你看,咱們倆一起開個獅行怎麼樣?收幾個徒弟,繼續幹老本行。」

  霍英皺眉,道:「我發過誓……」

  趙虎打斷他:「你發誓不替別人效力,可沒發誓自己不單幹,賀家接的都是高門大戶的生意,咱們不跟他們搶老主顧就是了,小生意多做幾單,不比扛貨體面?還有舞獅大賽,咱們也不去參加,看賀家還能說什麼。」

  霍英垂眸沉思。

  凜哥兒吃完一口麵條,突然對霍英道:「英哥,我也想學舞獅,你教我功夫吧?」

  霍英心頭一震。

  凜哥兒也是賀家的骨肉,賀家的子孫,沒有不學舞獅的,如果他去碼頭扛貨,誰教導凜哥兒?

  「明日,我去賀家走一趟,提前打聲招呼。」拿起筷子,霍英有了決定。

  趙虎很高興,端著碗道:「我家裡就我一個,獅行就開在我那兒,白日你過去幫忙,晚上再回來。」

  霍英馬上道:「晚上我也住你那邊。」

  陳嬌睫毛動了動。

  趙虎正想撮合霍英與陳嬌呢,怎麼會留他,嫌棄道:「我那地方小,總共四間屋子,一間放獅頭一間做獅頭獅尾,剩下兩間我跟新收的夥計們住,你就別去擠了。再說了,你一天到晚不在家,誰教凜哥兒功夫?」

  「對,英哥回來住!」凜哥兒著急地道。

  霍英覺得不妥,如果他與陳嬌住在一起,豈不是坐實了謠言?這樣對她不好。

  「凜哥兒想學武,白日可以去那邊,晚上我再送他回來。」霍英努力反對道,然後又看著趙虎說:「我跟夥計們睡一屋,占不了多少地方。」

  趙虎還想再勸,霍英夾了一個大包子給他:「吃飯吧,別吵了太太。」

  趙虎看向陳嬌。

  陳嬌低頭吃飯,安安靜靜的。

  飯後,霍英要與趙虎一起離開。

  「公子留步。」陳嬌叫住了他。

  霍英莫名緊張。

  趙虎機靈地抱起凜哥兒去院子裡玩了。

  「坐吧。」陳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霍英就坐了過去。

  陳嬌手裡攥著帕子,輕聲問:「你不想住在這邊,是怕外面的謠言更勝,影響你的婚事吧?」

  霍英根本沒想過婚事,忙道:「不是,我,我是怕壞了你的名聲。」

  陳嬌自嘲地笑:「我還有什麼名聲?你住在這裡,他們會說你我有私情,你不住這裡,甚至你娶了嬌妻,他們依然會說我曾與你有私情。一個女人,沾上那兩個字,這輩子怎麼都洗不清了。」

  霍英心情沉重,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陳嬌落寞道:「與你無關,我命如此,就當是以前犯錯的報應吧。」

  霍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陳嬌掏出帕子,抹抹眼睛,扭頭道:「其實,我與凜哥兒一樣,希望你留下來。」

  霍英錯愕地朝她看去,卻只能看見她白皙的側臉,聽她惶恐不安地道:「實不相瞞,這宅子裡全是女人孩子,我,我怕有歹人像你那般夜闖進來,尤其是賀錦榮,他之前就對我有不軌之心,現在我暗算他不成,等他查到我的下落,我……」

  陳嬌真的有點怕,賀錦榮與霍英一樣,都會功夫,翻牆易如反掌。

  霍英心頭一凜,他竟然沒有想到這層。

  賀錦榮陰險歹毒,對他動過殺心,哪天來強迫陳嬌,也非不可能。

  「若太太准許,我願留在這邊,保護你們母子。」霍英立即做出了取捨。人言可畏,但,她與凜哥兒的安全更重要。

  陳嬌慢慢轉了過來,看他一眼,咬唇問:「你,你不怕因為我,耽誤了婚事?」

  霍英望向門外,目光冰冷:「威哥兒當家之前,我不會考慮婚事。」

  提到婚事,霍英忽然記起陳嬌說過要改嫁,遲疑道:「可我住在這裡,太太如何再覓良緣?」

  陳嬌低頭,蚊吶似的道:「那個,我自有計較,公子不怕被我耽誤便好。」

  她自有計較……

  霍英胸口突然湧起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好了,你去跟趙虎說一聲吧。」目的已經達到,陳嬌輕聲說。

  霍英點點頭,去院子裡找趙虎了。

  陳嬌將凜哥兒叫到身邊,回房休息。

  母子倆的身影消失後,趙虎立即湊到霍英身邊,興奮地問:「說什麼了?」

  霍英退開一步,神色非常凝重地說出了他對陳嬌母子安危的擔憂,既然擔憂,當然要留下保護。

  趙虎又不傻,腦筋一轉彎就明白過來了,驚喜道:「太太主動留的你?」

  霍英被他曖昧的語氣弄得臉上一陣發熱,幸好天黑了,誰也看不清。

  「你放尊敬些。」霍英再次提醒趙虎。

  趙虎故意道:「你跟我一樣,現在都是外人,你憑什麼管我尊敬不尊敬她?她比你小兩歲吧?吃你的住你的,該尊敬也是她尊敬你。」

  霍英沉了臉。

  趙虎見好就收,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長道:「她都為你哭了,你別太傻,辜負了美人恩。」

  霍英冷臉以對,然後送他出門。

  目送趙虎離開,霍英將大門落了拴,一轉身,卻見陳嬌又出現在了院子裡,而且朝他走來了。

  霍英左右看看,丫鬟們都不在。

  他又開始緊張。

  「太太,找我?」他往前迎了幾步,低聲問。

  陳嬌嗯了聲,將手裡的荷包遞給他,道:「這裡還有三十兩銀子,你們開獅行要花錢,我先還給你,剩下的等我有了錢……」

  「不用,太太因我落難,這錢算是我的賠禮,不過我現在確實需要銀子,太太給我二十兩足矣,剩下的你先用著,等我賺了錢,再補貼太太。」霍英沒有拒絕陳嬌的幫忙,但也表明了要養她與凜哥兒的態度。

  「好吧。」陳嬌很聽話,取出十兩碎銀,然後將荷包與二十兩銀子一起遞了過來。

  霍英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

  辦完正事,陳嬌看看他,扭頭道:「對了,以後你別再叫我太太了,我,我不喜歡聽。」

  雖然身邊有個五歲的兒子,但陳嬌的心還是國公府小姐的心,第一次在心儀之人面前委婉地洩露情意,陳嬌臉紅了,羞澀輕柔的聲音,如水波般一圈一圈地蕩漾到了霍英胸口,再猛地擊中他心底最柔軟那處。

  這樣的語氣,霍英曾經聽過,那時是賀明珠,叫他不許再喊她大小姐。

  賀明珠喜歡他,霍英知道,可,陳嬌怎麼也用這種語氣了?

  他呆呆地忘了反應。

  男人如木頭,陳嬌咬牙,仗著天黑,她豁出去道:「明天開始,凜哥兒會改口叫你,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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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40 AM

第六十二章

  說完那句話,陳嬌再也沒有勇氣面對霍英,轉身跑了。

  霍英傻傻地站在影壁前。

  她,她為何要讓凜哥兒改口喚他叔叔?

  霍英想不明白。

  那邊陳嬌跑進房間,反手關上門,然後她背靠門板,雙手捂住了臉,好燙。

  陳嬌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大膽的一天。先是主動留霍英與她同住一座宅子,跟著又兩番言語暗示,霍英會懂嗎?

  「娘,你跟英哥說完話了?」凜哥兒從內室走了出來,揉著眼睛問道,他睏了,想讓娘親哄睡覺。

  陳嬌看著斜對面的兒子,收了心,牽著男娃娃去了內室。

  沒有乳母,凜哥兒暫且跟陳嬌睡。

  陳嬌側躺著,握著凜哥兒的小胖手道:「凜哥兒,明天開始,你要管霍英叫叔叔,知道嗎?霍英是霍叔叔,趙虎是趙叔叔。」

  凜哥兒茫然地問:「為什麼啊?」

  陳嬌笑著解釋:「因為他們倆都比娘大啊,你若跟他們兄弟相稱,一個輩分,那他們倆豈不是得叫娘嬸嬸?凜哥兒覺得娘有那麼老嗎,老得讓霍英叫我嬸嬸?」

  凜哥兒其實不太懂,但娘親的語氣彷彿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凜哥兒就跟著嘿嘿笑了起來,搖頭拒絕:「娘才不老,英哥不能叫你嬸嬸。」

  陳嬌捏了下男娃的鼻子,哼道:「不許再叫英哥,叫霍叔叔。」

  凜哥兒很乖,學舌道:「霍叔叔,管趙虎叫趙叔叔。」

  陳嬌獎勵地親了男娃娃臉蛋一口。

  凜哥兒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陳嬌躺在兒子身邊,回想與霍英的相識,心裡就甜甜的。

  次日早上,陳嬌還在屋裡打扮,不用打扮的凜哥兒就跑去院子裡玩了,看到霍英從倒座一間屋裡出來,凜哥兒高興地朝他跑去:「英……」喊了一個字,男娃娃突然記起昨晚娘親的叮囑,就笑著改了口:「霍叔叔!」

  霍英莫名心一抖,陳嬌說凜哥兒會改口,他沒什麼感覺,現在親耳聽凜哥兒喊他叔叔,霍英猛地反應過來了,這樣的話,他與陳嬌豈不是平輩了?

  「太太主動留的你?」

  「她都為你哭了,你別太傻,辜負了美人恩。」

  趙虎的兩句話,毫無預兆地響在耳邊。

  霍英不敢相信地看向上房的窗戶,難道,她,她真的是趙虎說的那個意思?可是,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霍英還是無法接受這個解釋。

  「凜哥兒,怎麼叫我叔叔了?」霍英蹲下去,偷偷地問凜哥兒。

  凜哥兒條理清晰地道:「娘說你跟趙虎都比她大,她不想你們叫她嬸嬸。」

  霍英豁然開朗,他就說,她怎麼可能會突然喜歡他,這不,凜哥兒不僅僅叫他叔叔,趙虎也叫叔叔了。

  既然她不想被人喊老了,霍英決定尊重她的意思,叔叔就叔叔罷。

  「霍叔叔,你教我功夫。」凜哥兒纏著他撒嬌。

  霍英就先教凜哥兒蹲馬步,吃飯前蹲一會兒,不礙事。

  陳嬌打扮好了出來,便看見凜哥兒在霍英的指導下,一會兒往外挪挪左腿,一會兒往上抬抬胳膊,特別認真。

  陳嬌的目光,漸漸都落到了霍英身上,他穿的還是昨日碼頭那身粗布衣裳,人也曬黑了不少。

  陳嬌有了主意。

  早飯後,霍英出門了,先去賀家商量他開獅行的事,再去趙虎家。

  陳嬌取下手腕上的一對兒翡翠鐲子,頭上的金簪子,還有一對兒翡翠耳墜兒,叫吉祥、石榴一塊兒拿去當鋪當了,怕二女吃當鋪的虧,陳嬌交待了,三樣首飾最好能當六十兩,少四十五兩不賣,當了錢,再讓吉祥去扯兩匹粗布,兩匹細布,都是男人穿的顏色。

  陳嬌嬌氣,能用丫鬟幹活兒她絕不會自己親手洗衣做飯,但衣裳首飾她可以將就。

  兩個丫鬟領命而去,一個多時辰後回來了,首飾一共當了五十兩。

  霍英在賀家的談判也很順利,賀錦榮讓霍英白紙黑字承諾他不會搶賀家的老主顧,也不會參加舞獅大賽後,同意了霍英與趙虎開獅行的要求。

  霍英再去找趙虎商議如何開獅行。獅頭獅尾他們倆會做,但一般人家請人舞獅,至少要請兩頭獅子湊個成雙成對,而且光有舞獅人不行,還得有敲鑼打鼓的。兩人商量後,決定先招十個夥計。舞獅、敲鑼打鼓一起教,有了生意後輪流出工。

  十個夥計一個月的基本工錢就得五兩銀子,置辦舞獅材料、鑼鼓得五兩,十幾個大漢一個月的伙食也得二兩,畢竟舞獅是力氣活兒,一天至少得吃一頓肉。

  零零散散地算下來,霍英的二十兩、趙虎的五兩銀子加起來,非常捉襟見肘,尤其是,招來的夥計得先教一個月,第二個月可以出工了,生意起步階段多半也是賠錢的。

  趙虎很樂觀,豪爽道:「人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先幹起來再說!」

  霍英與他相視一笑。

  兩人都有些人脈,透過熟人將他們招工的消息傳了出去,趁著沒人上門,霍英、趙虎又擼起袖子,將趙虎的宅子好好拾掇了一番。忙到天黑,霍英就告辭了,走到半路,霍英感覺有人在遠遠地跟著他,他停對方也停,他折回去想抓人,對方就跑。

  霍英沒有辦法,只能叫人跟著,他猜,對方應該是賀錦榮的人。

  霍英心事重重地叩門。

  石榴來開門,看到他,石榴笑道:「公子回來了,晚飯已經做好了,就等您呢。」

  霍英受寵若驚,繞過影壁,往堂屋一看,陳嬌與凜哥兒都在裡面坐著。

  霍英暫且忘了被人跟蹤的事。

  「以後如果我回來晚,你,你們給我留飯就好,不必等我。」落座後,霍英低聲道。

  陳嬌笑:「一共就三個人,還是一起吃吧。」

  丫鬟們擺飯,陳嬌問霍英獅行的進展。

  霍英當然報喜不報憂。

  陳嬌安靜地聽著,飯後,陳嬌讓凜哥兒去院子裡玩,她取出三十兩銀子,要還給霍英。

  霍英臉一沉,堅決不肯收。

  陳嬌早有他會拒絕的準備,無奈地提議道:「那這樣如何,這三十兩算是我入的份子錢,將來獅行賺錢了,你每年給我一半的分紅。」

  搬出賀家後,陳嬌就想過如何營生,但她一個有通姦之名的被休女人,無論開什麼鋪子,只要別人知道鋪子是她開的,百姓們別說會去光顧生意了,不拿臭雞蛋爛葉子砸鋪子陳嬌都要念聲菩薩保佑。

  所以,陳嬌就想到了入股霍英獅行的辦法。

  霍英在江城有獅王的美名,人們對男人容易寬容多了,陳嬌相信霍英的獅行會越開越好。

  霍英確實缺錢,兼之陳嬌循循善誘,他就收下了這筆錢。

  「你,還有別的事嗎?」

  看著地面,霍英低聲問,堂屋就他們兩人,他總覺得不自在。

  陳嬌有,離開座椅,她讓霍英站起來,再轉過去背朝她。

  霍英一臉糊塗,人轉過去了,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她。

  陳嬌被他看紅了臉,垂眸道:「腦袋也轉過去,不許回頭。」

  霍英被她臉紅的嬌態弄得心慌意亂,她不說他也不敢看了,身體僵硬地站在那兒,渾身緊張。

  陳嬌走到他身後,拿出軟尺替他量尺寸,手指與軟尺都虛虛地貼著霍英的肩膀,沒有挨著。

  霍英好像明白她要做什麼了。

  陳嬌同時解釋道:「我要給凜哥兒做衣裳,順便也給你做一身。」

  霍英喉頭滾動,笨拙地道:「不用麻煩了,外面有成衣鋪子,賣的也不貴。」

  說完,男人就想走。

  陳嬌眼疾手快,小手抓住他背後的衣衫,她羞答答的一拉能有多大力氣,但霍英感受到她的阻攔,本能地重新站穩,衣衫裡面的強健身體,瞬間冒出一層汗。

  「別動。」陳嬌小聲嗔了一句。

  霍英不敢動了。

  肩膀手臂都好量,量腰時,陳嬌紅著臉上前一步,一隻小手繞到了霍英前面。

  霍英屏氣凝神,臉繃得不能更緊了。

  量完腰,就剩腿了。

  陳嬌蹲下去,剛要將軟尺貼上他的腿,霍英再也受不了,突然轉過來,搶走陳嬌手裡的軟尺,避開幾步飛快自己量腿,然後一邊將尺寸報給陳嬌,一邊逃跑般衝出了堂屋。

  陳嬌還保持蹲著的姿勢,本來挺難為情的,但看出霍英比她還緊張,陳嬌就笑了。

  這晚陳嬌睡得很香。

  霍英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堂屋小女人為他量尺寸的親密舉止,一次又一次地在腦海重放。

  是,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還是,她只是心地善良,看他沒有衣裳可憐可憐他?

  霍英翻了個身。

  第二天早上,霍英特意早起,交代石榴不用做他的飯,而且他晚上會在趙虎那邊吃完再回來,便匆匆離開了。

  陳嬌知道,這男人臉皮薄,短時間八成都不敢見她了。

  陳嬌也不急,待在房裡給他做衣裳,他躲著,衣裳做好了,她主動去找他。

  兩人各忙各的,一直跟著霍英的小廝在觀察兩天後,去向賀錦榮回命了。

  「二爺,我在牆外聽到三少爺的聲音了,太太肯定也住在那裡。」

  賀錦榮攥緊了拳頭,他惦記了陳嬌那麼久,居然讓霍英一個愣頭小子捷足先登,占了便宜!

  不過,反正陳嬌早就不是清白身了,只要能吃到,他管霍英有沒有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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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44 AM

第六十三章

  陳嬌衣服快做好的時候,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賀明珠。

  賀明珠一直對陳嬌敵意滿滿,陳嬌自覺小姑娘與她沒有話說,就對石榴道:「你去告訴她,就說霍英白日都在趙家,她想找霍英,去那邊找吧。」

  石榴去回復,過了會兒又折回來,道:「姑娘,賀姑娘說她要見你。」

  陳嬌縫衣的動作一頓,看看窗外,她放下手裡的男人袍子,去堂屋見客。

  賀明珠沒有落座,站著等陳嬌,再次看到陳嬌,賀明珠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一番,見陳嬌臉色反而比在賀家時還要紅潤,賀明珠就更氣了,當著石榴的面就教訓起陳嬌來:「霍英收留你,是他心善,可你一個女人,明知外面謠言四起還賴在他身邊,你就沒有一點羞恥心嗎?」

  賀明珠喜歡霍英,陳嬌只是與霍英有謠言她都受不了,知道兩人天天住在一起後,賀明珠更是坐立不安。她無數次問李叔霍英的宅子在哪兒,李叔不肯告訴她,昨日賀明珠才從丫鬟口中得知霍英的住處,今天便氣勢衝衝地趕來了。

  陳嬌不太理解賀明珠的怒氣從何而來。

  她氣定神閑地走到主位上坐下,看著賀明珠問:「你來找我,就是為了教訓我?」

  陳嬌越平靜賀明珠就越生氣,為了掩飾自己對霍英的心,她鄙夷地道:「我是替我父親教訓你。」

  陳嬌淡淡道:「你們賀家人早已將我逐出家門,現在我不是賀家婦,便是我死了九泉之下見到你父親,也只是陌路人,他都沒資格教訓我,你算什麼?」

  賀明珠萬萬沒料到陳嬌會如此輕描淡寫地提及亡父,她想反駁,偏偏陳嬌確實已經拿了休書。

  胸口起伏,賀明珠恨恨地道:「霍英幫過你,你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該繼續拖累他。」

  陳嬌好奇問:「我拖累不拖累他,與你何干?」

  賀明珠氣結:「你,你……」

  陳嬌隱約猜到了幾分,無意與賀明珠浪費唇舌,陳嬌示意石榴送客。

  賀明珠眼睛一瞪,嚇退石榴後,她冷聲對陳嬌道:「這是霍英的宅子,你憑什麼趕我?」

  她要這麼說,陳嬌也沒辦法,起身道:「好,那你繼續留在這裡,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賀明珠還真就坐下了。

  陳嬌一點都不生氣,還挺期待霍英回來時,他會怎麼對待賀明珠。

  雖然這麼想,但當陳嬌重新拿起針線,她卻不受控制地走神了。

  賀明珠沒有她美,但也是個美人胚子,與霍英亦算得上青梅竹馬,以前兩人有兄妹的關係,現在霍英不再是賀家的養子,他與賀明珠自然沒了那層羈絆。賀明珠如此癡心霍英,霍英心裡是怎麼想的?

  陳嬌咬了咬唇,她喜歡霍英,可霍英未必會喜歡她這個帶著孩子的前養繼母。

  走了會兒神,陳嬌低頭,一點一點將最後一隻衣袖縫好了。

  黃昏時分,要擺飯了,賀明珠還沒走。

  這幾晚霍英都是在外面吃的,陳嬌與凜哥兒也不等他,晚飯擺上來,陳嬌看眼椅子上倔強地望著門外的賀明珠,好笑道:「我讓丫鬟給你添雙筷子?」

  賀明珠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小姑娘不領情,陳嬌就不管她了,倒是凜哥兒,吃了幾口飯後,關心地問:「姐姐,你餓不餓?」

  賀明珠還是不理會。

  陳嬌笑著對兒子道:「姐姐不餓,凜哥兒自己吃吧。」

  凜哥兒「哦」了聲,一會兒專心吃飯,一會兒瞅瞅賀明珠,不懂大人間發生了什麼。

  飯後,陳嬌先把凜哥兒哄睡著了,哄完走出內室,忽聽院子裡傳來了賀明珠委屈無比的聲音:「大哥。」

  「你怎麼在這兒?」那是霍英的聲音。

  陳嬌偷偷湊到窗前,戳了一個窟窿往外看。

  霍英與賀明珠面對面站在院子中間,霍英比賀明珠高,所以陳嬌都能看見霍英的臉。

  「你怎麼來了?」霍英看眼上房,又問賀明珠,語氣帶著不悅。

  賀明珠仰頭看他,委屈道:「憑什麼她可以住在這兒,我連來都不能來?」

  她聲音很高,故意說給陳嬌聽似的,霍英只覺得煩躁,皺眉道:「胡鬧,走,我送你回去。」

  賀明珠只帶了一個丫鬟,這麼晚了,霍英不得不送。

  賀明珠在這邊等了一天,怎麼捨得輕易離開,環視一圈宅子,她不高興的問:「你住在哪兒?」

  「不用你管,走了。」霍英走到賀明珠旁邊,推了她胳膊一下。

  賀明珠還想耍賴,霍英厲聲喝道:「你還嫌這裡不夠亂是不是?再不走,我去請賀家族老。」

  賀明珠終於怕了,回頭,狠狠地瞪眼上房,她嘟著嘴朝前走去。

  霍英也看了眼上房,才轉身跟在了賀明珠身後。

  陳嬌看著兩人一起離開的背影,心裡有點不舒服。

  她知道霍英必須去送,可,漫長的夜路,一男一女的……

  男人送女人,聽起來確實很容易發生點什麼,陳嬌是這麼擔心的,賀明珠是這麼期待的,霍英卻只覺得煩。

  「走快點。」霍英實在受不了賀明珠慢吞吞的速度了,不耐煩地催促道。

  賀明珠小聲撒嬌:「我沒吃晚飯,沒力氣走。」

  霍英無話可說,等賀明珠想跟他說話時,霍英始終沉默。

  他不配合,賀明珠就原地賴著不走了。

  霍英直接讓賀明珠的丫鬟先回賀府,請李叔來接她,賀明珠不許丫鬟去,可丫鬟更怕霍英,小跑著離開了。

  礙眼的丫鬟走了,賀明珠乾脆攔在霍英面前,酸澀地道:「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她了?」

  霍英沉著臉,道:「你少胡思亂想。」

  賀明珠眼裡浮上淚珠,撇著嘴道:「我是不是胡思亂想,你比我清楚,她就是狐媚子,我爹活著時被她勾引娶她回家,現在我爹死了,她又來勾你,你們男人都一樣,口口聲聲要娶端莊賢惠的妻子,其實心裡都愛她那樣的狐媚子!」

  霍英再也聽不下去,轉身往回走。

  賀明珠氣得追著他,直到跟不上了,距離越來越遠,賀明珠才哭著喊道:「霍英,你是我爹我娘一手養大的,你與她糾纏不清,你對得起我爹嗎!」

  霍英腳步沒有任何停留,迅速轉進了旁邊一條巷子。

  賀明珠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霍英背靠牆壁,閉上了眼睛。

  他一直站在這裡,直到聽見李叔的聲音,直到李叔將賀明珠帶走,霍英才心情沉重地原路返回。

  石榴幫他開了門,落拴後,石榴瞅瞅堂屋,低聲道:「公子,姑娘一直在等你。」說完,石榴低頭跑了,去了下人房。

  霍英意外地看向堂屋,屋裡點著燈,屋門是關著的。

  她在等他。

  霍英下意識地往堂屋走去,走了幾步,霍英又停了下來,轉身,然後又頓住。

  猶猶豫豫,霍英最終還是靠近了堂屋,已經很晚了,她等了這麼久,或許有要事。

  霍英輕輕推開了門。

  堂屋裡點著燈,燈光昏黃,有種令人心安的溫暖。

  霍英的視線,落在了桌旁的小女人身上。她兩條胳膊搭在桌面,面朝他閉著眼睛,彷彿打盹兒睡著了。她的胳膊下,似乎壓著一件衣裳。

  霍英定在了原地。

  燈光下,她睡顏嬌美,真的很美,讓人忍不住想去憐惜,抱她回房。

  霍英終於意識到了危險。

  曾經的陳嬌也很美,但他從未覺得她美過,更不會想什麼憐惜,為何現在就變了?

  趙虎的揶揄,自己的尷尬與賀明珠的哭聲質疑,一起浮上了心頭。

  對得起養父嗎?

  霍英垂眸,左腿朝後邁去。

  「霍英?」前面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很輕很輕,像羽毛落在他心頭。

  霍英抬眼。

  陳嬌驚喜地看著他:「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是那樣高興,霍英竟不忍害她的笑容消失。

  「我,我去送明珠了。」霍英移開視線,替賀明珠道歉:「她不懂事,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陳嬌注意到了霍英的稱呼,「您」,看似敬重,實則在刻意拉開距離。

  「還好,也沒說什麼。」陳嬌站了起來,抱起桌子上的長袍走向他,「衣裳做好了,你試試吧,哪裡不合適我再改改。」

  霍英不想試,不敢試,不敢繼續接受她的好。

  「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不合規矩,時候不早,太太快去休息罷。」霍英看著她托著衣服的手,神色生疏,聲音亦冷。

  陳嬌的手,難以察覺地抖了抖。

  霍英明明都默許她量尺寸了,為何突然又不要她做的袍子了?是不是賀明珠說了什麼?

  難道,霍英真的喜歡賀明珠?

  陳嬌喜歡霍英,她可以主動去對他好,但,如果霍英另有心上人,陳嬌再喜歡他,都不會強求。

  「你,你喜歡明珠?」

  大概是他去的太久,她等了太久,陳嬌心裡也憋著一股子酸,現在酸味兒更濃,她不要再猜來猜去,乾脆問清楚。

  霍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馬上又移開,皺眉問:「為何這麼問?」

  陳嬌笑,看著手裡的袍子道:「你若喜歡她,我,我就不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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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48 AM

第六十四章

  你若喜歡她,我就不喜歡你了。

  陳嬌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也真是這麼想的,只要霍英承認他喜歡賀明珠,陳嬌就搬出去,另覓良緣。

  而霍英在聽清這句話的時候,心跳先是一停,隨即急促地跳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快。

  這,怎麼可能?

  霍英僵硬地抬起頭,眼裡是疑惑是不敢相信,然後,他看見對面的小女人也朝他看來了,白嫩如梨花似的柔美臉蛋上,淚珠倏然滾落,她輕輕地抿著嘴,梨花帶雨的樣子又可憐,又帶著幾分倔強。

  霍英腦海裡突然一片空白。

  他見過賀明珠哭,賀明珠哭鬧,他只覺得煩,現在陳嬌只是靜靜地掉兩行淚,沒有罵他或抱怨他什麼,霍英竟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害她哭了,就像在碼頭上的時候,陳嬌一哭,他就亂了心神,本能地她讓他做什麼,他就乖乖地聽話。

  「我,我一直都把她當妹妹。」不敢再看她,霍英側身道,他沒有想自己這樣回答會有什麼後果,他只是實話實說。

  「當真只是妹妹?」

  情緒變得比理智更快,陳嬌低下頭,掩飾想要上翹的嘴角,卻又輕輕問了一句。

  霍英:「嗯。」

  陳嬌偷偷看他,繼續問:「你們青梅竹馬,她有美貌有家世,對你癡心一片,你為何不喜歡?」

  霍英皺了下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跟那些條件有什麼關係?有美貌有家世的小姐那麼多,難道他見到一個就要喜歡一個嗎?

  「我不知道。」他有些煩躁了,「反正我對明珠從未動過那種念頭。」

  那我呢?你對我有沒有動過那種念頭?

  陳嬌很想問,可她到底還沒大膽到那個地步。

  「這件袍子,我縫了很久,你試試吧?」陳嬌抱著衣服,輕步朝他走去。

  她靠近,霍英馬上便後退,背對她道:「太太,這不合規矩。」

  陳嬌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問:「不合什麼規矩?」

  霍英面對黑漆漆的院子,胸口越堵,聲音越寒,更像是提醒自己:「雖然你我現在都離開了賀家,但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他永遠是我的父親,凜哥兒也將永遠是我的弟弟,我會照顧凜哥兒,也會敬您如母。」

  陳嬌抿唇,誰要他當兒子?

  不過,陳嬌不信霍英,他真把她當母親,當初怎麼會將原身扔到湖裡,怎麼會與她針鋒相對,又怎麼會半夜在她閨房與她私會,又不顧賀明珠的反對與她同住一座宅子?

  陳嬌不信霍英對她的各種維護與照顧,都是出自他對養父遺孀的敬重。

  有些東西,沒有證據,但陳嬌感覺的到。

  時日太短,她再等等吧,不能奢望一蹴而就。

  收拾好心情,陳嬌笑了,順著霍英的話道:「你說了這麼一大串,到底想講什麼?你把我當母親,那我也把你當晚輩,當長輩的看晚輩的衣服破了,給你做件衣袍,有何不對嗎?」

  霍英卻也不信她,剛剛她還說什麼他喜歡賀明珠,她就不喜歡他了。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陳嬌走到霍英旁邊,看著他寫滿複雜的俊朗臉龐道:「明珠處處找我麻煩,你若喜歡她跟她一條心地恨我,我當然不會再把你當晚輩喜歡。」

  霍英眉峰上揚,詫異地看向她,她的喜歡,原來是這個意思?

  當然不是,可陳嬌就欺負他正派欺負他傻,吃准了霍英不會與她揪字眼。

  「試試吧,為了縫這袍子,我手都紮流血了。」陳嬌嗔了他一眼,然後抖摟開衣袍,遞給霍英。

  霍英所有的疑惑不解驚愕都被她那輕飄飄的一眼給嗔飛了。

  人在面前,衣裳也遞了過來,霍英再也無法拒絕。

  拒絕什麼?人家把他當晚輩,根本不是他與趙虎誤會的那個意思。

  霍英呆呆地將新袍子套在了身上。

  陳嬌圍著他轉了一圈,覺得腰身還可以再改瘦點。

  讓霍英將衣服脫下來,陳嬌毫不留戀地道:「行了,你去睡吧,以後早點回來,我怕賀明珠又來找我麻煩。」

  霍英仍然渾渾噩噩的,直到身後的門板被人關上,霍英都沒弄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一會兒讓凜哥兒喊他叔叔,一會兒又說把他當晚輩喜歡,到底哪句話是真的?

  這一晚,霍英再次失眠了。

  霍英的獅行開起來了,他與陳嬌同住一個宅子的消息也傳了出去,有人趁天黑往宅門口潑糞扔爛菜葉子。

  三個丫鬟很生氣,陳嬌在宅子裡待著,眼不見心不煩,她就不信了,這些無關看客能一直罵下去。凜哥兒不懂為何有人要欺負他與娘親,陳嬌耐心地給男娃娃講道理:「賀家有壞人,壞人冤枉娘那時候喜歡霍叔叔,就把娘趕了出來。」

  凜哥兒懵懂道:「為什麼娘喜歡霍叔叔就要被趕出來?」

  陳嬌道:「因為當時娘是賀家的媳婦,霍叔叔是賀家的養子,我不應該喜歡他。」

  凜哥兒有點懂了,歪著腦袋問:「那娘現在可以喜歡霍叔叔了嗎?」

  陳嬌笑,問男娃娃:「凜哥兒想讓娘喜歡他嗎?」

  凜哥兒點頭:「我喜歡霍叔叔,我想娘也喜歡霍叔叔。」

  陳嬌忍俊不禁,小孩子根本不懂她喜歡霍英意味著什麼呢。

  鑒於霍英太過君子,陳嬌沒有再特別地做些什麼,年關將至,家家戶戶喜事多,獅行也開始忙碌起來。

  這天傍晚,飯桌上,霍英對陳嬌道:「大安鎮有位員外過壽,明早我們過去,傍晚再回來。」

  陳嬌問:「大安鎮在哪兒?」

  霍英道:「從城東門出,走十五里地吧。」

  陳嬌點點頭。

  「霍叔叔,我也想跟你去。」凜哥兒捧著碗,期待地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霍英為難地看向陳嬌。

  陳嬌哄兒子:「霍叔叔很忙,等霍叔叔回來,讓他帶你去獅行玩。」

  凜哥兒低下頭,不高興。

  霍英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去人家壽宴上舞獅,真的沒有時間看孩子,交給別人他又不放心。

  陳嬌遞給他一個「不用理會」的眼神。

  霍英做不到,吃完飯,霍英去柴房挑了六根圓木,然後釘在了後院,這就成了一個簡單的梅花樁。

  霍英站在地上,扶著凜哥兒,教他走樁子。

  凜哥兒這年紀的男娃就是貪玩,舞獅也好,踩梅花樁也好,有人陪他玩他就開心了,小手放在霍英手裡,男娃娃興奮地邁著腿,跨來跨去的笑個不停。

  男娃娃走不動了,霍英將凜哥兒扛到肩上,然後他就把凜哥兒當獅頭般扛著跳上梅花樁,沿著六根柱子靈活地跳了起來。凜哥兒興奮極了,啊啊叫喚,陳嬌循聲找來,恰好看見霍英跳到最邊上的兩根柱子上,男人猛地往前彎腰,上半身幾乎與地面持平,凜哥兒抱著他腦袋,彷彿下一刻就要被霍英甩出去似的,或者一大一小一起掉下來!

  陳嬌捂住了嘴。

  但霍英在半空懸了一會兒,又竹子般彈了回去,腰力驚人!

  陳嬌一口氣終於又喘了上來。

  「娘也來玩!」凜哥兒看到娘親,高興地叫道。

  霍英回頭,看到陳嬌,他馬上跳到了地上。

  凜哥兒顛顛地跑過來,拽著陳嬌的手將她拉到梅花樁前,指著柱子道:「娘站上去,我扶你。」

  柱子有陳嬌小腿高,陳嬌可不敢。

  「娘試試!」凜哥兒非要娘親也像他那麼開心。

  陳嬌無奈,一手提著裙擺,一手叫凜哥兒扶著,小心翼翼地將一隻腳放到了一根柱子上。

  雙腳都踩到柱子上才是最難的一步。

  陳嬌害怕,但,餘光掃眼身後的男人,陳嬌相信,霍英不會讓她摔了。

  就著凜哥兒一點力,陳嬌顫巍巍地站到了兩根柱子上。柱子圓圓的,還沒有掌心大,陳嬌雙腿抖個不停,凜哥兒還傻傻地鼓勵娘親往前走,陳嬌不動,凜哥兒著急地往前拉,陳嬌一下子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人影一閃,霍英及時趕到了陳嬌面前。

  陳嬌本能地撐住了他肩膀。

  她慌亂地抬起頭,霍英俊美的臉與她相隔不足一掌。

  「不早了,太太回房歇息吧。」霍英垂眸說。他眼睛看不見,卻能感受到迎面撲來的女子如蘭氣息。

  陳嬌臉頰發燙,狼狽地跳到地上,手也離開了霍英肩膀。

  她逃得太快,因此沒發現霍英的耳根不知何時、不知為何紅了。

  霍英又陪凜哥兒玩了會兒,才去睡下。

  第二天一早,霍英就去獅行了,他與趙虎,帶著四個夥計一起去了大安鎮。

  快到晌午,一個穿獅行舞獅服的壯漢突然敲響宅門,石榴來開門,那壯漢滿頭大汗地道:「不好了,我們舞獅時不小心撞了一個看熱鬧的孩子,那孩子昏迷不醒,他家人喊了一幫子村人將師傅圍了起來,叫我回來拿錢去贖!」

  石榴趕緊去知會陳嬌。

  陳嬌心裡一驚,她沒見過霍英獅行的夥計,但她見過獅行的舞獅服,衣裳對的上,大安鎮什麼的也都對的上,再加上太擔心霍英,陳嬌就沒有懷疑什麼,得知霍英、趙虎幾人只是被村人所圍並沒有受傷,陳嬌稍微放心,然後讓吉祥照顧凜哥兒,陳嬌帶上銀子,與石榴一同跟著獅行夥計去大安鎮贖人了。

  東城門外有些專門拉人的騾車,陳嬌雇了一輛。

  騾車走出兩三里地後,突然停了下來。

  石榴疑惑地挑開門簾,卻見那獅行夥計將匕首抵在車夫腰間,正威脅車夫下車。

  車夫貪生怕死,哆哆嗦嗦地就跳了下去。

  獅行夥計回頭,獰笑著看著車內的陳嬌。

  陳嬌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計,她努力保持鎮定,對假冒獅行夥計的歹人道:「你是賀錦榮派來的?他給你多少錢,只要你放了我,我雙倍給你。」

  男人慢慢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條巾子,看著陳嬌道:「做人要講信用,小娘子,得罪了。」

  陳嬌臉色發白,石榴勇敢地衝了出去,卻被男人一巴掌扇在臉上,直接給扇暈了。

  陳嬌剛想抽出髮簪自衛,男人已經衝了上來,一手攥住陳嬌,一手抓著帕子狠狠捂住她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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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53 AM

第六十五章

  陳嬌出城時挑的車夫,是個膽小卻又心善的人。

  被人趕下車後,車夫心有餘悸地站在路旁,望著被歹人趕走的騾車,車夫焦急無比。

  歹人威脅他不許他報官,否則就滅他滿門,車夫不敢冒險,但被劫走的是曾經的賀太太啊!

  車夫本來也不認識陳嬌,但剛剛那個歹人穿的是舞獅行的衣服,車夫好奇地問了句是哪家獅行的。霍英車夫也沒見過,但霍英在江城的名氣很大,車夫聽多了熱鬧,就猜到了陳嬌的身份。車夫急匆匆地往回跑,跑累了就捂著肚子歇一會兒,歇夠了繼續跑,進城後再打聽打聽,終於找到了趙虎家裡。

  趙虎與霍英一道出去了,獅行裡還有幾個夥計,聽車夫說明了經過,幾個夥計一商量,決定分成兩路,兩人按照騾車離開的方向去追,一個去大安鎮通風報信。

  約莫十五里的路,獅行夥計騎馬狂奔,一刻鐘就趕到了大安鎮,鎮上只有一戶人家做壽,熱鬧聲遠遠就能聽見,夥計順著聲音找過來,霍英、趙虎幾人正在主人家門外舞獅助興,周圍圍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

  夥計托一位老翁幫忙看馬,他不顧一切地衝進人群,霍英、趙虎舞的是紅色獅子,夥計直奔獅頭,一邊配合霍英的腳步一邊貼著獅頭說了陳嬌被劫的事。

  「你來。」霍英直接將獅頭套在夥計身上,他沉著臉往外衝。

  「那邊有馬!」夥計高舉獅頭,大聲提醒道。

  霍英流星似的跑到馬那邊,翻身而上,還沒坐穩就催馬衝了出去。

  到了城門前,霍英看到了自家的兩個夥計。

  「師父,我們沒找到騾車,要不要報官?」兩個夥計正是之前去追蹤歹人下落的那兩個。

  「不必。」霍英丟下兩字,衝進了城。

  霍英去了賀家。

  「二爺何時出的門?」下了馬,霍英冷聲審問賀家的門房。

  他曾經是賀家的大公子,餘威仍在,門房下意識地答道:「一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霍英馬上去找李叔了。

  知道賀錦榮的野心後,李叔對賀錦榮十分提防,但他的重點在保護賀威,主要盯著的是賀錦榮在宅子裡的舉動,並非派人無時無刻地跟蹤賀錦榮。

  「他晌午與金大人有飯局,不過,現在應該吃完了。」李叔皺眉道。

  霍英緊接著問:「那您可知道他在外面有幾處莊子,都在什麼地方?」

  這個李叔很清楚,連續說了三處,其中的碧柳山莊正位於城東郊外。

  謹慎起見,霍英托李叔派人去另外兩處莊子找人,他親自去城東的莊子找。告別李叔,霍英大步往外走,走到院子門口,就見賀明珠一臉驚喜地過來了。

  「大哥。」賀明珠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霍英一眼都沒看她,腳步半分停頓也沒有,一陣風似的從賀明珠身旁刮過去了。

  賀錦榮今天過得很晦氣。

  前幾天得知霍英接了大安鎮的生意後,賀錦榮就開始計劃擄人了,本來今天他該直接去莊子上等著「收貨」的,可江城守備金大人突然約他去吃席。金大人是個好武之人,很欣賞賀錦榮的功夫,賀錦榮也很看重這份交情,沒辦法,只得忍著被陳嬌勾起的燥火去赴宴。

  霍英進城不久,賀錦榮的馬車就從城裡出來了。

  「快點。」賀錦榮很急,陳嬌這口肉,他惦記好幾年了。

  車夫拼命甩著鞭子,馬車劇烈地顛簸,差點把賀錦榮宴席上灌進肚子的幾海碗酒水顛出來。

  因此,當馬車停在碧柳山莊外頭,下車後的賀錦榮先衝進了前院上房,急著去撒尿了。

  他這一撒撒了很久,完事了,賀錦榮照照鏡子,洗洗臉漱漱口再換身衣裳,自覺看起來英武非凡了,這才去了藏嬌的後院。

  此時距離陳嬌被劫,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陳嬌中的迷藥,藥效也就這麼長。

  如果沒有人打擾,陳嬌大概會在藥效的作用下繼續睡下去,但賀錦榮的推門聲驚醒了她。

  身上沒有力氣,腦袋也昏沉沉的,陳嬌難受地朝床外望去,視線從模糊到清晰,看清賀錦榮的瞬間,陳嬌如墜冰窟,終於記起來了。眼看賀錦榮越走越近,陳嬌吃力地朝床角躲去,抬手想抓髮簪,手卻摸了空。

  早在馬車裡時,陳嬌的簪子就掉了,現在她烏髮垂落,襯得她那張惶恐的小臉更白,更叫人想要狠狠地欺負一通。

  賀錦榮喉頭滾動,不過,他自持身份,不想像普通流氓那樣,直接強來。

  站在床邊,賀錦榮無奈地對陳嬌道:「我哪裡比不上霍英,你竟然與他合謀害我?」

  陳嬌全身發抖,但她有過被逼迫的經歷,知道哭著哀求、掙扎拒絕都救不了自己。

  陳嬌本能地想到了拖延時間,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他願意給我名分,二爺能給我什麼?」陳嬌仰頭,不甘心地問。

  賀錦榮一怔,隨即冷笑,坐在床邊道:「他給你什麼名分了?你跟了他這麼久,他娶你了?」

  陳嬌撒謊:「他說等獅行賺了銀子,就風風光光娶我過門。」

  賀錦榮鄙夷道:「就憑他與趙虎兩個愣頭青,何年何月能賺錢?你若是乖乖跟了我,我在外面給你置辦一處宅子,你不比隨他過窮日子強,到時候我會接凜哥兒回賀家,讓他繼續做賀家的三少爺,與威哥兒一樣體面。」

  陳嬌似乎意動,眨了眨眼睛,她朝外面努努下巴,道:「口說無憑,二爺寫成字據,我便信你。」

  賀錦榮知道她是聰明人,笑了笑,真去命人準備筆墨紙硯了。

  陳嬌乖乖地坐在床上,沒有試圖逃跑。

  她很乖,賀錦榮暫且放鬆了警惕,坐在書桌旁提筆寫字據。

  寫到一半,一個小廝突然衝了過來,在門外喊道:「二爺,不好了,霍英找上來了!」

  「啪」的一聲,賀錦榮手中的筆桿子被他盛怒之下折斷了。

  陳嬌打了個哆嗦,不顧腳上沒鞋,跳下床就往外逃,只要看到霍英,她就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想跑?」意識到陳嬌讓他寫字據只是緩兵之計,賀錦榮猛地衝過來,從後面攥住陳嬌手腕再往後一扯,就將陳嬌禁錮到了懷裡。

  「霍英!」陳嬌拼命地叫霍英的名字。

  「二爺,怎麼辦?」外面的小廝也很急。

  賀錦榮掰著陳嬌的下巴,冷笑道:「叫上所有家丁一起攔他,能攔一刻是一刻。」

  說完,賀錦榮便夾起陳嬌朝床走去。

  霍英是來搶人的,賀錦榮知道手下那幫人打不過霍英,但攔總是能攔一會兒的,他就趁這段時間睡了陳嬌,睡完了,他大開房門,隨便霍英來搶人。

  將陳嬌丟在床上,賀錦榮餓虎撲羊似的壓了下來。

  陳嬌拼命掙扎,到了這個地步,她寧可死,也不要當著霍英的面,被賀錦榮淩辱。

  賀錦榮對陳嬌還是有幾分憐惜的,只想強來並沒想動粗手,但當他費了一會兒功夫卻只是撕爛了陳嬌的裙子仍然無法順利得手時,賀錦榮的火氣也就上來了,跪在陳嬌身上,他揚手朝陳嬌的臉扇去!

  「嘭」的一聲,賀錦榮的手還沒挨到陳嬌的臉,外面的門突然被人踹開了。

  霍英攜捲著一身煞氣衝了進來,看到的就是賀錦榮只著一件敞開的中衣壓在陳嬌身上,陳嬌雙手捂著臉,雙臂擋著胸口,上面只剩一件歪歪垮垮的肚兜,下面裙子被人撕爛,幾乎遮不住什麼。

  霍英雙眼泛紅!

  賀錦榮已經翻身下來,落地後剛穿上褲子,霍英就撲了過來。

  兩人迅速打成一團,賀錦榮故意激怒霍英:「來得挺快,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

  霍英眼睛都充血了,以前他與人動手,都是比武切磋或是為了應付挑釁,他從未想過要傷人,但現在,他只想殺了賀錦榮!

  賀錦榮看出了霍英的殺意,他有點怕了,不停地往外逃,霍英步步緊逼,兩人一直打到了院子裡。

  山莊唯一一個還能站起來的家丁跑了過來,將手中的大刀拋向賀錦榮,賀錦榮淩空跳起抓住刀柄,隨即揮刀朝霍英砍去,刀刀都奔著霍英的要害。手裡沒有兵器,霍英不得不暫且閃避,退到堂屋,霍英抓起一把椅子抵擋,那椅子被賀錦榮的大刀連砍幾番,很快就只剩了一條腿。

  霍英以椅腿為短棍,一邊防禦,一邊抓起桌子上的茶碗茶壺攻擊賀錦榮。

  賀錦榮愈戰愈勇,不料大刀擊中茶壺時,裡面的茶水突然噴濺出來,迷了他的眼。

  霍英抓住機會,一腳踹在賀錦榮胸口,賀錦榮手裡的刀飛離出去,他也倒在了地上。

  霍英打紅了眼睛,高舉椅子斷腿就要刺向賀錦榮喉嚨!

  「霍英,殺了我,你們就等著被官府通緝吧!」

  性命攸關,賀錦榮猛地一聲大喝。

  霍英手一緊,目光恢復了幾分清明,殺賀錦榮很容易,可殺了賀錦榮,他與陳嬌……

  看出他的猶豫,賀錦榮猖狂地笑了,笑聲未止,突然變成一聲慘叫。

  霍英鬆了手,朝內室而去。

  賀錦榮痛苦地抬起上半身,看向自己的右腿,而他的大腿上,一根椅子腿足足插進了三寸進去,鮮血流了滿地。

  他不停地慘叫,內室床上,陳嬌拉起殘缺的衣裙捂住自己,背對床外蜷成了一團。

  賀錦榮並沒有得逞,可陳嬌想到他那雙手,她噁心。

  霍英過來,看到她發抖的背影,心都要碎了。

  他脫下身上帶血的外袍,從後面替她披上,目光不可避免地看見,她身上的幾處青紫血痕。

  「對不起。」霍英艱難地道。

  陳嬌慢慢地轉過頭,淚眼模糊地望著他。

  看到她慘白的臉,霍英的視線突然也變得模糊。

  看不清了,但霍英還是看見她撲過來了,他想也不想地張開手,緊緊抱住了她。

  陳嬌所有的恐懼與害怕都在此時爆發了出來,她一下一下地捶在他胸口,發洩地控訴:「你為什麼不早點來,為什麼不早點來……」

  霍英心痛如絞。

  「我差點就被他占了……」打不動了,陳嬌埋在男人懷裡,嗚嗚地說出了最後一句。

  霍英滿腔的憤懣與自責,在聽到這句後,全部變成了慶倖,慶倖她沒有受到最深的傷害。

  「我錯了,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霍英低頭,嘴唇緊緊貼上了她腦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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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09:57 AM

第六十六章

  霍英用自己的外袍將陳嬌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抱起她朝外走去。

  陳嬌臉埋在他胸前,無數的委屈化成一串串的淚,將他白色的中衣打濕。

  現在不是安慰的時機,霍英跨出內室,四個鼻青臉腫的護院正試圖將傷了腿的賀錦榮抬走,看到霍英,護院們面露畏懼,卻沒有一個再敢上前阻攔。

  「還不快送我回城!」賀錦榮汗流滿面,暴怒喝道,如今什麼也沒有他的腿重要。

  賀錦榮的心是黑的,但他與所有舞獅人一樣,都格外看重自己的腿,而且霍英說過他不會參加舞獅比賽,一直與獅王無緣的賀錦榮,早就準備在明年春天的舞獅賽上一展雄風了,好走出他兄長一直籠罩在他頭上的陰影。

  四個護院連忙抬走了賀錦榮。

  霍英走到前院,看到院子裡還有一輛馬車,想到陳嬌的狼狽,霍英將陳嬌放進車中,他親自趕車。

  陳嬌一直在哭,低低地啜泣。前世虞敬堯也仗勢欺人過,但虞敬堯從來沒對她動過粗,更不曾真正用體力逼迫她,可剛剛賀錦榮……

  馬車突然停了。

  霍英探身進來,她哭聲越來越大,他受不了。

  「受傷了?」霍英跪在主座前,慢慢地將黏在她臉上的髮絲都挑了起來。

  陳嬌睜開眼睛,淚濛濛地看著他:「疼。」

  霍英想到了她身上的青紫,一定都是掙扎時被賀錦榮傷的。

  霍英不知道他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沒用。

  陳嬌此時最需要的是保護與溫柔,男人不懂,陳嬌哽咽著問:「霍英,你這麼著急來救我,是因為你把我當長輩,還是別的什麼?」

  霍英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腦海裡全是她被賀錦榮欺負時的畫面。

  如果他晚來一步,她會是什麼下場?

  他為了養父一直回避對她的感情,如果她死了,他的回避有什麼意義?

  有些東西誰都沒有說,但陳嬌知道,霍英也知道,只是顧及人倫道義,不願承認罷了。

  可現在,在差點失去她之後,霍英不想再顧忌。

  說不出「喜歡」二字,霍英直接坐到她身邊,將人摟到懷裡,低聲道:「等你養好傷,咱們就成親。」

  陳嬌聽了,只覺得今日所受的苦,都值了。

  霍英恨賀錦榮擄了陳嬌,賀錦榮也恨霍英差點廢了他的腿,但霍英礙於陳嬌的名聲無法報官,賀錦榮也不能主動去衙門自首,說自己先搶了人又被霍英傷了腿。

  雙方都不得不吞下這口悶氣。

  陳嬌回到宅子後,連續幾晚都失眠,不得不讓凜哥兒先去與霍英睡。

  她正式搬到了後院,讓霍英、凜哥兒睡前院。除了失眠,陳嬌人也消沉了,明明很想見霍英,卻又說不清為何不想見,以至於自從那日從碧柳山莊回來後,霍英竟一眼都沒能見到她,只從凜哥兒口中得知,她過得很不開心。

  霍英不會說甜言蜜語,連續五日看不到她後,霍英去了賀家。

  李叔以為他是來打聽賀錦榮的消息的,將人請到自己屋裡,不無遺憾地道:「你下手還是輕了,郎中說他養個半年,就能恢復如初。」

  霍英並不關心賀錦榮的腿,今日起,他會派人盯著賀錦榮的一舉一動,如果賀錦榮就此罷手,那他也不會找賀錦榮的麻煩,倘若賀錦榮還想傷害陳嬌母子或威哥兒,霍英也一定會找機會殺了賀錦榮除害。

  「李叔,我來是想告訴你,我要娶她。」霍英看著李叔道。

  李叔大驚,霍英身邊就一個女人,除了陳嬌還能有誰?

  李叔能體諒霍英要照顧陳嬌的心情,他不介意霍英將陳嬌安置在自己身邊,可李叔無法接受霍英娶陳嬌,娶自己養父的繼室。

  「你就不怕被人唾駡?」李叔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

  霍英垂眸道:「我不能因為畏懼人言,便辜負自己喜歡的女人。」

  年輕人冥頑不靈,李叔冷笑,指著頭頂道:「你不想辜負她,難道也不怕死後見到老爺?」

  霍英的臉,終於變色,但他早有思量,抬起頭,直視李叔道:「活著時我對得起自己,對不起父親,死後見到父親,隨父親懲罰,我也絕無怨言。」

  李叔要氣死了,背過身道:「隨你吧,不過少爺那邊,你自己去說,休想我替你求情!」

  霍英起身,朝李叔行禮,然後告辭,去找賀威了。

  賀威正與姐姐賀明珠待在一起,姐弟倆一起招待了霍英。

  霍英直接道明來意。

  賀威愣住了。

  賀明珠臉一白,淚珠一滾,指著霍英罵了起來:「你還是被狐狸精勾了心,將來你有什麼臉見我爹!」

  霍英只看賀威。

  賀威喜歡繼母,也喜歡霍英,這兩個人做什麼他都恨不起來,他只是不懂:「英哥,你為什麼要娶母親?」

  霍英當著陳嬌的面說不出口,現在賀威問,他坦然道:「我喜歡她,我想娶她為妻,我想以她丈夫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保護她。威哥兒,我知道我這麼做對不起父親,我也不求你能諒解,我來只是告訴你,她沒有勾引我,是我心甘情願喜歡她的,你要恨就恨我一人罷。」

  賀威怎麼會恨霍英,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聽著姐姐生氣的哭聲與咒駡,賀威只覺得茫然,英哥娶了繼母,那他以後該管英哥叫父親,還是管繼母叫嫂子?還有凜哥兒,那是他的親弟弟啊,思來想去,賀威覺得,還是給英哥抬抬輩分吧,凜哥兒是弟弟這個如何也不能改。

  陳嬌不知道霍英做了什麼,這一晚她仍然失眠。

  她想忘掉賀錦榮的欺辱,可陳嬌就是忘不了,就連晚上做夢,都會夢到賀錦榮那張醜惡的嘴臉,夢到那雙她無論如何也推不開的手。洗澡的時候,陳嬌一個人坐在浴桶,使勁兒地搓,可就是搓不掉那種噁心。

  陳嬌厭棄自己,冷靜下來後她開始懷疑,霍英娶她只是因為責任,而非她希望的那樣。

  睡不著,陳嬌坐了起來,雙手捂著腦袋,煩躁地揉頭髮。

  忽然,她聽見有人開門。

  陳嬌心顫,立即抓出了藏在枕頭下的剪刀,因為她害怕,賀錦榮會夜裡來找她。

  錦帳裡一片安靜,霍英以為陳嬌睡了,可當他挑開紗帳,看到坐在床頭的模糊影子,她手裡好像還哆哆嗦嗦地舉著什麼,霍英也是嚇了一跳:「你……」

  聽出霍英的聲音,陳嬌力氣一鬆,將剪刀放了下去。

  忍住眼淚,陳嬌故作平靜地問:「你怎麼來了?」

  霍英看不清她異樣的臉色,反倒是熟悉的女子體香叫他心亂,自己一聲招呼不打地過來,她會不會生氣?

  霍英低下頭,結巴道:「我,我有話問你。」

  陳嬌輕輕呼口氣,察覺他的不自在,她穿著厚厚的中衣走下床,與他去桌邊說。

  「什麼話?」陳嬌先坐下,客氣地問。

  霍英很不習慣,她好久沒有這樣跟他說話了,難道,她後悔了?

  霍英心裡突然很亂,過了會兒才坐下,看她一眼,霍英硬著頭皮道:「我,我今天去跟李叔、威哥兒說了,你,你覺得日子定在哪天合適?」

  陳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日子?」

  霍英耳根又熱了,不是說好要娶她,她怎麼還這麼問?

  握了握拳,霍英硬憋出了兩個字:「成親。」

  陳嬌:……

  氣氛莫名尷尬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霍英看看她,緊張地問:「你,你改主意了?」

  有時候,霍英覺得她喜歡自己,有時候,像現在,霍英又忍不住懷疑,自己誤會了她。

  陳嬌沒改主意,她想嫁他,陳嬌就是害怕。

  「你不介意嗎?」低下頭,陳嬌淚盈於睫,「我,我被他看過了,摸……」

  「我不介意,我只恨沒能殺了他!」霍英怒氣上湧,聲音都拔高了。

  陳嬌終於哭了出來,扭頭道:「可我介意,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霍英胸口很堵,憐惜心疼自責,一股腦地堵在那兒,堵得他喘不上氣。

  「不用洗,你哪裡都是乾乾淨淨的。」霍英衝過去,將她拉起來抱到了懷裡,下巴抵著她腦頂:「我不許你再那麼想。」

  陳嬌只是哭。

  霍英笨拙地哄她:「別想了,都過去了,你若不介意排場,明天咱們就成親。」

  陳嬌哭著搖頭,就在霍英僵住的時候,她抱住他腰,埋在他胸口道:「今晚,今晚成親。」

  她不要再回憶那一幕,她要做霍英的女人。

  陳嬌拉起霍英的手,放到了她的中衣盤扣上。

  霍英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陳嬌頭倚著他懷,握著他的手指,教他怎麼解。

  霍英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當她的領口鬆開,他的手也落到了她的肩膀。

  陳嬌不再動了,默默地等著。

  霍英虛虛地握著她肩頭,掌心蹭蹭地冒汗。

  「我,我……」結巴了兩聲,霍英還是做不到,突然將陳嬌落下去的半邊領子提了起來,緊緊地摁著,喘著氣跟她商量:「明天,明天咱們成親,好不好?」成親了,他才可以名正言順地要她。

  陳嬌伏在他肩膀,被他的傻樣逗笑了。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男人?前面兩個,哪個夜裡不是急色?

  「嗯。」

  羞答答的,她輕聲答應了。

  霍英如釋重負。

  「不過,今晚你要看著我睡,等我睡著了你才可以走。」陳嬌提了個小要求。

  霍英毫不猶豫地答應。

  陳嬌重新躺到了床上,霍英坐在床邊,臉朝外。

  陳嬌忍不住逗他:「我不知何時才能睡著,你要不要躺下來?」

  霍英身體一抖,馬上道:「不用,不用。」

  陳嬌偷笑,覺得他這樣特別傻,一點都不像剛開始橫眉冷眼恨不得要吃了她的那個霍英。

  心莫名地安寧了下來,陳嬌拉住霍英的手放在枕頭上,然後她也不管霍英的姿勢是否舒服,陳嬌就這麼枕著他溫熱的大手睡著了。

  霍英的胳膊很麻,但,聽著她清淺的呼吸聲,霍英胳膊是硬的,心底柔軟似水。

  這世上有太多人了,他在乎不過來,只想給她最好的,不讓她再掉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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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10:02 AM

第六十七章

  陳嬌睡醒時,霍英已經不見了,窗外天濛濛亮。

  回想昨晚,陳嬌愜意地翻了個身,自從被劫後,這是她睡的第一個好覺。

  凜哥兒來找娘親了,望過來的眼神怯怯的,怕娘親還在不高興。

  陳嬌朝男娃娃笑了笑。

  看到這熟悉的溫柔笑容,凜哥兒一下子就笑了,高興地撲到了娘親懷裡。

  娘倆待了會兒,陳嬌牽著凜哥兒去了前院。

  霍英已經在堂屋坐著了,看到陳嬌,他立即垂下眼簾,不敢再看第二眼,耳根浮上紅色。

  換個姑娘,那定是嬌羞無比了。

  陳嬌特別想笑,本來該她羞澀的,現在霍英這樣,她居然羞不出來了。

  飯後,陳嬌讓丫鬟們帶凜哥兒去院子裡玩,她要與霍英說話。

  霍英正襟危坐,側臉緊繃如臨大敵。

  陳嬌歎息一聲,低頭道:「昨晚我夢見你了,夢見你去找我,說今天要與我成親。」

  霍英詫異地看了過來,她,她以為昨晚是夢?

  「我,我確實去找你了,你不是做夢。」霍英緊張地道。

  陳嬌聞言,想起什麼般,她摸摸領口,然後迅速轉了過去。

  那個動作提示太明顯,霍英臉刷的紅了,掌心似乎仍然殘留那溫熱的觸感。

  喉頭滾動,霍英好渴。

  小女人低低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我昨晚神志不清,還以為是夢,我的話,你別當真。」

  霍英胡亂地嗯了聲,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句話。

  又是一陣發燙的沉默後,陳嬌小聲問:「今天成親,你準備怎麼操持?」

  霍英摸摸頭,猶豫道:「是不是太趕了?不如再等等?」

  陳嬌抿唇,幽怨地猜測道:「你是後悔了嗎?」

  「沒有!」霍英馬上澄清,看著她的側臉道:「我是怕準備地太倉促,委屈了你。」

  陳嬌搖搖頭,攥著帕子道:「咱們現在這樣,也不好大辦,我也不在意哪些,你願意娶我,我已經知足了。」

  如何大辦呢?百姓們都罵她是勾引亡夫養子的淫婦,霍英真用八抬大轎來迎她過門,恐怕花轎剛出門,就被那些義憤填膺的百姓們丟滿了爛葉子餿飯。陳嬌只想與霍英做夫妻,兩人在宅子裡甜甜蜜蜜地過日子,禮節什麼的,她都不在乎。

  霍英還是覺得委屈她了,但此時成親,確實不宜大辦。

  「我想晚上置辦兩桌席面,請趙虎他們過來熱鬧熱鬧,算是當個見證。」霍英低聲提議道。

  兩人成親,外人怎麼想無所謂,但霍英要讓身邊的朋友知道,從今以後,陳嬌便是他的妻。

  陳嬌點點頭,心跳莫名快了。

  霍英就去籌備晚上的婚宴了。

  陳嬌也偷偷地打發吉祥去買兩套喜袍,婚宴不必多熱鬧,可她要穿著嫁衣嫁給霍英。

  突然要辦喜事,宅子上上下下都很忙碌,忙著忙著天就黑了。

  獅行的夥計都來了,個個喜氣洋洋,賀家那邊,霍英去知會了一聲,宴席快要開始了,賀威與李叔的身影才出現在了大門口。賀威猶豫了半天,然後他又花了一番功夫勸說李叔陪他來慶賀,故而險些遲到。

  看到這二人,霍英很高興。

  李叔冷臉以對,賀威摟住跑過來的凜哥兒,小大人似的對霍英道:「霍英,凜哥兒是我三弟,以後我就叫你叔了。」

  霍英笑著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

  賓客都到齊了,霍英派丫鬟將陳嬌請了出來。

  兩人的婚事,辦得很有江湖兒女的味道,陳嬌沒有蓋蓋頭,一身紅裝站在霍英身邊,與他一起向賓客敬酒。今晚的陳嬌美豔更勝之前,獅行的夥計們個個都看直了眼睛,但那是一種純粹的欣賞,並不帶任何邪念。

  陳嬌表現地還算大方,敬到李叔面前時,陳嬌也喚了聲「李叔。」

  李叔還是繃著臉,勉強喝了一口。

  只要是喝了,便是認可。

  陳嬌的視線,落到了賀威臉上。

  賀威心情複雜,想叫母親,但現在已經不合適了。

  陳嬌柔聲道:「威哥兒要好好練武,哪天想凜哥兒了,隨時可以過來。」

  賀威用力地點點頭。

  接下來男人們就要拼酒了,陳嬌提前去後院等著洞房。

  快宵禁了,賓客們才一起離開,喧囂聲一消失,陳嬌就開始緊張了,攥著紅帕子坐在床上。

  霍英酒量很好,但也喝了七分醉,從前院洗了臉才過來的。

  丫鬟們迎他進門,然後就笑著退了出去。

  霍英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內室前的門簾。

  怎麼就喜歡她了?

  霍英說不清楚,是她願意為了對付賀錦榮不惜自己服毒時的堅定,還是她被眾人圍攻時的脆弱?是她被娘家拒之門外時車窗裡那張從容沉著的小臉,還是碼頭邊上,她披著夕陽,為他一個又髒又臭的男人落淚?

  無法確定是哪一刻動的心,她就這麼一點點地住到了他心裡。

  別的女人也關心過他,可只有陳嬌的眼淚與衣袍,叫他渾身發暖。

  霍英慢慢走了過去,挑開門簾。

  內室點著龍鳳雙燭,大紅的顏色,跳躍的金色火苗,瞬間點燃了霍英的心。

  他又開始緊張了,心裡緊張,全身也跟著發緊。

  陳嬌低頭坐在床邊,她主動了很多次,今晚再也無法主動了。

  霍英的視線,從燭火移到了床前。

  床帳換成了大紅色,她也穿著大紅的嫁衣,就連白皙嬌嫩的臉龐,也變成了桃花粉。

  她太美,霍英竟不敢靠近。

  「你,你渴嗎?」霍英渴了,用看救星的眼神看著桌子上的茶壺。

  陳嬌配合他,嗯了聲。

  霍英就倒了兩碗茶,見陳嬌沒有過來喝的意思,他先灌了一碗,再端著陳嬌的那碗朝她走去。

  陳嬌接過茶碗,飛快看了他一眼,才低頭喝了一口,喝完再還給他。

  霍英去放茶碗,走到半路,太渴了,就把陳嬌剩下的大半碗也喝光了。

  喝了茶,接下來要做什麼?

  霍英偷偷地用餘光看陳嬌。

  陳嬌見他愣在桌子旁不動,只好道:「你先歇下,我梳梳頭。」

  說完,陳嬌走到梳粧檯前,旁若無人般開始取下髮簪等首飾。

  今晚霍英眼裡的新床就像老虎窩,現在看窩的嬌老虎走了,霍英終於敢過去了,還趁嬌老虎回來之前,飛快脫了靴子躲到了床裡面,整個上半身都被一側半垂的紗帳擋住了,陳嬌瞄了一眼,只能看到霍英的一雙大長腿。

  陳嬌莫名有種,這夫婿是她強搶過來的感覺。

  簡單地通了髮,陳嬌吹滅燈盞,只剩一雙喜燭,屋裡的光線立即變得柔和而曖昧。

  陳嬌走到床邊,沒看躲在裡面的新郎,她放下帳子,再慢慢坐了上去。

  霍英本能地往裡面移,給她騰地方。

  陳嬌坐好了,掃眼他無處安放似的大手,垂著頭問:「你,你要我自己解衣嗎?」

  傻木頭。

  霍英什麼都不知道,完全不懂該如何開始,現在陳嬌這麼問了,霍英便覺得,該他替她解的。

  「我,我來。」霍英雖然木,但該他做的事,他一定會做。

  陳嬌就微微朝他轉了過去,臉龐羞澀地別開。

  霍英笨拙地靠近,還沒碰到她,他身上就開始冒汗了。

  哆哆嗦嗦解開她外面的嫁衣,裡面是紅色的中衣,盤扣,她教他解過。一顆兩顆,最後一顆解開時,領口自發地朝兩邊收,露出一抹玉般的肩頭。昨晚霍英沒看見,他不敢做,現在他看見了,就像被迷了心竅般,他捏著她的衣擺,慢慢地往旁邊扯。

  陳嬌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一點點被人吃了,比被人囫圇吞棗更叫她羞澀。

  她撲到了他懷裡。

  霍英重重地喘著氣。

  陳嬌靠在他肩上,抬頭,見他傻傻地盯著自己,陳嬌咬唇,然後,她一手攀上他的脖子,勾著他朝她靠近。

  她動作大膽,眼睛卻緊緊地閉著,霍英看著她紅嫩的嘴唇越來越近,他也受不了了,手臂猛地收緊,對著她的唇就壓了下去。

  陳嬌腦海裡炸開了一朵花,霍英只是親了她,她全身便化了。

  他就像一頭年輕的獅子,第一次狩獵,有著無窮的力量,在叢林中跑來跑去不知疲憊。陳嬌給他獵了一次,又給他獵了第二次第三次,筋疲力盡眼睛都睜不開了,以為終於可以睡覺了,霍英又從後面抱住了她,食髓知味地親她的耳朵。

  「不要……」陳嬌試圖往旁邊躲。

  被拒絕,霍英有些心虛,可是,燭光透過紗帳漫進來,她無力地半趴在那兒,像是無聲的邀請。

  「最後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霍英壓在她肩頭,動作早已熟練了起來。

  陳嬌低低地哭,小手無力地抓著他頭髮,什麼君子什麼傻氣,都是白日用來騙人的。

  第二天,陳嬌一直睡到了晌午。

  丫鬟們不敢打擾她,凜哥兒看不到娘親,跑到前院,問廂房裡專心紮獅頭的霍英:「霍叔叔,我娘怎麼還不起來?」

  霍英手一抖,竹篾紮在了他指腹,得虧他皮糙肉厚,才沒破皮。

  昨日早上,陳嬌說前晚如夢,今日晨醒,看見陳嬌身上或青或紅的顏色,霍英終於體會到了陳嬌的感覺。

  昨晚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霍英不敢回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凜哥兒,他抱著獅頭轉個身,繼續默默地編。

  凜哥兒:……

  沒人回答他,凜哥兒只好湊到霍叔叔身邊,看霍叔叔紮獅頭了。

  後院,陳嬌餓醒了,迷迷糊糊地想轉身,「哢」的一聲,不知身上哪根骨頭響了下,緊跟著,其他骨頭也都陸續叫囂起來,那種酸痛,就像被地裡的石頭碾子碾了好幾遍一樣。

  陳嬌想起來了,霍英!

  他果然還是當初恨不得用眼神吃了她的那個霍英,只不過兜兜轉轉,他換了種吃法!

  「太太,您醒了?」

  吉祥不知第多少次進來查看,透過紗帳見陳嬌一手捂腰試圖要翻過來,吉祥驚喜地問。

  陳嬌咬牙,問道:「他人呢?」

  吉祥愣了愣,猜測道:「公子嗎?公子在教少爺紮獅頭。」

  陳嬌氣笑了,他倒是挺有閒情雅致的。

  換好衣服,陳嬌忍著一身酸痛去了廂房。

  「娘,你醒了?」凜哥兒先看到陳嬌,興奮地跑了過來。

  陳嬌朝兒子笑笑,看向霍英時,那笑容就消失了。

  霍英手裡拿著獅頭,不敢看她。

  「娘,霍叔叔快紮完一個獅頭了。」凜哥兒開心地道。

  陳嬌摸摸男娃腦袋瓜,恨恨地道:「不叫霍叔叔了,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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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10:36 AM

第六十八章

  吃完早飯,霍英去了獅行。

  他一進門,所有夥計都看著他笑,意味深長的,笑得霍英渾身不自在。

  「昨晚,如何啊?」趙虎湊過來,羨慕嫉妒地捶了霍英一拳。

  昨晚如何?

  霍英覺得,昨晚他過得賽神仙。但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一臉嚴肅地去指導夥計們舞獅了,兩個夥計站在梅花樁上,霍英圍著梅花樁走動,聲音一如既往地嚴厲,只是沒過多久,霍英就走神了,脖子上好像多了兩條纖細的胳膊,她在他耳邊輕輕地喘著,一聲一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霍英的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眼睛看著梅花樁上的獅頭,魂早飛了。

  舞獅的兩個夥計見了,繼續站在樁子上,然後偷笑著招呼其他人過來看。

  很快,趙虎與其他夥計就都圍了過來,只有霍英毫無察覺,依然仰著頭,沉浸在溫柔鄉中。

  「英哥哥……」趙虎一手掐著嗓子故意學女人說話,一手輕輕地摸了霍英側臉一下。

  霍英陡得回過神。

  趙虎與夥計們哈哈大笑,笑聲震天。

  霍英尷尬極了,卻不知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多羨慕。

  神不守舍地在獅行待了一天,遭受過無數次哄笑後,霍英又期待又緊張地離開了獅行。

  家裡晚飯就快做好了,陳嬌正在給凜哥兒洗手,男娃娃在後院淘氣半天,手上臉上都是泥巴。

  「爹!」看到霍英,凜哥兒叫的特別親熱。

  凜哥兒出生不久賀錦昌就過世了,男娃娃沒感受過來自生父的父愛,現在有了繼父,他很高興。

  霍英還是不太習慣這個新稱呼,他朝凜哥兒笑了笑,偷偷看向給凜哥兒擦手的陳嬌。

  陳嬌沒看他。

  霍英忍不住就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太粗魯了,她在生氣。

  陳嬌不主動跟他說話,霍英也就不敢與她搭訕,吃晚飯時,氣氛比較沉悶。

  「娘,你怎麼不理爹?」凜哥兒看出來了,捧著碗問。

  陳嬌掃眼霍英的胸口,笑著對凜哥兒道:「不是娘不理爹,是他不想理我。」

  凜哥兒馬上看向霍英。

  霍英臉都紅了,結結巴巴地對陳嬌道:「我沒有不想理你。」

  陳嬌哼了哼,繼續吃飯。

  凜哥兒瞅瞅兩人,覺得爹娘不像真的生氣,他就不說話了,只默默地觀察,看戲似的。

  霍英沒辦法,只好理陳嬌,想了幾口菜的功夫,找到話了,關心陳嬌道:「你,你今天還好吧?」

  陳嬌咬唇,這叫她怎麼回答?

  凜哥兒搶著道:「娘睡了好久。」

  於是,陳嬌與霍英的臉一起紅了。

  吃了飯,吉祥領著凜哥兒去休息了,霍英陪陳嬌去了後院。

  無論陳嬌做什麼,霍英都傻傻地看著她,等陳嬌看過來的時候,他再躲開。

  陳嬌好笑,一邊梳頭一邊問他:「你以前不是總瞪我嗎?怎麼現在看都不敢看了?」

  霍英登時記起兩人針鋒相對的時候,那時陳嬌在他眼裡只是一個毒婦,他對毒婦不用客氣。

  「我,我……」

  「我」了半天,霍英還是沒想到說什麼,乾脆轉移話題道:「你身上,疼不疼?」早上起來時,她一身青紫,看著挺嚇人的。

  陳嬌搖搖頭,然後低下去,小聲道:「就是腰有點酸。」

  霍英下意識地道歉。

  陳嬌笑笑,吹了燈,道:「睡吧。」

  夫妻倆先後坐到了床上。

  霍英躺好後,陳嬌主動趴到了他懷裡。

  霍英輕輕抱住了她。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陳嬌手放在他胸口,感受那裡隨著呼吸的起伏。陳嬌知道她在這世停留的時間不會太久了,所以她想聽聽霍英對將來的計劃,她要親耳聽,她要在他身邊與他一起憧憬,而不是結束後,她一個人走馬觀花地看一遍。

  霍英還沒想那麼遠,現在陳嬌問了,他認真思索片刻,道:「我不放心威哥兒,咱們先在江城住幾年,等威哥兒成人能獨當一面了,咱們就換個地方住,去個沒人認識你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陳嬌點點頭,好奇問:「那搬家後,你還舞獅嗎?」

  霍英不假思索道:「舞,我也會教凜哥兒舞。」

  陳嬌聽了,往他肩窩躲了躲,羞答答地道:「還有咱們的孩子。」

  霍英:……

  昨晚那個瘋狂而貪婪的獅王,瞬間甦醒。

  霍英搭在陳嬌背後的手,冒火似的發燙。

  陳嬌被他燙到了,有點怕,又捨不得拒絕。

  夜深人靜,陳嬌坐在霍英懷裡,手在他髮間抓來抓去,如哭似泣地教他:「叫我。」

  這個男人,要麼叫她太太,要麼就直接省去稱呼,還從來沒有喚過她的名字。

  霍英開不了口,有什麼阻攔他似的。

  他不肯叫,陳嬌真的不想理他了,推著他肩膀要起來,霍英一把將她摁回來,沙啞地在她耳邊喚道:「嬌嬌。」

  陳嬌滿意了,捧著他俊美的臉,親了上去。

  新婚的夫妻倆過得如膠似漆濃情蜜意,一天比一天膩乎,膩乎地凜哥兒都跟著長胖了一圈,賀家,賀錦榮的腿傷也漸漸復原了。

  三月三就要舞獅大賽,二月底,賀錦榮再次問替他治腿的葛神醫:「只比一次,可以嗎?」

  葛神醫皺著眉頭,道:「老夫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你這腿傷最少要養半年,現在剛剛過去三個月,你走路沒問題,舞獅一定會傷到骨頭,至於會傷到什麼地步,我現在也說不清楚。總之我是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但我管不了你,只是醜話說在前頭,你真去舞獅了,回頭再受傷,別來找我,老夫不治冥頑不靈之人,告辭。」

  說完,葛神醫就走了。

  賀錦榮恨恨瞪著葛神醫的背影。

  二太太郭氏心疼地勸他:「這次你就別參加了,先把腿養好,明年咱們再去,行不行?」

  賀錦榮不好朝神醫發火,如今早就膩煩的妻子也來煩他,賀錦榮當即就瞪了眼睛,大聲罵道:「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大哥活著時賀家連續奪魁,霍英在時賀家連續奪魁,現在霍英走了,整個賀家上下都指望我繼續奪魁,我這個時候棄賽,知道的知我是真有腿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賀錦榮怕丟人故意裝病!」

  郭氏嗚嗚地哭:「可萬一你有個好歹……」

  「閉上你的烏鴉嘴!」賀錦榮高高抬起胳膊,真想給這喪氣媳婦一巴掌。

  郭氏哭著跑了。

  賀錦榮攥緊拳頭,最終還是決定參賽,他要替自己爭光,也要替整個賀家延續獅王的輝煌!

  三月初三,江城一年一度的舞獅大賽開始了,官府聯合江城一眾富商出錢出力,在最繁華的主街中央搭建了三層高的堅固塔樓,各個獅隊們將爭相攀爬塔樓,最終爬到塔頂成功採青的獅隊,便是今年的獅王。

  這等盛事,霍英、陳嬌、凜哥兒也來看了,霍英扛著凜哥兒,一手牽著陳嬌,站在不算擁擠的外圍看。

  「你希望哪家贏?」陳嬌靠在霍英身邊,望著最前方密密麻麻的獅隊問。

  霍英沒有回答。他的一身本事來自賀家,雖然與賀錦榮有仇,但他還是希望賀家繼續奪魁。

  「大哥!」凜哥兒突然指著一個方向道。

  陳嬌踮腳望去,發現賀威姐弟與李叔站在一座酒樓二樓的窗前,都是來觀賽的。

  百姓們都很激動,陳嬌看看霍英,突然有點遺憾,她好想看霍英奪魁。

  知府等人登場了,沒過多久,鼓聲震天,比賽開始了。

  或紅或黃或黑的獅隊們齊齊朝塔樓前衝去,為了搶奪最好的位置,獅身底下的夥計們免不了拳打腳踢互相阻撓,如同群獅混戰,但越是這樣,圍觀的百姓們看得越盡興,無論男女老少都在為自己喜歡的舞獅行高聲喝彩。

  功夫一般的「獅子」還在後面互相廝殺,厲害的「獅子」已經衝到塔樓下,開始往上爬了。

  「那是賀家的獅子!」凜哥兒眼睛可尖了,指著爬的最快的黑皮獅子道。

  陳嬌望過去,就見那黑皮獅子爬的又快又猛,一邊爬一邊與左右互頂互撞,好幾頭「獅子」都被黑皮「獅子」踢了下去。

  陳嬌捂住了嘴,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會不會受傷?

  確實會受傷,可舞獅人都不怕受傷,江城的百姓們也早就習慣了這種殘酷的競爭。

  塔樓上,賀錦榮一手舉著獅頭,一手攥著橫木,已經爬到了最頂端。

  「青」卻掛在半空,獅子要採青,還需要最後的淩空一躍。

  「二爺,王家上來了!」他的搭檔焦急地道。

  賀錦榮往下看看,心一橫,高聲道:「跳!」

  聲音未落,他率先跳了起來,可就在他右腳蹬杆發力的瞬間,大腿骨突然傳來一陣斷裂般的銳痛!

  塔樓下的百姓們就看見,那黑皮獅子剛剛跳起來,突然就朝下栽了下來!

  有人捂住了嘴,有人抱著孩子往後躲,半空的賀錦榮,透過兩隻巨大的獅眼,卻見那抹青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嘭」的一聲,黑獅落地,摔爛的獅頭分崩離析,露出賀錦榮的臉。

  他不停地抽搐著,嘴角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那雙細長的三角眼卻瞪得大大的,對著高處的青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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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6 10:42 AM

第六十九章 第三世完

  賀錦榮死了。

  二太太郭氏母子自然悲痛欲絕,但對憾失「獅王」美名的賀家族老們而言,他們更難接受的是賀錦榮一死,賀家族人再沒有能挑起「獅王」大樑的人。賀威是他這一代小輩兒裡最有舞獅天分的少年,可賀威還小,至少也要等十七八歲才能參賽。

  雪上加霜,賀家獅行的生意也隨著霍英、賀錦榮的離開,丟了大半,那些老主顧們紛紛去「新獅王」王家請獅了。

  短短一個月,賀家這邊就冷清了下來。

  賀家族老們著急了,當又一個老主顧離開後,這群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們終於想到了霍英。重新招霍英回來,霍英娶了被他們休出門的陳嬌,傳出去老頭子們面子都不好看,可是不招霍英,老頭子們教不出新的獅王,在同行面前也抬不起頭。

  左右權衡,賀太公開口了,垂著眼簾道:「讓威哥兒去跟霍英談談罷。」

  歸根結底,賀家獅行的前程最重要。

  賀威當然希望霍英回來。

  霍英卻另有思量,無論真相如何,江城百姓都認定了他與陳嬌早在賀家時就有了私情,他現在回賀家,雖然可以幫賀家多拿幾次獅王,但賀家與威哥兒的臉面都不好看,這絕不是霍英想要的結果。

  「讓趙虎他們過去吧,憑趙虎的本事,明年也有希望爭奪獅王。」霍英沉思過後,對賀威道。

  賀威驚愕:「那你呢?你的獅行不開了?」

  霍英摸摸袖口處的繡紋,想像陳嬌低頭一針一線細細縫的溫柔樣子,他笑了,看著賀威道:「江城再也容不下我們,我早有搬家之念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威哥兒,現在他死了,有李叔保護、教導你,我很放心,是時候離開了。」

  江城百姓最容不下的是陳嬌,霍英不想自己的女人礙於流言蜚語日日困於後宅不敢出門,不想凜哥兒被人指指點點,他要帶著陳嬌娘倆北上,到了新的地方再重開獅行,東山再起。

  聽完霍英的理由,賀威雖然非常不捨,可少年郎明白,這是對繼母對三弟最好的選擇。

  四月中旬,霍英、陳嬌帶著凜哥兒坐馬車駛出了江城,同行的還有兩個年輕的獅行夥計,都是霍英半年前新收的徒弟,一心要跟著師父走遍天下。

  六月裡,五人抵達冀州平城,亦是百姓崇尚舞獅的一處勝地。

  恰逢平城一富戶要挑選九支獅隊為其九十歲的老母做壽,霍英聽聞,立即買來竹篾、紅布要做獅頭、獅身。他想利用這次機會在平城揚名,然後順利地把獅行開起來。

  男人充滿了野心,霍英紮獅頭的時候,陳嬌托著下巴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

  「在看什麼?」霍英抬頭,對上她含情脈脈的目光,他有點臉紅。

  陳嬌就覺得,霍英與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韓岳也好、虞敬堯也要,樸實或奸詐,那兩人身上都帶著俗世氣息,只有霍英,他一身的英氣,雖然舞獅在勳貴眼中也是低賤營生,可陳嬌眼中的霍英,是個正氣凜然的英雄。

  「我想看你舞獅。」陳嬌輕輕地道,語氣裡充滿了霍英無法理解的留戀。

  「後天就比賽了。」霍英拍拍手裡的獅頭,勝券在握地道,她想看,他也想奪了魁首給她看。

  陳嬌嘟嘴:「我今天就想看。」

  霍英拿她的撒嬌沒辦法,用最快的速度紮好獅頭縫好獅尾,然後他與兩個徒弟一起在院子裡紮了四排半人高的梅花樁。

  東西準備齊全了,一個徒弟敲鼓,霍英與更擅長舞獅的大徒弟披上獅袍,跳上了梅花樁。

  陳嬌抱著凜哥兒坐在梅花樁前面,做唯二的看客。

  霍英本來準備了另一段獅舞,但,抬頭,看到前面柔柔朝他笑的陳嬌,霍英突然變卦,吩咐敲鼓的徒弟道:「換成迎親!」

  徒弟懂了,鼓點一變,比剛剛少了比賽的緊張,卻多了迎親的喜悅。

  霍英最後看眼陳嬌,隨即放下獅頭,帶著徒弟一起動了起來。

  紅色的雄獅在梅花樁上跳躍,彷彿對面有一隻雌獅,雄獅先是大膽地撲過去,試圖用武力讓雌獅臣服,那無形的雌獅似乎非常厲害,反而將雄獅掀了跟頭。雄獅狼狽地後退,停下來後,雄獅綠色的大眼睛飛快地撲閃著,好像在思索如何讓雌獅答應,然後,雄獅去狩獵了,撲抓嘶咬,再叼著獵物,哈巴狗似的朝梅花樁下撲了過去。

  梅花樁下沒有雌獅,只有一個叫陳嬌的小女人。

  巨大的獅頭湊到凜哥兒面前,看似在逗弄笑個不停的凜哥兒,獅頭底下,霍英眼裡只有陳嬌。

  陳嬌抱著凜哥兒,美麗的桃花眼中,全是霍英的樣子。

  夜幕降臨,成功娶到「雌獅」的霍英,抱起陳嬌大步朝內室走去。

  這一晚,不是霍英纏著陳嬌,而是陳嬌抱著他不肯鬆手。

  「嬌嬌,怎麼了?」時間長了,霍英終於意識到了不對,撥開她淩亂的長髮,霍英抬起陳嬌下巴,果然在她臉上看到了淚。

  「我弄疼你了?」霍英惶恐地問。

  陳嬌搖頭,一邊搖眼淚一邊往下掉。

  霍英很慌,捧住她臉問:「那你為何哭?」

  陳嬌努力止住淚,擦擦臉,她依依不捨地看著對面的男人:「霍英,你相信前生今世嗎?」

  霍英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試探著問:「你信?」

  陳嬌點頭,抱緊他的脖子埋在他肩膀,哽咽道:「我想下輩子還遇見你。」

  霍英笑,低頭親她的肩膀,哄道:「會的,咱們這世是夫妻,下輩子還會做夫妻。」

  陳嬌聽了,眼淚又下來了,因為她知道,下輩子她遇見的,一定不是霍英了。

  「我想給你生孩子。」陳嬌哭著說。

  霍英失笑,憐惜地道:「明晚再生,我怕你受不了。」

  陳嬌賭氣,不高興的道:「我就要今晚生。」

  霍英心想,今晚就今晚,反正他有的是力氣。

  親乾小女人臉上的淚,霍英再次壓著她倒了下去。

  ……

  陳嬌不想睡覺,不想看不見霍英,可一夜荒唐,她太累了,累到霍英都捨不得再陪她胡鬧。

  「睡吧。」指腹擦過她眼角,霍英柔聲道。

  陳嬌眼皮越來越重,終於還是閉上了,口中發出喃喃的聲音:「你別走……」

  她傻傻的,霍英輕輕親了親她紅紅的唇。

  他不會走,他守著她哪都不去。

  睡著的陳嬌,彷彿也聽到了他的心聲,甜甜地笑了。

  「陳嬌,陳嬌……」

  有人在喊她,那聲音慈悲而熟悉,可陳嬌不想聽,她拉起被子,將腦袋遮了起來。

  菩薩:……

  真睡還是假睡啊?

  「陳嬌。」菩薩再次喚道,手輕輕一抬,陳嬌身上的被子便落到了旁邊。

  陳嬌背對著菩薩,她狠狠地抹了幾把眼睛,這才坐了起來,耷拉著腦袋。

  菩薩知道她在哭,早已參透男女之情的菩薩,沒有試圖安慰這個人間癡兒,直接將玉淨瓶的水珠點在了陳嬌眉心。

  陳嬌面前,立即出現了她沒能細細感受的餘生。

  霍英的獅行順順利利開起來了,她也先後為霍英生了兩隻小獅子。凜哥兒想學武,但他不是習武的料子,一氣之下去讀書了,反而在科舉一途順順利利。兩隻小獅子相差兩歲,虎頭虎腦的,霍英親自教導兒子,小哥倆很快長成了少年郎,十七歲兄弟倆第一次參賽,就一舉奪魁。

  小獅子長大了,霍英這頭雄獅也老了,偏偏他還不服老,依然在梅花樁上上躥下跳的,陳嬌就坐在房檐下,一邊給孫子們做衣裳,一邊看老獅子調教小小獅子。

  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後陳嬌都看不清霍英的臉了。

  「菩薩,我……」

  畫面結束,陳嬌很想問,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這第三世,可問題出口之前,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其實他與韓岳、虞敬堯,沒什麼不同。」菩薩體貼地安撫道。

  陳嬌不信,三個人明明都是不一樣的,儘管最後他們都對她很好。

  「如果,你覺得辛苦,我這裡有忘泉水,可以抹去你每一世的記憶。」菩薩慈悲地道,說完,三滴泉水靜靜地飄出了玉淨瓶,緩緩來到了陳嬌面前。

  陳嬌呆呆地看著這三滴泉水,韓岳、虞敬堯、霍英的臉,相繼浮現在面前。

  要忘記嗎?

  為何要忘記?他們都對她很好很好,儘管分開了,可他們是她的前生,陳嬌難受是因為不捨,而不是因為覺得辛苦。

  她一點都不辛苦,她很感激菩薩給了她回去的機會,很感激遇到過那樣三個男人。

  莫名地,陳嬌的心平靜了下來。

  她笑著朝菩薩搖搖頭,道:「這三滴泉水,還是留給需要它們的人吧。」

  菩薩懂了,收回三滴忘泉水,菩薩按例問道:「現在,可否進入第四世?」

  陳嬌閉上眼睛,點點頭。

  幽幽的皇宮內院消失了,陳嬌再次墜入了星河。

  這一次,她飄了很久很久,久到陳嬌以為她要一直飄下去的時候,她終於開始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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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7 03:03 PM

第七十章

  「姑娘你看,真的下雪了!」

  馬車走在前往涼州城的官道上,車夫提醒裡面的嬌客下雪了,丫鬟紅杏挑起窗簾一看,天空果然有雪花靜靜地落了下來。紅杏與主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很少看到雪,尤其是這種大朵大朵的雪花。

  「姑娘你來看啊。」得不到回應,紅杏回頭,卻見她的姑娘裹著斗篷靠在車廂角落,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襯得那小臉跟白玉似的,精緻得不像真人,更像捏出來的最漂亮的瓷娃。

  既然姑娘在睡覺,紅杏就自己賞雪了,不再出聲打擾。

  其實陳嬌醒著,她只是對雪沒有興趣,或者說,她現在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反正這身子才十二歲,離嫁人還遠,陳嬌不著急考慮自己的婚事,她也不想馬上找個男人嫁了。珠玉在前,陳嬌越來越不想勉強自己。

  也許菩薩也看出來了,所以多給了她一些時間。

  晌午時分,三輛馬車停在了一處驛站前。

  得知車裡坐著的是平西侯府的二爺,驛丞親自出來迎接了。

  陸二爺是文官,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對驛丞很客氣,寒暄過後,陸二爺走到第二輛馬車前,柔聲道:「嬌嬌,出來吧。」

  陳嬌已經準備好了,紅杏挑著車簾,她低頭跨了出去。

  十二歲的小姑娘,因為舟車勞頓,臉蛋呈現出一種憔悴的蒼白色,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叫人心疼。陸二爺看著外甥女酷似親妹妹的容貌,心裡越發憐惜了,親自托住外甥女的小手,將人扶了下來,陳嬌落地時,他還替外甥女理了理斗篷,怕雪花落進去。

  「多謝舅舅。」陳嬌輕聲道。

  陸二爺笑了笑,陪外甥女去客房休息了。

  用過午飯後,一行人繼續出發了,準備在天黑前抵達涼州城。

  中間的馬車裡,陳嬌捧著手爐,默默思量她的第四世。

  那就要從平西侯府說起了。

  平西侯府一共三位爺,除了繼承爵位的侯爺是嫡子,陸二爺、陸三爺都是庶出,陳嬌的庶女母親便是陸二爺的親妹妹,兄妹倆感情特別深,但兄妹倆的脾氣就差遠了。陸二爺一心讀書,靠自己撈了一個文官,陳嬌母親雖為庶女,卻心比天高,仗著自己容貌美豔便想高攀某位來侯府做客的貴人,結果貴人不吃她這套,陳嬌母親白忙一場,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侯府的臉,最後被匆匆許配給一位舉人了,也就是陳嬌的父親。

  陳嬌的父親很有才學,高中進士後被調到蘇州做官。陳嬌母親背井離鄉,再加上一直覺得自己低嫁了,抑鬱不得志,生下陳嬌不久就死了。陳父沒有傷心,趁機娶了當時上峰的女兒,從此左右逢源,一路升到了蘇州知府。

  陳父還想再升,就將主意打到了才十二歲的女兒陳嬌身上。陳嬌完全繼承了生母的美貌,而且有過之而不及,聽說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頗喜童女,陳父覺得女兒嬌嬌小小的也能算童女,便籌謀年底進京時帶上陳嬌一起去。

  原身還算機靈,得知父親有這等主意,趕緊給涼州的親舅舅寫了一封信。陸二爺收到信,勃然大怒,與兄長平西侯商議後,陸二爺便帶著二十個身強體壯的侯府家兵,親自去蘇州接外甥女了。

  平西侯手握二十萬大軍,乃皇帝最信任的武將,陳父敢偷偷地盤算女兒,如今陸二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陳父哪還敢繼續賣女求榮,乖乖地就把女兒交出來了,往後女兒的婚嫁也全部交由陸二爺做主。

  就這樣,原身跟著親舅舅來了涼州。

  但原身跟她母親一樣,都有個心比天高的毛病。原身真的很美,平西侯府有四位公子,十二歲的江南小美人一到,很快就俘虜了其中三個表哥的心,原身想要梅花,三個表哥爭先恐後幫她摘,原身想吃郭記的芙蓉糕,三個表哥連著買來送她。按理說原身隨便挑一個嫁了都能過得很不錯吧,可原身偏偏想嫁那唯一沒有青睞她的大表哥,也就是平西侯府世子陸煜。

  原身想當世子夫人,想當未來的侯夫人,人家陸煜卻對她不理不睬,原身年紀越來越大,一著急,她竟想出了用藥的下賤法子,最終陰差陽錯的,藥下在了陸煜親弟弟二公子陸煥身上,兩人未婚苟合。

  原身只能嫁陸煥了,這還是陸煥父親平西侯給陸二爺面子,不然依照陸煥母親侯夫人衛氏的意思,原身只配當個姨娘。

  成親後的原身,居然還惦記著世子陸煜,丈夫陸煥察覺後,一開始還能容忍,等到新婚的甜蜜期過了,陸煥漸漸無法接受妻子的小心思,一連納了好幾房小妾。就在此時,陸煜戰死沙場,陸煥成了新的世子,原身彷彿終於發現了丈夫的好,開始與小妾們爭寵,可惜陸煥早就被她寒了心,直到壽終正寢,都沒有再給原身一絲寵愛。

  想到這裡,陳嬌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第四世的她,當真糊塗,一張美麗的臉確實能幫女人占很多優勢,可光靠臉就想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千依百順,那也是癡人說夢。

  天色變暗前,平西侯府總算到了。

  陳嬌只是個小輩,當不起叫長輩們等她,稍後陸二爺帶著外甥女去各房轉一圈就是了。

  陸二爺先帶著外甥女回了二房。

  二夫人與一雙子女卻是早就等著了。

  「嬌嬌,這是你舅母。」陸二爺站在外甥女身邊,笑著介紹道。

  二夫人是個非常溫婉端莊的女子,原身剛來侯府時,二夫人也是很疼原身的,但原身舉止輕浮,明明不喜歡親表哥陸潤,卻不肯言明,反而始終吊著陸潤,陸潤身在局中看不清,二夫人看得清啊,久而久之,二夫人自然不喜原身了。

  陳嬌可不想步原身的後塵,她目前無心婚事,但她孤零零一個人寄居侯府,親舅舅親舅母是她最後的倚仗,她必須打好關係。就算不為了將來考慮,二房夫妻倆都是心善的人,本來就值得她尊敬孝順的。

  「舅母。」陳嬌乖巧地朝二夫人欠了個身,「父親不慈,承蒙舅舅舅母收留,外甥女給您添麻煩了。」

  小姑娘眉眼可憐,說得又這麼懂事,二夫人心裡一軟,忙將陳嬌摟進懷裡,憐惜地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嬌嬌別跟舅母客氣,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有什麼不習慣的,儘管跟舅母說,千萬別認生。」

  陳嬌點點頭。

  二夫人摸摸陳嬌的小手,確定沒凍著,再指著旁邊的一雙兒女道:「這是你潤表哥,這是你珍表姐,你表姐大你三歲,一直盼著你快點來呢。」

  十六歲的陸潤、十五歲的陸珍,一起朝陳嬌笑了。

  陳嬌親昵地喚表哥表姐,目光更多落在陸珍臉上,沒有多看陸潤,只知道陸潤是個像陸二爺一樣的俊秀公子,一身的書卷氣。

  陸潤卻忍不住地盯著這個小表妹看。

  陳嬌要換衣裳,二夫人、陸珍一起陪她去了陸珍的東跨院,往後陳嬌就要住在這邊的廂房了,表姐妹倆相處起來也方便。

  陳嬌去換衣裳了,陸珍小聲對母親道:「娘,表妹的臉好嫩啊,好想捏一捏。」

  二夫人失笑,捏捏女兒的臉道:「你的也嫩啊,不過江南氣候濕潤,水土養人,肯定不一樣的。」

  陸珍羨慕道:「早知道該讓父親調到江南了,咱們一家都搬過去。」

  二夫人想到了太夫人,太夫人一直不待見二房、三房,如果可以,她也想丈夫外放當官,可丈夫哥仨兄弟好,按照侯爺的意思,他與三爺常年征戰,家裡必須留個男人,這樣一來,她們一家是不可能離開了。

  「小心被你祖母聽到。」二夫人提醒女兒。

  陸珍歎口氣,不提這茬了。

  陳嬌換好衣服後,由二夫人娘仨陪著去給太夫人請安了。

  太夫人住在萬福堂,三夫人與二夫人向來交好,得到消息,也帶著孩子們過來等著了,只有侯夫人衛氏自詡身份尊貴,大雪的天頭,就等陳嬌主動去正院拜見她。

  太夫人年輕的時候恨老侯爺寵愛妾室,她不喜歡陳嬌那位容貌妖媚的親祖母,不喜歡陳嬌心高氣傲的美豔親娘,現在看到繼承了前兩代冤家所有美貌優點的陳嬌,太夫人當然還是不喜歡,態度非常冷淡敷衍。

  陳嬌也沒打算討好這位太夫人,儘量維持應有的禮數就夠了。

  三夫人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十四歲的四公子陸澈在陳嬌眼裡就是個濃眉大眼的頑皮孩子,倒是他的妹妹陸瓔,陳嬌多看了兩眼。侯府一共三位姑娘,陸瓔最小,比陳嬌大一歲,大概是原身搶走了親哥哥原來放在她身上的寵愛吧,陸瓔經常與原身對著幹,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行了,帶去正院吧。」太夫人不耐煩地道。

  二夫人行禮告辭。

  陳嬌暗暗打起了精神,大房有原身求而不得的世子陸煜,也有夫妻離心的二公子陸煥,兄弟倆,陳嬌都不想招惹。

  跟在二夫人身後進了堂屋,陳嬌不著痕跡地看向坐在左側的兩個公子。

  離她最近的是二公子陸煥,年方十七,劍眉星目,臉龐微黑,英姿颯爽一看就是習武之人,陳嬌看過去的時候,陸煥也看了過來,陳嬌馬上垂眸,避免了與他目光相遇。

  過了會兒,陳嬌再朝世子陸煜看去,這一看,陳嬌倒是驚訝了幾分。

  陸煜也是習武之人,但十九歲的世子爺,身穿白色暗紋長袍,膚如美玉,眉眼淡漠,冷傲中又帶著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貴氣。今日陳嬌已經見過了侯府的四位表哥,但論氣度,只有陸煜真正當得起「貴公子」這三個字。

  就在陳嬌準備收回視線之時,陸煜突然看了過來,目光銳利,快到陳嬌來不及回避。

  陳嬌一瞬間忘了反應。

  陸煜淡淡掃她一眼,卻彷彿他看見的只是一件不值的任何點評的俗物,未露任何情緒。

  待陳嬌走到他面前見禮,喚了聲「大表哥」時,陸煜也只是淡淡地應了聲,疏離又傲慢。

  陳嬌心想,原身千方百計要嫁這人,怕不是眼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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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7 03:09 PM

第七十一章

  相比陸煜的冷傲無禮,二公子陸煥看陳嬌的眼神就熱情多了,陳嬌只打算叫聲表哥認個人就退後的,陸煥卻主動跟她聊了起來:「表妹看著好小,今年多大了?」

  陸家的三位姑娘,身段都很苗條,但陸煥覺得,三個妹妹都不如眼前的這個小表妹纖細嬌小,白生生的小臉蛋,大大的黑眼睛,水靈靈像一朵花,特別美。

  陳嬌不喜歡陸煥,或者說,這四位表哥,陳嬌最想避開的就是陸煥。

  在原身的回憶中,陸煥對她最熱情,但那是一種充滿野心的熱情,原身與三個表哥曖昧不清,只有陸煥敢對她動手動腳。這樣的喜歡很危險,經歷過三世的陳嬌看得出來,原身卻單純地以為她能將陸煥玩於鼓掌,多次利用陸煥接近陸煜,包括最後原身準備給陸煜下藥時,也是利用陸煥做的引子。

  最後,誤飲藥茶的男人是陸煥,誰知道這其中陸煥是真的無辜,還是將計就計?

  總之,原身與陸煥成了怨侶,主要還是因為原身自己選錯了路,不知珍惜眼前人,後來原身看陸煥繼承了爵位才去巴結討好,陸煥無情拒絕也算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陳嬌不喜歡陸煥這種男人。

  現在她是個有舅舅舅母照拂的表小姐,有大把的時間物色未來夫婿,犯不著勉強自己。

  「十二了。」陳嬌認生般地站在表姐陸珍身邊,低聲答道,委婉地排斥更多交談。

  陸煥見了,怕嚇到這個小表妹,便只是笑了笑。

  兄弟倆還有個妹妹叫陸琬,今年十四,在侯府三位姑娘中排二。

  陸琬與侯夫人衛氏一樣,都很倨傲,不是很待見陳嬌。

  時候不早了,二夫人領著自家孩子們告辭。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丫鬟們還沒來得及清掃,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

  陸珍挽著陳嬌胳膊,表姐妹倆走在一把傘下,陸珍小聲對陳嬌道:「大哥從小就不愛笑,但他人挺好的,我們有什麼麻煩找他,他能幫都幫。二哥以前特別壞,喜歡欺負我們,這兩年大了懂事了,也好相處,二妹妹就算了,心高氣傲的,咱們少惹她。」

  這是提醒她如何與陸家眾人相處呢,陳嬌認真聽完,點點頭。

  陳嬌就這樣在平西侯府住了下來,許是蘇州與涼州的氣候差異太大,第二天陳嬌就病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的。陸潤、陸珍兄妹經常來陪她,其他兩房,姑娘們都沒露面,陸煥、陸澈分別來了幾次。

  陳嬌借病裝懶,無精打采的吝於言辭。

  四公子陸澈最先對探望陳嬌失去了興趣,他覺得這個表妹膽小又無趣,待在一起都沒什麼話說,他努力逗笑哄她開心,表妹只是敷衍地笑,陸澈頗受打擊,漸漸地就不來二房玩了。少了一個表哥追求者,陳嬌樂見其成。

  剩下兩個,親表哥陸潤是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目前似乎只把陳嬌當妹妹看,陳嬌就也只把他當表哥。

  唯有陸煥,無論陳嬌笑不笑,陸煥都特別喜歡過來,弄得陳嬌很是頭疼。

  養了半個月,陳嬌的病總算養好了,陸珍高興地帶陳嬌去參觀整個侯府。

  陳嬌欣然應允,她也想活動活動筋骨了。

  西北的空氣又乾又冷,陳嬌從蘇州帶過來的冬衣根本派不上用場,二夫人特意給外甥女置辦了幾套冬衣,今日陳嬌裡面穿了一件淺粉色的小襖白色長裙,外面繫著一條顏色略深的粉色桃花刺繡斗篷,斗篷兜帽、衣邊都絮了雪白的狐毛,陳嬌這麼一打扮,病氣立消,粉粉嫩嫩的,鮮妍嬌美。

  「現在院子裡都沒什麼花,春天就好看了。」花園裡的樹木大多光禿禿,只有松柏翠綠,陸珍介紹的有點不好意思。

  陳嬌笑道:「這邊的天很藍,純淨空靈,我很喜歡。」

  陸珍仰頭,瞅瞅高處的藍天,沒覺得有多好看。

  姐妹倆慢慢走著,繞過花園時,前面突然出現了四道身影,從高到矮,陸煜、陸煥、陸潤、陸澈,侯府的四位公子哥都到齊了。

  看到二女,陸煜繼續那張冷傲臉,陸潤還好些,畢竟天天見陳嬌,陸煥、陸澈的眼睛都亮了,驚喜地看著一身粉嫩的陳嬌。

  陳嬌垂了眼簾。

  陸珍好奇問道:「這麼齊,你們要去哪兒?」

  陸澈搶著道:「我們要去冰上投壺,你們一起來吧?」

  陳嬌不語,陸珍撇嘴道:「投壺有什麼好玩的?」她小時候喜歡玩,長大了就膩味了,偶爾宴請閨中姐妹們才會用投壺打發時間。

  陸澈笑道:「二哥說了,我們投壺時雙腳需踩在冰塊兒上,這樣更難投中。」

  陸珍一聽,總算來了興趣,拉著陳嬌的手道:「咱們也去看。」

  客隨主便,陳嬌點點頭。

  平西侯府後宅的湖水早就凍得結結實實了,公子們要玩新花樣,小廝們提前過來挖了兩塊兒大冰,再將冰塊兒切成兩塊兒磚頭大小,供主子們踩踏。細頸銅壺擺在冰磚十步之外,兩側帶耳,箭矢投入壺口計一分,若箭矢投入壺耳,則計兩分。

  陸珍推開桌案後的小廝,她要親自替兄長們計分。

  「有什麼彩頭嗎?」開始之前,陸珍興奮地問。

  陸煥道:「輸的人繞湖跑五十圈。」

  陸珍看看自家的大湖,暗暗咂舌,真跑五十圈,還不累死?

  陳嬌站在陸珍旁邊,興致寥寥地看著這四位表哥。

  按照長幼排序,世子陸煜先來,陳嬌默默旁觀,發現這位世子爺似乎很喜穿白衣,一身白色長袍立於冰面,隱隱有種遺世獨立的謫仙神韻。

  陸煜走到冰磚前,抬腳跨上冰磚,身形挺拔,穩如山頂蒼松。一手負在身後,陸煜抬起右手,似乎只是隨手一扔,他手中的箭矢便嗖的飛了出去,一頭紮進了銅壺左耳。投中,陸煜跨下冰磚,面無表情地站到一旁。

  「大哥就是厲害!」陸珍在陸煜的名字旁,記了兩分。

  陸煜聞言,微微側目,見堂妹低頭寫字,旁邊的陳嬌雙手捧著手爐,目光已經投向了準備投壺的二弟,臉上並沒有任何驚豔、讚歎的情緒,彷彿他那一投只是成績平平。

  陸煜收回視線。

  陸煥也站到了冰磚上,他有心與兄長一較高下,順便在嬌表妹面前表現一把,但他的功夫還是差了點,壺耳沒投中,箭矢落在了冰上。

  「二哥零分!」陸珍毫不客氣地大聲道。

  陸煥面色微紅,走向大哥時,他偷瞄陳嬌,卻見陳嬌已經看向了三弟陸潤,面帶期待的微笑。

  陸煥莫名氣餒,好像被她笑話,也比被她忽視強。

  再看陸潤時,陸煥就帶了幾分嫉妒。陸潤並不知二哥所想,他也沒有二哥的野心,在冰磚上站穩後,陸潤瞄準壺口投了過去。陸潤好讀書,但功夫也沒有落下,準頭不錯,箭矢穩穩地落入了壺口。

  「三哥一分!」陸珍誇獎般地道。

  陸煥再看陳嬌,陳嬌笑靨如花,只不過是笑給三弟看的。

  陸煜也注意到了陳嬌的區別對待,小姑娘似乎只把三弟當表哥看,其他人表現如何,她都不在意。

  陸煜覺得,這表妹很小家子氣,不知禮,虧二弟多次去探望她。

  輪到老四陸澈了。

  陸澈一上冰磚,先鬧了個笑話,剛要投壺,腳下先打了個滑,腳往左滑,他連忙往右歪身子,結果還是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陸珍哈哈大笑,陳嬌也低頭,小手虛掩嘴唇。

  陸澈見了,鬧了個大紅臉。

  陸煥看著陳嬌的笑臉,居然也有點羨慕四弟。

  陸澈摔了跟頭,還沒有投中,第二輪開始。陸煜還是那副神仙做派,一投即中,再次輪到陸煥,陸煥咬咬牙,故意學老四陸澈,也摔了個跟頭。

  他摔得太拙劣,陸煜皺眉偏首,目光無意掃過弟弟取悅的對象,卻見陳嬌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

  陸煜有點看不透這個表妹了,三弟四弟她都很和善,難不成只看他們兄弟不順眼?

  「珍妹,表妹,你們也來試試?」

  哄小表妹笑的計劃失敗,陸煥乾脆跑過來,熱情地邀請道。

  陳嬌剛要拒絕,陸珍高興地跳了起來:「好啊。」

  說完,陸珍就拉著陳嬌的手往前面走去了。

  陸珍光踩冰磚就踩了半天,左搖右晃的,是陸潤在一旁扶著,她才沒摔跟頭。

  陳嬌見了,知道自己上去也會同樣失態,當陸珍下來時,陳嬌說什麼都不要試。

  陸煥以為她害怕摔跤,上來就握住陳嬌小手,溫柔地道:「不怕,表哥扶你。」

  此時此刻的陸煥,只是想親近這個表妹而已,還沒有什麼男女方面的念頭。

  陳嬌卻非常不滿陸煥的舉動,立即將手往回縮,同時再次表明態度:「我真的不想玩。」

  她的臉有些冷了。

  陸煥無奈又失落地鬆開手。

  「二弟,走了。」幾步之外,陸煜突然冷聲道。

  陸煥疑惑地看向兄長。

  陸煜沒有任何解釋,拋給弟弟一個隨他走的眼神,便逕自朝湖岸走去。

  陸煥懼怕兄長,不得不跟上。

  走遠了,陸煥回頭看看,奇怪地問道:「大哥,玩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不玩了?」

  陸煜目視前方,側臉冰冷:「以後少與陳嬌來往。」

  免得再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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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7 03:15 PM

第七十二章

  當個閨秀其實也挺沒趣的,尤其是寄居別人家中的閨秀。

  如果這是在自己家裡,陳嬌在屋裡待悶了還可以隨便去花園逛逛,可是住在平西侯府,除了表姐陸珍主動帶她出門散步,陳嬌就只能在二房逛逛了。幸好,陳嬌在舅舅陸二爺的書房發現一些她未曾讀過的藏書,用來打發時間剛剛好。

  臘月外面天寒地凍,陳嬌與陸珍坐在暖閣裡,陳嬌看書,陸珍坐在旁邊做女紅,她要為親哥哥繡一條腰帶。

  「大姑娘,表小姐,二姑娘請你們過去打牌,三姑娘已經到了。」長房嫡女陸琬突然派丫鬟來邀請道。

  陸家三位姑娘,陸珍、陸琬、陸瓔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好,但親姐妹們一起長大,除了偶爾拌個嘴吵個架,大多時候還是能玩到一起的。

  陸珍笑著放下針線,對陳嬌道:「走吧。」

  陳嬌便與陸珍一起穿鞋下地,一人披件斗篷,捧著暖呼呼的手爐朝大房那邊去了。

  陸琬將牌局設在了她院子裡的西暖閣,屋裡燒著地龍,陽光透過琉璃窗照進來,暖閣裡溫暖而明亮。紅木方桌已經擺在臨窗的暖炕上了,為了避免陳嬌與陸珍這對兒表姐妹作弊,陸琬、陸瓔分別坐了東西兩側。

  只剩南北兩個位置,南邊臨窗,北面挨著炕沿。

  「我坐裡面吧。」陸珍看眼東邊的陸琬,朝表妹眨了下眼睛,陸琬是府裡身份最尊貴的姑娘,從小就不肯吃虧的,如果陳嬌坐在陸琬上家,一直餵陸琬牌陸琬肯定高興,但陳嬌敢盯著陸琬故意避免餵她,陸琬肯定要記恨陳嬌。

  陸珍不怕被陸琬記恨,只怕表妹受氣。

  陳嬌一點就透,脫了鞋子,盤腿坐在了北側。

  小姑娘們牌藝都很精湛,吃吃碰碰的卯足勁兒要贏,陳嬌玩得也很認真,玩了兩圈,小胡兩把,盤子裡多了幾顆銀瓜子。陳嬌不缺銀子花,不過贏錢的感覺還是很讓人愉悅的。

  前院,長房的兩位公子,陸煜、陸煥從外面回來了,先去給母親請安。

  「妹妹呢?」陸煥隨口問了句。

  侯夫人衛氏笑道:「打牌呢,現在總算湊夠人手了。」

  陸煥眼睛一亮,三個妹妹三缺一,現在人手夠了,莫非陳嬌表妹來了?

  「我去看看!」陸煥立即跳了起來,腳步歡快地朝外走去。

  次子貪玩不安寂寞,衛氏習以為常,扭頭陪長子聊了起來。

  陸煜陪著母親,心裡卻對弟弟黏著陳嬌的做派很不滿。

  陳嬌也很不滿一過來就坐在她旁邊的陸煥,當陸煥再次試圖教她打牌時,陳嬌笑著道:「不如二表哥替我打吧?」只要陸煥接手,她就挪到表姐旁邊去,離陸煥遠遠的。

  陸煥以為陳嬌是真心請他幫忙,高興地剛要接手,坐在陳嬌下首的三姑娘陸瓔不樂意了,陸煥與陸琬是親兄妹啊,倆人作弊怎麼辦?

  陸珍也嫌棄地對陸煥道:「我們姐妹玩得好好的,二哥就在一旁看著吧,不許說話,嬌嬌自己會打。」她擔心的卻是陸煥故意指點陳嬌給陸琬點炮。

  一下子被兩個妹妹抱怨了,陸煥不敢再動,老老實實地看陳嬌打了。

  他不搗亂,陳嬌便繼續一心一意地打牌。

  小丫鬟端了蜜桔來,給姑娘們解渴。

  陸煥立即抓起一個蜜桔,三兩下剝好了,然後掰了一瓣遞給陳嬌:「表妹打牌,我給你剝。」

  陸煜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炕上的幾人聽到動靜,都朝他看了過來。

  陸琬第一個收回視線,瞪自家二哥:「你怎麼不給我剝?」有這麼當哥哥的嗎?

  說完,陸琬遷怒地瞪了陳嬌一眼。

  陳嬌順勢對陸煥道:「二表哥自己吃吧。」

  陸煥覺得小表妹是想吃的,只是被親妹妹嚇到了,陸煥便將剝好的蜜桔放在陳嬌旁邊的白瓷碟子裡,再拿起一個蜜桔對其他三個妹妹道:「都有都有,你們打牌,我一個人伺候你們四個行了吧?」

  這下子,姑娘們都笑了,陳嬌一邊碼著面前的牌,唇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陸煥見了,心裡就甜滋滋的。

  陸珍見陸煜還在門口站著,親昵地道:「大哥坐啊,在那兒站著幹什麼。」

  陸煜頷首,看眼已經很擁擠的東炕頭,陸煜便坐到了西邊陳嬌與陸瓔這側,他沒有像陸煥那樣脫了靴子盤腿上炕,而是側著身子坐在陸瓔身後,離陳嬌較遠,似乎只想看陸瓔的牌。

  陳嬌的餘光中,男人一身白色長袍,頭戴玉簪,看牌的姿勢由他做出來,也似神仙觀棋。可是陳嬌不懂,陸煥也就罷了,陸煜一個貴公子,難道沒有別的正事做嗎,居然來看姑娘們打牌?

  「表妹吃啊。」陸煥一口氣剝完四個蜜桔,見陳嬌還沒動,忍不住催道。

  其他三個姑娘都開吃了,陳嬌也不好再拒絕,捏了一瓣蜜桔放進口中,甜中帶酸,非常可口。

  屋裡溫暖,她的臉是白裡透粉的顏色,吃完桔子的唇瓣水嘟嘟紅潤潤,陸煥看得目不轉睛,再瞅瞅陳嬌的嫩臉蛋,少年郎忍不住問道:「表妹,江南女子都像你這麼白嗎?」

  陸煜皺眉,呵斥道:「休得胡言。」十二歲的姑娘,不大不小,弟弟問這個不合適。

  挨了訓,陸煥悻悻地閉了嘴。

  陳嬌若無其事地繼續打牌。

  「哎,我肚子疼,大哥你幫我。」陸瓔突然捂住肚子,著急地站了起來,讓陸煜替她。

  陸煜看向同樣閑著的弟弟。

  他的視線往東,陳嬌當他要看自己的牌,小手特別快,瞬間就將牌都按倒了。

  陸煜臉一黑,她把他當什麼?

  「二弟替三妹打。」陸煜冷聲道。

  陸煥挺想過過牌癮的,正由丫鬟們服侍穿鞋的陸瓔卻道:「我不要二哥打,他偏心表妹,肯定會故意給表妹點炮。」陸煥天天巴結陳嬌,大家都看出來了。

  陸煥有點臉紅,陳嬌依然只當沒聽見。

  「大哥你快去。」出門之前,陸瓔推了陸煜一把。

  陸煜無奈,只好脫了長靴,盤腿坐到了陳嬌下首。

  這局剛剛開始,陸瓔摸了一手好牌,吃一次碰一次就等著胡了。

  陳嬌打了一張,正是陸瓔要的。

  陸煜抿了下唇,想到她剛剛藏牌的動作,故意沒吃,然後他去抓牌,居然抓到了同一張。這張留著,陸煜打了一張閑牌。

  「碰!」陸煥高興地替陳嬌叫道。

  陸煜又難以察覺地抿了下薄唇,剛剛,他真沒有看陳嬌的牌,打出她想要的,只是無心之舉。

  陸琬不信,嘟嘴抱怨道:「大哥該不會跟二哥一樣,偏心表妹吧?」

  陸煜不屑解釋,垂眸看自己的牌,面冷如霜。

  陳嬌卻知道,陸煜是四位公子裡最不待見她的,絕不會幫她作弊,因此,陳嬌心安理得地碰了。陸煥從陳嬌身後爬過來,瞅瞅哥哥手裡的牌,笑著解釋道:「那張大哥真沒用。」說完,陸煥乾脆就坐陳嬌與兄長中間了。

  陸煜不屑作弊,陸煥屑啊,等到陳嬌要打陸煜的胡牌時,陸煥趕緊攔住她,一本正經地道:「這張留著當搭子,你打那個。」

  陳嬌手裡的牌是新抓來的,一點用都沒有,陸煥的表現太異常,陳嬌馬上懂了,但她還是將牌打了出去。

  陸煥大聲歎了口氣。

  陸煜推牌,胡了。

  哪有明知道下家要什麼牌還繼續打出去的呢?陸琬瞅瞅對面風姿卓然的大哥,再看看長了一張勾人臉的陳嬌,陸琬忽然懂了,一邊數銀瓜子一邊似笑非笑地道:「二哥不懂了吧,換成你,表妹絕對不會給你點炮。」

  陸煥一愣。

  陸煜心中微動,難道,陳嬌對他有那種意思?不過,她初來那天,確實與所有來家中做客的閨秀一樣,偷偷看過他。

  「換我表妹也會點,她一手條子,留二餅根本沒用。」親妹妹暗示他不如大哥招表妹喜歡,陸煥很不高興,啪地將陳嬌面前的牌都按倒了,陸琬、陸珍一看,果然如陸煥所說,陳嬌並非故意點炮。

  陸煜也看見了,剛要將位置讓給二弟,陳嬌忽然對陸煥道:「二表哥替我打吧,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算了,今天不玩了。」陸珍也很氣陸琬剛剛的話,明著取笑表妹存心討好大哥,太過分了。

  陸珍當然站在親表妹這邊,穿好鞋子,挽著陳嬌一起走了。

  「我送你們!」陸煥巴巴地追了出去。

  陸瓔還沒回來,方桌旁只剩陸琬、陸煜兄妹倆面對面坐著。

  陸煜沉著臉教訓妹妹:「身為侯府嫡女,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陸琬從小嬌慣,絲毫不怕兄長,撇著嘴道:「她哪裡像客人了?我看她脾氣比我還大,開個小玩笑而已,她說走就走,一點都不給我面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咱們家的嫡出大小姐,一個知府家不受寵的女兒,她傲什麼傲?」

  「怎麼了?」陸瓔解手回來了,見牌局居然散了,她不明所以地問。

  堂妹在場,陸煜不好再教訓妹妹,起身離去。

  回房路上,陸煜的腦海裡,莫名浮現出陳嬌清冷的臉,以及她敷衍弟弟時的違心淺笑。

  這個小表妹,確實有點傲啊,連弟弟都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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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7 03:19 PM

第七十三章

  姑娘們吵吵鬧鬧的,過年了。

  世子爺陸煜恰是正月裡的生辰,男子二十及冠,乃一大事,平西侯府年前就將請帖送了出去。

  陸家的兄弟姐妹們要為陸煜準備及冠禮,陳嬌作為表妹,當然也得表示一番。

  表姐陸珍準備的是她親手繡的香囊,陳嬌記得原身當初送的也是貼身繡件,送是送出去了,最後卻出現在了陸煥身上,足見陸煜有多嫌棄她。陳嬌可不想自取其辱,思來想去,陳嬌請表姐陪她出了一趟門,挑個鋪子買了一方硯臺。

  陸煜生辰這日早上,三房人都去太夫人的萬福堂用飯,太夫人還沒出來,孩子們先送起禮物來。

  輪到陳嬌,她雙手捧著匣子走到陸煜面前,笑著道:「祝大表哥雲程發軔,福壽雙全。」

  「多謝。」陸煜淡淡道,接過了匣子。

  陳嬌是最後一個送禮的,禮畢,陳嬌退到了陸珍身邊。

  散席後,陸煜走在前面,長隨阿金捧著一堆禮物跟在身後,陸煥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要看兄長都收到了什麼。來到陸煜的清風堂,陸煜逕自坐了一側主座,對擺在桌子上的禮物興趣寥寥,陸煥坐在他對面,先把陳嬌送的匣子抓了起來。

  打開後,看到裡面雖然文雅卻普普通通的端硯,陸煥有些失望,喃喃自語道:「表妹這麼破費做什麼,繡個荷包、香囊的多好。」繡了,他就向大哥討過來,大哥肯定會答應。

  陸煜看眼那端硯,想到陳嬌送禮時微笑卻客氣的小臉,並不奇怪,畢竟小姑娘本就沒想過要親近他們兄弟。

  剩下的禮物就不值得一一翻看了,陸煥靠在椅背上,摸了會兒端硯匣子,小聲對兄長道:「大哥,你說表妹為什麼總是冷冰冰的對我?我沒得罪過她吧?」他喜歡這個表妹,也希望表妹喜歡他,天天對他笑。

  知好色而慕少艾,陳嬌小小年紀已出落得美貌非常,陸煜能理解弟弟對陳嬌的癡迷,但他不想弟弟繼續傻下去。

  「她對你冷,未必是因為你得罪了她。」喝口茶,陸煜簡單道。

  陸煥盯著他:「那是為什麼?」

  陸煜一針見血:「也許她只是不喜歡你。」

  陸煥:……

  不喜歡就不喜歡,他繼續對表妹好,表妹總有喜歡他的那一天!

  過了元宵節,平西侯要去巡視邊關,出發時,同時帶走了長子陸煜。

  侯府裡少了一個陸煜,對陳嬌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只有陸煥繼續黏著她,陳嬌躲不開他,漸漸也就習慣了,只要陸煥不動手動腳,陳嬌多給他看幾眼也沒關係。

  春暖花開,侯府花園裡沉寂一冬的花草樹木紛紛泛綠了,青嫩的顏色令人賞心悅目。小姑娘們蝴蝶似的在花園裡穿梭起來,陳嬌看中一棵長在水畔的紅梅,與眾人打過招呼後,她讓紅杏取來畫架,單獨坐在池畔作畫。

  紅杏遠遠地站在樹蔭下,隨時等候主子使喚,過了會兒,看見陸煥來了,紅杏剛想提醒主子,陸煥先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紅杏笑了笑,低頭回避。

  陸煥躡手躡腳地靠近陳嬌。

  陳嬌沉浸在作畫中,不知道他來了,畫著畫著,脖子上忽然有點癢,陳嬌一手持筆一手輕輕地撓了撓脖子。不癢了,她繼續畫,但才畫一筆,脖子又癢了。

  陳嬌覺得奇怪,一邊摸脖子一邊回頭。

  陸煥蹲在後面,咧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白牙,手裡還轉著一根狗尾巴草。

  伸手不打笑臉人,陸煥笑得太燦爛,陳嬌就沒生氣,轉過頭提醒道:「你要看就看,不許搗亂。」

  陸煥就坐在了她旁邊。

  陳嬌眼裡只有對面的紅梅與畫架,陸煥歪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她。

  「二哥過來,陪我們放風箏!」

  花園另一側,陸琬在找親哥哥了。

  陸煥不想去。

  陳嬌勸道:「去吧,不然二表姐看見你在我這裡,又要生我的氣了。」

  陸煥摸摸脖子,歉疚地道:「她不懂事,你別理她。」是他心甘情願討好表妹,妹妹卻總誤會表妹勾引他,別說陳嬌不愛聽,陸煥也不愛聽。

  陳嬌笑而不語。

  陸琬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陸煥無奈地站了起來,對陳嬌道:「我待會兒再過來找你。」

  陳嬌看著自己就快完成的畫卷,心想,她要快點畫完,畫完馬上回去。

  陸煥走了,這邊又安靜了下來。

  紅杏有點睏了,不知主子還要畫多久,她坐在樹下,背靠樹幹打起盹兒來。

  陸煜一身白衫緩步走過來的時候,透過嫩綠的稀疏花枝,看見湖邊有個作畫的姑娘。小姑娘背對著他,看身形像三妹陸瓔,而三妹確實是妹妹當中最喜字畫的一個,陸煜便先朝這邊走來。他剛回府不久,離家兩個月的陸煜,想家裡的兄弟姐妹了,聽母親說弟弟妹妹都在花園,他換完衣服就過來了。

  男人越走越近,陳嬌還當陸煥回來了,便沒有理會,快速而認真地畫完了最後一筆。

  畫好了,那腳步聲也到了身後十幾步外。

  陳嬌放下畫筆,回頭看去。

  當她轉過來的那一瞬,陸煜立即停了腳步,心裡百轉千回。他與這個表妹不曾有過什麼交談,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現在他誤會她是三妹才靠近,陳嬌會不會覺得他是專門來看她作畫的?

  為了避免她產生這種念頭,陸煜神色冷峻,皺眉道:「我以為是三妹,打擾了。」

  說完,不等陳嬌回話,陸煜轉身就走。

  陳嬌既驚訝陸煜的歸來,又被男人的冷臉氣到了,他那是什麼態度,看見是她就皺眉,彷彿她故意讓她錯認似的!

  短暫的不悅後,陳嬌也就不想了,撐著地站了起來,誰料剛站直,天地突然一陣旋轉……

  已經走出幾步的陸煜,忽然聽見一聲悶響,聲音出現的太奇怪,陸煜側身,就見剛剛還坐著的陳嬌居然倒在了草地上,一身粉裙鋪散,如桃花落地。

  陸煜幾個箭步衝了過來,跪在陳嬌身邊,將昏迷的姑娘扶了起來,一手就去探她鼻息。

  他的手指還沒碰到陳嬌,陳嬌自己醒了,睜開眼睛,頭頂是藍天白雲,還有一張俊美嚴肅的臉。

  陳嬌茫然地看著陸煜,杏眼霧濛濛的。

  陸煜忽然覺得,這樣的表妹很陌生,她不再是那個莫名驕傲的表小姐,而是一個生病暈倒的普通小姑娘,需要人安慰。

  「你,剛剛暈倒了。」陸煜低聲道。

  陳嬌眨眨眼睛,記起來那陣天旋地轉了,她揉揉額頭,試著自己坐正,好像,又沒事了。

  「多謝大表哥。」理了理裙擺,陳嬌低頭道謝。

  嬌弱需要照顧的小姑娘,又變成了客氣疏離的表小姐。

  陸煜不是陸煥,他絕不會做那種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事,立即起身走了。

  「大哥?」幫妹妹放完風箏的陸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恰好看見兄長從陳嬌身邊走開,他雙眼發亮,高興地喚道。

  陸煜朝弟弟點點頭,道:「我來找你們,方才路過此處,看見她倒在地上。」

  陸煥一聽,眼裡登時沒了哥哥,急得跑到陳嬌身邊,緊張道:「表妹你沒事吧?」

  陳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暈倒。

  陸煥見她懵懵懂懂的,一聲大吼將打盹的紅杏叫醒了,然後他派紅杏去前院傳話請郎中,陸煥自己堅持護送陳嬌回二房。

  兩人並肩離開時,陸煜已經不見了。

  郎中替陳嬌診脈後,道陳嬌有些氣血虛虧,開了些補藥。二房一家都很關心陳嬌,結果傍晚陳嬌月事來了,二夫人得知後,鬆了口氣,姑娘家來月事時都容易虛弱,她還擔心外甥女得了什麼病症呢。

  「這幾天注意別著涼。」坐在床邊,二夫人溫柔地叮囑陳嬌道。

  陳嬌有點臉紅,她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因為月事被長輩照顧的待遇了,莫名還挺難為情的。

  二夫人卻很欣慰,握著陳嬌的小手道:「我們嬌嬌也變成大姑娘了。」

  二夫人暗暗決定,等她替十六歲的女兒挑好婚事後,馬上就開始幫外甥女物色人選。

  長輩們有自己的盤算,第二天,陸煥、陸澈這對兒堂兄弟都來探望陳嬌了。

  少年們瞎關心,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陸珍在一旁看熱鬧,只是笑。

  陸煥糊裡糊塗的,表妹生病了,大堂妹怎麼還笑呢?

  問了半天問不出答案,陸煥帶著滿腹疑惑回大房了,走到前院,撞上陸煜要出門。

  「魂不守舍的,出了何事?」陸煜看眼弟弟,叫住人問道。

  陸煥摸著腦袋,向兄長坦白了疑惑。

  陸煜比弟弟多吃了兩年鹽,懂得也略多一些,但關係到小姑娘的私密事,他不可能說。

  「不知。」陸煜丟給弟弟兩個字,出門了。

  上了馬車,一個人坐在安靜的車廂中,陸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湖邊與陳嬌的重逢。兩個月不見,她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個子好像長高了點,但依然嬌嬌小小的,他抱她起來的時候,幾乎沒什麼份量。

  不過,人不可貌相,以後不能再把她當孩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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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10-17 04:12 PM

第七十四章

  三月底的時候,涼州徹底暖和了起來,去郊外踏青的公子閨秀們越來越多。

  平西侯府三位姑娘與陳嬌這個表小姐也要出門,陸煜四兄弟作陪。

  城東郊外有片翠湖,陳嬌一行人抵達時,湖畔、湖中長堤上已經遊人如織,湖面上飄蕩著一艘艘畫船,好不熱鬧。

  按照計劃,陳嬌等人上午遊堤,晌午用過飯後再乘船賞景。

  陳嬌想與表姐陸珍一塊兒走,可她一下馬車,就被陸煥、陸澈左右圍住了,陸珍試圖救場,沒有成功,而且陳嬌人緣好也非壞事,陸珍還很羨慕表妹招人喜歡呢,就連親哥哥陸潤也守在表妹一旁護著,陸珍乾脆與陸琬、陸瓔一塊兒走前面去了。

  被眾星捧月的陳嬌,一點辦法都沒有。

  陸煜走在最前面,姑娘們經常停下來賞花,這個時候,他就停下來,默默地等著。

  逛了小半個時辰,八人來到了湖畔一座園子內,園中有低山池水,幽靜雅致。

  「咱們去亭子裡坐會兒吧。」陸琬發現一座空著的涼亭,一邊用帕子擦汗一邊道。

  四個姑娘都去涼亭了,陸煥、陸潤、陸澈繼續寸步不離地守著,只有陸煜,大概是嫌她們太吵,一個人走到距離涼亭不遠的湖畔,垂柳依依,他背對涼亭坐在一塊兒平整的岸邊石頭上,白衣黑髮,風流倜儻。

  陸煜坐下不久,遠處就有幾位華服閨秀湊過來了。

  陸珍指著其中穿紅裙的貌美少女道:「那是李將軍家的三姑娘,從小就喜歡大哥。」

  陳嬌與陸珍等人一樣,都抱著看戲的心情望著湖邊,只見姑娘們靠近陸煜後,李三姑娘單獨上前,有點害羞又很勇敢地將手裡的一捧蘭草遞給陸煜,至於她說了什麼,陳嬌等人就聽不見了。

  陸煜沒接李三姑娘的蘭草,甚至連頭都沒歪一下,一動不動地坐著。

  陸珍托著下巴歎息:「大哥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祖母大伯母替他挑的他都看不上,主動找他獻殷勤的美人他也不理不睬,都二十歲了,過兩年二哥都要娶媳婦了。」

  此話一出,陸家三女都打趣地看向陸煥。

  陸煥臉一紅,瞅瞅陳嬌,他滿不在乎地道:「我才不著急,倒是珍妹,都十六歲的老姑娘了……」

  他話沒說完,陸珍就撲了過去,作勢要打他,誰說十六歲就是老姑娘的!

  亭子中嘻嘻哈哈,陳嬌跟著笑,忽聞亭外有人朗聲喚道:「二公子,好巧。」

  陳嬌本能地轉過去,就見一位身穿紫袍的俊秀公子一手搖著摺扇,一邊緩步跨上了臺階,對方看起來與陸煥差不多的年紀,風度翩翩,目光掃過陳嬌,男人溫文爾雅地朝陳嬌笑了笑。

  陳嬌從菩薩那兒得來的記憶中,並無此人。

  她好奇對方是何身份時,陸家的兄弟姐妹卻齊齊站了起來,由陸煥率先朝來人行禮道:「好巧,二爺也來踏青嗎?」

  劉恒點點頭,看著陳嬌問:「這位妹妹似乎不曾見過。」

  妹妹……

  陸煥眉峰皺了皺,他都沒叫的那麼親熱過,這位秦王府的二公子到底什麼意思?

  陳嬌微微低了頭。

  陸琬突然擋在她面前,笑盈盈地對劉恒道:「她是我表妹,好久不見,二爺何時從京城回來的?」

  秦王就藩西北,王府就在涼州,秦王妃與世子留在京城,平時只有秦王與嫡次子劉恒住在這邊。

  劉恒淺笑道:「前幾天才回的,二姑娘似乎長高了。」

  陸琬臉一紅,小手抓起垂在胸前的一縷長髮,羞澀地繞了起來。

  劉恒卻再次將目光投向陳嬌,含笑道:「表姑娘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啊。」

  陳嬌看他卻不像個正經公子,只猜測他家世應該比平西侯府還顯赫。

  「舍妹祖籍蘇州,年幼膽小,失禮之處還請二爺見諒。」

  涼亭外,又一道清冷音色響起,卻是陸煜從湖邊過來了。

  劉恒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他可以不把陸煥三兄弟放在眼裡,但陸煜,是父王都很欣賞器重的棟樑之才。

  「世子。」劉恒朝陸煜拱了拱手。

  陸煜還禮,一邊落座一邊對陸煥道:「我與世子說話,你帶妹妹們游湖去罷。」

  陸煥求之不得。

  陸琬卻撒嬌地坐在劉恒斜對面,望著兄長道:「我走累了,還沒歇夠呢。」

  劉恒馬上道:「都是熟人,世子不必客氣,若因我連累幾位姑娘不能好好休息,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風流之人,隨口一句便能哄得姑娘們喜笑顏開,陸琬笑得最為動人。

  「那二妹妹休息吧,我們去賞花了。」陸珍不愧是大姑娘,看出劉恒對表妹有意,她第一個挽著陳嬌的胳膊朝亭外走去。陳嬌欣然配合,陸煥、陸潤自然跟上,陸澈懼怕長兄威壓,也將不太情願離開的親妹妹陸瓔拉走了。

  陸煜冷冷地盯著陸琬。

  陸琬咬咬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美色紛紛消失,劉恒搖著摺扇,淡淡地問陸煜:「世子有何事?」

  涼州乃邊關重地,陸煜剛隨父親巡遊回來,隨便挑兩件見聞,便是事了。

  劉恒心不在焉地聽著,視線投向了湖畔,那裡陳嬌白衫兒綠裙走在陸家兄妹們當中,嬌美靈秀,放在京城,也挑不出幾個這樣的美人來。早已厭棄涼州生活的劉恒,忽然覺得,涼州又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陳嬌從表姐陸珍口中,知道了劉恒的身份。

  「別看他在咱們面前和顏悅色的,其實他心胸狹窄特別記仇,據說他有位武師傅,就因為比武切磋時不小心打了他一拳,他就趁王爺不在府裡,命人砍了那位武師傅的一條胳膊。王爺回來後勃然大怒,親自押著他去給武師傅賠罪,賜以重金,可銀子再多,也換不回那條胳膊了。」

  陳嬌暗暗咂舌,竟然有這等殘暴之人。

  陸珍偷偷朝前面的陸琬努努嘴,小聲道:「就這樣,還有人巴不得嫁過去呢。」

  陳嬌當然看得出陸琬的小心思,只能說,人各有志吧。

  走了兩刻鐘,陸煜追上來了,一臉冰冷,通身的煞氣遠遠地就叫陸琬等人止了談笑。

  陸琬不敢看兄長。

  陳嬌偷偷看了陸煜一眼,卻見陸煜也在看她,目光銳利,似是在不滿什麼。

  陳嬌心裡一咯噔,雖然知道自己沒錯,可也有點扛不住那樣的眼神。

  酒樓就在湖畔,陸家早定了雅間,一行人先去吃飯了。

  因為陸煜臉色太不好,飯桌上都沒人敢出聲。

  飯後眾人移步去游湖,陸煥賃了一條畫舫,二樓風大最涼快,大家都上去了。

  「二姑娘,世子請您下去。」陸煜的長隨阿金蹬蹬蹬上來,恭敬地對陸琬道。

  陸琬笑容一僵,知道兄長要訓斥她了。

  「活該。」陸煥恨恨地道,他也不喜歡妹妹巴結劉恒的樣子。

  「你就說我在下棋,大哥有話回家再說吧。」陸琬掙扎著道。

  阿金低頭道:「小的不敢在世子面前撒謊。」

  陸琬咬牙,硬著頭皮下去了。

  兩人一走,陳嬌與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試圖聽到風吹草動。沒過多久,樓下傳來了陸琬憤怒的聲音:「我願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不用你管!」

  陸煜說了什麼,倒是聽不見。

  大概一刻鐘後,陸琬上來了,眼圈紅紅的,顯然哭過,上來也不理會眾人,繃著臉進了雅間,「嘭」地將門關上,不知在朝誰撒氣。

  沒等眾人回過頭,樓梯那裡再次傳來了阿金的聲音:「表小姐,世子請您下去。」

  陳嬌心裡又是一咯噔,陸煜連親妹妹都訓哭了,又會怎麼樣對她?

  「我陪你去。」表姐陸珍非常的講義氣。

  陸煥也站了起來。

  阿金看眼二人,垂眸提醒道:「世子只請了表小姐一人。」

  陳嬌呼口氣,對陸珍、陸煥道:「你們坐吧。」

  陳嬌什麼都沒做錯,她才不怕陸煜,陸煜敢罵她,她就反擊回去。

  昂首挺胸的,陳嬌慢步下了樓。

  樓下,陸煜坐在臨湖的茶桌旁,對面有把空置的椅子,阿金示意陳嬌過去,他守在樓梯口,彷彿在提防有人會下來偷聽似的。

  「大表哥,你找我?」陳嬌走到茶桌旁,站著問。

  「坐。」陸煜眼也不抬地道。

  陳嬌大大方方坐了過去。

  陸煜終於看她了,眉目清冷,陳嬌從容不迫地與他對視。

  小姑娘的杏眼清澈水潤,湖風從一側吹來,有髮絲落在了她唇畔,那唇紅潤飽滿,有著超出她年齡的豔麗誘惑。

  陸煜移開視線,問道:「你可知涼亭所遇那位公子,是誰?」

  陳嬌道:「知道,表姐告訴我了。」

  陸煜重新看過來,黑眸審視地盯著她:「背後莫論人非,他為人如何我不做評判,只請表妹記住,二爺絕非良配,日後若再有類似今日之偶遇,一旦二爺有親近表妹之舉,表妹能避則避,不可被王府權勢迷惑。」

  他神色很冷,聲音也似訓誡,彷彿他不警告,陳嬌就會厚顏無恥的迎合劉恒的親近。

  陳嬌很不喜歡陸煜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笑了笑,一臉善解人意地道:「大表哥放心,我不會跟二表姐搶的。」

  陳嬌知道,陸煜反對陸琬巴結劉恒,但她就要故意噁心陸煜一把,他那麼喜歡管教人,先把親妹妹管好吧!

  果然,陳嬌說完,陸煜眉峰一皺,眼神越發淩厲。

  陳嬌就像毫無察覺一般,站起來走了,腳步輕快地上了樓梯。

  陸煜的視線,一直追著她,小姑娘愉悅上揚的嘴角,叫他胸悶又疑惑。

  她在笑什麼?嘲笑他們陸家的嫡女教養不如她,還是得意劉恒更喜歡她?

  少女心思難猜,陸煜攥緊茶碗,突然覺得,幸好陳嬌不是他的親妹妹,不然他更頭疼。

  下午遊湖的時候,陸煜都在暗中觀察陳嬌。

  陳嬌嗆了陸煜一頓,心情很好,與表姐一塊兒靠在船頭,探著身子,將手伸進水中。

  陸煜站在船身拐角處,看見她歪頭朝陸珍笑,明眸皓齒……

  「表妹,我教你釣魚吧?」

  陸煥突然從一側冒出來,擋住了兄長的視線。

  陸煜便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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