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春風得意
馮橙走進屋中,就見屋內已經擠滿了人。
上首坐著面帶微笑的馮尚書與滿面春風的牛老夫人,然後是二老爺馮錦南,三老爺馮錦西,大太太尤氏,小一輩的就是馮豫和馮桃。
見馮橙來了,馮錦南第一個開口:「橙兒快過來,你大哥中了第二名亞元!」
馮橙快步走到馮豫身邊,歡喜不已:「大哥,恭喜你。」
科舉要經四試,分別是童試、鄉試、會試、殿試,四試中最難考的就是鄉試。
如今馮豫順利中舉,對馮橙來說當然是大喜事。
面對妹妹的道喜,馮豫雲淡風輕:「多謝妹妹。」
馮橙噗嗤一笑:「大哥謝我什麼?」
馮豫笑意溫柔:「大哥能順利發揮,定是考前妹妹送的鞋襪的功勞。」
「那等大哥明年春闈,我還給大哥送鞋襪。」馮橙笑盈盈道。
見兄妹和樂融融,牛老夫人笑著開口:「豫兒這次考得不錯,明年定會更進一步。」
「怎麼不見二哥?」儘管心中已有猜測,馮橙還是問道。
屋內一靜。
片刻後,馮二老爺強笑道:「你二哥這次沒發揮好,還好豫兒給咱們家爭氣,考了第二名。」
馮橙微笑:「二叔別難過,二哥還年輕,三年後再考也才二十歲呢。」
馮二老爺嘴角笑意一僵。
一次不成就要等三年,哪有這麼輕巧。
牛老夫人亦是抽了抽嘴角,想起考前馮尚書那番話。
馮尚書笑呵呵道:「橙兒說得不錯,輝兒還有的是機會,想當年我——」
「對了,橙兒,你舅家表哥這次也榜上有名。」牛老夫人急忙打斷馮尚書的話。
糟老頭子又要遙想當年了,也不想想這能一樣嗎?
那時候大魏才剛剛安定,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三十多歲步入仕途並不算晚。可現在要是三十多歲才中舉中進士,熬個十幾年恐怕都熬不到四品。
「是麼。」聽了牛老夫人的話,馮橙微笑著看向尤氏。
在眾人面前,尤氏難得笑意濃濃:「你舅母已經打發人來報喜,請咱們後日去赴宴。」
「那要恭喜表哥了。」馮橙語氣淡淡。
尤氏心知女兒對侄兒的不滿,暗暗歎了口氣。
對她來說,雖然不滿侄兒之前的言行,卻也盼著侄兒能光耀門楣。
「豫兒桂榜有名是大喜事,晚上一起用飯。」牛老夫人發話。
馮尚書跟著道:「這次就不宴客了。」
豫兒本就才名在外,又是他的孫子,中個舉人大肆宴請就沒必要了。
馮二老爺聽馮尚書這麼說,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父親說這次就不宴客了,明顯是對馮豫轉年會試信心十足,再想想自己兒子……
從長寧堂離開後,馮二老爺去了馮輝那裡。
馮梅正在勸慰失魂落魄的兄長,見馮二老爺來了,屈了屈膝立在一旁。
馮二老爺一見馮輝的模樣,不悅擰眉:「這個樣子幹什麼,生怕別人看了不笑話?」
馮輝恍若未聞,一言不發。
「快收起你這喪氣樣,好好用功三年,考個好名次也讓你祖父、祖母另眼相待。」
馮輝眼珠動了動,終於開了口:「兒子很用功了……」
他天生沒有大哥聰明,又有什麼辦法?
「很用功?用功你還有閒心與人打架?」
馮輝臉色一白。
馮梅忍不住道:「父親,二哥與人打架是因為韓呈碩辱及母親!」
馮二老爺冷笑:「那也是你們母親行為不端落人話柄!」
「若不是父親養外室——」
啪得一聲響,打斷了馮梅的爭辯。
馮二老爺面色鐵青看著女兒:「這也是你一個姑娘家說的話?」
馮梅捂著臉,瞪大的眼中迅速蘊滿淚水。
馮二老爺卻不覺後悔。
為人子女當面指責父親,本就是不孝。
「以後你就心無旁騖讀書,可記住了?」
馮輝抬眼看看一臉嚴厲的父親,緩緩點頭。
馮二老爺這才順口氣,轉身走了。
馮梅抱著馮輝手臂哭出聲:「二哥,三年後你一定要考上,你是母親和我唯一的依靠了……」
聽著妹妹嗚嗚的哭聲,馮輝喃喃道:「我知道了,我努力……」
離開馮輝住處,馮梅把眼淚擦乾淨。
秋風吹到她面上,吹得被淚打濕的臉頰發疼。
她一步步往暗香居走,眼神越來越冷。
父親現在滿心滿眼都是那對外室母子,看今日對她和二哥的態度,不要指望父親以後遮風擋雨。
至於二哥,能不能指望上還兩說。
人終歸還是要靠自己!
她要強大起來才不會過得這般憋屈,才有可能幫母親脫離困境。
對比二房的不如意,尤氏心情大好,要去尤府赴宴前拉著馮橙柔聲勸道:「橙兒,母親知道你對你表哥有意見,只是這一回畢竟是你外祖家的大喜事,明面上總要過得去……」
馮橙聽著,乖巧點頭:「母親放心,我知道。」
總歸高興不了多久的。
馬車到了尤府,舅太太許氏照例在外頭等候。
今日尤家大擺筵席,招待的不只尤氏一家,等到開宴的時候聽著滿堂喧囂,馮橙大感無聊。
「表姐好福氣,含章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來年再中了進士,那就是天子門生啦。」
聽著親戚的恭維,許氏難掩得意:「中進士就更不容易了,含章能中舉對我來說就知足了。」
「那是,我家那小子要是有含章的出息,做夢都要笑醒了。」
一旁婦人笑道:「快別做夢了,人家含章還沒及冠就中了舉,這是尋常人能比的?沒見街東頭那個王秀才,考到五十歲這次又落榜了……」
先前說話的婦人雖嫌這話不中聽,卻無法反駁,臉上堆笑繼續恭維許氏:「說起來含章也到了娶妻的年紀,咱們含章這樣的人才,終身大事可不能馬虎了。」
許氏下意識掃了隔壁桌馮橙一眼,矜持笑道:「含章還小呢,不急。」
婦人會意笑起來:「也是,等含章中了進士再說也不遲,說不定就是親上加親的喜事了。」
隔壁馮桃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開口道:「大姐,我想去更衣,你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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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受夠了
出了宴客廳,馮桃臉色立刻沉下來:「大姐,你聽到隔壁桌那些婦人的話了嗎?」
馮橙自然聽到了,淡淡笑道:「聽到了,嚼舌而已,不必往心裡去。」
「可我聽著生氣!」馮桃氣鼓鼓的,「親上加親是什麼意思?那個長舌婦明顯是在說大姐!」
「很快就不會說了。」馮橙輕聲道。
馮桃偏頭看她:「大姐說什麼?」
馮橙沒有回答馮桃的話,視線投向前方。
馮桃隨著看過去,就見尤含章往這邊走來。
「表妹怎麼出來了?」尤含章視線黏在馮橙面上,望著那張皎若秋月的面龐心思浮動。
他順利中了舉,很快就能與表妹定親了。
馮橙語氣冷淡:「去淨房。」
尤含章面露尷尬:「表妹,姑娘家說話不要這麼直接。」
女孩子去淨房,不該說去更衣嗎?
馮桃冷笑:「表哥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尤含章這才看向馮桃,冷著臉道:「桃表妹怎能如此與我說話?」
馮桃揚眉,一臉意外:「表哥還沒當官呢,我就不能與你說話啦?」
尤含章動了動唇,而後搖頭:「罷了,我不與你個小姑娘計較。「
他又看著馮橙,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表妹,桃表妹不懂事,你身為長姐就該好好管教,怎能放任她如此無禮?若是傳揚開來,丟的是姑母的臉——」
「你說什麼呢!」馮桃氣得黑了臉。
馮橙雲淡風輕掃一眼左右,見院中冷清清沒有旁人,只有喧囂隱隱從屋中傳來,拉了一下馮桃衣袖制止她與尤含章理論,上前一腳俐落把人踢飛。
馮桃眼睛瞪得滾圓,忙以手掩嘴堵住驚呼。
趁著尤含章向後倒飛摔落在地尚未回神,馮橙拉著馮桃就跑了。
一直跑到遠處,姐妹二人才停下來。
馮桃指指尤含章所在的方向,又指指馮橙,結結巴巴道:「大、大姐,我好像看到尤表哥飛起來了。」
馮橙笑吟吟點頭:「我踹的,三妹不是看到了。」
馮桃揉揉眼,確定眼前是長姐無疑,震驚道:「大姐,你力氣好大……」
馮橙淡定解釋:「吃得多長力氣。」
「真的嗎?」
「真的。」
馮桃不再懷疑,轉而擔心起來:「大姐,你剛剛踹飛了他,回頭他去告狀怎麼辦?」
那種讀書讀傻了的蠢貨,最喜歡告狀了。
馮橙笑笑:「他不會的。」
馮桃不解看著她。
「他那樣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怎麼可能跑去和長輩們說他被表妹踹飛了?」馮橙唇角微勾,「說了也沒人信啊。」
馮桃抱住馮橙胳膊猛搖:「大姐,還是你厲害。」
馮橙微笑起來。
等在外面透了氣,往回走時馮桃小聲道:「大姐,我總覺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他該不會真的打你主意吧?」
「他沒有那個本事。」
「他可以攛掇大人啊!」馮桃越想越擔心,「現在想想那嚼舌的婦人說不定就是得了舅母的暗示,故意試探母親和大姐的反應。」
「母親不會答應的。」
馮橙說得篤定,馮桃卻不安心:「大姐,母親她……素來好說話……」
她不願說母親的不是,可又做不到不提醒長姐。
馮橙拍了拍馮桃的肩:「那是你還不夠瞭解母親。」
「大姐?」
馮橙收了笑,認真道:「母親好說話的前提,是我願意。」
母親知道她厭煩表哥,那就不會委屈她。
見馮桃一臉懵懂,馮橙笑笑:「好了,等一會兒宴席散了咱們就早早回去。」
宴席又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才散。
尤氏作為尤家的姑奶奶,自然要等賓客散去,陪著尤老夫人等人說上一會兒話才回府。
等到廳中沒了外人,尤老夫人便準備打發小輩出去玩,單獨與尤氏重提兩家親事。
上一次雖然被尤氏拒絕了,可如今孫兒中了舉,兒媳又一直在耳邊念,尤老夫人覺得還能再說說。
正如兒媳所說,親上加親皆大歡喜,既如了孫子的意,外孫女也不會受委屈。
尤老夫人才要開口,就聽哎呦一聲。
馮桃可憐兮兮對尤氏道:「母親,女兒有些不舒服。」
尤氏面露關切:「怎麼了?」
「許是吃壞了肚子,也或許——」馮桃面上紅了紅,目露祈求,「母親,咱們回去吧。」
馮橙開口:「母親,三妹這樣我有些擔心。」
尤氏看向尤老夫人:「母親,桃兒不舒服,我先帶著三個孩子回去了。」
除了馮橙與馮桃,來赴宴的還有馮豫。
尤老夫人到嘴邊的話只好咽了下去:「既然桃兒不舒服,早些回去吧。」
等尤氏帶著馮橙三人離開,許氏微微撇嘴:「姐姐就是心善,一個庶女——」
若她是大姑姐,一個庶女別說出門,除了晨昏定省往眼前湊都休想,大姑姐竟還把一個庶女當女兒待,這不是傻是什麼?
「左不過是個庶女。」尤老夫人想想麵團似的女兒,不想多說。
回去的路上,尤氏關切問馮桃:「究竟哪裡不舒服?先前不是還好好的。」
馮桃紅著臉道:「可能是月事要來了,女兒怕在外祖家出醜——」
尤氏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那回去喝些糖水好好歇著吧。」
馬車不疾不徐前行,馮橙挑起車窗簾往外看,突然喊了一聲停。
「怎麼了?」有馮桃喊不舒服在前,尤氏不由緊張。
「母親,我想去買些茶點帶回去。」
尤氏笑了:「打發丫鬟去買就是了。」
「主要是酒席上太悶,我想透透氣,就讓三妹陪您先回去吧。」
馮桃呆了呆。
還以為大姐會帶她一起逛呢。
收到馮橙的眼色,馮桃挽住尤氏胳膊:「母親,那我們先回府吧。」
尤氏遲疑了一瞬,想想有小魚陪著,點了頭:「那玩會兒就回家。」
馮橙笑著應了,輕盈跳下馬車,等馬車行遠快步走進清心茶館。
二樓雅室中,陸玄見馮橙進來,眼中不覺有了笑意。
「是不是準備行動了?」馮橙迫不及待問。
剛剛看到陸玄在窗邊招手,她簡直想直接跳上來。
真是受夠了傻子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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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祖父駕到
陸玄指了指對面示意馮橙坐下,把玩著茶杯問:「又去見你傻子表哥了?」
「可不是。」馮橙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著喝了兩口。
聽她附和自己,陸玄忍不住揚唇。
可見馮橙還是清醒的。
「我打算明天就實施計畫。」
馮橙露出笑容:「都安排好了?」
她並沒問過陸玄具體安排,她把該提供的訊息都提供了,陸玄既然說會安排好,那就沒問題。
「嗯。」陸玄點了點頭,問起馮橙在尤家的遭遇,「你表哥又說什麼蠢話了?」
見馮橙看過來,少年一副隨意語氣:「我就是隨便問問,畢竟沒見過你表哥那樣的人。」
「其實——」馮橙捏著茶杯歎口氣,「這個世上,我表哥那樣的人才是大多數吧。」
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虛偽自私。
陸玄深深看了歎氣的少女一眼,皺起眉。
是經歷了被劫那些陰謀,讓她這麼想嗎?
雖然想得不錯,但總覺得她不適合想這些。
他印象中的馮橙,更適合喝著茶水吃小魚乾。
「想吃燒雞嗎?」
「什麼?」馮橙一時沒反應過來。
少年加重了語氣:「燒雞,陶然齋的燒雞。」
馮橙在尤家宴席上毫無胃口,正腹中空空,聞言忙點頭:「想。」
陸玄起身:「那走吧。」
「不是打發夥計去買嗎?」
「買回來的燒雞哪有現端上桌的好吃。」陸玄隨口說完,想了想問,「還是你不想動彈?」
要是這樣,那就只好讓夥計買回來了。
馮橙立刻站了起來:「走吧,去陶然齋吃燒雞。」
能吃到香噴噴剛端上桌的燒雞,誰會不想動彈呢。
何況——
她悄悄看少年一眼,微微彎唇。
何況是和陸玄一起吃燒雞,能大快朵頤不說,還是陸玄請客呢。
自從養起探子錢三,她越發體會到攢錢不易。
陸玄往外走,餘光掃到唇畔含笑的少女,暗暗壓了壓上揚的唇角。
和他一起去吃燒雞就這麼高興?
二人下了樓梯,夥計忙迎上來:「公子——」
「沒什麼事。」陸玄一句話打發了夥計,側頭對馮橙道,「走吧。」
眼見二人走出茶館,夥計撓了撓頭。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公子與馮大姑娘一起走呢。
咦,難不成公子終於開竅了,帶馮大姑娘去約會?
反應過來後,夥計環顧空蕩蕩的大堂,有些失落:在這麼幽靜的地方約會還不夠嗎?
出了茶館大門的馮橙正問起茶館:「陸玄,我發現茶館一直沒有客人啊。」
還是來福的時候,茶館好像沒有這麼冷清。
陸玄看她一眼,不明白她問這個的意思。
馮橙笑笑:「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會賠不少銀子吧?」
「賠不了幾個錢,你不用操心這個。」陸玄淡淡道。
他為了方便二人見面,特意叮囑夥計在客人上門時提高價錢。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清靜,她竟然擔心茶館開不下去?
「就是覺得一直賠錢怪可惜的,是不是掌櫃經營不善,夥計不夠殷勤?」
茶館中正擦桌子的夥計大大打了個噴嚏。
「馮橙。」
「嗯?」
陸玄看著她,神色古怪:「你是不是缺錢?」
「沒有。」馮橙抬著下巴,飛快否認。
「不是只攢了三百兩月錢麼。」少年忍不住嘲笑。
馮橙白他一眼:「陸大公子,你以為三百兩銀子很少嗎?」
養一個錢三,她還是養得起的。
陸玄還想再笑一句,轉念作罷。
比起國公府,尚書府可能是艱難了些。
想了想,他道:「要是缺錢,就和我說。」
馮橙錯愕看他一眼。
「怎麼?」陸玄被這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我花你的錢不合適吧?」馮橙老老實實道。
雖說連陸玄沐浴她都看見過,陸玄還強抓著她洗過澡,可那是當來福的時候了。
不合適?
陸玄擰眉。
剛剛說出那話時,他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在他想來,他有錢,馮橙缺錢,那沒錢了用他的正合適。
難道是他這個想法不合適?
陸玄心中思量,面上不露聲色:「你不是我師妹麼。」
馮橙面露狐疑。
她以前沒有過師兄,這麼說師妹可以隨便花師兄的錢?
琢磨了一下,她搖頭:「可我連大哥的錢都不花的。」
師兄妹再親近,總不如親兄妹吧。
這是拒絕了?
陸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大哥也沒錢吧?」
馮橙:「……」
說話間二人到了陶然齋,由夥計領著進了雅間,不多時一隻燒雞端上桌。
香味撲鼻,馮橙輕輕吸口氣。
陸玄伸出筷子夾了個雞腿放入馮橙面前的碗碟中:「吃吧。」
馮橙不由露出燦爛笑容:「多謝。」
「一隻雞腿,有什麼好謝。」陸玄語氣隨意,又把另一隻雞腿夾進她碗裡。
上次一起吃燒雞他就發現了,馮橙喜歡吃雞腿。
馮橙投桃報李,夾了段雞脖子放進陸玄碗中。
她記得陸玄喜歡吃這個。
陸玄看著碗中乾巴巴的雞脖子卻沉默了。
雖說一隻燒雞身上他最愛吃的就是雞脖子,可馮橙又不知道,難道在她心裡他只配吃雞脖子?
就那麼沒地位嗎?
少年正悶悶想著,就聽少女納悶道:「你不是最喜歡吃雞脖子,怎麼不動筷子?」
陸玄看著她,面露驚訝:「你怎麼知道?」
馮橙拿帕子擦擦嘴角,淡定解釋:「上次一起吃燒雞,我看你總往雞脖子上瞄。」
陸玄嘴角一抽:「你觀察還挺仔細。」
嘴上雖這麼說,心中卻莫名歡喜。
二人自自在在吃著燒雞,涼爽秋風從窗外吹進來。
馮橙無意間往窗外一看,登時僵住。
「陸玄——」
「怎麼?」
馮橙指指窗外:「我祖父。」
陸玄往外看一眼,眸光微凝。
看方向,馮尚書是要進陶然齋。
馮橙顯然也發現了關鍵,低聲道:「像上次那樣跳窗不行的,這裡街上來往行人太多。」
陸玄還算淡定:「吃一隻燒雞用不了多久,等等就是了。」
馮橙點點頭,恢復了鎮定。
也是,那就等等吧。
一刻鐘後,馮橙再次指了指窗外:「陸玄,那好像是你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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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報案
二人從窗口眼睜睜看著成國公往陶然齋大門的方向去了,不由面面相覷。
「陸玄,吃一隻燒雞的時間可能不夠。」
陸玄神色凝重:「可能還要加上吵架的時間。」
二人枯坐了一會兒,果然聽到喧嘩聲從樓下傳來。
「看來是坐在大堂裡了。」陸玄分析著。
「要不……去看看?」馮橙提議。
陸玄睨她一眼,平靜反問:「被他們發現我們在一起吃燒雞,然後打個你死我活嗎?」
馮橙想到清瘦的祖父,再想到魁梧的成國公,還是不放心:「我祖父手無縛雞之力——」
陸玄淡淡介面:「放心,揪掉我祖父鬍子的力氣還是有的。」
先前因為被馮尚書扯掉了一把鬍子,祖父的罵聲差點掀翻屋頂。
馮橙歎氣:「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每次見面都要打架。」
陸玄拿起一根雞翅膀慢慢啃著:「別亂擔心了,就當是年紀大了,活動筋骨。」
二人豎著耳朵聽著樓下吵架,終於等到沒了動靜,這才脫身。
馮橙拎著清心茶館的茶點回到尚書府,打發人把茶點給尤氏和馮桃各送了一份。
不多時,馮桃就來了晚秋居。
「大姐,你去清心茶館喝茶了嗎?」
「三妹怎麼知道?」
馮桃笑呵呵道:「馬車停下的位置就離清心茶館不遠。」
「那裡不是好幾家茶館麼。」
「大姐給我送去的藕粉桂花糕,一嘗就是清心茶館的味兒。」
馮橙笑著搖頭:「就你會吃。」
「是那家的藕粉桂花糕特別好吃。」說到這,馮桃有些遺憾,「可惜那家突然漲價了,東家有點黑心。」
漲價?黑心?
馮橙突然明白了茶館冷清的原因。
「大姐,你一個人去喝茶嗎?」想到被長姐拋下,馮桃很是怨念。
雖說大姐給她帶回來了好吃的茶點,可是她陪大姐一起喝茶聊天吃點心不好嗎?
「和一個朋友,有點事要談。」
一聽有正事,馮桃不再追問,約好下次一起出去喝茶,心滿意足走了。
馮橙想想明天將要發生的事,心情也很不錯,梳洗過後睡起覺來。
翌日一早,順天府門前的大鼓就被擊響了。
擊鼓之人是個穿戴體面的中年男子,很快有衙役把他帶進去,只留下一群迅速圍過來看熱鬧的好奇議論。
「堂下何人,為何擊鼓?」坐於堂上的順天府尹沉聲問道。
男子跪在地上,顫聲道:「啟稟大人,草民名叫楊武,前來擊鼓是要舉報歐陽慶謀財害命。」
一聽有命案,順天府尹立刻重視起來,指著楊武道:「你且仔細道來!」
「草民與歐陽慶是朋友,昨日中午他家辦酒,到了晚上我們繼續喝,結果聽他說——」
「說什麼?」
楊武一臉緊張道:「聽他說能有今日多虧了那對進京尋親的短命主僕,草民覺得奇怪,就問是怎麼回事,他說他把那對主僕殺了得了一筆橫財,這才有銀錢送兒子去好學堂讀書……」
順天府尹越聽神色越凝重。
「當時他喝多了,草民只以為是吹牛,可回家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如何不對勁?」
「草民想到以前聽來的閒話,說歐陽慶本是屠夫,日子雖比四鄰八舍好過,卻離富貴還差得遠,沒想到有一日突然富裕起來……草民越想越後怕,覺得歐陽慶恐怕不是醉話,而是酒後吐真言。草民想了一夜,事關人命不敢隱瞞,天一亮就來報官了。」
「他還說了什麼?」順天府尹見楊武說得有模有樣,信了大半。
那歐陽慶是不是酒後吹牛先不論,楊武敢來擊鼓報官,聽來的這番話不大可能是胡謅。
實際上,楊武正緊張著,因為歐陽慶酒後吐真言這番話就是胡謅的。
歐陽慶喝多後就呼呼大睡了,哪說過這些。
他完全是照著那位神秘貴人的交代說的,可真跪在大堂下,才知道什麼叫緊張。
不緊張,不緊張,他好好完成貴人的交代,就能像歐陽慶那樣一夜暴富了。
楊武默默給自己打了氣,低著頭道:「他還說……那對主僕就埋在院中石榴樹下!」
「當真?」順天府尹聽了這話,更是信了幾分。
連埋屍之處都說出來了,吹牛一般吹不了這麼細緻。
楊武面露猶豫:「可後來他又說人埋在柴房裡——」
順天府尹眉頭一皺:「到底是石榴樹下還是柴房?」
楊武一臉為難:「草民也不確定啊,他一會兒說是石榴樹,一會兒說是柴房。」
順天府尹想了想,不再為難。
既然不是石榴樹下就是柴房裡,那就都挖開看看就是了。
「歐陽慶家住何處?」
楊武忙報了住址。
順天府尹立刻吩咐屬下帶人前往歐陽慶家,由楊武帶路。
這個時候,馮橙正與歐陽靜在長櫻街碰面。
「馮姐姐,這是給你的。」歐陽靜把一個蓋著布巾的竹籃遞過去。
馮橙伸手接過,頓覺手上一沉,掀起布巾就見滿滿一籃石榴。
「之前說過等石榴成熟了請馮姐姐嘗嘗,現在正是最甜的時候。」
馮橙盯著水靈靈的石榴,眼神複雜:「難怪歐陽妹妹約我逛街,原來還記著呢。」
「當然不會忘。」歐陽靜笑得真誠,心中歎口氣。
本來請馮姐姐來家中玩最方便,可她總疑心那日大哥見到馮姐姐後起了心思,為了不給馮姐姐惹麻煩,還是算了。
「多謝歐陽妹妹。」馮橙把籃子交給小魚,「咱們去露生香看看吧,聽說又出了新味道。」
「好啊。」
二人逛了露生香,又逛了裁雲坊,把附近女孩子感興趣的鋪子都逛過來這才準備回家。
「我送歐陽妹妹回去吧。」
歐陽靜下意識婉拒:「不必勞煩馮姐姐了,我雇了馬車。」
以歐陽家的家境,專門養車有些浪費,雇車方便實惠。
「雇的馬車哪如自己的舒服,我把歐陽妹妹送到家門口就回去。」
聽馮橙這麼說,歐陽靜不再拒絕。
二人坐著翠帷馬車前往歐陽家,等到了家門外卻發覺那裡擠滿了人。
「馮姐姐,我家好像有事情——」歐陽靜急忙跳下馬車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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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報應
歐陽家擴建翻新過,門板也換過,歐陽靜每次回家的時候,總能第一眼看到家門。
可現在家門口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讓她想進去都束手無策。
一名婦人突然發現了歐陽靜:「哎呀,這不是歐陽家的閨女嘛。」
這話一出,看熱鬧的街坊鄰居齊刷刷看過來。
歐陽靜忍著不安,強笑道:「不知我家有什麼事,勞煩各位大爺大娘、叔伯嬸子讓我進去。」
看熱鬧的人神情各異,很快讓開一條小路,看著往裡走的歐陽靜繼續議論起來。
「不知道歐陽家犯了什麼事啊,怎麼來了這麼多官差?」
「誰知道呢,那些差爺兇神惡煞,總歸不是好事。」
「不能吧,昨日歐陽家才擺了酒慶祝他家大郎中舉,舉人老爺見了大官都不用下跪的。」
「何止不用跪,舉人老爺真要犯了事都不能緝拿審問,要先奪了舉人功名才行……」
「犯事的莫不是歐陽老爺吧?」
……
歐陽靜聽著灌入耳中的議論雙腿發軟,一咬舌尖,提著裙擺飛快跑了進去。
馮橙站在週邊想了想,默默跟上。
院中已是一片混亂。
幾名官差提著鋤頭在挖石榴樹,繁茂的石榴樹枝散落一地,有不少石榴如小皮球般滾來滾去,其中一顆滾到歐陽靜腳邊,裂開的縫隙中露出瑪瑙珠般的石榴籽。
以往歐陽靜見了晶瑩剔透的石榴籽就會被勾起饞蟲,可現在看著那開裂的石榴就如看到血盆大口,猙獰駭人。
不遠處兩個妾一臉茫然不敢上前,四個小姑娘躲在她們身後,哭聲震天。
歐陽靜下意識尋覓母親,發現歐陽氏跌坐在臺階上,臉色慘白如鬼。
她快步走了過去:「娘,家中出了什麼事?」
歐陽氏呆呆看了歐陽靜一眼,一言不發。
歐陽靜更慌了,蹲下去扶歐陽氏胳膊:「娘,您先起來啊。」
「給我住手!」
一聲暴喝令歐陽靜渾身一顫,看了過去。
歐陽慶一臉兇神惡煞,手持扁擔攔在領頭官差面前:「我兒子是舉人,明年春過了春闈就是新科進士,你們怎麼能跑到我家隨便亂挖?」
領頭官差狠狠瞪了領路的楊武一眼。
這人去報官的時候可沒說歐陽家的兒子剛中舉,一戶人家有功名在身的人,那處理起來就與尋常百姓不一樣了。
然而大人吩咐他們來了,石榴樹也開挖了,那就只能繼續了。
反正挖不到的話這個報案人要吃不了兜著走,至於歐陽家,到時候大人安撫幾句就算很給面子了。
領頭官差想得透徹,自然不懼歐陽慶的威脅。
「你是要對抗官府?」
歐陽慶被領頭官差問得一滯,緊抓著扁擔道:「差爺不要亂說,我們一家從來老實本分,你們突然跑到我家亂來還不許問一問?這世上還有王法嗎?」
「王法?」領頭官差一指楊武,「不是說過了,人家舉報你謀財害命,把屍首埋在了這石榴樹下。正是因為世上有王法,我們大人接到報案才不敢疏忽,吩咐我等前來驗證。」
「他胡說八道!」歐陽慶瞪著楊武,像要吃人。
楊武心中怕得不行,嘴上卻道:「歐陽兄,這種事小弟怎麼敢胡說,真的是你昨日喝多了自己說出來的,不然小弟怎麼知道什麼進京的主僕,什麼石榴樹下這些啊——」
「我弄死你!」歐陽慶掄起扁擔打過去。
「住手!」領頭官差抓住歐陽慶胳膊,臉色鐵青,「當著我們的面你就敢殺人?」
儘管歐陽慶力氣不小,掙扎起來領頭官差恐怕擋不住,可聽了這話他只好把扁擔放下來。
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官差的面殺人,那就真的完了。
「要是小民被冤枉了呢?」歐陽慶死死攥著扁擔問領頭官差。
「真要冤枉了,不是正好當著這些街坊鄰居的面還你一個清白,你一直攔著反而讓人胡亂猜測。」
歐陽慶往後退了兩步,似是冷靜下來:「好,差爺們儘管挖,最好把這棵石榴樹連根刨了,也好讓四鄰八舍瞧個清楚!」
馮橙靜靜站在院中,聽了這話心中一動。
看歐陽慶這個樣子,石榴樹下估計挖不出什麼了。
果然幾名官差熱火朝天挖了半天,直到石榴樹轟然倒地也沒挖出個所以然。
「差爺們挖完了嗎?」歐陽慶強忍憤怒,「等會兒我兒回家看到這個樣子,萬一影響了明年春闈可怎麼辦!」
領頭官差看了歐陽慶一眼,淡淡道:「還沒挖完。」
歐陽慶一愣。
領頭官差手一揮:「去挖柴房!」
幾名官差立刻拎著鋤頭往柴房走去。
「你們敢!」歐陽慶大喝一聲。
石榴樹下什麼都沒挖到,領頭官差心中本來有些犯嘀咕,一見歐陽慶如此激動,頓時踏實了。
「你們兩個把他按住,省得礙事。」領頭官差指了指在院門口維持秩序的衙役。
兩名衙役過來攔住歐陽慶,那幾名衙役開始挖柴房。
院門口少了衙役維持秩序,很快烏壓壓湧進來一群人。
馮橙站在他們中間,越發不顯眼了。
「娘,娘您怎麼了?」
聽到歐陽靜急切的喊聲,馮橙快步走了過去。
坐在臺階上的歐陽氏面色慘白,冷汗淋淋,緊閉著雙目毫無反應。
一見馮橙過來,歐陽靜就哭了:「馮姐姐,我娘她——」
「應該是受刺激昏厥了。」馮橙蹲下來,伸出中指在歐陽氏人中穴上重重一掐。
歐陽氏悶哼一聲,睜開眼睛。
「娘,娘您沒事吧?」
看著哭泣的女兒,歐陽氏眼神呆滯,落下淚來。
「報應,報應……」她喃喃著,聲音低不可聞。
「您說什麼?」歐陽靜聽不清楚,可看著歐陽氏不斷重複的口型,猜測到那兩個字後瞬間渾身冰涼。
「挖到屍骨了!」興奮的喊聲從柴房傳出來。
領頭官差立刻走進柴房。
湧進院中看熱鬧的人聽了這話,嗡嗡議論聲頓時大了起來。
歐陽家竟然真挖出了屍骨!
院門外,出門會友的歐陽磊看到家門口堵著的人,好心情頓時掃了一半:「你們為何在我家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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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招認
無數道視線齊刷刷投向歐陽磊。
就在昨日,歐陽磊也接受過矚目,但那是羨慕尊敬的目光,而非現在這樣透著幸災樂禍。
到底怎麼回事?
他推開擋在前面的人,大步走進了院子。
院中的情景令他越發吃驚,環顧一番視線定格在歐陽慶身上。
父親怎麼會被兩名衙役按著?
「父親,這是怎麼回事兒?」歐陽磊快步走了過去。
比起一開始的兇狠躁怒,此時的歐陽慶仿佛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
他看了才回家的兒子一眼,一言不發。
歐陽磊皺眉問兩名衙役:「二位差爺,敢問家父犯了何事,你們為何抓著他?」
兩名衙役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令尊害了人命——」
「不可能!」歐陽磊面色大變,只覺衙役在說笑話,「我是新科舉人,二位差爺是不是弄錯了?」
這時喧嘩聲頓起。
「出來了,出來了!」
「啊,不敢看!」有婦人叫了一聲捂住臉,又忍不住悄悄移開衣袖。
歐陽磊不明所以,愣愣看過去。
幾名衙役從柴房走出,抬著個板子,若是細看就能發現是拆下的門板。
板子上白慘慘一片,其中兩顆空洞洞的頭骨最為顯眼,驚叫聲頓時此起彼伏。
幾名衙役走到院中把板子放下來,一直默默站在院中充當圍觀者的仵作越眾而出,蹲下開始檢查。
「屍骨還沒找全。」仵作觀察了一會兒,憑經驗說了一句話。
「你們幾個繼續去挖。」領頭官差指指幾名衙役。
仵作跟著道:「仔細留意有沒有隨身物件,說不定可以證明死者身份。」
馮橙聽了,暗暗搖頭。
想找到隨身物件證明死者身份是不能了,好在已經通過報案人把死者是一對進京尋親主僕的大致身份說了出來,如今又挖出了骸骨,就算歐陽慶死鴨子嘴硬也足以定罪。
可憐的是這對年輕主僕,雖然等到了兇手的報應,卻無人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唯一肯定的,那般年輕,定會有白髮蒼蒼的老人苦等著他們回家。
院中的議論聲更大了,領頭官差皺了皺眉,一揮手:「把歐陽慶夫婦帶回衙門!」
兩名衙役壓著歐陽慶往外走,另有兩名衙役走向枯坐在臺階上的歐陽氏。
歐陽靜見官差過來,猛然起身攔在歐陽氏身前:「你們不要過來,不要抓我娘——」
一名衙役伸手要把歐陽靜推開,被馮橙出聲阻止。
「你是誰家姑娘,不要影響我們辦案!」
「不敢耽誤差爺辦案,我想與朋友說幾句話。」馮橙拉了拉歐陽靜。
歐陽靜情緒激動,立著不動:「馮姐姐,我娘不可能做壞事的,她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最是心善了……」
馮橙伸手攬住歐陽靜的肩,勸慰道:「我也相信伯母不會做壞事,所以歐陽妹妹不用怕,等到了衙門青天老爺問清楚就會放伯母回來的。你現在阻攔無濟於事,若是惹怒了這些差爺,不是更不好?」
「真的嗎?他們會放我娘回來?」歐陽靜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死死拽著馮橙衣袖。
馮橙肯定點頭:「只要伯母沒有殺人,當然會放回來。歐陽妹妹,你覺得伯母會殺人嗎?」
「我娘絕不會殺人的!」
「那不就是了,你還擔心什麼?」
在馮橙柔聲勸慰中,歐陽靜默默往一旁站了站。
歐陽氏被兩名衙役拽起來往外走,像是失了魂般毫無反應。
「娘、娘——」歐陽靜忍不住追上去。
馮橙快步跟上,握住歐陽靜的手。
歐陽靜簌簌落淚:「馮姐姐,我還是不放心我娘。」
「那就一起跟去衙門看看吧。」
「這樣可以麼?」歐陽靜怔怔問。
到這時她才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家中出了事只剩下無助。
「當然可以,衙門審理民間案子,百姓可以旁聽。」
歐陽靜聽馮橙這麼說,跌跌撞撞追上去。
見官差帶著歐陽慶夫婦走了,烏壓壓一群人很快跟上去。
熱鬧到哪裡就跟到哪裡,這是原則,不能只看一半。
剛剛還擁擠的院中立刻寬敞了,除了檢驗屍骨的仵作和在柴房繼續挖的衙役,只剩下歐陽磊一家。
四個女童哭聲更大,卻驚不醒呆若木雞的歐陽磊。
一名妾忍不住走過去:「大公子,老爺真的殺人了?」
「殺人」兩個字刺激到歐陽磊,他如夢初醒,對著那名妾吼道:「不要胡說!」
那名妾駭得臉色發白,眼睜睜看著歐陽磊跑了出去。
歐陽慶夫婦被帶到衙門後,被衙役壓著往堂下一跪,還沒等順天府尹多問,歐陽氏就招了。
「十年前那一日,民婦聽到敲門聲打開了院門……」
「賤人,你給老子閉嘴!」跪在地上的歐陽慶欲要撲向歐陽氏,被兩名衙役死死按住,仿佛陷入瘋狂的困獸。
順天府尹重重一拍驚堂木:「肅靜!再敢鬧,大刑伺候!」
歐陽慶掙扎的動作一頓。
順天府尹看著歐陽氏:「你繼續說。」
歐陽氏接著說起來。
無論是堂上的順天府尹,還是跟來的歐陽靜,以及脫穎而出佔據週邊旁聽的百姓,都安安靜靜聽著歐陽氏陳述。
歐陽氏說完了,崩潰哭著:「我不該開門的,我不該開門的……」
歐陽靜撲上去,抱著歐陽氏痛哭:「娘,不是您的錯,不是您的錯!」
歐陽氏望著雙手,渾渾噩噩。
怎麼會不是她的錯呢,她開了門,還清洗了那些血跡——
有報案者,有歐陽慶家中挖出來的骸骨,又有歐陽氏親口講述,案子沒有任何疑慮就定下了。
而這時,還有個小麻煩要處理:歐陽慶之子歐陽磊是新科舉人,而歐陽慶犯案在十年前,那歐陽磊身為罪犯之子根本沒有科考資格。
順天府尹雖是三品高官,但要剝奪一個人的舉人功名必須稟報皇帝。
如此一來,歐陽磊這個新科舉人就被慶春帝知曉了。
案子明明白白沒有疑慮,慶春帝很快准湊。
而就在歐陽慶被判斬立決,歐陽磊被剝奪了舉人身份不久,一種說法很快在京城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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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推動
茶館中。
「有個叫歐陽磊的新科舉人被剝奪了功名,你們聽說了嗎?」一名藍衣男子問道。
「聽說了,聽說了。他爹十年前殺了兩個人,把人埋在石榴樹下,後來又怕被人發現,把骸骨挖出來埋到了柴房裡,結果有一日他爹和朋友喝酒喝多了,把謀財害命的事說了出來,然後那個朋友報官了……」
藍衣男子看著說得眉飛色舞的那人,臉色發黑。
話都讓這小子說了,他還說什麼?
緩了緩,藍衣男子咳嗽一聲把人們注意力引過來:「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正聽得入神的幾人紛紛問。
剛才搶答的人有些不服氣:「是啊,那還有什麼?」
藍衣男子呵呵一笑,慢條斯理捋了捋短鬚。
「老兄,你可說啊,別賣關子。」
「這不是口乾了嘛。」先開口的人端起茶盞。
一個急性子道:「行了,老兄今日的茶水錢我出了。」
藍衣男子心滿意足點點頭,這才說起來:「你們不知道吧,那個倒楣舉人的爹原本是屠夫——」
茶館中頓時響起噓聲。
「這個我們都知道!」
藍衣男子不樂意了:「聽我說完啊!」
「行行行,老兄快說。」
「那個屠夫謀財害命發達後把兒子送去學堂讀書,可教倒楣舉人的先生說他這場鄉試根本考不中,少說也要再考上兩場才有希望。」
說到這裡,藍衣男子頓了頓。
「然後呢?」眾人追問。
藍衣男子一拍手:「你們想啊,一個屠夫的兒子,先生斷言他考不上,可他第一次下場就中舉了!」
眾人琢磨起來。
對啊,一個被先生斷言考不上的屠夫之子,怎麼頭一次下場就考上了呢?
有人道:「我們那條街上住著個老秀才,從二十歲考到四十歲,這次又落榜了,他爹還是秀才呢。」
藍衣男子喝了口茶,壓低聲音道:「我聽來一點消息。」
「什麼?」眾人湊近了豎著耳朵聽。
見他又不吭聲了,還是那個急性子道:「小二,給這位老兄上一份茶點。」
藍衣男子笑呵呵吃了一塊豆糕,小聲道:「我聽說那個倒楣舉人作弊了!」
「不會吧,聽說鄉試作弊很難的。」
「難什麼?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屠夫為了錢財連人都敢殺,還不能為了兒子以後當大官砸錢想辦法作弊?」
眾人一聽,有道理啊!
幾人從茶館散了,遇到熟人,張口便是那句話:「有個叫歐陽磊的新科舉人被剝奪了功名,你聽說了嗎?」
清心茶館中,錢三把打聽來的消息稟報給馮橙。
「姑娘,現在隨便一間茶館都有人在說歐陽家的事。」想到來這裡與大姑娘見面總會遇到的那個不給他好臉色的少年,錢三忍不住埋汰一句,「就是這清風茶館太冷清了,想聽個閒話也難。」
「是冷清。」馮橙隨口應了一句,把錢三打發走。
現在風聲已經放出去了,只等言官介入便可使科舉舞弊露出冰山一角,到時候再順理成章展開全面調查,把參與其中的人一網打盡。
已是下午,再有新動靜至少要等到明日,馮橙決定去歐陽家看看。
她不放心歐陽靜。
雖說刻意與歐陽靜結識是為了揭發其父謀財害命的事,一番相處下來卻頗投緣。
不管怎麼說,她既然參與到這件事中,那就儘量幫一幫對方。
馮橙靠著車壁打了個盹兒,歐陽家便到了。
她跳下馬車,看了一眼歐陽家的大門。
原本還算體面的大門上一片髒汙,甚至還粘著爛菜葉子,一看就是被熱心腸的四鄰八舍扔的。
大門半掩,馮橙剛走近就聽到罵聲傳來。
「賤人,都是你娘害的!」
一聽是男子聲音,馮橙面色微變,直接推門而入。
聲音是從屋中傳出來的。
歐陽靜從堂屋跑出來,後面歐陽磊緊緊追著。
倉皇跑在前面的少女,一臉兇狠追在後面的男子。
這一瞬間,馮橙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她就是這麼一路被追著跑到懸崖邊,絕望跳了下去。
許是突遭巨變,無論是轟然倒地的石榴樹,還是滾得滿院子都是的石榴,並無人清理。
一切仿佛停留在歐陽慶被帶走的時候。
馮橙腳尖一挑,離腳邊最近的那顆石榴飛起落入手中,然後丟了出去。
又紅又大的石榴直接砸中歐陽磊肩頭。
歐陽磊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馮姐姐——」歐陽靜撲入馮橙懷中,抱著她渾身發抖。
馮橙安撫拍了拍歐陽靜後背,目光涼涼看著坐在地上的歐陽磊:「他要打你?」
歐陽靜胡亂擦了擦眼淚,哽咽道:「他罵我娘,還攔著我不許請大夫。我不答應,他就要打殺我……」
親親相隱是大魏律法的一條原則,也就是說親屬之間藏匿、包庇犯罪不論罪。
歐陽氏身為歐陽慶的妻子,替歐陽慶遮掩罪行並不會受罰,是以當日就回了家中。
「伯母病了?」馮橙才問出口,就見歐陽氏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靜兒、靜兒——」一身中衣的婦人披散著頭髮,短短兩日看起來竟是病入膏肓的模樣。
歐陽靜忙跑了過去:「娘,您怎麼能下床呢!」
歐陽磊爬了起來,伸手去抓歐陽靜:「賤人——」
「住手。」少女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雖然不高,卻令歐陽磊動作一滯。
剛剛挨的那一下砸,現在還疼著呢。
馮橙走過去,看著歐陽磊的眼神滿是嘲諷:「叫自己妹妹賤人,那你又是什麼?」
歐陽磊明顯喝了酒,一開口酒氣就撲來:「關你什麼事?」
「我是歐陽靜的朋友。」
「那又如何?這是我們家事,這裡不歡迎你,請你離開。」歐陽磊雖對眼前少女起過心思,可父親成了殺人犯,那旖旎心思就化成了飛煙。
他如今想的就是教訓歐陽靜讓她娘心痛,誰讓那個蠢婦到了公堂上就迫不及待招供!
馮橙看著歐陽磊,忽然笑了笑:「我呢,是尚書府的大姑娘。歐陽磊,你若好好對待歐陽妹妹,我或許會考慮幫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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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馮尚書有經驗
一聽馮橙的話,歐陽磊登時睜大了眼睛:「你是尚書府的大姑娘?」
「是啊。」
「你不是我爹朋友的外甥女嗎?」歐陽磊震驚問著,下意識去看歐陽靜。
歐陽靜亦是一臉吃驚。
她與馮姐姐來往這些日子很是愉快,卻沒問過馮姐姐的出身。
在她看來,相交貴在投緣。
馮橙微笑:「我是令尊朋友的外甥女,就不能是尚書府的大姑娘嗎?」
「你不要糊弄我!」歐陽磊滿臉狐疑。
「我糊弄你有什麼好處?」馮橙指了指歐陽靜,「我與歐陽妹妹是好友,是要長久來往的,若是謊稱身份,以後還怎麼做朋友?」
歐陽磊遲疑著不敢相信。
他爹的朋友還能是尚書府姑娘的舅舅?
歐陽靜開口道:「馮姐姐不會說謊的。」
馮橙默了默。
這個真不是……
歐陽磊死死盯著馮橙。
狼狽不堪的院中,少女亭亭玉立,目光清明。
歐陽磊張了張嘴:「你準備……怎麼幫我?」
他內心深處對馮橙的身份依然將信將疑,可人在絕境時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抓住。
「我畢竟是個姑娘家,想幫你也不能靠我自己啊。」
見歐陽磊神色緊繃,馮橙微微一笑:「我祖父是尚書,我可以試試看我祖父願不願意幫忙。」
「當真?」歐陽磊眼神亮了。
「至少可以試試。」
「那好,還請馮大姑娘幫我一把!」歐陽磊激動上前一步。
馮橙伸出一根手指:「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馮橙看了歐陽靜一眼:「好生對待歐陽妹妹,及時給伯母請大夫看病。」
歐陽磊一口答應:「沒問題。」
答應後,他又不放心:「那馮大姑娘多久給我回話?」
「三日後無論成與不成,我都給你回話。」馮橙語氣篤定。
「好,就等你三日!」歐陽磊說著這話,掃了一眼歐陽靜。
意思很明白,若是幫不上忙,歐陽靜就別想好過。
歐陽靜扶著歐陽氏,臉色慘白。
馮橙明白歐陽磊的有恃無恐。
一個家庭沒了父親,當家做主的就是兄長,別說打罵妹妹,就是找人牙子把妹妹賣了,旁人都無法阻攔。
她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冷笑。
有陸玄暗中推動,明日就會有言官把歐陽磊有舞弊嫌疑的事上稟皇帝,只要查明歐陽磊科舉舞弊,一頓杖責是少不了的,若是皇帝比較生氣,說不定還要發配邊疆充軍。
她與歐陽磊說這番話,不過是為了保護歐陽靜母女的緩兵之計。
「那你這就去給伯母請大夫吧。」
「行。」對將來有了盼頭,歐陽磊很快走出家門。
「馮姐姐——」歐陽靜望著馮橙,欲言又止。
馮橙安撫笑笑:「先把伯母扶進去躺好吧。」
歐陽靜點點頭,扶著歐陽氏進屋躺下,喂水擦汗蓋上薄被,與馮橙一同走到屋外。
望著滿院狼藉,歐陽靜紅了眼圈:「馮姐姐,我爹殺了人,我大哥就是罪犯之子,被剝奪功名是應該的。你若請令祖父幫忙,那是要給令祖父惹很大麻煩的。」
馮橙眨眨眼:「我只說幫忙,又沒說幫他恢復功名。」
「可——」
一隻手伸出,落在歐陽靜肩頭。
「歐陽妹妹,我只想幫你。」
「幫我?」歐陽靜眼神迷茫。
「你願意相信我的話,就耐心等上三日,相信你的處境會有轉機的。」
歐陽靜忙點頭:「我相信馮姐姐!」
在這種時候還能來找她的朋友,她怎麼會不相信。
「歐陽妹妹,假如……令兄也遇到了麻煩,你該怎麼辦?」
歐陽磊只是被剝奪了功名,過普通生活還是沒問題的。而一旦被發現科舉舞弊,那就不一樣了。
「會連累我與我娘嗎?」
「不會,但你們可能會失去他支撐門戶。」
歐陽靜冷笑:「我與馮姐姐要好,就不怕丟醜了。剛剛馮姐姐也看到了,這樣的兄長不如沒有。」
她能指望大哥什麼呢?
從小家裡有什麼好東西都要給大哥,明明比她大六歲,十三歲那年還會動手打她,只因為他提前下學回家看到她吃桂花糕,以為娘親偷偷給她吃獨食。
父親更是喝多了就說將來不能幫襯哥哥,那養她們一點用都沒有。
「我只盼著娘親早早好起來,與娘親相依為命就夠了。」歐陽靜紅了眼圈。
「對了,怎麼不見其他人?」
歐陽靜氣憤咬唇:「兩個姨娘卷了不少細軟,帶著四個妹妹跑了,還跑了幾個下人,只有我的貼身丫鬟留了下來。」
短短兩三日,她就體會到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會好起來的。」
馮橙一直留到歐陽磊請了大夫回來給歐陽氏開了藥,這才離開。
回去的路上,她吩咐小魚:「去跟錢三說,讓他這兩日留意歐陽家,若是歐陽姑娘有麻煩及時報信。」
雖然拿話穩住了歐陽磊,卻不能把一切寄望於對方。
一個在家遭大難後對妹妹喊打喊殺的人,豈能全信。
她對歐陽靜說會好起來的,不只是安慰,還是承諾。
轉日,一名禦史風聞奏事,把歐陽磊可能科舉作弊一事上奏給慶春帝。
慶春帝一聽這個歐陽磊就是那個謀財害命的屠夫之子,沒多猶豫就下令徹查。
科舉舞弊是大事,刑部、都察院加禮部各出一人,一同調查。
鄉試才過去沒多久想,那些考卷都保留得好好的,查閱起來自然不難。
刑部、都察院兩名官員仔細核對歐陽磊的朱墨卷許久,其中一人道:「兩張卷子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馮尚書便是禮部負責此次查案的人,聽了這話搖搖頭:「沒有問題嗎?我看這考生答案平平,就是最大的問題。」
刑部侍郎道:「也不算是有問題吧,這考生答卷雖沒有令人驚豔,倒也勉強看得過眼,而每位同考官標準喜好不同。」
都察院官員亦道:「調查科舉舞弊要慎重,既然這考生答卷尚可,不好下定論他有舞弊之舉。」
仕途多年他們自然明白,單單考生很難作弊,真要這麼定了,就會牽出一串人。
馮尚書捋了捋鬍子:「這好辦,那就打開所有中舉考生的朱墨卷查一查就是了。」
當了這麼多年禮部尚書,抓作弊他有經驗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128章 舞弊
馮尚書這話一出,另外二人就驚了。
「全打開?」刑部楊侍郎一驚。
都察院趙禦史神色有些微妙,一時沒有開口。
馮尚書淡淡道:「全打開也不費工夫。如今歐陽磊科舉作弊的消息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我們當然要全力調查。」
楊侍郎忍不住道:「百姓都是人云亦云,流言而已。」
「若是查明他沒有作弊,那不是正好還他清白?」
楊侍郎一滯。
馮尚書神情嚴肅:「我們若不仔細調查,倘若歐陽磊真有舞弊之舉,以後被翻出來就是我們的責任了。」
這話令楊侍郎和趙禦史神色一凜。
他們奉旨查案,要是出了這麼大疏漏,受罰不說,臉面上也難看。
一世英名被一個犯事的屠夫之子給毀了,那可太不值當的了。
二人對視一眼,同意了馮尚書的提議。
那就把這場鄉試所有中舉者的朱墨卷全都打開看看吧。
所謂朱墨卷,是為了防止科舉舞弊採取的措施。考生用墨筆答題,卷子稱為墨卷,交卷後封上考生姓名等訊息,再由專人用朱筆謄抄,把朱卷交給考官判卷。
這樣一來考官就無法從筆跡認出考生身份,以保證公平。
「這次順天鄉試一共多少考生中舉?」楊侍郎問。
馮尚書不假思索回道:「一百二十二名。」
趙禦史是貴省人,聞言不由感慨:「人數真不少啊。」
三年一度的鄉試在各省舉行,分給每省的錄取名額差別很大,他參加鄉試那一年,他們貴省只錄取了二十人。
這話馮尚書與楊侍郎就不好接了。
氣氛尷尬了一瞬,馮尚書喝了口茶道:「一百二十二份考卷,我們分工協作,也不用耗費太久時間,那咱們就開始吧。」
三人意見達成一致,很快就埋首於案牘之間。
轉日,頂著黑眼圈的三人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完成了核對。
楊侍郎先開口:「一百二十二份朱墨卷核對,並無明顯問題。」
趙禦史亦道:「雖有個別考卷出現錯字,也在容許範圍之內。」
按著科考規定,考卷若是錯字太多,考生會被停考,也就是說非但這場落榜,三年後依然沒有科考資格。
當然,這種情況並不常見。
二人表過態,等著馮尚書反應。
馮尚書想了想道:「既然朱墨卷沒有核對出問題,那就橫向對比考生朱卷吧。」
楊侍郎與趙禦史面面相覷。
馮尚書眯著眼喝了口濃茶醒神:「既然查了,當然要全面。」
橫向對比同批中舉考生的朱卷,檢查這些考卷有沒有某些詞都在特定位置出現,就能判斷是否有舞弊了。
楊侍郎與趙禦史只好點頭。
又熬了一日,馮尚書突然指著一份考卷的某處道:「你們看這裡。」
楊侍郎與趙禦史忙湊過去看,盯著馮尚書指著的那段話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個所以然。
「再看這份朱卷。」馮尚書拿起手邊另一份朱卷,指了指某處。
二人頓時眼神一緊,變了臉色。
這兩份朱卷的這一處都出現了同一個詞。
「還有這裡。」馮尚書又指了指,「這份朱卷在這兩個位置出現了兩個詞,另一份朱卷在同樣的位置出現了同樣的詞。」
若說只有一處相同還能算是巧合,兩處同樣位置出現同樣的詞,就很難說是巧合了。
「找一找其他朱卷,把有同樣問題的卷子都找出來。」
被馮尚書發現了異常,楊侍郎與趙禦史不敢再耽擱,忙核對起來。
最終五份有問題的朱卷被擺在三人面前。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馮尚書先開口:「那就翻找墨卷,看這幾份朱卷是哪幾位考生吧。」
因為一字字檢查過歐陽磊的朱墨卷,三人早已記得答卷內容,直接把屬於歐陽磊的那份朱卷拿了出來,再把一百二十二份墨卷拿出來核對,沒用太長時間就找出了對應卷子。
看過其他四位考生訊息,楊侍郎目光複雜:「這位好像是——」
馮尚書沉著臉道:「這位叫尤含章的考生與我府有姻親關係。既然這樣,那就把查出問題的考生名單上奏皇上,剩下的調查我當避嫌。」
楊侍郎與趙禦史點點頭。
查案的人與考生有親戚關係,那必須避嫌。
三人很快寫好摺子上奏慶春帝。
慶春帝一聽竟然有五位考生參與科舉舞弊,其中一位果然是那屠夫之子,勃然大怒,立刻安排官員展開後續調查。
第一步是革去舞弊考生的舉人功名,第二步是把幾名考生帶到衙門審問。
歐陽磊先前就被奪了功名,免了第一步,直接就有官差上門抓人。
歐陽家的院中依然無人收拾殘局,倒在地上的石榴樹枯敗慘澹,滾得到處都是的石榴也沒了水靈光鮮。
已是第三日,歐陽磊焦躁不安,拽著歐陽靜來到院中。
「去找你的朋友!」
歐陽靜心中雖怕,卻立著不動:「馮姐姐說三日之後,不是第三日,明日才到時間。」
「我讓你現在去問!」歐陽磊兇狠瞪著歐陽靜。
歐陽靜咬了咬唇,指尖因為害怕微微顫抖:「當時馮姐姐和大哥也是這麼約定的,大哥不是答應了麼。都說讀書修身,大哥讀了這麼多年書,為何還如此暴躁?」
這話刺激了歐陽磊,令他暴跳如雷:「你住嘴!」
歐陽靜被對方捏住手腕,皺著眉喊:「你放開。」
她害怕之餘又覺得可笑。
大哥從小就是小霸王,哪怕搖身一變成了讀書人,也改不了被父親寵壞的性子。
「歐陽靜,別以為有你朋友撐腰我就不敢怎麼樣。你是我妹妹,我告訴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歐陽磊拽著歐陽靜不放,冷冷威脅。
盯梢歐陽家的錢三聽到這番動靜正準備看個究竟,突然瞥見不遠處幾名官差走來,趕忙躲好。
還好有官差來了,不然那個歐陽磊瞧著兇神惡煞,他也不敢上啊。
兄妹二人正僵持,幾名官差就走了進來。
歐陽磊如今一見官差就緊張,下意識鬆開了歐陽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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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抓人
幾名官差大步走到歐陽磊面前停了下來。
「差爺有事?」面對官差,歐陽磊一改在妹妹面前的兇神惡煞,變得提心吊膽。
父親被推到菜市口砍頭時他親眼瞧著的。
陽光下閃著寒光的鬼頭刀,一臉凶相的劊子手毫不留情斬下去,父親的頭顱就高高飛了起來。
血從無頭的腔子中竄出來,灑了漫天血雨。
那是他一輩子忘不了的情景。
小時候每當父親殺豬,他看著肥豬掙扎流血只覺有趣,甚至想親手試一試,沒想到人被砍頭如此恐怖。
那是令他嚇破膽的噩夢。
這幾日,他只有把怒火發到那對母女身上,看著她們瑟瑟發抖的模樣才覺安心。
一名官差仔細打量歐陽磊,確定是本人無疑,冷冷道:「歐陽磊,你涉嫌科舉舞弊,隨我們走一趟衙門吧。」
歐陽磊聽了,面色大變。
「我沒有,我沒有——」
眼前浮現歐陽慶高高飛起的頭顱,還有噴灑得到處都是的鮮血。
歐陽磊拔腿就往外跑。
他不要去衙門,他不要被砍頭!
「抓住他!」
幾名官差圍上去,很快就把歐陽磊制住。
「放開我,放開我!」歐陽磊死命掙扎著。
「帶走!」領頭官差一揮手,幾名官差押著歐陽磊走出了院門。
歐陽靜愣在當場。
大哥因為科舉舞弊被抓了?
以後是不是不會回來了?更不能惡狠狠威脅她了?
無數問題在歐陽靜心頭閃過。
一隻被驚飛的家雀兒落下來啄石榴籽,啾啾叫了兩聲。
歐陽靜如夢初醒,提著裙擺飛快跑進了屋。
歐陽氏不久前喝了安神的藥,正在熟睡。
「娘,您不用擔心了,以後沒人能欺負我們了。」歐陽靜抓起歐陽氏乾枯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眼淚簌簌而落。
這般哭著發洩了一會兒,她突然怔住,喃喃道:「馮姐姐——」
這就是馮姐姐說的轉機嗎?
更大的疑問湧上心頭:三天前馮姐姐怎麼會知道大哥舞弊被抓?
「小環——」歐陽靜喊了一聲。
正守著爐子熬藥的丫鬟走進來:「姑娘叫我?」
「你照顧好我娘,我出去一趟。」
「姑娘您去哪兒啊?」小環面露擔憂。
如今家裡情況太糟了,她真的擔心姑娘。
「我去找馮姐姐。」
聽歐陽靜這麼說,小環鬆了口氣:「姑娘去吧,婢子會照顧好太太的。」
歐陽靜匆匆出了門,趕往尚書府。
康安坊權貴雲集,禮部尚書府獸面錫環的綠油門令歐陽靜有些踟躇。
這可是二品大員的府邸。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鼓起勇氣上前叫門。
門人問道:「姑娘找誰?」
「我找貴府大姑娘。」
「找我們大姑娘?」門人下意識掃了一眼歐陽靜衣著,心中雖奇怪這小姑娘不像是能與大姑娘來往的,還是道,「那就不巧了,我們大姑娘出門了。」
「出門?」歐陽靜面露失落,沉默了片刻問道,「不知她去了哪裡?」
門人隱隱得意:「我們大姑娘每日一早都會去長公主府,到下午才回來。」
長公主府?
歐陽靜聽著門人的解釋,頭一次深刻意識到二人間的差距。
「那等馮姐姐回來,勞煩你轉告,就說一位姓歐陽的姑娘來找過她。」
「姑娘姓歐陽?」門人轉了語氣。
歐陽靜點點頭。
「大姑娘交代過,若是歐陽姑娘來找而她不在家的話,讓您有什麼事就對她的大丫鬟白露說。」門人側開身子,「歐陽姑娘請進來吧。」
歐陽靜道了謝,小心翼翼跨過門檻。
白露得到消息從晚秋居趕到會客花廳,見了歐陽靜笑容親熱:「歐陽姑娘找我們姑娘有事只管對婢子說,若是著急,婢子就去一趟長公主府。」
歐陽靜聽了這話,心中淌過暖流。
「我大哥剛剛被官差帶走了,等馮姐姐回來麻煩你對她說一聲,要是她有時間就去我家一趟,我想與她說說話。」
白露一口答應下來。
這個時候,尤氏正在尤家探望尤老夫人。
見尤老夫人臉色不好,尤氏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
那次稱病是母親為了提親事把她叫來的由頭,而這次母親瞧著是真病了。
尤氏對尤老夫人還是很孝順的。
父親走得早,弟弟不成器,母親的不容易她一直記在心裡。
「還不是你弟弟那個混帳!」提到兒子,尤老夫人就是一肚子火氣,「昨日不知怎麼喝多了,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鬧,我說他兩句,他竟還頂撞……」尤老夫人對女兒訴著苦,想到尤大舅喝醉後說的那些話就一陣膈應。
什麼完了糟了,尤家好不容易盼著含章中了舉,算是有了盼頭,說這種話不是晦氣麼?
尤氏耐心聽尤老夫人數落完弟弟,心平氣和勸道:「喝多了就愛亂說,醉話當不得真,母親就不要生弟弟的氣了,多看看好的。」
聽尤氏這麼說,尤老夫人舒坦許多:「如今含章有了出息,我也算是對得起你父親了。」
孫子十七歲中舉,這是能光彩一輩子的事。
「是啊,含章有出息比什麼都強。」尤氏順著尤老夫人的話安慰。
尤老夫人意味深長看著女兒:「含章科舉順利,之後要操心的就是他的婚姻大事了。」
尤氏裝糊塗:「含章還小,可以慢慢挑。」
尤老夫人乾脆把那日宴上沒機會說的話挑明:「元娘,含章才十七就中了舉,前程定然錯不了。橙兒的婚事既然由你婆婆做主,你不妨找機會問問尚書夫人的意思。」
尤氏知道躲不過,想了想乾脆坦白:「女兒覺得兩個孩子不太合適。」
尤老夫人攸地變了臉色:「怎麼不合適?」
「橙兒天真活潑,含章性情嚴肅,二人若在一起生活定會有衝突,到時候好好的表兄妹變成怨偶,那就不美了。」
尤老夫人無法接受尤氏的解釋:「男孩子嚴肅穩重,將來才能支撐門戶。」
就在尤氏沉默不語快要惹火尤老夫人時,一個婆子匆匆跑進來:「老夫人,來了一隊官差要抓大公子去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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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收穫
半靠著床頭的尤老夫人猛地坐直了身子,緊緊盯著跑進來的婆子問:「官差來抓誰?」
婆子已經要哭了:「抓大公子!」
「不可能!」尤老夫人仿佛迎頭挨了一拳,忍著眩暈翻身下榻。
尤氏也被這消息驚呆了,見尤老夫人栽下床,忙去扶她:「母親,您當心——」
尤老夫人一把甩開尤氏的手。
當心什麼?孫子都要被官差抓走了,她還當什麼心!
尤老夫人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官差有沒有說為什麼要抓人?」
婆子不敢看尤老夫人的眼睛:「官差說……說大公子科舉舞弊……」
尤老夫人猛然停下來,看著婆子的眼神要吃人。
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不可能!
尤家並不大,前邊的喧嘩聲清晰傳過來。
「放開我,我沒有作弊!」
聽到孫子的喊聲,尤老夫人再顧不得多想,匆匆趕了過去。
院中幾名官差正帶著尤含章往外走,許氏拼死阻攔。
「你們放開我兒子,我兒子是舉人,怎麼能隨便抓人呢?」
領頭官差一臉冷漠:「我等奉命行事,能不能抓人,你可以到了公堂問我們大人。」
「等等——」尤老夫人氣喘吁吁趕來,面對來勢洶洶的官差比許氏冷靜多了,「敢問差爺,我孫兒犯了什麼事?」
看著白髮蒼蒼的尤老夫人,領頭官差語氣緩和了些:「令孫涉及科舉舞弊,要帶回衙門接受審問。」
「這不可能,我孫子從小規矩守禮,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醜事!」
領頭官差向上拱了拱手:「這個案子是上邊下令徹查的,各位若是再攔著我等抓人,那就只能一同帶走了。」
趁眾人無措之際,領頭官差一揮手:「帶走!」
「祖母、母親——」尤含章扭頭求助,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許氏一路追到門外,眼睜睜看著兒子被越拖越遠,似是想到了什麼,拔腿就往回跑。
尤老夫人立在院中,喝問婆子:「老爺呢?」
「老爺喝酒回來歇下了。」
「讓他過來!」尤老夫人氣得臉色鐵青。
孫子都被官差抓走了,兒子還在呼呼大睡,真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
平時尤老夫人不滿意兒子,頂多罵一句混帳,畢竟誰想用爛泥來形容自己的兒子呢?
現在她真是氣狠了。
婆子去叫尤大舅的時候,許氏跑了回來,一口氣衝到尤氏面前抓住她手腕:「大姐,求求你救救含章吧!」
尤氏整個人還是懵的。
侄子科舉作弊?
印象中,侄兒時時刻刻把聖人教誨掛在嘴邊,怎麼會作弊呢?
見尤氏毫無反應,許氏用力捏了她一下,哭著道:「大姐,含章可是你親侄子,你不能不管他啊!」
尤老夫人亦反應過來:「元娘,你趕緊回去請你公爹幫忙打聽一下到底怎麼回事,能不能把含章救出來。」
在母親與弟媳的催促下,尤氏遲疑問:「那含章到底作弊了嗎?」
「不可能!」尤老夫人斷然否認。
許氏哭聲一停。
尤氏看著她。
「含章怎麼可能作弊呢,大姐也是看著他長大的……」許氏忍著心虛,眼神微閃。
尤氏一看許氏反應,心就涼了一半。
以她對弟媳的瞭解,假如認定侄子受了委屈,不會這麼勢弱。
沉默了片刻,尤氏道:「那我回去問問看。」
許氏越發用力捏了捏尤氏手腕:「大姐,含章就靠你了!」
尤氏沒有吭聲,匆匆離開。
尤老夫人回到屋中,等來了半醉不醒的兒子。
「混帳東西,你知不知道含章被官差帶走了?」
尤大舅登時腿一軟跌坐在地,一臉慌亂:「完了,完了,真的被查出來了,我就知道早晚會查出來……」
歐陽慶被砍頭的時候,他只是後怕竟然與一個害了兩條人命的殺人犯成了朋友。
可很快人們就開始說歐陽磊的舉人功名是作弊得來的,一個屠夫的兒子怎麼可能會考上呢?
他一聽到這種風聲就覺得糟了。
萬一官府調查歐陽磊科舉作弊的事,會不會把含章也查出來?
尤大舅越想越怕,一萬個後悔當時沒禁住歐陽慶的軟磨硬泡,把打通關節的路子告訴了對方。
可他的害怕卻不能跟任何一個人說,只能借酒澆愁,暗暗祈禱有好運氣。
不都說愛喝酒的人運氣好嗎?
尤大舅茫然想著。
尤老夫人聽出不對來:「查出來?孽子,你到底做了什麼?」
尤大舅仿佛沒聽到尤老夫人的話,依然喃喃重複著那幾句。
尤老夫人抄起撓癢的如意打過去:「你說話啊!這個時候了你還瞞著,是要害死含章不成?」
「我,我——」竹制的如意打在身上,尤大舅吃痛醒了酒。
酒醒了,尤大舅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嗚嗚哭道:「娘,壞事了,定是朝廷查歐陽磊舞弊,把含章也查出來了……」
聽尤大舅講完,尤老夫人險些昏厥:「這麼說,你疏通了一位同考官,含章果真作弊了?」
尤大舅悶悶點頭,仍不敢把真相說出來。
要是讓大姐知道他們為了含章能考上害過橙兒,那就徹底完了。
饒是聽了這些,尤老夫人已經崩潰了,抓著如意劈頭蓋臉打兒子:「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我打死你好了!」
尤氏趕回尚書府時,馮橙正好也到了家門口。
「母親出去了?」
馮橙每日一大早就去長公主府,並不知道尤氏今日出了門。
尤氏腳步匆匆往裡走,勉強笑道:「去了你外祖家。」
馮橙打量尤氏神色,心中一動:「母親看著好著急,是有什麼事嗎?」
尤氏沒有把女兒當小孩子敷衍,如實道:「突然來了官差把你表哥帶走了,說他科舉作弊。」
馮橙抿了抿嘴角,心頭生出塵埃落定的喜悅。
與陸玄聯手籌謀這麼久,總算是等到了這一日。
悄悄開心後,馮橙一臉錯愕:「表哥作弊?啊,那祖父怎麼辦?」
尤氏登時停下來,沒明白女兒的意思。
「皇上不是命祖父查歐陽磊舞弊一案嗎,祖父查著查著發現作弊的還有我表哥。」馮橙掩口驚呼,「母親,祖父不會有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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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老狐狸
馮橙的話給尤氏的急切澆了一盆冷水,令她臉色驟變。
「會給你祖父惹麻煩?」
尤氏小時候家境只比尋常人家強一些,作為小家碧玉無波無瀾長大後嫁到了家境更尋常的馮家。
那是她父親與馮尚書同年考中進士後結下的親事。
後來馮尚書步步高升,牛老夫人緊抓管家大權不放,尤氏過的依然是不操心的日子。
再後來夫君去世,尤氏守寡,就更是萬事不管了。
內宅中也就罷了,對外面的事尤氏可以說是兩眼黑。
馮橙瞭解母親,聽尤氏這麼問,認真分析著:「您想啊,科舉歸禮部管,祖父是禮部尚書,結果表哥作弊了,別人會不會懷疑祖父暗中幫忙?」
尤氏臉色白了白。
「還有大哥!大哥這次考了第二名呢,別人一想祖父要是幫了表哥,自己的孫子能不管嗎?說不定就要懷疑大哥的第二名有問題了……」
聽女兒講得頭頭是道,尤氏已經嚇傻了。
娘家出事她著急,若是會危害兒子,她當然選擇不給兒子惹麻煩。
不是她薄情,而是侄子如果真作弊了,暴露後會受懲罰本就是應當。她不能為了犯錯的侄兒,連累沒有錯的兒女。
好一會兒後,尤氏定了定神,衝著馮橙勉強笑笑:「我先找你祖父打聽一下具體情況。」
「那我陪母親一起去吧。」馮橙伸手挽住尤氏胳膊。
有女兒陪著,尤氏覺得安心些,自然不會拒絕。
這個時候按說是馮尚書上衙的時間,但尤氏今日出門時知道公爹並沒出府,於是帶著馮橙直接去了馮尚書那裡。
馮尚書不在長寧堂住,而是另辟了一個院子作為起居讀書之處。
見兒媳帶著孫女來了,馮尚書心中有數,面上笑呵呵問:「老大媳婦有事麼?」
尤氏福了福身子,垂首道:「兒媳今日回娘家探望母親,結果遇上官差來抓人,說我侄兒參與科舉舞弊……兒媳就是來問問您情況。」
馮尚書沉默了一會兒,歎道:「尤含章確實作弊了,所以我才避嫌退出了查案。」
尤氏渾身一顫,面若金紙。
好一會兒後,她才找回聲音:「那……含章會受到什麼懲罰?」
見兒媳快要昏過去的模樣,馮尚書寬慰道:「不要急,考生作弊最嚴重的是發配邊疆,他若好好配合調查,應當不會到這地步。」
其實最嚴重的是處死,就不必說出來嚇到兒媳婦了。
發配邊疆?
尤氏身子晃了晃,幸好有馮橙扶著才沒栽倒。
馮尚書默了默。
這麼安慰了怎麼還要昏呢?
老尚書向孫女投以求救的眼神。
馮橙忙道:「母親,您別著急。祖父不是說了,只要表哥如實交代作弊細節,會從輕處罰的。」
聽了二人安慰,尤氏稍稍鬆口氣:「公爹,外面的事兒媳不懂,只求您在不麻煩的情況下幫一幫含章,讓他的懲罰輕一點。」
「都是親戚,能幫的話我會周旋的。」馮尚書十分好說話的樣子。
「兒媳給您添麻煩了。」尤氏屈了屈膝,提出告退。
馮尚書溫聲道:「去吧。對了,橙兒留一下,祖父有話跟你說。」
尤氏一走,馮尚書招呼馮橙坐下,慢條斯理啜了一口茶:「橙兒,你說祖父該不該幫忙呢?」
馮橙覺得這話大有深意,想了想道:「剛剛祖父不是答應母親能幫的話就幫嗎?」
能幫就幫,若是不能幫,那自然就不幫。
尤氏心慌意亂沒領會馮尚書的意思,馮橙卻聽懂了。
馮橙的反問令馮尚書心頭一動。
孫女竟然聽懂了他的意思。
當娘的沒聽懂,當閨女的聽懂了,這讓馮尚書有些感慨。
他面上半點不露聲色:「祖父若是幫不上忙,你可不要哭鼻子。」
馮橙笑笑:「孫女為何要哭鼻子?科舉作弊是走歪路的捷徑,現在被查出來頂多損失些銀錢從此當個安分守己的小民。若是踏入仕途後走歪路,就可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了。」
「你真這麼想?」馮尚書目光深沉。
馮橙點頭。
馮尚書朗聲笑了:「橙兒倒是個通透的。」
馮橙垂眸掩去自嘲。
看清了舅舅一家的真面目,能不通透麼。
「祖父叫你留下,其實是有些稀奇。」馮尚書話題一轉。
馮橙靜靜等著馮尚書往下說。
馮尚書捋了捋鬍鬚:「橙兒前段時間那麼關心科舉舞弊的事,沒想到這場鄉試就真發生了。」
祖父大有深意的目光落在面上,馮橙面不改色:「是啊,這也太巧了。」
祖孫二人對視,皆笑了。
「回去吧。」
馮橙回到晚秋居,就聽白露稟報說歐陽靜來找過她。
想著此刻歐陽靜定會惴惴不安,她決定再出一趟門。
馮橙每日去長公主府練武,那裡有專供她沐浴的房間,每次練完都是沐浴更衣後才會回家,再次出門就省了換衣裳的時間。
馮橙趕到歐陽家時,歐陽靜正帶著婢女清理院子。
滾得到處都是的石榴不見了,只剩那棵倒地的石榴樹讓兩個女孩子束手無策。
馮橙看著這番情景,由衷替歐陽靜高興。
有了清掃院子的心思,證明對歐陽靜來說兄長被抓走反而是好事,讓她燃起了對生活的盼頭。
沒有父兄支撐門戶,將來日子確實不好過,可再怎麼樣也比私奔未遂被親生父親打死的結局要好得多。
「馮姐姐,院中亂,進屋坐吧。」歐陽靜招呼馮橙進了屋中,給她倒了一杯茶。
「令兄被官差帶走的事,白露對我說了。」
歐陽靜緊緊攥著茶杯,咬了咬唇道:「馮姐姐的祖父是禮部尚書,馮姐姐定然比我懂得多。我叫馮姐姐來,就是想問問我大哥科舉作弊會有什麼處罰。」
可會連累她與娘親連相依為命的日子都不可得?
馮橙明白歐陽靜所想,安慰道:「我聽祖父說過,科舉作弊的考生情節較輕的話剝奪科舉資格並罰錢,情節較重則會發配邊疆,家屬參與打通關節亦會受罰。」
「若是家屬不知情呢?」
馮橙嫣然一笑:「當然就沒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132章 你是不是傻
歐陽靜從馮橙這裡瞭解了情況,登時放下心來:「那就好,我娘才不會幫著他作弊呢。」
「我表哥也被官差帶走了。」
歐陽靜一愣:「馮姐姐——」
馮橙不以為意笑笑:「我與表哥一家不怎麼親近,和歐陽妹妹說這個,是想到了一種可能。」
歐陽靜等她說下去。
「我舅舅與你父親是朋友,我表哥與你大哥都因為科舉作弊被帶走,我覺得不是巧合。」
「馮姐姐的意思是——」
「他們可能走的同一條路子。」
「那可真是……」歐陽靜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馮橙笑笑:「不說這些了。歐陽妹妹若遇到難處儘管去找我,我上午一般在長公主府,下午回家。」
「多謝馮姐姐。」
「對了,我進來時看你帶著小環在打掃院子,那棵石榴樹不好處理吧?」
歐陽靜聞言苦笑:「街坊鄰居從我家門口路過都繞著走,雇人的話又怕不知根底。不過沒關係,回頭我與小環把石榴樹截成一段段的就能抱得動了。」
「何必那麼麻煩。」馮橙打量那棵倒地的石榴樹,笑著道,「等我回去打發兩個男僕來處理一下就是了。」
「不用勞煩馮姐姐了。」歐陽靜忙拒絕。
「這有什麼勞煩的。」
歐陽靜雙頰泛紅:「其實也有人幫忙,只是這個節骨眼上我怕連累人就推了。我帶著小環慢慢幹,總會把院子清理好的。」
馮橙視線落在少女染了紅霞的臉頰上,有了猜測。
願意幫忙的應該就是歐陽靜那位青梅竹馬的戀人,歐陽家出了這種事還會上門,也算是良人了。
她挺理解歐陽靜的說不出口。
無論對歐陽慶多沒感情,才死了父親,哪好意思對人提起戀人。
「好了,這麼點小事就不要推辭了,不然我也不放心。」
聽馮橙如此說,歐陽靜這才不再推辭。
五名有問題的考生被帶到衙門分開審問,歐陽磊早被歐陽慶的死嚇破了膽,很快就招認說是歐陽慶通過朋友打通了關節。
至於那個朋友是誰,他並不清楚。
案子到了這一步,當然不會只有皇上任命的三位大臣處理,更多官員參與了進來。
林嘯在刑部以能幹著稱,也是參與案子的官員之一。
他提醒楊侍郎:「據屬下瞭解,歐陽磊的父親與尤含章的父親是朋友。」
楊侍郎立刻重點審問尤含章。
尤含章從小被家中寄予厚望,是典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可偏偏又沒有正經讀書人那股子清高。
這種人哪裡經得住事,連刑都沒上就招了。
「立刻把尤含章的父親尤敬文帶回衙門!」
官差前往尤家抓人時,尤老夫人等人正提心吊膽等著尤氏的消息。
眼見尤氏沒等來,等來了官差,尤老夫人直接昏了過去。
「母親,我們怎麼辦啊?」尤含玉抓著許氏衣袖哭哭啼啼。
丈夫與兒子都被官差帶走了,許氏哪還顧得了女兒,一把甩開尤含玉的手:「你個喪門星,就知道哭!」
尤含玉一萬個委屈。
這些日子她已經夠倒楣了,那些漂亮的衣裳,好用的胭脂水粉,以前她想要了就能陪著表妹去逛街,自從表妹出事就再也沒有了。
表妹養的貓還抓了她的臉,如今好不容易養得能見人,家中又出了這種事。
一切的不順,似乎都是從表妹出事開始的。
「母親,我們去求姑母幫忙啊!姑母的公爹不是大官嗎,肯定能幫上忙的!」
「這還用你說?你祖母早就跟你姑母說過了。」許氏很是不耐煩,「大人已經夠糟心了,你就不要添亂了。」
尤含玉被許氏一通罵,哭著跑出了家門。
晚秋的陽光明媚輕薄,可她的家卻變了天。
尤含玉一路跑到尚書府,重重拍門。
門開了,門人打量著跑得青絲散亂的少女,輕咦一聲:「這不是表姑娘麼。」
就在半年以前,這位表姑娘可是時常上門的,門人當然認識。
「我找我姑母。」尤含玉含著淚道明來意。
門人早就聽說了尤家的事,本想拒之門外,可轉念一想主子們沒有特意交代過,就沒必要當這個惡僕了。
「表姑娘等一等,小的去報信。」
尤含玉在門廳處焦灼等待,終於等到了來接她的人,是尤氏院中的大丫鬟紅鸞。
看著一臉狼狽的尤含玉,紅鸞暗暗歎口氣,屈了屈膝道:「表姑娘隨婢子來吧。」
尤含玉進去沒多久,馮橙就回來了,門人趕緊把尤含玉過來的事告訴她。
馮橙聽了只想笑。
為了一點利益害她,還能理直氣壯跑上門找母親求救,這是怎樣的厚臉皮?
擔心尤氏被尤含玉哭心軟,馮橙很快趕去怡馨苑,才走到屋門口果然聽到了嚶嚶哭聲。
「姑母,您一定要救救我父親和大哥啊,要是他們都出了事,我和母親怎麼辦?祖母年紀大了,肯定受不住的……」
馮橙一挑簾子走了進去。
尤含玉哭聲一滯,望著大步走進來的少女淒淒慘慘喊了一聲表妹。
「表姐怎麼來了?」馮橙毫不客氣問道。
尤含玉一愣,一雙淚眼下意識去看尤氏。
尤氏見女兒俏臉緊繃,不由問道:「橙兒是遇到什麼事了麼?」
印象裡,女兒從沒用過這麼冷硬的語氣與侄女說話。
「女兒沒遇到什麼事,是聽說表姐來找母親了。」
尤含玉眼中含淚,委屈道:「表妹,你還不知道吧,我父親被官差帶走了!」
馮橙定定看著她,神色微冷:「所以你就來尚書府?」
「我來求姑母想辦法啊。家中只剩老弱婦孺,我能找的只有姑母了。」尤含玉眼中噙的淚滾下來。
馮橙搖搖頭:「本來母親求了祖父,祖父答應儘量想辦法。表姐這麼跑過來,豈不是明晃晃告訴大家我祖父要幫表哥他們脫罪?祖父要敢動作,彈劾他老人家的摺子恐怕要像雪片一樣飛到龍案上去了。」
尤含玉一聽嚇住了,愣愣去看尤氏。
尤氏亦是一臉驚駭。
馮橙深深歎口氣:「表姐,你這不是傻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133章 坦白
尤含玉徹底嚇傻了:「那、那該怎麼辦?」
馮橙歎口氣,語重心長勸道:「表姐還是趕緊回去吧。大人已經夠糟心了,你就不要添亂了。」
這話與尤含玉跑出家門時許氏對她說的話幾乎不差,以至於尤含玉越發懷疑自我:她跑來找姑母求救,真的錯了?
「紅鸞,送表姑娘出門。」
紅鸞應一聲,對著尤含玉屈了屈膝:「表姑娘,請吧。」
尤含玉渾渾噩噩跟著紅鸞走了。
尤氏後知後覺回過味來:「橙兒,你是不是與你表姐鬧彆扭了?」
橙兒素來體貼,從不因為是尚書府的大姑娘就怠慢出身不如的人,今日對侄女說話這般不留情面,顯然有問題。
馮橙想了想,把屋中伺候的丫鬟打發出去。
尤氏心中一沉,越發肯定了先前的猜測。
「女兒沒有與表姐鬧彆扭。」短暫的沉默後,馮橙開口。
局面已定,有些話該對母親說一說了。
「你表姐今日雖魯莽了些,可她的心情也能體諒,橙兒剛剛怎麼那般說話呢?」
馮橙垂眸沉默許久,抬眼與尤氏對視:「母親,我若說三月被拐是被表姐害的,您信不信?」
這話仿佛一道驚雷在尤氏耳邊炸響,劈得她暈頭轉向。
「橙兒,你怎麼這麼想?」
「那日從裁雲坊出來,女兒根本不想看熱鬧,是被表姐強行拉著去的。」
尤氏忍不住道:「你表姐自小就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
馮橙勾起一邊唇角:「表姐確實愛湊熱鬧,每次逛街都會拉著我逛這裡逛那裡,但只要我表示不想去的地方,她就不會再勸。」
長櫻街上鋪子鱗次梓比,她不想逛這家,總還有更多地方可逛。
尤含玉該識趣時也是很識趣的。
馮橙嘴角譏誚更深:「可偏偏那一日,哪怕我說了好幾遍不想湊熱鬧,卻被她硬拉了過去。」
尤氏想一想女兒是被侄女強拉過去的,對尤含玉自然也有不滿,可要說侄女存了故意害人的心思,卻難以置信。
「橙兒,母親知道你心裡怨你表姐,但她沒有理由故意害你,只能說是一時貪玩湊巧了——」
她不想看到女兒對侄女心存怨恨,而更不想看到的,是女兒成為一個偏激的人。
「不,她有。」馮橙一字字道。
尤氏被馮橙篤定的語氣駭住了。
已近黃昏了,屋中光線有些昏暗,反襯得少女的面龐越發瓷白,是那種冷冷的仿佛凝了一層清霜的白。
「母親可能不知道,女兒被拐根本不是運氣不好遇到了人販子,而是政敵對付祖父的手段。」
「什麼?」尤氏面色驟變。
既然已經決定說開,馮橙就不再留情面:「對方的突破點就是舅舅一家。他們許以厚利,借著舅舅他們的便利算計我與成國公府二公子出事,從而為祖父樹敵。」
「不可能……」尤氏蒼白著臉,完全無法相信聽到的,「那是你親舅舅啊!」
馮橙輕笑:「比親兒子不是差得遠麼?」
尤氏茫然看著女兒,突然覺得記憶中稚嫩單純的女兒有些陌生。
「舅舅與表哥捲入科舉舞弊一案,母親真以為舅舅有能耐打通關節?」
馮橙的反問令尤氏無法回答。
弟弟是個什麼樣她很清楚,若真有這種鑽營的本事,也不至於到現在遊手好閒。
馮橙直視著尤氏的眼睛,緩緩道:「是對方找上舅舅,主動提出幫表哥作弊中舉,條件就是算計我。」
尤氏怔怔聽著,無論怎麼想,竟覺得這是最合理的。
也是最讓她難以接受的。
「不會的,不會的……」尤氏喃喃,不知說了多少遍。
馮橙安靜下來,留給母親接受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尤氏醒神:「橙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馮橙暗暗鬆口氣。
母親這話一出,她便知道其實在母親心裡已經信了。
「因為那是女兒經歷的一場噩夢,哪怕已經過去了,我還是控制不住去想每一個細節,每一種可能。母親還記得出事後第一次去外祖家嗎?」
尤氏當然記得。
而馮橙這番話讓她不願信的心思被心疼女兒的情緒壓了過去。
「我特意叫表姐去逛街,遇到熱鬧拉著她去看。」馮橙目光灼灼,「母親猜表姐什麼反應?」
尤氏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靜靜等著馮橙往下說。
「誰知她突然尖叫一聲甩開我的手,嚇得當眾跌倒了。」馮橙目不轉睛望著尤氏,「母親,表姐若不是心虛,會是這種反應嗎?」
不等尤氏說話,馮橙接著道:「祖父一直在暗暗調查,到今日表哥科舉舞弊事發,與調查來的情況對上了……」
這就是馮橙瞎編的了。
但在尤氏心裡,馮尚書就是最能耐的大人物了,既然公爹這麼說了,那肯定不會有假。
「今日你祖父把你留下,就是說這些嗎?」
馮橙淡定點頭:「是啊。」
尤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弟弟一家的算計是針對公爹的,而她竟然還去找公爹求情……
尤氏這麼一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馮橙挽住尤氏胳膊:「母親不必尷尬,您又不知情。」
尤氏的手抖著,一顆心像是掉進了冰窟,越墜越深,一直墜到寒冰地獄。
「母親,您還有我、哥哥和三妹啊,我們才是一家人啊。」少女的臉頰貼在尤氏手臂上,柔柔軟軟。
尤氏的心仿佛被蜂子蟄了一下,那顆在寒冰煉獄中凍住的心有了反應。
她轉了轉眼眸,看著依偎著她的女兒。
剛剛及笄的女兒,眉眼間的青澀尚未完全褪去,卻經歷了那麼多,承受了那麼多。
而她這個母親呢,一無所知,還要給孩子拖後腿。
尤氏終於忍不住擁著馮橙哭起來:「是,母親還有你們,還有你們……」
馮橙靠在尤氏懷中,揚了揚唇角。
可算是讓母親認清了舅舅一家的真面目,她憋了這麼久,太不容易了。
馮橙選擇與尤氏坦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被帶到衙門的尤大舅也沒讓問案的人失望,很快就把戚姓考官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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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戚考官
尤大舅本來是想堅持一下的,可沒想到鞭子抽在身上那麼疼。
挨到第三下,他實在挺不住了,哭著道:「是找的本次鄉試同考官戚大人。」
為免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審問五位考生之前並沒有把那些涉及此次秋闈的官吏叫來問話,畢竟三年一次的鄉試從組織到順利結束,參與的人太多了。
尤大舅一招供,林嘯立刻帶著人去了翰林院。
「戚大人?沒看到他啊。」
再去問戚書強上峰,上峰說:「晌午的時候他告假了,說是家中有事。」
林嘯問了戚書強住址,匆匆趕到那裡。
「老爺?」回話的是戚書強的妻子,「老爺回來後說累了,去了書房歇著。大人稍等,已經打發下人去喊了。」
戚妻這話才落,一名小廝就跑了進來:「夫人,不好了,老爺他,老爺他——」
「老爺怎麼了?」戚妻面露急切。
「老爺投繯自盡了!」小廝用力掐了大腿一下,總算把話說了出來。
「什麼?」戚妻身子一晃,拔腿就往外跑。
林嘯皺了皺眉,默默跟上。
一群人呼啦啦跟上去。
書房門大敞著,一個穿青袍的人懸在房梁上,正隨著湧進來的涼風晃晃蕩蕩。
「老爺!」戚妻發出淒厲一聲喊,跌跌撞撞往內衝。
可她實在被這番情景刺激得不輕,才邁開腿就摔到了地上。
戚家跟過來的下人有的扶戚妻,有的去救戚書強,一時人仰馬翻。
林嘯大步走過去,只看了一眼被解下來的戚書強,就知道人已經死透了。
耳邊是戚妻與子女震天的哭聲,林嘯只好問管事模樣的人:「你們老爺什麼時候回來的?」
管事也是一副嚇壞的樣子,好歹還能回話:「大概是未末申初時分。」
林嘯一擰眉。
翰林院那邊說戚書強晌午就告假回家了,戚家管事又這麼說,那中間個把時辰戚書強去了哪裡?
「你們老爺進了書房後出來過麼?」
這話把管事問住了。
他是管事,不負責守著老爺書房啊。
管事忙把一個小廝叫過來:「大人,他是負責管理老爺書房的,平時老爺進了書房,就會在廊下候著。」
林嘯看小廝一眼。
小廝戰戰兢兢道:「回稟大人,老爺進了書房再沒出來過。」
「那你也沒問問你們老爺要不要喝茶?」
「老爺在書房的時候從不允許小的打擾,只有老爺喊人的時候小的才能進去。」
林嘯又問了幾個問題,目光轉向哭泣不止的戚妻:「戚夫人,戚大人這些日子可有反常之處?」
戚妻總算止住了哭泣,茫然搖頭:「老爺這兩日就是沒什麼胃口,別的沒有了。」
「那戚大人最近見過的人,戚夫人可知道?」
戚妻拭淚:「我一個婦道人家從來不管外頭的事,哪裡知道老爺見過什麼人。」
林嘯沒有問出什麼,吩咐一名屬下:「回去把戚大人的事稟報給大人,並把仵作帶來。」
屬下領命而去。
林嘯面色平靜在書房中走著,看過筆山硯海,滿架詩書,突然停下。
窗臺處擺著一盆金桔,不高的小樹結滿金黃果子,看起來十分喜人。
林嘯伸出手去。
「那是老爺很喜歡的盆栽。」戚妻以為林嘯要動那盆金桔,哽咽著道。
林嘯看了戚妻一眼,手落下去,抓起一點泥土。
他低頭嗅了嗅,再扒了扒盆中土,很快就看到了夾雜土中的黑灰。
林嘯一見便猜到黑灰是什麼。
今日戚書強在書房時,定然燒了紙張。
「取一把花鏟來。」林嘯吩咐戚家管事。
管事猶豫著看向戚妻。
林嘯臉一沉:「難道你想你家老爺死得不明不白?」
管事聽了這話,只想腹誹。
老爺自盡明顯是有過不去的事,要是這些人查下去,說不定結果更糟呢。
可林嘯當眾這麼說,他當然不敢拒絕。
林嘯有了花鏟,挖起花盆泥土更趁手。
直到整棵小桔樹都被挖出,把那些土一寸寸翻過,除了黑灰只找到幾張未燃盡的小紙片。
紙片實在太小,只有一張上面寫著個「射」字,其餘全是空白。
或許正是這樣,戚書強才沒有在意它們沒有徹底燃成灰燼。
林嘯把幾張小紙片仔細收好,等趕來的仵作檢查過,問起情況。
「死者應是自殺。」仵作道。
戚妻放聲痛哭:「老爺,您究竟為何想不開啊!」
戚妻一哭,幾個兒女哭聲更大。
「戚大人平日出門,是誰跟著?」
戚妻忍不住道:「大人,我們老爺都不在了,你這是審問我們嗎?」
林嘯仿佛沒有看到戚妻哭紅的眼,平靜道:「戚大人涉及到科舉舞弊案,此案是皇上下旨徹查,林某奉命行事,還望戚夫人配合。」
一聽戚書強涉及到科舉舞弊案,戚妻臉色登時變得雪白:「不可能,我們老爺怎麼會涉及到科舉舞弊案——」
林嘯似乎不知同情為何物,淡淡道:「所以我們才會出現在貴府。」
戚妻渾身一震,扶著丫鬟搖搖欲墜。
「請戚夫人告知平時戚大人帶在身邊的下人是誰。」
出入都會跟著戚書強的人,必定是他的心腹。
戚妻說出了一個人名。
林嘯打量著站在面前的男僕,語氣平靜:「隨我們去一趟衙門吧。」
戚家婦孺暫時不便帶去衙門審問,審一名僕人還是沒問題的。
林嘯帶人回到衙門,就見陸玄等在那裡。
陸玄看了看男僕:「這是——」
「戚大人的僕從。」面對陸玄,林嘯斂去查案時的嚴肅,「陸兄怎麼過來了?」
陸玄輕笑:「我也是刑部一員,奈何經的案子少,當然要多多參與,好好學習。」
林嘯嘴角微抽。
說得跟真的似的。
「先進去吧。」在這麼多人面前,林嘯當然不會打趣好友。
陸玄走在林嘯身邊,聲音放低:「聽說戚大人投繯自盡了?」
林嘯微微點頭。
「林兄怎麼把這個下人帶來了?」
「這個下人是戚大人心腹,若想弄清楚戚大人這幾日行蹤,還要問他。」
陸玄深深看男僕一眼:「林兄,據我所知,戚大人最信得過的僕從可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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