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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2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章 天使輪兒

  「少國公慢走!」任琮和郭怒兩個如釋重負,趕緊拱手恭送「瘟神」。

  段懷簡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讓他們空有一身本事,卻都沒膽子發揮。而不待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門口兒,二人就又恢復了先前活躍。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隨即默契地決定了開口次序。

  「張兄,你答應拿出配方了,咱們三個先合夥試製?將來其他人想要參股,則將咱們的股本翻倍,再轉讓給他們,讓他們跟著一起賺錢。但靈藥的掌控權,卻不會轉讓,對吧?」任琮的要求對低,所以獲得了優先權,問題也相對簡單。

  「當然,否則,我先前又何必承諾郭二郎君,用完還可以再來找我拿?」張潛笑了笑,沖著他友善地點頭。「至於將來,未必只是翻一倍,要看藥水的初步銷售情況。如果銷量好,翻上幾倍,甚至十幾倍,也不怕沒人願意參股。至於掌控權,你說得沒錯,肯定不會丟。咱們三個,也必須齊心協力,不讓它落入後來者之手。」

  即便在商言商,小胖子也比別人更厚道一些。所以,他也願意多說一些,給對方更多的指點。

  「仙師,咱們三個先投第一輪,預計各自投入多少比較合適?」郭怒跟他是第一天認識,彼此之間沒有太多交情,因此問得也就更為直接。「投入之後,所占股本兒又各是多少?」

  「不要叫我仙師!」張潛笑了笑,按照自己觀察理解到的唐朝人習慣,大聲建議,「我在家裡應該排行第十三,二兄叫我一聲張十三,或者十三郎就好。至於投入,張某出配方和場地,任小五和二兄各派十名信得過的人手幫忙,並且負責第一批貨物的銷售。而採購藥材和打造器具的本金,先按三百吊算好了,咱們各自出一百吊。事成之後,第一輪股本,在下占六成,剩下四成,你和任兄對半分配!」

  彷彿擔心對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他又快速補充:「在下之所以占六成,並非覺得配方和場地就值那麼多,而是考慮到二位家大業大,這點兒小營生,日後未必有精力照顧得過來。而在下剛剛得了個莊子,正需要一份産業,收攏底下人心。並且,第二輪接受投資之時,具體如何操做,也得由在下來仔細謀劃。在下多占一些,到時候說話也更為方便!」

  如果任琮和郭二,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是什麼侯爺,公爺,張潛肯定不會這樣跟對方討價還價。而既然任琮和郭二,都是豪商之子,並且都得了其父輩的真傳,這時候張潛選擇在商言商,就遠比攀交情省事兒得多。

  畢竟他跟二人都是萍水相逢,即便彼此之間再投緣,也投緣不到可以不分彼此的地步。而在商言商,哪怕是錙銖必較,只要做的不太出格,三方反倒都容易接受,友誼也更容易保持得長久。

  果然,話音落下,任琮和郭怒兩個,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對,只不過,前者覺得自己占兩成太多,而後者,則覺得自己在第一輪投入之中,出的本錢和力氣太少。

  張潛當然要討價還價一番,最後,三人經過激烈而不失友好的「協商」,達成了一致。三百吊銅錢投資,任琮和郭怒各自出一百五十,張潛一文都不用出。而初始股本分配,張潛為了話事方便,可以拿五成二,任琮和郭怒各自拿兩成四。至於第二輪融資需要接受多少投入進來?三方每人拿出多少股本來對外轉讓?屆時每股定價多少錢?則由兄弟三個商量後一致,才能做最後決定。

  「正好孫御醫在,咱們一客不煩二主,就請他做見證,現在就立契約!」任琮改不了咋呼性子,達成了口頭兒協議之後,立刻催促大夥著手落實。

  「對,我先去沐浴。任小五,你去準備契約。等我沐浴結束,按照張仙,按照十三郎的吩咐,用了藥水,咱們就去正堂立約!」郭怒十分看好三方的合作「錢景」,同時也怕夜長夢多,在一旁大聲幫腔。「立完約後,我馬上派人去買藥材,打造相關煉藥器具。咱們磨刀不費劈柴功。等十三郎落了籍,住進了他的新莊子。咱們就可以試著先做一批「靈藥」出來!」

  「如二位所願,契約可以今天下午就簽署!」原本把風油精拋出來,張潛就是為了拉攏郭二,以便自己能更好的融入大唐。因此,也不矯情,笑著點頭,「但所需藥材,煉藥器具和煉藥步驟,頗為複雜,張某至少需要一個晚上,才能寫得清楚,列得明白。」

  迅速指指自己腦袋,他快速補充,「都在這裡邊裝著,還請少莊主為我提供一份紙筆。另外,今夜除了紫鵑之外,切莫讓任何人前來打擾我!」

  「放心,今夜,我和小五,親自給你把風!」誤以為他怕泄露製造藥水的秘密,郭怒毫不猶豫地做主。

  「張兄儘管放手施為,今夜,客房周圍三十步內,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任琮則以為,他要施展師門秘法,也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就有勞兩位了!」張潛心滿意足,笑著拱手。

  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翻看手機中的東西了。雖然連不上網,也不能用某沒良心度。可他的手機內存裡,卻藏著一個龐大的論文資料庫。

  張潛清楚地記得,其中就有一篇論文,專門考證了風油精乃是清涼油的變種,最早出現於1870年前後的南洋。並且介紹了其中的主要原料和原始煉製方案。其中薄荷,冬青葉子等原料,中藥鋪子裡肯定找得到。而其中的促進揮發性液體,則完全可以用酒精來替代。

  至於提純酒精的器具,就更簡單了。郭怒和任琮二人,有著一個共同的優點,那就是,不差錢。讓二人出資,用純銅來打造一個巨大的茶壺,將壺嘴打成長長的銅管子,盤成螺旋狀,通過一缸冷水,就成了自帶冷卻功能的蒸餾塔。

  需要的時候,收購一些大唐最烈的酒槳,裝入銅壺裡,然後在銅壺下生火慢慢加熱。利用酒精比水蒸發點低的特性,自然會有酒精從壺嘴末端滴出來。

  如果一次純度不夠,就來兩次,三次,乃至無數次。

  反正是天使輪投資,後面還有人趕著搶A輪,大夥有足夠的錢糟蹋!

  不過,有關隨便折騰的想法,在他晚上畫蒸餾塔示意圖的時候,就被背後的數錢聲,給滌蕩一空。

  「……九百二十三,九百二十四,九百二十五……」紫鵑將穿好的開元通寶,一吊吊重新打開,數完一吊,又是一吊,唯恐任家的僕人故意使壞,在某一吊中摻了其他劣質銅錢,或者故意少給那麼一兩枚通寶。

  「睡去吧,不會少的。四十吊呢,一枚枚地數,你得數到天亮去!」憐惜地放下自製的炭筆,張潛回過頭,低聲命令。

  小丫頭明顯是窮怕了,對數錢有著某種著魔般的愛好。明明已經困得兩眼發紅,卻依舊執拗地搖頭:「少郎君沒睡,婢子不能去睡。少郎君心腸好,婢子得替少郎君看著點兒,免得有人故意騙您。」

  「想騙我,也不會在這四十吊上騙!」理解不了紫鵑的幼稚想法,卻依舊有一些感動。張潛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看到那個賬本沒有,大頭都在賬本上記著呢。在兌取的時候,隨便找藉口拖延上幾天,錢息就是幾百文,遠勝過此刻少給!」

  「什麼是錢息?他們會拿少郎君的錢去放貸麼?」紫鵑的眼神驟然一亮,整個人迅速恢復了清醒,「少郎君,咱們可不能由著他們那樣做。等到了莊子上,少郎君趕緊派人把錢都兌回來!」

  「那麼多錢,往哪放?你看著啊?」被紫鵑那滿臉警惕的模樣,逗得莞爾。張潛打量了一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笑著打趣。

  「挖地窖,放地窖裡!把銅錢換成銀子,就不占地方了!」紫鵑想都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地窖就放在婢子屋子裡,上面鋪上木板。婢子白天在屋子裡幹活,夜裡就睡在地板上。誰想要偷少郎君的錢,除非從婢子屍體上跨過去!」

  「說什麼傻話呢,你的命,還不值這點兒臭錢?」被紫鵑那隨時準備慨然赴死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張潛忍不住輕輕搖頭,「行了,早點兒去睡吧!以後事情,以後再說。這點錢,不值得你那麼辛苦!」

  說罷,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又將目光轉向了圖紙,拿起炭筆繼續勾勾畫畫。

  「不辛苦,婢子真的不辛苦!」紫鵑的聲音,卻忽然變得哽咽了起來,彷彿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又怎麼了?」張潛困惑地再次放下筆,有些不耐煩地詢問。

  還沒等他將頭扭過去查看究竟,後腰處,卻又被紫鵑給抱了個結結實實,「沒事兒,少郎君,別生紫鵑的氣,婢子,婢子不是故意要哭,不是故意惹您心煩。婢子,婢子……,嗚嗚……」

  「行了,別哭了,我不怪你就是!」感覺到背後那搓板一樣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張潛心中的煩躁迅速消失。拍了拍紫鵑的手背,低聲哄勸。

  「嗯,不哭,婢子馬上就不哭。少郎君,婢子,婢子是沒想到,在你眼裡,婢子的命,竟然這麼值錢!」紫鵑努力想止住眼淚,低聲解釋,不料卻哭得愈發厲害,「婢子,婢子是莊主花了五吊錢買回來的。他們,他們都說任莊主買貴了。婢子,婢子,婢子,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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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3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一章 大唐最賺錢的買賣

  五吊錢,可以買一個紫鵑!

  四十吊的零花,可以買八個紫鵑!

  一百吊,可以買二十個!

  三百吊,可以買六十個!

  十萬吊,那是……

  來到唐朝這麼久,雖然以前也將這裡的物價,與二十一世紀的西安農貿市場,偷偷做過一些比較!但是,直到現在,張潛才終於對開元通寶的購買力,有了最直觀的概念!

  直觀得讓人心碎。

  如果放在二十世紀,某個拿到天使輪投資的幸運兒,看到的不是一紙合同和銀行賬戶上的一串冰冷數字。而是他的多少個女兒,或者多少個失學兒童,他絕對會加倍地珍惜這次機會和資方的信任。那樣的話,無疑,他的事業成功率也會加倍。

  同樣的道理,對大唐神龍三年秋天的張潛一樣適用。當發現自己隨便浪費一下,就可能浪費掉三四個紫鵑之後,原本做事就認真的他,就更加精益求精。

  當初為了寫論文而專門下載的論文庫,在紫鵑睡著的時候,被他翻了又翻。無論文科還是理科,只要手機存儲器裡能找得到的知識,或者他在腦子裡還有印象的學問,被他反復綜合。電池用得快沒電了,就趕緊拿充電器充。夜裡將充電器的能源消耗一空,白天就趕緊重新充滿……

  人一認真幹起活來,日子就過得飛快。

  連續五、六日,張潛都將全部精力,集中於風油精的仿製生産籌備之中,甚至連前去完成最後的落戶和領取「過所」手續之時,都有些神不守舍。

  好在那些負責他落戶和領取「過所」的小吏,都很給郭家面子,又都明知道所謂的張家老三分戶另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所以,對於張潛在整個流程當中,神不守舍的模樣,也不願意太計較,拿了該拿的「喜錢」後,便聽之任之。

  倒是張潛的便宜大哥張升,見他行動,說話是渾渾噩噩,隨時都需要人提醒,很是為他的健康而感到擔憂。在落戶手續走完之後,特地找到了郭家專門派來盯著此事的管家郭球,鄭重提醒:自家真正的老三,是個苦命的娃兒,沒等長大成人就夭折了。張潛頂了他的位置之後,若是遭到什麼不幸,可不能耍賴說受了老三命格的牽連。其家人更不能將十畝永業田的田皮收回去,否則,即便拼著挨一頓板子,張升也會上衙門敲鼓,將此事的來龍去脈抖摟個底兒朝天!(註1:田皮,即土地的使用權,古代國家限制土地兼並,民間想出的對策。把田産分為田皮和田骨。買賣田地之時,田皮歸新主人,田骨仍然在舊主人手裡。)

  「放心,你家三郎命好著呢,剛剛在渭河邊上買下了一個大莊子,足足有一千三四百畝。」郭球氣得直翻白眼兒,當場就用埋汰話話把張升給懟了回去,「你就是把這十畝永業田的田皮倒送回去,人家都嫌你晦氣!」

  那張升聽了,也不生氣,朝著提線皮影般的張潛看了幾眼,又搖搖頭,揚長而去。

  張潛哪裡知道,自己稀裡糊塗地,就成了別人眼中的短命鬼?落戶手續辦完之後,將相關文件憑證往書包裡一塞,他就立刻又將全部心思放在了研發土法上馬風油精的具體工藝和設備上。

  於是一幹就又忘了時間,直到第六天,在將初步方案和草圖推翻修訂了無數版後,他才終於拿出了一個最有可能實現,也是生産效率最高的方案。

  與此同時,他的田莊交割手續,也在任琮的努力安排下,全部宣告完成。

  如此一來,倒也又節約了不少時間。郭怒和任琮兩個,挑選良辰吉日,帶著各自麾下的得力幹將,熱熱鬧鬧地幫他和紫鵑搬了家。順便著,也將煉製「靈藥」的各類器物和配件都準備停當,在新莊子內,找兩個處於核心位置的房子,小心翼翼地於屋內拼裝了起來。

  這年頭既沒有螺絲,又沒有電焊。設備部件之間的拼裝與密封,全靠鐵錘、錫條和硼砂。故而又足足折騰了兩天一夜,大夥才終於將一個用二十一世紀眼光看上去,土得不能再土的小作坊,給收拾停當。

  作為整套設備的總設計師和全部生産流程的制定者,張潛當然不可能把配件設計草圖往工匠身邊一放,就做甩手掌櫃。但是壘爐灶,拼裝特大號超長螺旋嘴兒銅壺,和釺焊縫隙這些力氣活,倒也不用他親自動手。

  在設備安裝的大部分時間裡,他只管動嘴指揮,就能達到令人滿意的效果。特別是壺身,壺嘴兒,和外圍冷卻水箱的拼裝焊接工作,工藝之精湛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他最初的認知。

  幾乎每一條焊縫,都只有頭髮絲般纖細,甭說大股大股漏水,就連滲氣,都沒任何可能。

  不過想想此物的造價,張潛也就沒那麼震驚了。光是葫蘆形狀的銅壺、蔓藤形狀螺旋纏繞的壺嘴兒和安裝在壺嘴外邊的冷卻水箱,就耗費了整整兩百三十吊錢之巨!(註:博物院中有類似實物,古代波斯人專門用來提純烈酒。)

  這其中還不包括工匠的傭金。用郭怒的話來說,工匠們都是家裡頭從小養著的,管吃管穿,逢年過節另有打賞,給什麼傭金?誰要是這麼做了,會被人從長安城裡開始指著鼻子駡敗家子,一路駡道終南山腳。

  「張兄,小弟知道你心懷慈悲,師門更是悲天憫人的墨家。」而小胖子任琮,卻難得見微知著了一回,竟然從張潛打算給郭府工匠開傭金的舉動上,推斷他做不了一個合格的莊主。因此,找了個沒有外人的機會,小心翼翼地提醒,「但張兄你既然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師門,就得學著入鄉隨俗。否則,非但長安城內外有錢人家會把你視為眼中釘,那些得了你好處的下人們,也只會笑你傻,絕對不會念你的好兒!」

  「好麼,這才幾天,你就長本事了,居然連我都敢教訓了!」張潛被說得好生尷尬,故意板起臉來朝著任琮呵斥。「有這功夫,不如去看著工匠們清洗煉藥壺。萬一出了差錯,費用全由你一人來承擔!」

  然而,呵斥歸呵斥,他卻清楚地知道,小胖子的提醒,絕對是出於一番好心。所以,從惱羞成怒狀態恢復過來之後,他便非常認真地,跟任府派來專門保衛作坊的家丁頭目兼江湖郎中任全,請教起掌管田莊的具體事宜來。

  而那江湖郎中任全,在見識了張潛將自家莊主任瓊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神妙手段之後,對他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正巴不得能幫他做一些事情,以便能夠結下一份善緣。所以,乾脆趁著作坊還沒開始正式投産,主動充當了一回謀士,手把手地教導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莊主。

  按照任全的說法,掌管田莊,跟帶兵其實差不多。做將軍的,不可能,也沒必要,去認識自己麾下的每一名士卒。做莊主的,出於同樣緣由,也不必認識莊子裡的每一位莊丁和佃戶。

  做將領的,只需要認識麾下的參軍、司倉、和幾個心腹骨幹,就足夠了。通過參軍管好軍律,通過司倉管好錢糧,通過心腹骨幹們,層層管好士卒,如骼膊指揮手臂,手臂帶動手掌和十根指頭。

  做莊主的,則通過管家,管好莊子內的秩序,通過賬房,量入為出,通過幾個心腹管事,管好莊丁和佃戶,剩下的事情,就是對外應付官府的賦稅,對內考慮如何讓莊子變得日益富庶。

  張潛名下這個莊子,因為任老莊主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在轉讓莊子的同時,也將管家,賬房,大小管事,男女僕人,以及所有佃戶,一並轉讓給了他。其中管家、賬房和佃戶算是雇傭,管事,僕人則是家奴。所以張潛只要抽空見見管家、賬房和大小管事,認識一下他們幾個長啥樣,再說上幾句勉勵的話,就足夠把今年對付過去了。

  等貓完了冬,對這些莊子裡的頭面人物也熟悉了,再根據他們的才能,決定去留和任免即可。

  當然,如果手頭有餘錢,張潛再給他自己買一個官身,就更為穩妥。不求能輪上實缺兒,走馬上任。至少今後跟衙門裡的小吏打交道,輕易不會被其頤氣指使。偶爾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事情,需要去面見縣令,刺史,也不需要跪在地上,做那磕頭蟲兒!

  「什麼,還能買官兒做?」張潛聽得大驚失色,頓時忘記了自己最初的求教目的,瞪圓了眼睛追問。

  「當然!」任全回答的非常坦然,彷彿早就司空見慣,「要不是這樣,郭二郎君的父親,怎麼一邊黑白兩道通吃,一邊穿著四品刺史的官袍!也就是在下從小就跟了老莊主,不需要用到這些。否則,在下有了錢,也會去長安城裡買個侍郎做做!雖然一輩子未必輪到補缺,至少能夠我讓那早去的父親在地下也覺得有面子!」

  「很貴麼?一般從哪裡去買?」張潛聽得怦然心動,不為過一把官癮,而是為了今後見了官員不必下跪磕頭。

  「起步價三萬錢,也就是三百吊,不能算貴,也不能算便宜。經手者有三個,分別是皇后的哥哥韋將軍,安樂公主,還有婕妤上官婉兒!真正的大股東,應該就是皇后本人。」任全笑了笑,輕輕搖頭,「但三百吊,只能買個縣尉,或者僧侶,道士的度牒。如果翻一倍的話,就可以買個縣令。然後按品級水漲船高。少郎君要是想買個刺史做,大概是三千吊,如果想買到宰相可就貴了,按今年的行情,沒八萬吊拿不下來!」(註:以上為史實)

  「連宰相都能買!」張潛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追問聲脫口而出。

  這,絕不是他歷史書上學到的大唐,更不是電視劇裡看到的大唐。

  他記憶中的大唐,是民殷國富,政治清明,武力强大,文化繁榮,即便在中宗時代可能出現了一些衰退,但也不該衰退到如此地步!

  連宰相官職都能買,這哪裡是大唐,即便大清,恐怕也沒做得如此荒唐!

  「當然能買了,要不說天下最會賺錢的是皇后他們家呢?!」很不理解張潛驚詫什麼,任全晃了晃腦袋,滿臉羨慕地回答,「雖然郭二郎君他父親,是赫赫有名的郭半城。可郭家的生意,跟皇后他們家比起來,根本不夠看!郭家一年到頭頂多也就是十多萬吊的進項。而皇后隨手丟出兩個宰相位置,就能超過他家所賺,並且不需要任何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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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42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二章 不好了,張兄掉錢眼兒裡頭去了

  有一句著名古話說,失敗乃是成功之母。

  儘管已經知道了大致的研發方向,儘管已經掌握了基本配方,張潛依舊跟成功他媽近距離親密接觸了數百次,才終於看到了成功這小子到底長啥樣。

  而時間,也從秋分,悄悄走到了寒露。

  這期間,佃戶們來交了佃租,官吏前來催了賦稅,都由任琮出面幫他料理掉了。小胖子即便再不著調,也是熟門熟路,背後還靠著褒國公府這座不大不小的靠山。無論跟佃戶打交道,還是跟小吏打交道,都比張潛這個外來戶强出太多。

  而另外一個讓小胖子任琮願意主動出馬的緣由,則是他有點兒受不了張潛在「煉藥」過程中,那種六親不認的瘋狂勁兒。

  將任家和郭家精挑細選出來給他打下手的聰明夥計,指揮得像螞蟻一般不說,對他和郭怒兩個,也是動不動就劈頭蓋臉一頓呵斥。並且絕大多數情況下,郭怒和他沒犯什麼大不了的錯誤,只是說話聲音稍微高了一些,或者距離煉製的半成品太近。

  「都是任全害的!」不理解張潛的脾氣與不煉藥之時,判若兩人,任琮就開始瘋狂地找原因。結果,不找則以,一找,答案就昭然若揭。

  張潛的脾氣變化,是秋分之後第四天開始的。而在此之前一天,他跟任全討教了如何打理田莊。任全那廝嘴欠,居然勸他去買官兒當。還說什麼最會賺錢的生意屬於皇后她們家,一個宰相虛職,夠郭二郎家的全部産業忙活一整年……

  這個任全,真是嘴欠,你他媽的沒事兒跟張仙師說這些做什麼?結果這下好了,你嘴巴是痛快了,張仙師從那天起,就走火入魔了!

  為此,小胖子任琮,這些天在私下裡將任全給狠狠收拾了好幾頓,要不是念著後者曾經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簡直恨不得也趕到金城那邊去,與管家任福一起開拓商路!

  走火入魔之後的張潛實在太難伺候,所以小胖子寧願躲在外邊,幫他打理田莊。也不願意湊到煉藥的銅壺前,讓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倒是「臭人」郭怒,表現出了與其身份地位極不相稱的韌性,竟然從始至終,對張潛的斥責和辱駡,都甘之如飴。

  不過,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在寒露這一天,都得到了回報。

  整整三大銅盆成藥,每個銅盆都有五斗之巨,如果把裡邊的藥液或者藥膏換成水,每盆成藥的分量,都是整整六十斤!(註1:唐代一大鬥為6000毫升,一鬥為十升,一升為十合,每合的容量是60毫升。)

  三大盆,顔色、味道、模樣完全不同的成藥,散發著迷人的異香,靜靜地擺在葫蘆裝的煉藥爐前,令人如醉如痴!

  「仙,仙,仙十三郎!這,這就是,就是風油精了?你,你上回賜給我的那種?」許久,許久,蓬首垢面,渾身上下滿是油漬的郭怒,蹲在一盆晶瑩如玉的翠綠色藥液前,小心翼翼地詢問。彷彿自己的聲音稍微大一些,張潛就會像先前幾百次那樣,令人窒息地搖頭一般。

  非常幸運的是,這次,張潛沒有宣告製造失敗。而是瞪著通紅的眼睛,輕輕點頭,「不完全一樣,但是藥效應該差不多。從今天起,你不用省著了,洗完澡後,想往身上抹多少就抹……」

  「嗷——」一句話沒等說完,銅盆前,已經響起了凄厲的狼嚎。再看那「臭人」郭怒,雙膝跪地,雙手捧著銅盆邊緣,嚎啕得宛若一頭受了委屈的嬰兒。

  而最後一刻才想起趕過來幫忙的任琮,則抓起一把量藥的銅匙,迅速舀起一大匙風油精,遞向了他自己的嘴邊。

  「裡邊用了冬青油,你吃下這一勺子,下半輩子肯定生不如死!」好在張潛手疾眼快,搶在任琮將風油精送進嘴裡之前,一巴掌將銅匙拍在了地上。

  「我,我只是想,想嘗一嘗味道,沒,沒打算喝完這一整勺子!」任琮滿臉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解釋。然後從地上撿起銅匙,用冷水涮了涮,再度奔向另外一個裝滿了藥液的銅盆。

  這盆藥液,看起來比風油精還要誘人。風油精是綠色的,帶著薄荷特有的冷香。而這盆被張潛提前命名為六神花露的藥液,則是粉紅色,散發著濃郁的桃花香。

  「一合一貫!」張潛只用了四個字,就讓任琮的雙腿和雙手,僵在了盛放六神花露的銅盆邊緣。

  「啥?」正在伏地大哭的郭怒,迅速抬起頭,滿臉難以置信,「十三郎,你,你剛才說啥?那,那六神花露,一合多少錢?」

  「這批我準備賣一吊錢一合(60ml)」張潛一邊向六神花露附近走,一邊笑著回答,聲音平靜得讓人懷疑不是從人類的嘴巴裡發出,「等將來從不同的花瓣裡,提出不同的香油,調出其他不同味道和顔色,裝在各種不同的瓶子裡,價錢還可能賣得更高!」

  「這怎麼可能?」不但郭怒和任琮兩個在大聲質疑,其他四名在最後階段,有資格打下手的夥計,全都用眼睛死死盯著張潛,等著他承認自己剛才說的乃是一句玩笑話。

  六神花露的最後配製過程,他們都親眼看到過。說實話,比風油精簡單得多,用料複雜程度和成本,也遠遠低於風油精。大夥身邊這滿滿一大盆,不算以前失敗所造成的消耗,成本絕對不會超過一吊。而張小仙師,卻要賣每合一吊錢。一整盆六神花露,全部加起來就是五百吊!這哪裡是在做生意,這是分明是在搶錢!

  「你們這樣想啊!」在大夥疑慮且驚詫地目光裡,張潛緩緩走到六神花露前,年青的臉上寫滿了瘋狂,「能花一吊錢買一瓶兒六神花露的女人,在乎的是這一吊錢麼?她在乎的是這股香味兒給她帶來的與衆不同,或者高高在上。所以,一吊錢只是起步,接下來,咱們換個瓶子,換個叫法,就可以把價錢加上一倍,兩倍,三倍。甚至故意製造短缺,讓別人有錢也買不到!」

  「壞了,張兄真的瘋了!」看著張潛的眼睛,怎麼看,怎麼覺得此人的瞳孔隱約已經變成了跟開元通寶一模一樣的正方形,任琮急得扯開嗓子大叫,「去,去幾個人把任全給我抓進來,老子要對他執行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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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4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三章 營銷之道

  「別胡鬧,我沒瘋!」抬手狠狠照著任琮的後脖頸給了一巴掌,張潛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身體和精神都很正常。

  隨即,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任琮和郭怒兩個,正色强調:「若是連銅盆都端出去,一勺子一勺子的散著賣,當然無論如何都賣不到一吊。但是,如果接下來按照我說得做,張某保證,今後每合六神花露至少能買到一吊開元通寶。如若做不到,先前所有浪費的材料錢,以及所有打造器具的花銷,張某全部獨立承擔!」

  「張兄說笑了,咱們先前講好了的,是合股做生意!」

  「可不是麼,十三郎,無論成不成,這點兒小錢兒,也沒有讓你一個人出的道理!」

  見張潛說得鄭重,任琮和郭怒,收起玩鬧的心思,雙雙搖頭。隨即,又異口同聲地表態:「接下來怎麼做,張兄(十三郎)儘管說,我們哥倆但憑你調遣!」

  「首先,咱們得追加投資。先前那三百吊花差不多了,接下來再投一千吊,按照咱們三人所持股本比例,我出五百二十貫,你們兄弟倆一人出二百四!」彷彿早就經過了深思熟慮般,張潛略加斟酌,就提出了第一個要求。

  「成!張兄說多少就是多少!」

  「沒問題,小錢兒!」

  任琮和郭怒兩個,對張潛話語裡頭的一些詞匯,甚覺陌生,但是,卻都答應得毫不猶豫。

  二百四十吊,對於這年頭的普通人家來說,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數字。對於任琮和郭怒兩個來說,卻的確是一筆小錢兒,不用向家長請示,就能拿得出來。

  此外,他們倆堅信,即便六神花露賣不到每合一吊錢的高價。賣到其成本的十倍,也不成任何問題。再加上祛除體臭的良藥風油精,還有旁邊那一大盆子,不知道做什麼用的油膏,大夥接下來投得越多,肯定也會賺得越多。

  「第二,勞煩郭二兄馬上派人返回長安,在最熱鬧的地方,租下一間鋪面兒!」見二人都沒有異議,張潛迅速提出了下一個要求。「記住,一定要引人注目,且寬闊,乾淨,最好讓尋常人看上一眼,就知道裡邊東西自己肯定買不起那種!」

  「行,我馬上去辦,十三郎放心!買珠寶玉器的店鋪,就是這麼幹的,我以前見過,自己照著葫蘆畫瓢。」郭怒為人雖然憊懶了些,心裡頭對商場上各類門道卻是清楚得很。立刻理解了張潛想要幹什麼,用力點頭。

  「光賣六神花露和風油精麼?是不是貨物太單薄了些?」任琮也是半個行家,小心翼翼地在旁邊提醒。

  「不賣風油精,風油精咱們當藥賣。只比成本高十倍即可,懸壺濟世,不賣高價!」張潛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店裡目前只賣六神花露,將來,可以再增加一些女人用的首飾,衣物,包裹、褡褳、靴子之類。但每一種,上面全都要綉上「六神」的字樣,或者掛上「六神」的銘牌兒!」

  『對不起了,六神,提前盜用了你的品牌。張某這一世,就用讓你名揚天下來償還!』心中默默向六神公司道了一聲歉,他繼續朗聲補充,「這些貨,不需要多結實耐用,但必須好看,並且樣子獨特。最好是讓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那種!」

  頓了頓,不待郭怒和任琮做出反應,他的聲音陡然轉高:「還有,必須貴,貴到同類貨物的五十倍以上!」

  「這麼貴?怎麼可能會有人買?」饒是已經習慣了今天張潛總是口處驚人之語,任琮和郭怒兩個,依舊雙雙被他說的價格給嚇了一大跳,驚呼聲脫口而出。

  「那是接下來咱們三個要做的事情,只要你們二位按我說的辦,就一定行!」張潛自信地看了二人一眼,回應得斬釘截鐵。

  「張兄儘管說!」

  「還是那句話,願意唯十三郎兄馬首是瞻!」

  已經將三百四十吊開元通寶砸出去了,任琮和郭怒兩個,不在乎再付出更多。咬了咬牙,繼續大聲表態。

  「我接下來,會儘快多調出集中香味兒,增加六神花露的品種。」張潛擺擺手,示意二人沒必要如此緊張,「而小五,你就負責去訂做瓶子,白銀的也好,玉石的也罷,統統只要能恰好裝一合六神花露為佳,樣子首先要好看,別管價格高低。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相信裡邊的花露比瓶子值錢!」

  「用羊脂玉的話,恐怕不容易訂到那麼多。銀子的,就太不惹眼了。我看,乾脆用琉璃好了,長安王琉璃那兒,就能訂到,並且五顔六色,非常好看!咱們的六神花露裝進去,晶瑩剔透,跟琉璃簡直就是絕配!」任琮皺著眉頭想了想,認真地給出了答案。

  「長安城內就能訂制琉璃瓶子?」這回,終於輪到張潛驚詫了,瞪大了眼睛快速追問。

  「很久以前就行啊,就是琉璃太脆了,色彩斑駁,質地也遠不如玉器那麼剔透瑩潤,並且賣得價錢又高,所以大夥通常都不怎麼買!」任琮立刻來了精神,如數家珍般將琉璃製品的弱點,說了個一清二楚。

  「哦!我一直以為那東西是胡商帶過來的呢!」張潛恍然大悟,順口解釋。

  「胡商?他們的確也會帶琉璃過來,顔色更純淨,做工也更精良。但是,每次貨量都很小。」任琮越說越高興,迅速接上了他的話茬兒。

  「廢話,多了就不值錢了!」郭怒顯然比他更有商業天分,在一旁大聲補充。「胡商不遠萬里而來,圖的就是一個暴利……」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個巨大的商機,興奮地一蹦老高:「咱們可以把風油精和六神花露賣給胡商。他們返回去的時候,正需要價格高且不占地方的奇貨。並且,他們身上還特別臭,比我當初還臭十倍!」

  「好主意!」對他的想法,張潛大加贊賞,然後又快速補充,「賣給胡商之時,可加上第三樣物品,萬金油,就是咱們順手製造出來的那盆黃色的油膏!」

  「對,萬金油,這名字聽著,就值老錢了!」郭怒越說也興奮,禁不住手舞足蹈,「十三郎,不如讓小五去訂制琉璃瓶子之時,順便也給萬金油和風油精訂一些。咱們一並弄好了,一並出貨!」

  「風油精用磁瓶子就好,不需要太貴。」張潛笑了笑,搖頭否決,「至於萬金油,用鐵盒子。便於長途攜帶,不怕磕磕碰碰。」

  「那,倒也是!」郭怒的建議被駁回,熱情迅速冷卻了下來。

  「小五就做這些,接下來,咱們再說你負責的事情!」張潛畢竟是師範出來的考研狗,心理學多少懂一些,先沖任琮點了點頭,然後將注意力全部轉向開始發蔫兒的郭怒,「除了前面所說,你馬上安排得力人手,去位置顯眼的地段租鋪面兒,並且保證鋪子裡邊要寬敞明亮之外,你還需要去雇上七八個彪形大漢,最好是練過武,看上去讓人害怕那種,每天輪流在門外的臺階上站崗。」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怎麼把一合花露賣到一吊錢了!」郭怒立刻又來了精神,興奮地連連鼓掌,「這主意好!先弄個漂亮鋪面兒把人勾進來。誰要是進來之後光看了不買,就讓壯漢們狠狠地揍他。揍到他答應出錢為止!以前東市角門兒那邊有個賣糕的,用的就是這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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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5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四章 賺了錢後買點兒啥

  「別胡鬧!」張潛被氣得哭笑不得,抬起手也給了郭怒一個「脖摟兒」,信口數落:「在長安鬧市裡頭綁票索贖。你以為你是天龍人啊?!」

  「哎,哎!」郭怒終於替他自己爭取到了跟任琮一樣的待遇,不再故意插科打諢,也不再叫張潛十三郎,手捂住被拍紅的脖頸,憨笑著點頭:「我就知道張兄不是這個意思。强買强賣獲利雖然多,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別人頂多上一次當,下次就再也不來了。況且長安在天下腳下,萬一哪天不小心敲詐到了皇家頭上,咱們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

  說到皇家,他立刻又留意到張潛剛才話語裡的一個陌生詞,頓了頓,很是認真的詢問:「張兄,天龍人是什麼人?師門的仇敵麼?」

  「一種傳說中的人物!不是我師門的仇敵!」張潛頓時又被勾起了幾分鄉愁,苦笑著搖搖頭,低聲解釋:「特指那種覺得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他可以不尊重你,但是你必須事事都按照他的喜好來的那種特殊人物。是一個姓路的少年人在航海中遇到的。算了,這故事說起來就長了,咱們先說正事兒。」

  如果把《海賊王》的故事搬出來,恐怕夠他講上幾天幾夜,那樣的話,大家就不用做香水兒賺錢了。所以,又迅速搖了搖頭,張潛把鄉愁從腦海裡驅逐出去,然後正色補充:「叫你雇彪形大漢看門兒,是為了給前來購買貨物的人,足夠的安全感,並且讓她們覺得自己身份特殊。安全感你懂麼,就是感覺特別安全的意思。而因為店鋪之內只賣香水和女兒家所用衣物,店鋪的夥計,就的全雇傭少女。最好是十七八歲,年青漂亮,嘴巴又甜的。能讓前來買貨的客人看了她們,就覺得自己買了貨物打扮起來之後,也跟她們一樣漂亮!」

  「那可不好找!」郭怒想了想,認真的搖頭,「雖然大唐不乏女人當官兒,但出來做夥計的女人,卻比波斯舞姬還要稀罕。」

  「那就多花點錢去雇,薪水開高一些,不信沒人願意幹。」雖然屢屢遭受現實的打擊,但對大唐的開放程度,張潛卻依舊抱有極大的信心。堅信連女人都可以當皇帝的時代,肯定能雇傭到女性售貨員!

  「薪水?」郭怒的關注點,卻跟他完全不一樣。皺了皺眉,繼續低聲質疑,「還要給她們開薪水?管吃管穿管住還不行麼?在長安城裡,薪水可是幹了五年以上的大夥計才有資格拿到的東西?!」

  「你說什麼?白幹五年才給薪水?!」這回,又輪到張潛驚詫了,兩隻眼睛瞬間瞪得滾圓。萬惡的封建時代,不怪沒有女性願意出來做店員。白幹五年沒任何薪水可拿,五年後又該結婚,相夫教子去了,除非傻了,才會出來白白浪費青春。

  「當然了,不幹滿五年,東家怎麼知道他們品行如何,值得不值得信任?」不光郭怒,還有小胖子任琮,都覺得讓初入職的小夥計白幹的規矩,天經地義。解釋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那就按照大夥計的規矩給她們開薪水,你如果怕壞了行規,就從自家掌櫃、夥計以及家境差一點兒遠親家裡雇。」張潛沒力氣跟二人爭論規矩是否合理,也沒本事改變行規,乾脆決定另闢蹊徑,「你們郭家不可能沒有任何窮親戚吧?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安排他的女兒出來做事,總比每年專門拿錢出來周濟他好!」

  「那倒是也行!」郭怒眨巴著眼睛,低聲沉吟,「一旦奴僕做到了管事這個級別,哪怕是個小管事,通常他們的女兒就不能在當做家生丫頭來看待了。而他們自己,偏偏又願意將女兒送到家裡頭來,學一些規矩,以便將來能嫁個好郎君。」(註:家生丫頭,奴僕的女兒,古代按規矩也屬於主人的奴僕,稱作家生子,或者家生丫頭。)

  嘆了口氣,他話語裡竟然帶上了幾分無奈,「做爺娘的,都是好心,可我家那麼大,兄弟們裡頭,難免會出幾個喜歡沾花惹草的。家將和工頭們,也不是每個人都安生。結果,每年都會惹出一大堆麻煩事情,害得我娘現在挑選丫鬟進府,都專門撿醜的挑了。如果能將那些漂亮的安排去店裡頭做夥計,還給她們按月發工錢,可就能讓我娘省不少心!對,就這麼幹,張兄,這個主意好,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你的那些兄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兒,還能怪丫鬟長得漂亮?!他自己潔身自好,丫鬟們總不能强奸了他!』張潛聽得心中暗自吐槽,卻懶得干涉別人的家務事兒。笑了笑,將話題繼續向下推進,「我不管你雇誰,能雇得到就行。跟她們說好了,除了薪水之外,每多賣一件貨物,就給她們,給她們二十個錢的提成,賣得越多,提的就越多!」

  「還有這種好事兒,說得我都想去做夥計了!」任琮聽得好生肉疼,忍不住小聲叫嚷。

  「別眼皮子這麼淺!想想她每多賣出一瓶六神花露,你能賺到多少錢!」張潛瞪了他一眼,笑著提醒。隨即,又條理分明地補充道:「用上好的木頭做一批號牌,每個買了六神的客人,都送一塊。店裡再做一個賬本,不計名字,只記購買貨物者的木牌號碼。買一次,記錄一次,同一個號碼持有者買夠十次,就免費送她一件新貨的樣品試用,讓她用在那些買貨少的人前頭。還有……」

  在二十一世紀,他沒用過任何奢侈品,卻沒少讀了那些營銷方面的專著。如今照本宣科,倒也說得天花亂墜。而郭怒和任琮兩個,受到各自的父輩影響,對於經營之道也不陌生,根據各自掌握的知識和眼下長安城裡的現實情況,或者是質疑,或者是提醒,或者是補充,跟他配合得相得益彰。

  兄弟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足足討論了一個半時辰,終於拿出了一整套切實可行的方案。郭怒和任琮兩個,迫不及待地就想去安排人手付諸實施,張潛卻忽然又輕輕搖頭:「不忙,小五,六神花露的樣品,你親自去褒國公國,當面送給段小公爺。二郎,你手中的那些樣品,也親自回去送給令尊。除了請他們幫忙,送給各自好友家的女眷試用之外,你們兩個再分頭請他們幫忙,找兩家有餘錢的朋友,問問願不願意入股第二輪。」

  「入股第二輪,咱們不是本金還很充裕麼,不夠的話,我們倆再湊!」任琮和郭怒頓時像被人搶了錢一般,手捂著腰包,大聲否決。

  「我知道本金還夠,可六神花露如果按照我說得方法做起來,利潤太高了。」張潛長長的嘆了口氣,正色解釋,「這一盆下來,究竟耗費多少成本,你們倆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賣到每合一吊,就憑咱們三個,這份買賣都保得住麼?與其做那個抱著金塊在鬧市上走的嬰兒,不如把金塊分出去一些,讓大夥一起來承擔風險。」

  「這……」任琮和郭怒兩個,明知道張潛說得在理,卻仍舊猶豫不決。

  任家背後靠著褒國公府,實力不算太强,但在大唐絕對不能算是默默無聞。而郭家,則是長安城內能排在前百的豪門之一,家主郭行先文武雙全,黑白兩道通吃。二老爺則是實權刺史,如假包換的地方大員!

  如果這兩家聯合起來,還保不住一個六神花露的生意。那對方得多大的來頭?!恐怕至少是五姓七望才足夠分量!(註:五姓七望,魏晉後形成了五大姓氏,七個望族。)

  「我知道你們兩個的父輩都很有本事,但父輩是父輩,咱們是咱們。總不能事事都找父輩出面!」畢竟比郭怒和任琮都長了幾歲,又是專業師範出身的,張潛稍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二人的心思。笑了笑,換了個角度低聲開解,「你們兩個想如果給各自的父親一個驚喜,或者讓他們覺得你們已經長大了,可以提他們分憂了,就別老指望麻煩上門之後,再讓他們出頭。而是未雨綢繆。我這個辦法,就是未雨綢繆的手段之一。表面上,咱們是把賺錢的機會,分了許多出去,內地裡,卻是拉了入股者替咱們遮風擋雨。今後這份生意賺得錢越多,他們就越會看重,越不能容忍更多的人染指!」

  「嗯,也是,就依張兄所言!」

  「張兄看得長遠,小弟聽您的!」

  任琮和郭怒兩個,終於被他說服,非常勉强地點頭。

  「放心,我不會白送他們賺錢的機會!」被二人便秘般的表情逗笑,張潛又搖了搖頭,大聲保證:「你們倆儘管告訴少國公和郭前輩,咱們這次,只會拿出兩成股份來轉讓。每成分為十份,每份作價一千吊,他們願意買就買,不買,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那豈不是每成要賣一萬吊?花費一萬吊,才只能買到一成股份?!張兄,你確定你是誠心邀請人入股?!」

  「張兄,一萬吊!你不會真的傻了吧。這怎麼可能賣得出去?!你這是乾股,又不是朝廷的官缺?」

  任琮和郭怒兩個,大驚失色,驚呼聲同時脫口而出。

  「你們倆儘管按照我說得去做,樣品只要送出去了,肯定會有人識貨!」張潛沖二人揮了下拳頭,渾身上下,王霸之氣四射而出。「賣出了兩成乾股後,咱們兄弟三個就分錢。然後,每人拿出三千吊來,去買個官缺兒!至少從標價三千吊的刺史起步,再高各自隨意!」

  什麼叫入鄉隨俗,這就是。

  既然你賣官鬻爵,老子就去買個大的。

  老子穿越來大唐,不是來做磕頭蟲的,更不是來任人揉捏的。

  老子就不信,一個四品刺史,也會無緣無故就被人欺負上門!

  如果那樣的話,皇后他們家的賣出來的官缺兒,就徹底失去了價值。立刻就會從趨之若鶩,變成無人問津!

  收拾一個無根無憑的張潛容易,敢砸皇后家的買賣,看誰如此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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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58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五章 采菊東籬下

  事實上,任琮先前猜得並非完全錯誤。至少有一點他猜對了,張潛的確是被任全那天的話,給刺激到了。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即便是對歷史瞭解較多的文科生,他也沒想到,自己曾經津津樂道,並且在社交媒體上作為華夏文明的曾經輝煌的明證,跟人打了無數次嘴仗的巍巍大唐,竟然曾經爛到過這般地步!

  上至宰相,下至縣尉,都明碼標價,花錢就可以買到!

  而由隋代創立,在唐初逐步發展起來,並且經過驗證切實可行,也將中國封建社會推向巔峰的科舉制度,在這會兒,竟然徹底被當成了擺設!

  從「聖明天子」李顯第二次即位,到神龍三年九月現在,在短短不到三年時間裡,從皇后、皇后的兄長韋溫,安樂公主和婕妤上官婉兒四人手中「批發」出去的大小官職,竟高達八千餘!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只要有錢,你哪怕是個白痴,也可以混入國家管理者隊伍!

  這不僅僅意味著官員選拔制度的徹底崩壞,還意味著社會秩序也到達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誠然,科舉制度與後世的高考一樣,屢屢遭研究者詬病。

  可科舉制度的出現,卻讓決定人命運的不再僅僅是血脈。理論上說,它提供了一條從社會底層向上爬的通道。讓即便出身不夠「高貴」的人,只要憑著個人努力學習,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國家政策的參與者,與鳳子龍孫們,一起坐而論道。

  誠然,一張考卷決定終身,有諸多不足之處。科舉制度,也未必能選拔出合格的人才。

  但是,科舉制度,在大多數情況下,卻盡可能地,將蠢貨排除到了國家管理者隊伍之外!

  誠然,科舉制度,與後世高考一樣,也會被很多人鑽空子。

  但是,科舉制度,在這個時代,卻跟後世高考一樣,是中國身處社會下層和底層者的後代們,不通過暴力手段改變命運的最後希望,也是最後的公平!

  而張潛從任全嘴裡,聽到的是什麼?是有錢可以決定一切!

  那些從皇后、公主和上官婉兒等人手裡批發出去的「斜封官」,不僅僅是獲取了等職候補資格。任全還親口告訴他,只要花錢到位且運作得當,將候補變成實缺,也有很大可能實現。並且,還舉出了若干現實中的經典案例!(註:斜封官,是當時正式官員,對買官者的稱呼。)

  你以為那些花了成千上萬吊開元通寶,買到官職,又花了成千上萬吊去運作上任的傢伙,只是為了光宗耀祖,或者只是為了過一把當官的癮麼?怎麼可能!

  張潛哪怕不用問,都可以推斷出來,那些花錢買到官職並運作到了實缺的傢伙們,上任之後,必然會橫徵暴斂,將最初的花費,十倍,乃至百倍撈回去!

  貪欲,會將他們迅速變成一群虎狼。

  而這些虎狼吞噬的對象,絕對不會是那些五姓七望,也不會是王侯將相的後人,更不可能是李家的鳳子龍孫!

  那些花錢買官者最終收回本錢的目標,毫無疑問會是尋常升鬥小民,特別是像張潛這些看上去較有油水,偏偏在大唐又舉目無親者!

  從這種角度上說,張潛越是努力把他的小日子過滋潤,就會越快成為虎狼的「獵殺」目標。

  雖然他清楚地知道,對巍巍大唐來說,眼前這些,都不過是「陣痛」。持續不了太長時間,等李隆基即位之後,就會迅速被撥亂反正。

  雖然他清楚地知道,李隆基即位之後,開元盛世緊跟著就會到來,然而,他卻無法保證,自己能平安活到「陣痛」的結束!

  那天,跟任全聊過之後,張潛立刻變得神不守舍,哪怕是紫鵑在門外數錢的聲音,都無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經過一夜輾轉反側,他最後痛苦且無奈地得出了三個結論。

  第一,如果他想平安活到李隆基即位那一天,必須遠離長安城。如果有可能的話,一次都不進城才好。

  第二,除非扯旗造反,即便是躲在莊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也未必能躲過貪官污吏的獵殺。

  第三,既然躲不過去,也沒造反的本事。他最好的選擇,就是把自己也變成一隻「虎狼」,至少,得用最快速度,將自己僞裝成「虎狼」的同夥。

  綜合以上,他想平安「苟」到李隆基做皇帝那一天,就必須儘快買到一個官職。並且官職還不能太小。太小了,仍舊是一條小魚,不夠被大魚一口吞。

  所以,輾轉反側的一夜之後,張潛就開始了瘋狂的香水「研發」生涯。

  通過香水,淘到人生第一桶金。

  通過人生第一捅金,把自己混入「虎狼」隊伍。

  通過把香水事業帶來的巨大利潤,與其他既得利益者分紅,儘快將一些別人輕易不敢招惹的「大魚」,變成自己的同夥,至少對外造成自己同夥衆多的這種假像。

  通過衆多「大魚」的遮擋,自己躲在陰影裡,苟起來,苟一個亂世平安!

  這個計劃不能算完美,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然而,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選擇。

  在隨身沒攜帶老爺爺,也沒系統開後門,更沒僥倖生為皇太子的情況下,他能將這個計劃完成一半兒,已經是創造了奇跡!

  萬里長城不是一天壘出來的。

  萬里長征,也不是一步就走完的。

  即便心中已經為自己制定出了一個明確的人生規劃,張潛想要將其實現,也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在成功製造出了香水和風油精,並且順路得到了副産品,清涼油之後,他忽然就「閒」了下來。

  不是他累壞了,想好好休息一番,而是唐代的辦事效率,讓他不得不放緩計劃的推進速度。

  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無論是需要購買什麼,只要合法,都可以通過網路下單。只要付款及時,通常三天之內就能給你送到樓下。

  光是裝第一批香水所需要的琉璃瓶子,就得等待整整半個月才能到貨。這還是在小胖子任琮,跟琉璃王的老闆王元寶有交情,將瓶子訂單提前夾了塞的情況下。

  而裝風油精的瓷瓶,裝萬金油的鐵盒子,則需要等待整整一個月。前者必須先找窯主和巧匠,設計泥胚,單獨開窯燒制。而後者,這個時代可沒有馬口鐵與制盒機,只能靠著鐵匠們用錘子一個個去慢慢砸!

  「算了,以後萬金油乾脆也用瓷瓶算了!」發現自己又犯了想當然的錯誤,張潛果斷作出了調整。

  饒是如此,時間也沒省下來多少。而他想要趁著小胖子任琮和「臭人」郭怒兩個去邀請新股東入股,不天天煩自己的空檔,研發幾樣新香精的設想,更是一廂情願。

  任琮和郭怒,的確帶著各自的任務去長安城裡頭忙碌了。

  但是,張潛想要研發新香精,卻買不到原料。

  不像薄荷,冬青葉子、桃仁和乾桃花這些,在中藥鋪子就能買到。眼下他想要買一些其他在二十一世紀常見,並且容易提煉出香精的花卉,卻難比登天。

  至於二十一世紀一買一大把,最容易被用作天然香精提煉原料的玫瑰花,天可憐見,此刻在大唐竟然剛剛開始被當做花卉,皇帝的御花園裡都沒幾株,更不用想被他隨便拿來「糟蹋」。

  所以,在將主意從玫瑰,牡丹,芍藥,荷花,茉莉依次打了一個遍後,張潛只能痛苦的接受現實,選擇常見花卉之中含香精幾乎是最少的菊花開始。隨即,就又遭到了當頭一棒。

  因為唐人的獨特審美觀,菊花竟然以香味淡不可聞,甚至一點兒香味兒都沒有為上品。又受限於器材,工藝以及他的個人動手能力,對幾個常見品種菊花的香精提煉工作,很快就都相繼宣告失敗。

  無奈之下,張潛只能背上采藥的筐子,提上一把鋤頭,再挎上一把防身的腰刀,去做了一回采藥郎。

  紫鵑是一定會跟在他身邊,跟他「同甘共苦」的。即便她瘦瘦的身體,與背後的藥筐比起來,是那樣的不倫不類。

  張潛拒絕了一次,只換到了她兩行眼淚,就只好聽之任之。

  小丫頭以前不知道經歷過什麼可怕的事情,心裡嚴重缺乏安全感。所以,像蔓藤依戀大樹一樣,依戀著張潛,片刻都不願意遠離。

  唯一能將她本人和注意力稍稍從張潛身邊吸引開的,恐怕只有銅錢。每當數錢的時候,她的面容就會變得極為陶醉,目光也會變得極為安寧。

  可數錢,通常都是在晚上,張潛於燈下讀書,而她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之時。在白天,比起數錢,她明顯更願意像尾巴一般跟在張潛身後。

  同樣甩不開的,還有家將任全。此人在挨了任琮幾頓訓斥之後,就認定了張仙師之所以行事風格大變,是受了自己當天那些話的刺激所致。

  故而,負疚之餘,此人發誓要將功贖罪。只要張潛一出自家院子大門兒,他就立刻會像影子般跟上來,距離永遠保持在十步之內,不多不少,也不論張潛走得快還是慢。

  「算了,隨你!」趕來幾次,只能讓任全從自己身邊消失不到一炷香時間,張潛也只好無奈地接受了此人的「贖罪」。

  張潛對大唐不瞭解,對於大唐的郊外,更是陌生。有任全這個略懂一些武藝,還多少懂一些草藥知識的打手跟在身後,也的確能增加許多安全感。至少,避免了很多登徒子,對紫鵑的騷擾。

  從離開自家那個地主大院兒,到走入一片不算太高的丘陵地段,短短四十多分鐘之內,至少有三波出來踏秋的公子哥,策馬從張潛身邊呼嘯而過。

  看到背著竹筐的紫鵑,公子們的目光就開始發直。然而,待看到提著刀,陰魂一樣跟著張潛的任全,他們就清醒地認識到,張潛跟自己的社會地位可能差不多。立刻放棄了為美女「打抱不平」的想法,以免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俯身將一株聞起來香味濃郁的野菊花挖出,連根放進竹筐,張潛悠然自得地順口吟誦。

  終南山在東南方,其實離得很遠,在晴朗的藍天下,卻彷彿伸手可及。

  張潛從那裡迷失,不小心來到大唐已經一個多月了。

  他最終將迷失在這裡,慢慢變成一個唐人,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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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0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六章 再遇「庸醫」

  時值深秋,萬山紅遍,叢林盡染,風光端的讓人心曠神怡。因此,張潛每走上一段路,就能碰到幾位相伴出行的士子,或者吟詩,或者高談闊論指點江山,一個個神采飛揚,不勝風流倜儻。

  而相比之下,張潛、紫鵑兩個,就顯得有些不合群了。論相貌膚色,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張潛絕非一個采藥的郎中。經常在野地裡風吹日曬的郎中,長不了他那麼白淨。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也長不了他那麼高大。

  但是,平素錦衣玉食,長得白淨高大的公子哥們,出來郊遊,誰不是鮮衣怒馬,前呼後擁?又怎麼可能像他一樣只帶了一名丫鬟,一名家丁,徒步而行,身背後還扛著一個巨大的藥筐?

  換句話說,眼下張潛的打扮和舉止,就像穿著緬襠褲去參加海天盛筵,吸引眼球是吸引眼球,卻絕對不會迎來絲毫的欣賞,更不會有陌生人願意跟他搭訕。

  好在此番他自己出門的目的,原本也不是為了什麼社交。因此一會在地上刨幾朵野花,一會兒從樹上鈎幾枚半生不熟的柿子,黑棗兒,倒也自得其樂。偶爾從腳邊泥土裡,刨出來一個造型還算完整的陶器,或者銹跡斑斑的銅鉢,就更覺得此行不虛。

  如是小半天下來,適合提煉香精的野花沒找到幾種。柿子,黑棗之類,倒是裝了小半筐子。眼看著太陽開始往下墜了,而肚子裡也開始發空,張潛便不再瞎兜圈子,跟任全和紫鵑兩個打了聲招呼,帶著二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全是下坡,雖然坡度不怎麼陡,卻仍舊讓三人腳下生風。正走得神清氣爽之際,卻聽見身背後,忽然有人大聲喊道:「張仙師,前面可是張仙師,在下孫安祖,這廂有禮了!」

  「孫御醫?!」沒想到出來采野花,還能碰到一個熟人。張潛又驚又喜,趕緊停下腳步,快速轉身,「怎麼您老也在?恕晚輩眼拙,剛才光顧著趕路,沒看見您!」

  「無妨,無妨,仙師客氣了!」孫安祖飛身下馬,以比年青人還利索的三倍的身手快步追上前,重新跟張潛見禮,「馬上就重陽節了,被幾個老友拉著出來賞秋。終南山那邊,大夥去得次數太多了,所以就來到了城西北。沒想到在此居然又跟仙師相遇,真是幸甚,幸甚!」

  「重陽節?」張潛楞了楞,這才發現,孫安祖忽然老來俏,竟在圓帽上插了一根帶著紅紅果子的樹枝。

  想必,那就是茱萸了。

  張潛穿越的時候,他的小學語文老師還沒死,所以,那句「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剎那間,他心中又被孤獨所填滿,卻努力側開身子,向孫安祖還禮,「孫御醫太客氣了。晚輩也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您老。晚輩不是什麼仙師,也沒大唐的度牒。您老叫我一聲張少郎,或十三郎即可。」

  「那十三郎也莫叫我前輩!」孫安祖做人甚為灑脫,立刻接著張潛的話頭改口,「我是個郎中,也是在家修行的道士,十三郎可以叫我孫郎中,或者孫老道,免得彼此生分。」

  「孫居士!」張潛聞聽,立刻按照唐人的習慣抱拳。

  「十三郎不愧是名門子弟,學得好快!」孫安祖的眼前,迅速浮現自己第一次見到張潛,對方連唐言都說得磕磕絆絆的模樣,大笑著點頭,「你此番帶著童僕出來,是采藥麼?究竟是什麼神奇藥材,還得你親自動手采?若是尋常可見之物,以後十三郎儘管派人到城裡找孫家醫館,都是炮製好了的,你要多少,老朽就白送你多少,千萬不要客氣!」

  「晚輩何德何能,敢領長者如此厚賜?!」沒想到老御醫做事如此大氣,張潛心中感動,連忙笑著拱手。「並且……」

  「十三郎這麼說,就見外了!」孫安祖大手一擺,如同江湖人般滿臉豪爽,「當日十三郎傳孫某縫合傷口的師門絕技,老朽一直沒機會跟你道謝。若不是老朽知道十三郎乃師出名門,前途遠大,早就該推薦你進太醫院了。與絕技相比,區區幾樣藥材算的了什麼,不值得一提!」

  「孫居士這是哪裡話來,那天清理並縫合傷口,分明是您老一力承擔,晚輩連給您老打下手的資格都沒有!」張潛聽得臉紅,趕緊笑著擺手。

  「十三郎莫非不願我再將你的師門絕技用於別人身上!」孫安祖微微一楞,臉色迅速變得沮喪,「如此,倒是老朽孟浪了。這些絕技,乃是你師門不傳之秘……」

  「不是,不是,不是……」眼看著誤會就要發生,張潛急得連連擺手,「老,老孫,孫居士您千萬別誤會。您能將此術,用在其他人身上,晚輩求之不得。只是晚輩覺得,指點二字,真不敢當。您老醫術水平,遠在晚輩之上。晚輩只是恰巧知道一個處理傷口的小招數,為您戳破了一層窗戶紙罷了……」

  初次見到此人之時,因為他「草率」地就斷定了任瓊必死無疑,所以,張潛就直接將他當成了混進太醫院,屍位素餐的庸醫。然而,隨後又親眼目睹此人處理傷口之熟練,張潛才開始意識到,並非此人醫術平庸,而是在唐代,整體醫術水平遠不如二十一世紀,所以才讓自己産生了誤判。若放棄先入為主的觀點,仔細去想,也許孫安祖的醫術,在整個大唐都排得上號,只是受到了時代的限制,眼光和思維都被局限住了而已。

  所以,聽聞孫安祖有心將傷口縫合術推廣開去,張潛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敝帚自珍?

  「對十三郎來說,是一層糊窗紙。對孫某來說,就是一堵城牆。若無十三郎一語道破迷津,孫某恐怕這輩子,都仍在用炮烙之術來處理傷口。根本想不到用針線來縫,即便想得到,也不知道還該留出專門的通道,讓膿血自己淌出來。」

  這是發自他肺腑的大實話,從炮烙傷口,到針線縫合,看似簡單。實際上,沒有張潛指點,全大唐的郎中再過一百年,都未必想得到。所以,在他看來,張潛能給自己指出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施展的手藝是精湛還是笨拙,反倒僅僅是個熟練程度問題。

  然而,他越是這樣說,張潛就越沒勇氣貪功。斟酌再三,笑著解釋道:「其實,其實炮烙,也有炮烙的好處。晚輩過後自己琢磨了一下,縫合只適用於傷口乾淨,並且有辦法將細菌,也就是您老所說的邪毒,處理乾淨的情況下。而炮烙,卻可以將邪毒一並燒死在傷口中。只是,只是最初給任莊主處理傷口的那位郎中,沒忍心烙得太深,讓細菌,讓邪毒留在了傷口裡,最後才險些釀成了大禍!」

  「細菌,你師門管邪毒叫做細菌?」孫安祖的注意力,迅速被張潛話語裡的新鮮詞匯吸引,皺起眉頭,低聲沉吟,「炮烙可以殺死邪毒,這倒是孫某初次聽聞。怪不得自古以來,傷口全是用炮烙來處置。那用濃鹽水清洗,就是為了清除邪毒了?想那尋常人家,吃鹽都不容易,怎麼可能用得起那麼多鹽水來反復清洗傷口?所以,前輩醫者才推崇炮烙。用炮烙在止血的同時,還能將邪毒一並殺死,卻是一舉多得!」

  「正是如此。」見孫御醫對待學術問題如此認真,張潛心中頓時對此人好感大增。「那天晚輩手中剛好有壓制邪毒的良藥,所以才敢請前輩為任莊主縫合傷口。今後沒有此物,如果不能保證傷口乾淨,或者情況緊急來不及反復用鹽水清洗,炮烙恐怕還是最好選擇。」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孫御醫的心神,依舊有大半兒留在對醫理的思索上,木然感慨。

  他光顧著跟張潛探討炮烙與縫合兩種醫術的優劣,卻把同行的三位朋友,以及僕從們,都丟在了山路旁。而那些人與張潛素昧平生,既不便過來插嘴,又不能丟下他孫安祖離去,等得好生無聊。忍了又忍,見他依舊沒有絲毫結束交談的跡象,終於難耐不住,相繼低聲咳嗽了起來,「嗯,嗯嗯,嗯嗯……」

  「前輩,你的同伴還在等你!」張潛也急著回家吃一天之中的第二頓飯,立刻笑著低聲提醒。

  「哦,那,那容我告辭!改天,改天再找十三郎討教。」孫安祖這才回過神,先向張潛拱了下手,然後轉過身,三步並做兩步奔向自己的同伴。一邊走,一邊訕訕地解釋:「季翁,規翁,存翁,三位見諒。張小友與我有傳藝之恩。孫某一直沒機會向他道謝。所以今日相遇,才多攀談了幾句。怠慢之處,還請三位兄台寬恕則個!」

  「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個,那個用四顆靈丹將任瓊從鬼門關里拉回來的張小仙師?好年輕!好一幅英俊皮囊!只是怎地生就了如此一幅黑心腸?!」話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經將目光迅速轉向了張潛,言語之中,帶著如假包換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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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0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七章 你這麼說話可別怪我懟你

  「你這老丈,我家少郎君認都不認識你,你怎麼開口就污人清白?!」在紫鵑心目中,張潛的心腸比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善良十倍,豈容外人隨便污蔑?當即,毫不猶豫轉過頭去,大聲質問。

  「紫鵑,走了!」無緣無故被人給駡做黑心腸,張潛也有些懊惱。然而他卻不願意讓孫安祖太下不來台,更不願意招惹是非,伸手拉住紫鵑,大步而去。

  「少郎君,他污蔑你!」紫鵑鬥志正旺,仰著脖子大聲提醒。

  「你這丫頭,倒是忠心!」那孫安祖的朋友,也不肯就此罷休,望著張潛與紫鵑的背影,冷笑著高聲奚落,「你家主人將十粒丹藥,買出十萬吊的高價,眼下長安城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還有臉說不是黑心腸?!」

  「你胡說,那是救命的藥物,世間只剩下最後一份……」紫鵑再度扭過頭,像一隻剛剛長出羽毛的雛鳥般,揮舞著雙臂反駁。卻又被張潛一把拉了回去,拖著骼膊繼續踉蹌而行。

  「你跟他說那麼多幹什麼,咱們又不認識他?」一邊拖著紫鵑往回家方向走,張潛一邊笑著數落:「我若真的是黑心腸,他不污蔑我,我也白淨不了。我若是問心無愧,他污蔑我,只能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晚那些話,會落到他自己臉上。你現在反駁他,反倒等於幫著他遮羞。咱們跟他不認不識,何必這麼好心?!」

  「規翁,規翁,你誤會張小,張小郎君了!」孫安祖反應慢,到了此時,才終於拉住了自家朋友的骼膊,大聲抱怨,「他若是真的想發黑心財,當初就不會用那神藥去救任莊主的性命了。給任莊主餵藥之時,他可沒提一個錢字!」

  「非盧某誤會。乃是孫御醫你性子過於仁厚,看不穿他用的這些鬼蜮伎倆!」那被孫安祖稱作「規翁」的老者,卻不服氣,皺著眉頭大聲反駁,「正是讓你親眼看到了丹藥的奇效,他才能將另外十粒兒賣出個黑心價錢。這在兵法上叫做欲先取之,必先與之。」

  說罷,自以為抓住了「張小騙子」的要害,搖頭擺尾,好生得意。卻不料,對方仍舊不肯接他的茬兒,只管一邊拖著那個伶牙俐齒的漂亮丫鬟往遠處走,一邊低聲呵斥:「有些人,天生就有認知障。你哪怕把山一樣的道理擺在他眼前,他也會視而不見。所以,寧跟聰明人打一架,不要傻子辯高低。你又不是他的老師,沒有義務教他變聰明。更何況,你也說不過他。你跟他講道理,他會把你拉到跟他一樣傻,然後再憑藉豐富的當傻子經驗打敗你!」

  這本是二十一世紀論壇上,最常見的對付「杠精」的說辭,放到大唐,效果卻出人意料的好。當即,就把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傢伙,懟得滿臉漆黑,鬍鬚顫抖,身體像抽了羊羔瘋一般打起了哆嗦。

  再看那孫御醫和他的另外兩個朋友,想要笑,卻又不好落了「龜翁」的面子,一個個以手掩面,前仰後合,忍得好生辛苦。

  而張潛,好好的出來采野花,卻被一個陌生人追著駡個沒完,也著實憋了一肚子火。拉著滿臉不情願的紫鵑,繼續指桑駡槐,「咱們出門在外,有兩種人千萬不能惹。一種是糊塗的,一種是年紀大的。若是又老有糊塗的,那就更是要躲著走。他即便追著駡你,也千萬不要還嘴。一旦你還了嘴兒,他理屈詞窮,乾脆就往地上一躺。那樣,你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小子,你,你給我站住。你,你說誰是老傻子!」那「規翁」明知道說不過「張小騙子」,卻拉不下臉來偃旗息鼓,手指對方,踉蹌著作勢欲追。

  「別回頭,紫鵑,任全,千萬別回頭。咱們回頭,接下來他肯定就要往地上躺了!」張潛從小挨欺負挨出來的嘴巴功夫,豈是此人能比?一隻手拉著紫鵑,一隻手扯著笑得眼淚都淌出來的任全,大聲警告。

  話音剛落,那名字喚做「規翁」的傢伙就再也承受不住,被氣得眼前一黑,兩腳拌蒜,果然一頭栽了下去。虧得有兩個反應快的隨從已經追至,從側面聯手拉住了他的骼膊,才避免了他被摔個狗啃泥。

  「規翁,規翁,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你,你這又是何苦?!」唯恐此人被活活氣死,御醫孫安祖也快步趕了上來,果斷出手為其捶背捋胸。「你嫌那丹藥貴,自己不買就是,何必非要找張小友的晦氣?我跟你說過,他師出名門,身懷絕技……」

  「老夫,老夫,老夫……」那名叫「規翁」的傢伙被氣得幾乎要吐血,卻仍舊不服,一邊努力掙扎著將身體站穩,一邊斷斷續續地大駡,「老夫才不相信,他是什麼名門子弟。哪,哪一家師門,能,能教出,教出如此狂悖刻薄之徒。哪,哪一位名師,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我現在倒是真的信了,此人的確師從墨家!」孫安祖的另外一名被喚做「季翁」的朋友牽著坐騎跟上前來,笑著打斷,「至少這份辯才,頗有傳說中的墨家子弟遺風。」

  「季真兄,這份辯才,應該是縱橫家弟子才對,怎麼成了墨家!」與孫安祖一道出來賞秋的第三位朋友,先前被他喚做「實翁」的,也快速跟了上來,笑著反駁。看模樣,竟然對差一點兒就被氣暈過去的「規翁」,絲毫都不同情。

  「到底是墨家子弟,還是縱橫家子弟,一試便知!」那被喚做「季翁」或者「季真」的朋友,也不直接反駁。丟下一句話和坐騎繮繩,快步追向張潛,「小友,留步,請留步。老夫有一事求教,還請小友為老夫解惑!」

  「您老請說,解惑自是不敢,但晚輩必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張潛懟趴下了故意尋釁的「規翁」,心中的惡氣也跟著散了。此刻,聽這名老者言辭禮貌,便不想跟這夥人結怨太深,緩緩停下腳步,客氣地向對方拱手。

  自稱為老夫的「季翁」,年紀其實只有五十上下,生得鳳目蠶眉,仙風道骨。見張潛停下來向自己行禮,也立刻停住腳步,雙手抱拳相還,「素聞墨子有云,「視人之身,若視己身」。小友卻將十顆救命丹藥,標出十萬吊高價而沽,不知所謂何故?若有人邪毒入體,卻無十萬家資,豈不是要閉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買此藥藏之於高閣,豈不辜負了制丹者濟世活人之本意?老夫聽孫御醫說,你以此藥救那任瓊性命之時,不提分文,想你必非那黑心貪財之輩。而小友你既然不是那貪財之輩,為何又做出如此貪財之行徑?實在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夫斗膽,還請小友為老夫分說此中緣由!」

  說罷,再度躬身行禮,竟不顧自己年齡被張潛大了至少一倍,虛心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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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51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八章 誰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個「規翁」一樣咄咄逼人,張潛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揚長而去。反正張潛第一沒拿大唐的工資,第二也沒求著跟這些人做生意。

  而他擺出了一幅認認真真地探討姿態,張潛反倒不好意思直接開懟了。是以稍作猶豫之後,笑著側身還禮:「老丈客氣了,實不相瞞,在下也不知道此藥該賣多少錢為合適。此藥雖然數量還有十顆,卻只夠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藥估一個妥當價格,讓它最終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裡,在下願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將價格改回來!」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學裡學到的辯論術之一。把問題踢回給最先提問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當即,那名字喚做「季翁」的老丈,就著了道,鐵青著臉冥思苦想半晌,最終,卻只從嘴裡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

  「季翁為何嘆氣?即便此藥乃是人間獨一份兒,賣五十吊已經是個天價。」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還不明白自己的朋友為何一句話就敗下陣來,皺著眉頭在旁邊幫忙。

  話音未落,張潛立刻將身體轉向他,躬身求教,「敢問老丈,若有人邪毒入體,卻無五十吊家資,豈不是要閉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買此藥藏之於高閣,豈不辜負了制丹者濟世活人之本意?」

  這兩句話,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張潛唯一的改動,就是將十萬吊,改成了「實翁」所建議的五十吊,其他,則原樣奉還。

  再看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老者,登時就被他問了個瞠目結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個字來做答。

  與二十一世紀的華夏一樣,在八世紀的大唐,有出不起十萬吊錢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錢的中産。更有終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達不到一百文的赤貧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則,無論那十粒「辟邪丹」標價多少,肯定都會有人買不起。(註:按小米的購買力估價,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幣十元。)

  而買回家去藏之高閣,標價越低,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越大。從這種角度上看去,他那個「五十吊」的建議,簡直餿得無可再餿。

  「敢問二位長者,若有一人花費五十吊錢買了此藥救其子,卻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轉讓。二位長者以為,他會舍財而救子,還是舍子而求財?」唯恐那「季翁」和「實翁」,也跟「規翁」一樣,跟自己辯論起來沒完沒了,張潛索性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把自己當初面臨的難題,也一並拋給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費五千吊,高價奪得此藥,未來得及救其親,卻有人持了縣宰之名帖登門,請其轉讓此藥救縣宰之父,二位長者以為,他可有膽子,將持名帖者拒之門外?若是來者持的不是縣宰名帖,而是刺史,尚書,乃至更高,請問二位長者,此藥最終會落入誰人之手?!」

  「這……」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雙雙再度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賢,他們當然可以大聲斥責張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們當然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斥責張潛妖言惑衆。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場已經爛到了腥臭滿堂的地步,至於大唐的民間,舍子求財者什麼時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閉上眼睛說瞎話。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否認,張潛剛才所談到的情況,在現實中極有可能會發生。那樣的話,張潛無論將藥作價十貫,還是一萬貫,此藥都不會落在平民百姓之手。價格越低,反而會引發越多的爭端。倒是一次將其標上個高不可攀的價格,放在長安城內,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煩。

  大唐雖然富庶,眼下長安城內,可以輕鬆拿出十萬吊卻不傷筋動骨的人家,也不會超過五十戶。而這五十戶,要麼出自五姓七望,要麼背後靠著開國元勛和皇族。能花費十萬吊買藥之家,自然有實力讓丹藥不被某些官員巧取豪奪。如此算來,張潛將藥價標到十萬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善舉。別人非但不該質疑他,反而應該為他的睿智撫掌贊嘆!

  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哪裡會想到,「辟邪丹」的離奇定價,根本不是出自張潛這個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瓊深思熟慮後才做出的決定。論做學問和做官,任瓊肯定不如他們。若論做生意,並且長袖善舞,任瓊卻能甩他們二十條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飽學之士,沒臉做出那種不顧事實胡攪蠻纏的舉動。然而,讓他們兩個承認,張潛天價賣藥乃是積德行善,也實在過於難為了二人。因此,面紅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選擇了喟然長嘆。而那「實翁」,則訕訕地向張潛行了禮,迅速岔開了話題,「若是人間只此一份,老夫的確無話可說。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麼?老夫聽小友言辭之犀利,可是絲毫不輸於縱橫家?」

  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問題。「辟邪丹」無論賣什麼價格,他自己都不會去買。更不會像那「規翁」,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就四處找茬挑刺。人這輩子時間有限,他更願意把有限的時間,花費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邊的這位老友「季翁」打賭,並且屢屢勝之。

  「老丈何出此言?!」話題轉換得有些猝不及防,張潛楞了楞,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警惕,「誰說墨家子弟,被人往頭上潑污水時,就不能自辯了?若是只有縱橫家才擅長說理,戰國之時,墨家先賢四處奔走化解兵戈,所憑藉的又是什麼?」

  這幾句話,可是全回答到了點子上,頓時,又讓那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無言以對。墨家主張「兼愛,非攻」,並且身體力行。在史料中能清晰看到的,被祖師墨翟和他的弟子們阻止的戰爭就有七八場,而那些沒被記錄入史料的,恐怕更多!

  如果只憑著幾件領先於時代的武器和幾個人的滿腔熱血,恐怕墨翟和他的嫡傳子弟們,早就死得乾乾淨淨了,根本沒機會作為諸子百家中排在前五之一開山立派,並且薪火相傳。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墨翟和他的嫡傳弟子們,還是在「以理服人」。他們所掌握的舌辯之術,也跟手中武器一樣,在當時數一數二。

  」此言甚是有理,實翁,你太執著於表面了!」見「實翁」被張潛問得無話可說,被朋友們喚做「季翁」的仙風道骨老者,心中的尷尬與憤懣,迅速被幸災樂禍所取代。笑了笑,大聲給張潛幫腔,「縱橫家固然擅長舌辯,卻多為詭辯和誇誇其談,其本身既無根基,所求也只是一人之富貴。而墨家,卻既能言,又善行,做事更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準則。不會學那野草隨風而倒!小友,老夫此言然否?」

  「老丈所言甚是!」既然冒認了墨家子弟,別人誇獎自己的師門,張潛當然不能否認。立刻笑著拱手,「多謝老丈誇贊,晚輩深感其榮!」

  「你先別忙著謝我!」誰料,那「季翁」,目的卻不僅僅是跟老朋友「實翁」,爭誰的判斷準確。笑著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敢問小友,此藥乃何人所制?真的再也製造不出第二份麼?」

  『原來你也是奔著藥方來了,虧我剛才還把你當成敦厚長者』張潛心中,警兆大起,皺了皺眉頭,冷冷地回應,「此藥乃師門所制,在下出山之時,身上帶了兩份。一份用在了任莊主身上,另外一份,此刻就在長安城中,如老丈所見!在下自己,既不知道藥方,也不會煉製。事實上,張某巴不得有人能造出第二份。那樣的話,張某會少了許多麻煩。至少,不會動不動就被人興師問罪!」

  說罷,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傢伙,再度邁動腳步。彷彿走得稍慢一些,就會被這夥「為老不尊」的傢伙們攔路打劫一般。

  那「季翁」雖然年近五十,眼睛卻還沒花掉,耳朵也不聾。被張潛如此明顯的鄙夷舉動,羞得臉色紅得幾乎滴血,卻硬著頭皮追趕了幾步,大聲解釋:「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世間如果能多一份此藥,便不會有那麼多人,把目光落在小友身上。老夫,老夫並非想要胡攪蠻纏,更非想要圖謀小友的藥方。老夫,老夫只是覺得,既然小友師門能造此藥,小友若是能夠回去多取一些,更多的世人豈不會因此而獲救?」

  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汗珠,他繼續一廂情願的補充,「小友自稱為墨家子弟,墨家以濟世救人為要務。小友……」

  「老丈此言甚是,只是,在下已經回不去了!」不等此人把話說完,張潛已經嘆息著打斷。

  要是能夠回到二十一世紀,他還會等到現在?且不說眼下大唐朝廷亂成了一鍋粥,弄不好哪天就會殃及到他這條「池魚」。眼下這種沒有網路,沒有羊肉串兒,沒有電視,電影和小說,受了點兒小傷就可能因為感染而死的日子,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吸引力可言?

  別人穿越,好歹還有系統可以升級,有老爺爺保駕護航!跺跺腳就有小弟納頭便拜,翹翹嘴,就有美女哭著喊著投懷送抱,並且美女們個個都九頭身外加波濤洶湧?而他呢,從開始到現在,就遇到一個紫鵑,還是個未成年的小搓衣板兒,既不能看也不能吃。

  「為何,老夫聽人所說,令師門不是隱居於終南山裡麼?」看出張潛臉上的落寞,不像是僞裝出來的,「季翁」老丈頓時無法忍耐心中好奇,皺著眉頭刨根究底。「終南山雖然廣闊,多派些人手去找,總有機會找到你師門所在!」

  『看來為了賣藥,任莊主把我當初的話,全都給宣揚出去了!』以張潛的聰明,怎麼可能想不到,對方如何會將自己的底細,摸得如此之「清楚」?於是乎,又苦笑著嘆了口氣,給出了準備已久的答案,「終南山的確不算廣闊,可比起武陵如何?自陶淵明筆下漁人之後,可有人尋得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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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0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九章 大佬,我先跪哪條腿合適?

  這年頭,只要是讀書人,就沒有不記得陶淵明那篇《桃花源記》的。

  因為《桃花源記》中,不僅有他們對無為之治的美好想像,還包含了他們厭倦了現實中的黑暗與無奈之後,對隱居生活的一種期盼。

  所以,自魏晉以來,試圖去武陵尋找桃花源的讀書人很多,卻沒幾個人試圖證明桃花源根本不曾存在。

  所以,張潛今天把桃花源不可再尋這一話題拋出來,以證明自己的師門永遠不會再被世人找到,效果立竿見影。

  只見那「季翁」原本因為窘迫而發紅的面孔,瞬間就開始發暗,發灰,彷彿遺失了一件絕世珍寶般,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楞楞良久,才遺憾地搖頭,「唉——!你說得對,五柳先生(陶淵明的號)之後,世人誰曾覓得桃花源?想那世外秘境,也自有高人能挪移乾坤。此一入口在終南山,下一刻說不定是昆侖還是蓬萊?只可惜,小友你有幸入得山門,卻又幾乎空手而歸。」

  『你老人家要是去寫科幻小說,大劉都得拜你為師!』被對方强大的腦洞水平,驚得瞠目結舌,張潛在心中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卻只能繼續裝出一幅因為被老者戳到了傷心處而失魂落魄模樣,默默地拱了下手,繼續怏怏趕路。

  誰料,才走了兩三步,就又聽見那被喚做「規翁」的老傢伙,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也不管別人愛不愛搭理他,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季翁,實翁,你們莫要聽他花言巧語。什麼桃花源不可再尋,分明是,分明他不願意將丹藥拿出來救助世人,尋找的藉口。楊墨,自古以來,楊墨便不分家。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說得就是他們。此二教,向來同流合污,皆為我輩儒者之仇敵。無君無父,禽獸也,說得便是他們!」

  如果這番話他在二十天之前說,張潛還真的未必聽得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可自從冒認了墨門子弟之後,張潛就開始努力彌補謊言的漏洞,連日來,又是翻手機中存下來的資料,又是搜腸刮肚,所以早就將有關墨家的許多軼事,牢牢記在了心裡。此刻聽了那「規翁」的話,立刻明白這廝,是借助孟子抨擊楊朱和墨家的話,在借題發揮。(註1: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和後面無君無父,禽獸也,都是孟子對楊朱和墨家的抨擊。)

  沒有聽到師門受辱,卻無動於衷的弟子。張潛越是冒牌貨,就越得奮起反擊。這涉及到他在大唐的立足根本,決不能因為對方沒直接指著自己鼻子開駡,就裝作聽不見。

  猛地吸了一口氣,他冷笑著轉身,三步並做兩步,回到了那名叫「規翁」的老者面前。此人見他來勢洶洶,還以為他要動手打架,嚇得尖叫一聲,就往「季翁」背後鑽去。而此人所帶的童僕們,則一個個如臨大敵,大喊著圍攏過來,將張潛的去路堵了個結結實實。

  「拔一毛而利天下,若是能拔一毛而利天下,甭說你將張某渾身上下的寒毛扒光,就是你將張某的血肉都拿去,張某作為墨家子弟,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冷笑著停住腳步,張潛手指躲在衆人背後的「規翁」,高聲質問,「若是拔光了張某身上所有,卻與天下無半點益處,張某為何要由著你肆意妄為?!更何況,所謂利天下,根本就只是嘴巴上說說,只是打著為天下人謀福的幌子,行巧取豪奪之實!張某身體髮膚,都是受之於父母。子曰,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張某自己都毀不得,憑什麼任由你一個外人來隨便糟蹋?!」(註2: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是孔子的原話。)

  不待那人反駁,頓了頓,他又繼續大聲補充:「至於亞聖昔日對墨家的抨擊,以張某之見,不過是一時誤會。亞聖有云,「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昔日楚軍兵臨陽城,滿城肉食者皆做鳥獸散,唯我墨家巨子孟勝與一百八十二先賢,迎戰數萬大軍,至死無一旋踵。此舉非亞聖所言「捨生取義」,又謂之如何?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踐之以行,相輔相成。儒者非議墨家,等同於揚起手來,自己抽自己耳光。作為後世弟子,明知亞聖被一時流言蜚語所蒙蔽,才妄下斷言,不去矯正,也就罷了。居然錯上加錯,真是貽笑大方!」(註3:墨家一百八十二壯士死守陽城,見於歷史。)

  事實證明,張潛連日來的努力,絲毫都沒有白費。一番引經據典的話說出之後,非但再度將那「規翁」說得不敢接茬,也令「季翁」和「實翁」兩個,也都再度對他刮目相看。

  論對儒家十三經的掌握水平,「季翁」和「實翁」兩個,肯定强過張潛千百倍。但像張潛這樣硬是把儒家的經典言辭,跟墨家的經典壯舉合二為一的行為,「季翁」和「實翁」兩個卻是這輩子想都沒想過,更甭提去做。而偏偏張潛還將儒墨兩家嫁接得天衣無縫,不由他們不覺得耳目一新。

  「小友此言,老夫雖然是第一次聽說,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那「季翁」應該是個非常厚道的學者,對於有道理的話,絕對不會昧著良心去否認。推開擋住自己目光的僕人,緩緩上前。

  「儒家賢人對墨聖有傳道之恩,我墨門子弟,皆不敢忘!」張潛嘆了口氣,鄭重向對方拱手。(註4:指的是,墨翟曾經求學於儒家)

  雖然全力捍衛了師門尊嚴,他卻從學過的歷史中知道,自漢之後,歷朝歷代都是儒家的天下。所以,非常果斷地見好就收,堅決不把自己跟那「龜翁」的爭執,擴大為兩個門派的衝突。

  那「季翁」見他如此知道進退,心中好感大增。笑了笑,拱手還禮,「小友客氣了,墨家所為,既勇且智,的確為史書增色不少。只是後來墨家一分為三,各派勢同水火,才導致墨家在後世日漸衰微!」

  張潛對儒家理論的瞭解,還遠在墨家之上。察覺到「季翁」應該是個飽學的儒士,乾脆笑著引用孔夫子的名言,「子曰,時也,命也!墨家日漸勢微,焉知不是天命?我輩順天命,盡人力,便可了無遺憾!」

  「嗯,此言甚有道理!」彷彿被觸動了心事,那名被朋友喚做「季翁」的老者,嘆息著用力點頭,「世事無常,我輩有時候,也只能順天命,盡人力了……」

  一句話沒等說完,那「規翁」卻又從僕人背後探出了腦袋,大聲挑刺:「呵呵,墨門弟子不敢忘儒家賢人傳道之恩,小子,嘴巴說得好聽。你剛才卻在指摘亞聖,冤枉了你們墨家!」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張潛冷笑著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擲地有聲。

  話音落下,三位老者的面孔齊齊變色。那「規翁」被懟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那「季翁」再度用力點頭,若有所悟。而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老者,卻分開從人,上前幾步,大笑著撫掌,「好一句,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有此一言,老夫倒是真的信你,乃是墨門子弟了。賀兄,這次,張某輸得心服口服!」

  後半句,卻是對那個名叫「季翁」的老者所說。對方聽了,立刻得意地手捋鬍鬚,「怎麼,終於承認老夫眼光强於你了?他若是縱橫家子弟,怎麼會有如此心性?!」

  「墨家子弟應該錯不了,但老夫,卻依舊不認為,他果真出自秦墨!」那被喚做「實翁」的老者,輸人不輸陣,繼續笑著說道,「秦人言語,雖然因為鬥轉星移,與我大唐言語差別甚大。在張某看來,卻非無跡可尋。其他各地方言俚語,甚至波斯大食諸國之語,也是一樣。小友,老夫有個不情之請,先前的話語,還請你用秦言,隨便說上一段,以便讓老夫分辯虛實!」

  『什麼,讓我說秦朝話?他居然能聽得懂秦言?』沒想到穿越到大唐,還會遇到一個語言學家!張潛大驚失色,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如何回應。

  「好你個張兵曹,見獵心喜就說見獵心喜好了,何必胡吹什麼自己能聽懂秦人言語!」正當張潛搜腸刮肚地想著該如何蒙混過關之際,那「季翁」卻不客氣地拆了「實翁」的台。「小友,別聽他詐你。他是想從你嘴裡,套幾句秦人言語,作為今後琢磨各族語言和由來的參照。」

  『原來如此!』張潛恍然大悟,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兒的心臟,瞬間落回於肚內。正打算隨口說上幾句現代漢語,滿足一下那「實翁」的收藏癖好。卻看到,御醫孫安祖笑呵呵地分開僕人向自己走了過來。

  「十三郎,老夫給你介紹一下。」見雙方說話越來越投機,也有心替張潛拓展一下人脈,老御醫站在張潛和大夥中間,笑呵呵地補充,「這位,乃是老夫的好友,袞州兵曹,姓張,名若虛,字實甫。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揣摩各國各地言語。十三郎,十三郎,你怎麼了,好好的,你怎麼還哆嗦起來了?!」

  「前輩,前輩,就是張若虛?!」根本聽不見孫安祖後面的話,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不禮貌,張潛激動得渾身戰慄,頭暈腿軟,聲音虛弱得像一團煙霧。

  大佬,這是真的大佬!

  張若虛在唐朝也許會重名,但是在大唐中宗年間,做過袞州兵曹,且叫張若虛的,肯定只有一個!

  此人在大唐,名字未必有多顯赫!

  在二十一世紀,誰若是不知道此大佬,就不配做文青!

  『看到大佬了,我先跪哪條腿合適?在線等,急!』可惜大唐沒有網路,否則,張潛肯定會拿出手機,請求好友們給自己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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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06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章 真,大佬

  「小友莫非跟張某有什麼淵源?」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張若虛,也被張潛現在兩眼冒光,如顛似痴的模樣,弄得滿頭霧水。心虛地向後退了幾步,低聲補充,「張某乃揚州人士,早年在江南遊學,後又去了袞州任兵曹……」

  之所以心虛,乃是因為他年少時風流多金,又放浪形骸,曾經結下孽緣無數。若是在哪位官家女兒當年肚子裡留了一顆種子,想想年齡,應該也跟眼前這個少年人差不多了。

  而那少年,又偏偏姓張!

  生得白白嫩嫩,高大英俊,隱約與他少年時,竟有幾分相似。

  萬一對方今天給他來個當面認親,他張若虛今天可就樂子大了。即便硬下心腸來果斷拒絕,日後免不了也成為幾位朋友,特別是身邊這位損友「季翁」的嘲笑對象。弄不好,甚至會做上十幾首詩,讓他為此風流千古!

  非常幸運的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聽到了他的詢問,也看到了他的戒備模樣。張潛楞了楞,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長長吸了幾口氣,以舒緩心中的激動,正色作揖:「晚輩一時失態,讓先生受驚了。晚輩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先生剛才想要聽秦音,晚輩不敢拒絕。只是重複以前的話太沒味道,不如就讓晚輩誦讀先生的大作……」

  隨即,也不管那張若虛答不答應,更不管其他人如何困惑,一串抑揚頓挫的普通話,從他嘴裡泉水般冒出:「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再去想,自己這個冒牌的墨門子弟會不會穿幫!更沒心思去考慮,萬一張若虛聽了之後,當場指出自己說的不是秦朝人的語言,自己該如何收場!

  如渴死鬼遇到了蕭敬騰,如通緝犯看見了張學友!此時此刻,張潛心臟,完全被當面與偶像交流的激動所占滿,除了年近半百的張若虛和那首流傳千載的《春江花月夜》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看那張若虛,起初還皺著眉,凝神識別張潛所說的言語,與唐言有哪些類似和不同之處。聽著聽了,眼睛就濕潤了起來。隨即,嘴唇也開始微微顫抖,鬍鬚緩緩擺動,緊跟著誦讀的節律。

  「他在誦讀實翁的大作?」那「季翁」和「規翁」和孫御醫三個,雖然聽不懂張潛的普通話,卻從每一句誦讀的韻律和節奏上,隱約感覺到,張潛是在讀一首絕世之作。一個個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

  在他們的印象裡,張若虛精通多國語言和音樂,且武藝嫻熟,可謂文武雙全。然而,此人卻不擅長作詩,平素也不怎麼作詩。而今天,一個自稱是從隱世墨門走出來的少年,卻對張若虛的大作倒背如流,還為親眼看到了張若虛本人而激動得幾乎要癲狂,這,未免就太過匪夷所思了。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正驚詫莫名之際,張潛卻已經將整篇《春江花月夜》朗誦完畢。抬起頭,望著白鬚飄飄的張若虛,年青的臉上寫滿了如假包換的崇拜!

  「實翁,你何時寫的這首長詩?為何不拿出來,也讓愚兄拜讀一番?」不明白就問,在那「季翁」眼裡,永遠是美德。所以,張潛的話音剛落,他就走上前,對張若虛連聲催促。

  「實翁,此詩聽起來朗朗上口。隱約與樂府的舊節律合拍。可惜,盧某竟然沒聽懂一個字!」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老者,也暫時顧不上再找張潛的麻煩,果斷給「季翁」幫腔。

  「壞了!」聞聽二人所言,張潛頓時打了個哆嗦。面見偶像的激動,瞬間在心中一掃而空。「他要是此時還沒做《春江花月夜》,怎麼辦?這首詩到底算誰的?!他這輩子一共才有兩首詩傳世,我就給他偷走了一首。我,我這罪過可大了!」

  「不瞞二位,此詩的確是張某所做,沿用了樂府的舊題,《春江花月夜》。只是,只是當時張某形神俱疲,所以,就沒將其拿出來,破壞各位的心情。」好在張若虛回答得及時,否則,張潛肯定會後悔得以頭搶地。

  約略收拾了一下複雜的心情,他又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說道:「張某不知道你剛才用的是否就是秦言,但聽聲音的規律和詞句的應用,可以確定的確與唐言出自一脈,而不是那倭言胡語。張某的拙作,乃是困於逆旅之時所寫,過於傷春,實在不適合你這個年齡的人去品味。年青人理當如初生朝日,且不可學張某這等垂垂老朽,整天自怨自艾,銳氣全無。」

  很顯然,激動之餘,他把張潛當做了知音。所以,才用長輩的口吻來指點張潛,不希望他受了自己作品的影響,變得意態消沉。

  「原來是用了《春江花月夜》的樂府舊題,怪不得聽起來如此熟悉!」還沒等張潛來得及做出回應,那「規翁」已經恍然大悟,非常失禮地在一旁撫掌而笑,「如此好詩,張兄為何不早些拿出來與我等共賞!盧某也好早點請些樂工和歌姬來,將張兄的大作傳唱四方!」

  「還用得著你來獻殷勤?」不滿此人咋咋呼呼的模樣,被喚做「季翁」的老者橫了他一眼,笑著搖頭,「張小友初出深山,都能將此詩倒背如流了。想必此詩早已流傳甚廣。只是你我,終日困於案牘,變得越來越孤陋寡聞而已!」

  說罷,又快向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求肯:「小友,一事不煩二主。你既然先前用秦言誦讀了實甫兄的《春江花月夜》,可否再用唐言誦讀一回?好讓我等老朽,也能早些一解心中之癢?」

  「這……」面見偶像的激動心情已經平復,張潛便不敢再孟浪行事,扭頭去徵詢張若虛的意見。

  「小友,這位也是我的至交。乙末年的狀元郎,太常博士,姓賀,諱知章。」沒等張若虛回應,熱心的孫御醫搶先上前,大聲向張潛介紹,「他叫你誦讀,你就誦讀好了。平日裡,不知道多少年青人,以得到他的當面指點為榮幸!小友,小友你又怎麼了,你,你怎麼又哆嗦起來了?」

  「怎麼了,還能怎麼了?

  換了你來試試!

  剛剛見過了張若虛,你又告訴我,先前聽我大放厥詞的那個人,是賀知章!

  前一個是文壇大佬。

  這個,是大佬的平方!

  你倒是提前讓我做個準備啊!

  好麼,要麼不來,要麼成雙!

  ……」

  張潛心中大叫,嘴巴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急得孫御醫墊著腳尖兒上前來掐他的人中,才終於恢復了一些自我控制能力,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左手扶著膝蓋,右手輕輕擺動。

  「沒,沒事!讓您老擔心了。晚輩,晚輩做夢也沒想到,今天能當面拜見張兵曹,和,和,和賀太常。二月春風似剪刀,晚輩這輩子,可是不知道背誦了多少回?!」

  「你這後生,嘴裡莫非塗了蜜?」雖然前半輩子聽到過無數誇贊,可從一個陌生的年青人嘴裡,聽到對自己作品的由衷推崇,賀知章依舊心情大好。擺了擺手,笑著奚落。「你才出山幾天?怎麼可能背過老夫的詩?還不知道背了多少回?!」(註:賀知章出生於659年,此時48周歲。)

  『我上小學時就背了!』張潛肚子裡嘀咕不已,嘴巴上卻不敢說出來,只能訕訕而笑。

  「這位,也是我的至交。出自范陽盧氏,諱藏用,字子潛。現為昭文館學士。」就在此時,孫御醫再度上前,將自己的第三位好友,被大夥稱作「規翁」的老者,鄭重向張潛介紹。「小友今後如果有心向學,不妨請他指點你一二。」

  「不敢當,不敢當!」「規翁」盧藏用站直身體,下巴微翹,輕輕擺手。

  在他想來,自己雖然詩名不如賀知章,卻也沒差得太多。並且自己位居昭文館學士,還出身於五姓七望中的范陽盧。那鄉下張潛聽了之後,肯定會更加激動才對,弄不好,會當場暈倒過去,醒來時還會立刻痛哭流涕,請自己原諒他先前的無禮。

  誰料,等了半天,等來的只是張潛輕輕一揖,「原來是盧學士在前,常山張潛,這廂有禮了!」

  語調,再平靜不過。絲毫不見,先前聽聞張若虛和賀知章兩人名字時的激動。

  作揖,也是出於最基本的禮貌。

  彷彿在無聲地詢問,盧藏用是誰?

  他很有名麼?

  為啥我從來沒聽人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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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1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一章 子曾經曰過

  氣氛忽然變得有那麼一丟丟兒玄妙。

  還有那麼一丟丟兒尷尬。

  盧藏用臉色發紫,嘴唇發灰,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慄。

  而張潛的臉色,卻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小友,子潛年齡雖然比老夫略小,文才卻遠在老夫之上!」還是賀知章為人厚道,反應也足夠敏捷,察覺出張潛可能根本沒聽說過盧藏用的大名,趕緊笑著旁邊出言化解尷尬。「去年他那句「飛蘿半拂銀題影,瀑布環流玉砌!」一夜傳遍長安。滿城士子,爭相謄抄傳誦,你只是出山太晚,才未能有幸目睹當時的盛況而已!」

  「哦,原來此詩乃是前輩所做!請恕晚輩孤陋寡聞!今日能當面向前輩討教,幸甚,幸甚!」張潛迅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舉動,著實有點兒不妥當,立刻做出一幅愕然模樣,再度向對方躬身。

  他總計才來大唐幾天?能將唐人禮節學到如此地步,已經難能可貴。然而,這番生硬的客套舉動,落在盧藏用眼裡,卻無異於存心抽自己的耳光。登時,後者就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小友,你怎麼能如此對待一位長者!」御醫孫安祖大急,沖著張潛抱怨了一句,趕緊邁步追趕,「規翁,規翁慢走。小心腳下……」

  他不喊還好,一喊,盧藏用愈發覺得惱怒,走得也是越急。令為其牽著坐騎的僕人們,怎麼追都追不上。結果,不巧一腳踩到了團兒狗屎,「噗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老爺,老爺!」僕人們嚇得魂飛天外,連滾帶爬地沖上去,將盧藏用攙扶起來。

  孫安祖則屏住呼吸走上前,迅速為此人檢查可否摔傷。而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原本還想數落幾句張潛,給盧藏用消氣兒,見他摔得如此狼狽,也果斷雙雙閉嘴。免得此人真的惱羞成怒,立刻仗著自家的官員身份,去找一個年青後生的麻煩。

  這一刻都發生在短短幾個彈指之間,張潛根本反應不過來。更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經很客氣地向盧藏用道歉說自己孤陋寡聞了,對方為何還要生那麼大的氣?

  本著同情之心,他也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從貼身衣袋裡掏出一個瓷瓶,主動遞給孫安祖:「孫前輩,拿此物給盧前輩擦上一些。可以化瘀,活血,祛除異味兒」

  瓷瓶內,裝的當然是萬金油。有沒有化瘀作用,還在其次,在張潛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可以暫時遮蓋住狗屎的臭味兒,讓大夥鼻子不再受罪。

  果然,孫安祖剛將瓷瓶塞子拔出,一股清涼的幽香,就飄滿了衆人的鼻孔。再用小拇指挑出了一點兒,輕輕抹於盧藏用受了擦傷的手心,手腕,手肘等處,狗屎的臭味兒,立即又被沖淡了許多,至少,已經令大夥不用再屏住呼吸相待。

  而那盧藏用,受了張潛的好處,卻不肯念他的人情。兀自將頭扭到一旁,大聲冷哼。倒是孫安祖,既不想得罪了此人,又不願太委屈了張潛。一邊將裝著萬金油的瓷瓶重新塞緊,一邊輕輕向張潛拱手:「多謝十三郎施藥!此物味道與風油精甚為相似,卻做成了油膏,更方便攜帶。不知……」

  「晚輩前幾天,學著師門長者的手法煉製的。的確與風油精屬於同類藥物,藥性也極為相近。」早就料到他會刨根究底,張潛也不隱瞞,將萬金油的來歷,如實相告,「前輩如果喜歡,儘管收著好了。此物煉製起來不難,只是需要一些材料和水磨功夫而已。」

  「那,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孫安祖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為擔憂得罪盧藏用而對張潛産生的不滿,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敢教前輩知曉,此藥只能外敷,不可內服。主要用途是驅趕蚊蟲,提神止癢。化瘀只是附帶。前輩如果用的順手,儘管去找任琮拿。晚輩最近閒來無事,可以多配置一些。」送上門的活廣告,不打白不打,張潛又再度拱著手補充。。

  「還可以再拿?不必了,不必了,有此一瓶,足矣,足矣!」孫安祖高興得兩眼笑成了一條縫隙,沖著張潛連連擺手。

  他是個如假包換的藥痴,能忽然得到一種新藥,自然就忘了身邊一切。而那盧藏用,剛剛摔了個四腳朝天,此刻心中正覺得委屈。見孫安祖居然被人用一瓶子不知名的油膏就給收買了,心中更是羞惱,索性一把推開童僕,大步奔向坐騎,然後飛身上馬,抖動繮繩,揚長而去。

  「規翁,規翁!」賀知章喊了兩聲沒喊住,只好悻然作罷。

  「你這少年人,也太不穩重!規翁的詩作,曲高和寡,你自己見識少也就罷了,竟然不知道虛心求教!」唯恐盧藏用惱羞成怒後,找茬兒報復張潛。張若虛趁著盧家的僕人還沒跟著跑遠,沖著張潛大聲呵斥。「回去後,買幾卷盧公的作品,仔細揣摩一番。下次再見到他,以免又鬧出笑話!」

  「是,前輩教訓得極是,小子遵命!」能感覺到隱藏在張若虛話語裡頭的回護之意,張潛强忍著笑意拱手。

  「此事不怪張小友,他畢竟才出山沒多久,並不熟悉大唐的禮節!」賀知章對誰都一樣厚道,看著盧藏用的背影,故意大聲補充。「俗話說,無心之失,不能算錯。以盧學士的氣量,肯定不會跟一個後生晚輩計較這些。」

  目送對方的背影去遠,他又迅速扭過頭,低聲數落張潛:「小友,長安並非山門之中,說話之前,務必三思。盧學士還是個氣量寬宏的,若是碰到那些睚眥必報之輩,你少不得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

  「晚輩,晚輩真的並非故意!」張潛雙手抱拳,連聲喊冤,「晚輩才出山沒幾天,詩也沒背過幾首,真的不是故意慢待那位規翁!」

  這是一句大實話,雖然張潛是文科生,但他也沒本事將大唐所有詩作全都倒背如流。除了李白,杜甫,賀知章,白居易、張若虛這些大家之外,他連賈島的詩都未必能記得起三首以上,更甭提這個在唐宋詩人裡原本排不上號的盧藏用?

  這就好比每年高考,各省的文理科狀元,大夥基本還能聽說一下。榜眼是誰,就很少有人在關心。至於排名在三百開外的,恐怕除了他父母和同伴同學在乎,其他人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了!

  況且按照二十一世紀習慣,先前張顯主動承認自己孤陋寡聞,哪怕對方真的是一位名人,也已經算給對方極大面子了。誰想到這位盧藏用,竟然把他自己看得那麼高,非要跟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比肩才行!

  「沒聽說過別人名字,以後你只要說一聲久仰就行了。沒必要還裝什麼愕然,更沒必要解釋。」張若虛也將目光從盧藏用的背影上收回來,再度低聲教訓張潛。

  「晚輩明白了,遇到寂寂無名卻自視甚高之輩,說聲久仰肯定沒大錯!晚輩謹受教!」知道對方出自一番好心,張潛再度笑著拱手。「然而,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盧學士乃儒家君子……」

  「嗯,嗯,嗯……」張若虛被問得連聲咳嗽,果斷側開頭,不再於同樣的話題上跟他糾纏。目光之中,卻分明又帶上了幾分狐疑。

  這小子真的不是縱橫家的門徒?

  老夫怎麼越看,越覺得他是蘇秦、張儀的嫡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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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1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二章 天殺的黃世仁

  「小友,你會煉藥?」賀知章也不願意,讓盧藏用的偏狹行為,繼續掃大夥的興。想了想,果斷岔開話題。

  「只是在師門學了些皮毛,最近幾天閒來無事,就順手煉製了一些!」因為親耳聽到了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先前如何回護自己,此刻張顯心中對這兩位老前輩除了崇拜之外,還多出了幾分親近。乾脆一邊解釋,一邊笑著做出承諾,「此藥名為萬金油,用來對付蚊蟲叮咬後的奇癢,療效甚佳。兩位前輩若是不急著趕路,就稍微走得慢一些。晚輩這就叫人回去拿些萬金油,供兩位長者試用!」

  說罷,迅速將頭轉向任全,吩咐他立刻跑回去拿藥,根本沒打算給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拒絕的機會。

  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早就不止一次從孫安祖嘴裡,聽說過張潛師門秘制的「風油精」如何神奇。剛剛又聽說萬金油與風油精乃是「近親」,可以止癢化瘀,驅逐蚊蟲,並且還親眼看到了盧藏用塗了萬金油之後,全身上下狗屎味道瞬間被壓制的實況,心中愈發覺得靈藥難得。此刻,聽張潛竟然願意免費贈送,頓時有些喜出望外。隨便客氣了一下,便雙雙決定先笑納了再說。

  那任全立刻從孫安祖的隨從手中借了坐騎,風馳電掣返回莊子取藥。張潛與賀知章、張若虛、孫安祖三個,則繼續談談說說,信步朝丘陵區外走去。途中三位老人,少不得又會問到有關張潛師門的一些問題,張潛近日來準備頗為充分,基本上全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借此難得的機會,張潛也認認真真地向三位老者求教,有關大唐當下的典章制度,風土人情,疆域覆蓋範圍,以及周圍各國情況。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三人欣賞他虛心向學的態度,也都耐心地給予了他指點和解答。

  當然,雙方談論最多,也最能找到共同語言的,依舊是對儒家典籍的理解。

  若論對儒家學問的研究精深,張潛再學上二十年,恐怕也摸不到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後腳跟兒。但是,若論見識駁雜,眼界開闊,沒受過二十一世紀填鴨式教育和互聯網荼毒的三位老者,則插上翅膀也望不見張潛的項背了。

  所以四人年齡雖然有很大差距,生長環境和人生閱歷也完全不同,但彼此之間,卻談得甚為投機。不知不覺,就徒步走出了丘陵,來到了平原地帶。

  腳下的道路,漸漸變得寬闊。周圍農舍星羅棋布,犬吠之聲,也此起彼伏。

  因為已經到了農曆九月初,地裡的所有莊稼都已經收割完畢,只留下了枯黃色的「柞根」。而靠近農舍處,則零星可見一片片蘿蔔,韭菜,芥菜之類,仍舊鬱鬱蔥蔥。

  看看距離自己所居住的地主家院子,已經不算太遠了。張潛心裡頭就開始琢磨,初次見面,邀請賀知章、張若虛兩位大佬,到自己家裡喝碗茶水,算不不算冒昧?當然,如果兩位大佬喝得開心,順手給自己題幾個字,就更好了。自己將來無論裱糊收藏,或者傳給兒孫,都不失為兩件奇珍。

  正猶豫不決之際,卻聽到前方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哭喊:「崔管家,崔管家,求求您,求求您了,別拉牛,別拉我家的牛。孩子他阿爺病了,下不了地。我家就指望著頭牛來幹活呢……」

  「別哭天搶地,就跟我們欺負你一般。你讓鄉親們評評理,你家從開春到現在,跟莊上借了多少饑荒?」一個憤怒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又冷又硬,就像寒冬臘月的北風。「春天時讓你家少佃幾畝地,你家又不肯……」

  「崔管家,崔管家,您開恩,開恩!您開恩再寬限五天,不三天,三天內之內,我們一定將佃租如數送到莊主家倉庫裡頭!」

  「三天?從秋收到現在,多少個三天了,你自己算?我還不知道你想什麼,官府禁止宰殺耕牛,買賣耕牛也得到官府備案。所以就拖著債務和佃租不還,誰都拿你沒辦法!告訴你,里正那邊,我早就打過招呼了……」

  「不是,誤會,管家您誤會了。我還,我們還,別拉牛。牛拉了,我們全家就辦法種地了!」

  「你家大兒子呢,為啥不讓他下地。三歲牤牛十八漢,他也十七八歲了……」

  「我家兒子要讀書……」

  「你看,你家連飯都吃不起了,還要供兒子讀書。如果家家都像你,借了糧食不還,欠了佃租也不給,主人家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牛,我家的牛!」

  「鬆手,鬆手,不鬆手,小心吃鞭子!」

  ……

  因為還隔著一段距離,哭喊聲和叱駡聲,都斷斷續續。但是,張潛卻能清楚地判斷出,是一個地主家的惡僕,逼債上門。準備拉了佃戶家的牛來抵帳。

  「該死!」眼前迅速閃過歌劇《白毛女》中喜兒被黃世仁派管家和惡僕拉走的一幕,張潛低聲駡了一句,邁開大步就朝聲音來源處走去。

  年青人原本就愛抱打不平,更何況此刻他身邊,還站著他仰慕已久的兩位詩文大佬。所以,即便拼著得罪鄰居,張潛今天也想將此事管上一管。

  心中藏了一團火,他腳步甚快,不多時,便來到了事發現場。隔著人群,就聽一名農婦大哭著求告:「崔管家,崔管家,開恩,開恩那。孩子他阿爺,還病在床上呢!您牽走了牛,我們一家,明年讓我們一家就沒活路了啊!」

  「沒了牛,讓你家大兒子拉犁就是。主人肯把地佃給你家,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肯交租,還不肯還債,莫非還有理了去?!」管家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刀子,每一刀就戳子對方心口上。「若是別人都學了你,主人還佃土地出來幹什麼?不如一開始就荒著!」

  「管家,別拉我家的牛,我給你磕頭了,磕頭了!」一個稚嫩的哭聲,緊跟著從人群中傳來出來,聽上去比紫鵑還小,害怕中透著凄涼。

  「鬆手,你這妮子,信不信拉你去抵債?!」管家的威脅聲,不帶任何人間溫度。

  「管家,開恩,開恩!別拉我家的牛!求求你,求求你了!我,我讓二丫跟你走!」那農婦也是被逼得急了,先求了幾句,隨即,毅然接下了管家的話頭,「別拉我家的牛,我把二丫抵給主家。她已經十四歲了,什麼都會做了。你現在就可以把她帶走,從今以後,做牛做馬,全憑主家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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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19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三章 「黃世仁」姓張

  「不——」沒想到被拉的目標,從牛變成了自己。更沒想到,在娘親眼裡,自己還不如一頭牛,農家少女嘴裡發出一聲尖叫,抱著農婦的腿,苦苦哀求:「我不去,我不去。娘,別讓他們把我帶走!別讓他們把我帶走。我會幹活,我下地,我下地拉犁杖!」

  「你這丫頭,真不知道好歹,我家東主是出了名的菩薩心腸,你去伺候他,是喜鵲飛上了高枝兒,求都求不來的福分!」管家的聲音再度從人群中傳出,就像一條毒蛇在吐著信子,「王田氏,以女兒抵債,可是你自己說的,並非崔某逼你!」

  「娘親,娘親,我會幹活,我下地,我力氣大,我下地拉犁杖!」少女的哀求聲,撕心裂肺。

  然而,卻沒換回農婦的絲毫反悔,「我說的,管家,你帶二丫走,把牛留下!」

  「唉——」四周圍觀的左鄰右舍們紛紛搖頭,不知道是在哀嘆王氏一家命運悲慘,還是感慨王田氏對女兒的絕情。

  「讓一讓,讓一讓!」已經來到人群之外的張潛努力向前擠去,卻因為所處地形偏低,頭上的斗笠和身後的竹筐耐事,遲遲無法擠入人群的核心。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別讓他們拉我走!我會幹活,我會織布,我織布織得快,五天就能織好一匹——」人群核心處,少女聲音,透過人群,凄厲而又絕望。

  「走了,走了,別耍賴!馬上天黑了,爺們回去還有事情呢!」惡奴們聲音宛若犬吠。

  「娘——」尖叫聲撕心裂肺。

  「張仁,張富,楞著幹什麼,還不上前拉人,她再不走,就給她講講主家的規矩!」管家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彷彿再放著農家少女多求肯他母親幾句,便會耽擱自己升官發財一般。

  「娘——」尖叫聲愈發凄厲,伴著家奴們的咆哮聲,「走了,走了,別給臉不要臉!再不走,爺們拿繩子捆了你……」

  「住手!」位置比事發核心稍低,眼前還總是隔著三四個大聲嘆氣卻不去阻止悲劇發生的農夫,張潛看不太清楚核心處的情況,急得扯開嗓子高聲斷喝。「光天化日下拉人抵債,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

  正在嘆氣的農夫們側開身子,驚喜地扭頭。待看清楚發聲者只有孤身一人,還親自背著個大大的藥筐,心中剛剛湧起的希望瞬間又變成了無奈。

  惡霸逼債上門,富家公子仗義相救,只會發生在皮影戲裡。現實中,富家公子哪可能放著大路不走,卻到村子裡閒逛?

  而眼前這位陌生的管閒事兒者,雖然生得人高馬大,身上衣衫也算齊整,卻肯定不是什麼公子哥。否則,也不至於連坐騎和隨從都沒有,還親自背著個大竹筐!

  「哎呀,誰的褲帶沒扎緊,露出個這麼玩意兒來?!」比農夫們還只看衣服的不看人的,是地主家的惡奴。先被斷喝聲給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楚發聲者只是一名背著竹筐的「采藥郎中」,頓時心頭怒火洶湧而起,「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小子是哪個衙門的,多管我家閒事?!」

  「你他娘的眼瞎啊。我們又沒逼她,是她娘把她給換了牛!」另外一名惡僕乾脆迎上前,伸手去推張潛的肩膀。

  「她家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們還!」張潛一晃膀子,甩開惡僕的手掌。緊跟著跨步上前,橫藥鋤在手,將少女、牛和少女的娘親,全都擋在了自己身後。剎那間,宛若朱家附體,劇孟重生。(註1:朱家,劇孟,都是秦漢時期著名遊俠,以扶危濟困,仗義疏財而聞名。)

  也不完全是熱血上頭,買一個紫鵑不過五吊,而張潛現在手裡還有任家預付的九千多吊定金沒有地方花銷。腰包鼓了,底氣自然充足。

  也不是他喜歡多管閒事,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眼前正在發生的悲劇,與他以往所受到的教育以及所認可道德標準,都有著根本性的衝突!

  更何況,他剛剛跟賀知章、張若虛兩位偶像,談了一路儒家的仁義,與墨家的兼愛!如果路見不平卻繞著走,豈不是口不對心?

  當然,如果此刻橫在手中的藥鋤,換成一把劍就更好了。張潛絕對可以擺出一個最拉風的俠客姿勢,讓正從遠處匆匆追過來的賀知章、張若虛和因為跑得慢已經快急哭了的紫鵑,欣賞一下他的墨門嫡傳子弟風采。順便還能再丟下幾句擲地有聲的話,加深一下賀、張兩位老前輩,對自己的好印象。

  只可惜,藥鋤不是劍,惡霸管家和惡僕們,也不給他機會!

  就在周圍的農夫們紛紛閉眼,以為愛管閒事的采藥郎中今天肯定難逃一場胖揍的當口。先前對著農婦母女如同凶神惡煞般的崔管家,忽然如麵條般將腰桿彎了下去,「東主,您怎麼來了?為這點兒小事兒驚動了東主,老僕該罰,該罰!」

  「東主?」正掄起棍子準備朝「采藥郎中」頭上招呼的兩名惡奴,張仁和張富嚇了一哆嗦,立刻就將手中棍子丟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他們早就知道東主換了成了前任莊主的救命恩公,他們的姓氏也習慣性地從「任」改成了張。然而,這位新東主卻好像出奇地沉迷於「雜學」,莊子上的事情完全丟給了任琮,自己根本不露面兒。所以,作為家丁的他們,到現在還沒資格進院子拜見新東主,更沒機會去看一看新東主到底長啥模樣?!

  而今天,他們終於見到了。其中一個,還順口問候的新東主的老子娘!

  『債主是我?是我讓他們來逼債的?』

  『是我授意他們拉負債人的耕牛和女兒?』

  『他媽的,怎麼可能?我啥時候讓人逼債了?我啥時候變成了黃世仁?!』

  ……

  此時此刻,甭提張潛心中是什麼滋味了!手中藥鋤哆哆嗦嗦,舉起放下,放下舉起,卻不知道該砸向誰?

  他可以否認自己對此事知情。

  然而,他卻無法否認,管家正是來自他的莊子。就在開始試製香水之前,他還在任全的指點下,召見過此人。還按照任全的建議,將莊子上的大事小情,全權相托!

  至於那兩個惡僕,當時按照任全的建議,他不需要也沒功夫去召見所有奴僕。做莊主的好比軍中主帥,能認識並使用好手下主要武將和謀士就行了,除非為了收買人心,否則沒必要去認識一個「小卒」!

  「他叔,怎麼回事?這是誰家年青人,怎麼成了咱們的田東?」

  「你沒看見死崔麼,腰都快折到地上了。這東主肯定假不了!」

  「是東家,新東家原來長這模樣!」

  「挺好看的,就是心黑!」

  「這是哪一齣?先讓管家出來逼債,然後他自己又來裝好人收買人心麼?

  「噓,小聲點兒。僞君子最恨別人當面拆穿他……」

  ……

  議論聲,在四周圍紛紛而起。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和張家莊的佃戶們,終於弄清楚了抱打不平的「采藥郎中」身份。或者心中倍感荒唐,或者臉上寫滿了鄙夷!

  這些議論聲雖然低,落在張潛耳朵裡,無異於毒針攢刺。

  他想大喊一聲「我冤枉!」,然而,嘴巴張了又張,卻始終沒喊出來。最後,只是化作了一身怒喝:「把牛和人都放下,回去!這家的佃租,一筆勾銷!」

  「是,東主!」從張潛的臉色上,管家就知道今天自己捅了大簍子,毫不猶豫地抱拳答應。

  而張潛,再也沒勇氣繼續面對周圍的目光,轉過身,落荒而逃。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和佃戶們紛紛讓出道路,一個個臉上或者寫著困惑,或者寫滿驚愕,甚至還有人將目光看向呆呆發楞的王田氏母女,臉上湧滿了如假包換的羨慕。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東家,您小心腳下!」

  「東家,筐子給僕,僕扶著您!小心狗屎!」

  兩名惡奴張仁和張富,唯恐被張潛秋後算帳,搖頭擺尾跟上來,替新主人開路。

  「滾一邊去,你們還嫌我丟人丟得不夠麼?」張潛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沒地方消散,揮舞著采藥的鋤頭打飛張仁和張富的手,厲聲怒叱。

  惡奴嚇得縮在一邊,不敢繼續獻殷勤。張潛肚子裡的邪火,卻絲毫沒有消退。正羞憤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走之際,偏偏賀知章、張若虛和紫鵑三個,已經氣喘吁吁地追到了近前。

  「小友勿怕,老夫來了!光天化日之下,誰家惡霸在仗勢欺人?」

  「小友勿慌,老夫在此!老夫今天陪你跟惡霸幹到底。即便是公子王孫,老夫也不准許他們如此胡作非為!」

  「少郎君,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們先回莊子裡去喊人,喊齊了人再來跟他們理論!」

  三個關切的聲音,宛若三記大耳光,抽得張潛面色青紫,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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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2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四章 我看好你哦

  今天這人,張潛算是直接丟到姥姥家去了。

  關鍵還他媽的特別冤枉!

  老天爺可以作證,自打接手了莊子,張潛就一直忙著鼓搗香水、風油精和萬金油這三樣安身立命的「法寶」,根本沒顧得上過問過莊子上的任何事情,更不可能指使崔管家和惡僕,去搶佃戶家的牛和女兒!

  可無論有多冤枉,他都沒地方去上告!更不可能拉著管家和兩個惡僕,去衙門裡頭讓三人賠償自己的名譽損失!

  管家是他雇的,惡僕跟他簽的是一直到死的賣身契,甚至還包括惡僕的子子孫孫!眼下這三人無論做了什麼事情,都算在他的頭上,在大唐,天經地義!

  「誤會,賀前輩,張前輩,還有孫御醫,這是一場誤會!誤會!」哪怕羞憤得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往裡頭鑽,張潛都只能硬著頭皮,努力解釋。

  不求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完全相信自己無辜,只求別給對方落下一個「放債求利,欺男霸女」的壞印象!

  這兩位文壇宿老,也許眼下官職並不高,甚至根本管不到他張潛頭上。可這兩位的筆桿子在當下和後世的影響力,絲毫不亞於屠龍寶刀!

  萬一其中一位今天回家之後,寫出一篇《渭南惡霸》來,他張潛甭說還想在大唐立足,恐怕今後一萬年都得臭名遠播。

  「晚輩大概在上月中旬才接手的莊子,然後就忙著琢磨如何配置師門幾樣藥物,所以,對莊子上的事情,就沒怎麼留意。沒想到一時疏忽,竟然,竟然釀成如此大錯。晚輩,晚輩……」背上的筐子好重,壓得張潛幾乎無法直腰,頭頂的斜陽好毒,曬得他熱汗滾滾,呼吸艱難。

  而腳下的泥土,卻軟得厲害,讓他幾乎無法將身形站穩。更為他提供不了任何支撐和勇氣,讓他敢去直面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人審視的目光。

  作為一名來自一千三百多年後的粉絲,張潛真的不願讓偶像對自己失望。更不願意讓自己今天苦心經營了一路的墨家子弟形象,瞬間崩塌。

  然而,平素還算伶俐的口齒,在此刻卻笨得沒了邊兒。平素還算沉穩的心神,在此刻,也亂成了一團麻。

  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他翻來覆去,覆去翻來,足足解釋了半柱香時間,都沒能掰扯明白。倒是把周圍幾家農戶的看家狗,全給吸引了出來,隔著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隨從,沖著他「汪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反正,這件事,真的不是晚輩讓人做的。」畢竟只有二十二歲,即便心智再早熟,也成熟不到哪去。越解釋,張潛心中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他的語言邏輯就越為混亂。到最後,乾脆直接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或者淚水,恨恨地發誓,「我沒有那麼無恥,也沒有那麼下賤!晚輩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對此事知道半點兒,就讓晚輩天打雷劈!兩位前輩如果不信,晚輩只能向兩位前輩說一聲抱歉!」

  說罷,又向賀知章和張潛兩人深深行了個禮,背著竹筐,踉蹌而去。

  「少郎君,少郎君,我們都知道不是你幹的!你別難過!」紫鵑慌慌張張追上來,伸手去拉張潛的骼膊,「少郎君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才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少郎君連紫鵑都不會多看一眼……」

  「小友,忙著走什麼?你家僕人,還沒把萬金油取來呢!」賀知章的聲音,從背後緊跟著傳了過來,宛若一雙無形的手,穩穩扶住了張潛的腋窩。

  「前輩……」一時間,張潛竟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紅著眼睛,楞楞回頭,「前輩,你是在叫我麼?」

  按照他的想法,今天這件事,即便自己能撇清關係,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也應該跟自己割席斷交才對。

  畢竟自己跟二人,只是一個多時辰的聊天交情,值不起二人太多信任。更不值得二人因為貪圖自己的一瓶萬金油,就沾上結交惡霸的壞名聲。

  「不是叫你,難道還有第二個人,答應過贈送老夫萬金油麼?!」賀知章笑著走上前,目光中充滿了戲謔,「多大個事兒啊,老夫又不是沒長著眼睛。你若知情,剛才不聞不問就是,又何必非要繞路帶著老夫來看你如何出醜?!」

  「這……」沒想到,自己費勁巴累解釋了那麼半天,還沒賀知章一句話講得透徹,張潛又是感動,又是慚愧,紅著臉無言以對。

  「老夫今天上午還在奇怪,隔壁莊子的新主人到底是哪個,怎地來了這麼久,連面兒都沒露過一次。」張若虛笑得滿臉得意,就像一隻剛剛偷到雞的狐狸。「卻沒想到,竟然是張小友你!」

  「您老,您老人家也住在這邊?!」再一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張潛的笑容比哭都難看。

  如果早知道張若虛就住在附近的話,自己剛才還解釋個什麼勁兒!

  住在附近的人,當然會知道前任莊主姓任,管家和奴僕都是前任莊主留下來的。而自己作為莊子的新主人剛剛接手,還沒來得及熟悉情況。出了一些差錯,也情有可原。

  「不僅實翁的家在附近,老夫的家的莊子,距離此處也沒多遠!」孫安祖最後一個走過來,抬手向斜對面一座地勢稍微高聳的宅院指了指,樂不可支。「算起來,實翁和老夫,跟你都是鄰居!只有季翁,沒將莊子置辦在長安附近,而是心裡一直念著故鄉!」

  「您老也住附近?」剎那間,張潛心中的委屈盡數消散,剩下的,只有驚詫和尷尬,「您老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晚輩。晚輩要是早知道兩位前輩都住在附近,晚輩……」

  他本想說,晚輩就不用費那麼大勁兒跟你們解釋了。話到了嘴邊兒,又迅速改口,「晚輩早就提著禮物,登門拜訪了!」

  「現在知道了,也不為遲!」孫安祖笑著了他一眼,輕輕擺手,「不說這些了!莊子是任莊主送你的吧!老夫就知道,他不會太虧欠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廝雖然讀書不多,生意場上也頗為殺伐果斷,卻是個知恩圖報的,否則老夫那天也不會大老遠特地從長安城趕過來救他的性命。不過……」

  將話鋒一轉,他忽然收起了笑容,非常嚴肅地補充,「不過,既然莊子歸了你,接下來該怎麼打理,你自己就得多花些心思。以你的本事,老夫相信,不置辦田産,在長安城內,也能坐擁一席之地。可有了這份田莊,就不能放任下面的人胡鬧。否則,收益每年看不到幾個,麻煩卻是一大堆!」

  話雖然說得嚴肅,張潛聽了之後,肚子裡的石頭,卻徹底落了地。趕緊後退兩步,鄭重道謝:「您老教訓得是,晚輩多謝了。晚輩回去之後一定好好整飭,絕不容忍同樣的事情發生!」

  「如何,季翁,我說小友心性不錯吧?!」對張潛的態度十分滿意,孫安祖索性好人做到底,笑著向賀知章詢問。

  「毛躁,跳脫,急於撇清自己卻疏於觀察他人反應!」賀知章一改先前的寬容,板著臉,低聲數落,「若是老夫的門生,少不得要打一頓手板,讓他記住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不過——念在他剛剛離開師門,無依無靠的份上,剛才的進退失踞,倒也情有可原!」

  「謹受教!」張潛知道賀知章並非對自己吹毛求疵,恭恭敬敬地行禮。

  「行了,季翁,他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兒,急得進退失踞,足見是個惜名若羽的人。」張若虛一直看著張潛比較順眼,怕他被打擊得太狠,日後行事太畏手畏腳,在一旁笑著插嘴,「人生在世,不需要太聰明,也不需要太老謀深算,但名聲卻一定要珍惜。否則,縱使出將入相又如何?權力失去之日,就是破鼓衆人捶之時,倒不如活得真實一些,乾淨一些,至少俯仰無愧!」

  「你張實甫,總是有道理!」賀知章白了張若虛一眼,原本還想說的一些勸誡的話,也全都就此憋回了肚子之中。

  「不是道理,而是感悟。如今之世,活得風光,遠不如活得自在逍遙!」張若虛也不生氣,笑著舒展了一下骼膊,舉目四望,「小友的家,應該是距離這裡最近的。這一路走得口乾舌燥,不知道小友可否願意請老夫等人,去你家喝一盞茶水,叨擾幾顆點心?!」

  「晚輩求之不得!」再一次喜出望外,張潛感激得長揖及地。

  賀知章和張若虛到我家吃飯了!

  一次兩位!

  還是主動要來的,不需要我提出邀請!

  這是多大的面子!

  老天爺,謝謝你,我以後再也不駡你了!

  ……

  實在高興得過了頭,怎麼走回自家宅院,先邁的哪條腿進門,以及進門之後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張潛都沒有留意。

  至於請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留下墨寶,他更是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用完了茶水和正餐,又暈暈乎乎地送了客人香水,風油精和萬金油,暈暈乎乎地跟客人告別,暈暈乎乎地返回自己家正堂,他的腦子,才終於恢復了一些清醒。

  「少郎君,崔管家和張仁,張富三個來了,都在門外跪著請罪呢!」紫鵑裊裊婷婷入內,一邊給他送上醒酒的茶水,一邊輕聲匯報。

  每個字,落在他耳朵裡,都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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