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酒徒 -【盛唐日月】《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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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0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章 不會打架的酒鬼不是好詩人

  還沒等他看得更仔細,少女已經策馬從他身邊疾馳而過。手中長鞭揮舞,「啪!」地一聲,將一名繞路沖過來的吐蕃武士,直接抽下了坐騎。

  「嘶——」饒是小時候沒少跟人打架,張潛看得心臟都為之抽搐。而那少女馬不停,手臂也不停,一鞭接一鞭,抽向另外三名繞過了王之渙和王翰阻攔,試圖上前擒拿張潛的吐蕃武士,鞭鞭見血,「住手,全給我住手。在長安城邊上撒野,你們還把大唐皇帝放在眼裡麼?」

  那三個繞路奔來的吐蕃武士,明明一揮兵器,就能將少女手中的皮鞭削做兩段,卻誰都不敢舉刀,只是用另外一隻手抱著腦袋,躲閃討饒。「啊,別打,別打,朱蒙別打。我們,我們冤枉,冤枉!」

  「住手,朱蒙命令你們全都住手。否則,全都遣送回去,交給吐蕃大相處置!」就在此時,又有更多的少女策馬追了上來,用馬鞭朝著正在圍攻王之渙和王翰兩人的其餘吐蕃武士,劈頭蓋臉狠抽。直將後者打得抱頭鼠竄,剎那間,就無法再對兩個書生造成任何威脅。

  「真的是她?」危機瞬間解除,張潛卻開始拼命眨巴自己的眼睛。實在鼓不起勇氣,將不遠處正在將吐蕃武士抽得皮開肉綻的少女,與數日之前抱著一隻受傷野兔悄悄流淚的那位,合二為一。

  然而,他的眼睛和耳朵,卻清楚地告訴他:他兩次看到的肯定是同一個人,聽到的,也是同一張嘴巴裡發出的聲音。

  只是,上次他不小心看到了少女最柔弱的一面。而現在,少女卻將整個身體,包裹在華貴的錦帽輕裘之下,宛若從頭到腳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鎧甲。

  「別打了,別打了!」看自己麾下的武士,被抽得一個個鼻青臉腫,最初用皮鞭抽瞎了駑馬眼睛的吐蕃武士頭目喜多肉,大叫著沖向少女,「是他們先挑起來的衝突,朱蒙,你不能偏袒漢人!」

  「不服,不服!」其他吐蕃武士頓時就全找到了主心骨,手抱著腦袋,齊聲喊冤,「是漢人先挑的事情,朱蒙,你不能光打我們!」(註:朱蒙,吐蕃人對王妃的稱呼。王后是贊蒙。)

  「不服,不服……」先前被王之渙和王翰兩個聯手打下馬背的吐蕃武士,也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喊冤,「是他們先動的手,是他們先駡了我們。朱蒙,你不能總是向著漢人說話!我們要喊冤,我們要向悉熏惹喊冤!」(註:悉熏惹,吐蕃求婚特使。)

  「對,朱蒙,冤枉……!」

  一時間,抗議聲洶湧而起,比夏天雷雨夜之前的癩蛤蟆叫喚,還要嘈雜十倍。

  那少女顯然以前沒經歷過這種陣仗,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張潛在旁邊聽得清楚,心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用雙腿夾著坐騎向前走了幾步,大聲斷喝:「各位,睜著眼睛說瞎話,羞也不羞?我們三個,人數不及貴方十分之一,既無兵器又無戰馬,主動向你們尋釁,我們莫非都是傻子麼?!還是貴部上下,全都是些敢做不敢當的孬種?!」

  「你找死!」那抽瞎了駑馬眼睛的吐蕃頭目喜多肉大急,揮舞著骼膊就往張潛馬前撲。王翰和王之渙在一旁看得真切,立刻同時提了一下坐騎的繮繩。瞬間將各自的戰馬由縱轉橫,變成了一堵牆,將此人牢牢地隔在了十步之外。

  「怎地,要滅口麼?」騎在馬背上實在渾身彆扭,張潛索性擰身跳落於地,笑著朝前走了兩步,繼續高聲追問,「我等好好坐在馬車上,是誰故意抽瞎了拉車挽馬的眼睛?我等差點兒因為翻車而死,是誰在前面幸災樂禍?我質問肇事者是否會騎馬,又是誰,憑藉人多要用馬鞭抽爛我等的嘴巴?我等以寡敵衆,打翻了第一波有人養沒人教的惡棍。又是誰,帶著部屬向我等發起了進攻?」

  「你胡說!」

  「你撒謊!」

  「不是我們!」

  ……

  衆吐蕃武士被他問得面紅耳赤,卻堅決不肯認帳。一個個,繼續扯著嗓子大喊大叫。

  「呵呵,人都說吐蕃武士光明磊落,呵呵,原來就是這麼一個磊落法!」張潛從小到大跟人打過無數架,無論嘴巴,還是身手,早就鍛煉得非同一般。見吐蕃武士們只管矢口否認,卻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反駁,立刻搖頭而笑。

  「張某的馬車就翻倒在前面,拉車的挽馬也在哪裡,馬眼睛的傷口,總不能做得了假?而你們,呵呵,這麼多人打我三個,打輸了已經夠丟臉的了。居然連承認主動挑事兒的勇氣都沒有,呵呵,還來幫著你家贊普求婚呢。我大唐公主,瞎了眼睛,才會嫁給這樣的孬種!」

  「哈哈,如此孬種,不嫁也罷!」

  「哈哈哈,可嘆我大唐公主金枝玉葉,卻要終日面對這一堆堆牛糞!」

  王翰和王之渙兩個,原本就為朝廷答應和親的舉動,心存不滿。此刻見衆吐蕃武士有膽子作惡卻沒膽子認帳,立刻將藏在心裡的話都吐了出來。

  「你,你敢侮辱我吐蕃贊普,我今天跟你不死不休!」那喜多肉被駡得惱羞成怒,舉起鋼刀,不敢找王翰的麻煩,卻繞路撲向了張潛。

  王翰和王之渙怎麼可能給他機會?一左一右,刀劍並舉。電光石火間,就封死了此人的去路,令此人瘋狂咆哮著左沖右突,卻始終無法靠近打張潛身側十步之內。

  其餘吐蕃武士,也都羞得無地自容,全靠著天生膚色重,才看不出臉皮是黑還是紫來。少數幾個心思機靈者,則互相看了看,齊齊策馬轉身,試圖效仿那帶隊的頭目喜多肉,繞過王之渙和王翰的阻攔,將張潛打翻在地上,把水徹底攪渾。

  誰料,他們的戰馬才開始移動,那位被他們喚做朱蒙的少女,已經又高高地舉起了皮鞭:「住手,全都住手。你們還嫌不夠丟臉麼?先在長安城邊上挑起事端,又敢做不敢承認?明日我見到悉熏熱,倒是要問問,是誰指使的你們?你們到底是來求婚的,還是上門來找茬打架的?!」

  「我們沒有找茬打架!」

  「是他們三個先駡了我們!」

  「我們……」

  衆吐蕃武士仍舊不服氣,卻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更不願意被少女拉著他們,去見帶他們一道來長安的吐蕃特使悉熏熱。

  「呼——」那少女見吐蕃武士們不敢再輕舉妄動,也放下了鞭子,嘆息著搖頭。隨即,强打起精神,跳下坐騎,向張潛快走了幾步,斂衽施禮,「用昭兄,小妹馭下無方,給你添麻煩了!還請用昭兄看在小妹舅父張都尉的面子上,原諒小妹這一回!」

  「朱少娘子不必如此!」從吐蕃武士先前的鼓噪聲中,張潛就聽出了少女的地位尷尬,笑了笑,寬厚的地擺手,「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故意挑事,已經被我們三個給教訓過了。你沒有必要,替他們承擔!」

  「我……」聽張潛稱呼自己為朱少娘子,少女本能地就想搖頭否認。然而,轉念又想到自己跟對方原本毫無瓜葛,今後也必然成為陌路,已經湧到了嘴邊的話,又悄悄吞回了肚子,「我的奴僕做錯了事情,當然是我這做主人的來承擔後果。用昭兄大度,不願追究,我卻不能對他們的惡行視而不見。來人,留下四匹好馬,賠償用昭兄。然後一起過來,向他們三個行禮道歉!」

  「不,不賠!」

  「把馬賠給了他們,我們自己就沒馬騎了!」

  「不服,不服!「

  ……

  四下裡,又響起了淩亂的叫嚷聲。衆吐蕃武士各自拉住各自坐騎的繮繩,堅決不肯放手。然而,卻終究有三匹坐騎,已經落到了張潛、王翰和王之渙三人手裡,除非再打上一場,否則,不可能討要回去。

  「好,好,你們不肯奉命是不是,那我來賠!」那被吐蕃武士喚做朱蒙的少女,尷尬得兩眼含淚。轉身快走幾步,拉過自己帶著金鞍的坐騎,把繮繩遠遠地遞向了張潛,「用昭兄,讓你看笑話了。這匹馬,乃是吐蕃太后所贈,今日就轉贈給用昭兄,替他們的惡行作為賠償!」

  「不行!不行!」衆吐蕃武士大驚,齊齊開口阻攔。卻想不出任何理由,直急得滿頭是汗。

  而那帶隊的頭目喜多肉,也知道今天自己一方絕對理虧。卻不願讓吐蕃太后的賞賜,落到一個大唐底層官吏手中。眼珠一轉,急中生智,「不行,絕對不行!剛才的確是我的馬鞭,碰到了他家挽馬的眼睛,但我並非故意所為。而他剛才,卻故意借題發揮,羞辱我吐蕃贊普和贊普麾下的所有武士。所以,今天的事情,頂多是雙方都有錯。至於誰的錯更多,誰該賠償誰,得由上天來裁決!」

  「天裁,天裁!」衆武士當中,不乏聰明者,立刻扯開嗓子在旁邊幫腔。

  所謂天裁,就是地上畫一個圈子,爭執雙方一起走到圈子裡決鬥,不死不休。被打死的一方,自然就是上天認定的理虧者。

  那喜多肉,乃是帶隊的武將,早就見慣了生死。他所挑戰的張潛,卻是一個文官。雙方誰輸誰贏,恐怕未戰早已先定。

  「天裁?虧你有臉說得出!」少女又羞又氣,連連跺腳。卻招架不住對方人多勢衆,說出的話瞬間就被叫囂聲給吞沒。

  那喜多肉見了,心中好生得意。跳下坐騎,丟掉鋼刀,大步走向張潛,「來,誰是誰非,讓上天來裁決。漢家小子,你可有膽子跟我徒手一搏?贏了,戰馬歸你,我的性命也歸你。輸了,就讓你的人,跪地向我們道歉,然後賠償我們所有人的醫藥費。不用多,每人五吊錢足夠!我們吐蕃豪傑,從不訛人!」

  「哈哈,胡虜,你想找死是不是?老子成全你!」話音剛落,王翰已經從馬背上飄然而下,三步並做兩步,將張潛擋在身後,「來,來,來,馬上步下,徒手持械,你儘管挑。十招之內放不翻你,爺爺姓氏倒著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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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1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一章 天裁

  他雖然做書生打扮,年紀也才二十上下,卻肩寬背闊,還長了一臉絡腮鬍子。乍一眼看上去,可是比八品文官打扮張潛和同樣做書生打扮的王之渙,都威風甚多。

  而那吐蕃武士頭目喜多肉,先前也曾經親眼看到王翰策馬持劍,以一敵三卻絲毫不落下風的模樣,自問絕對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果斷將身體後退了幾步,蒲扇般的大手連連擺動,「不行,不行,我是吐蕃曹長,他是大唐官員。而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沒資格跟我一起接受天裁!」(註:曹長,吐蕃兵制,相當於隊正。)

  「放狗屁!」沒想到打架還要講究身份對等,王翰氣得火冒三丈,「老子乃是太原王氏嫡支,祖父做過侍郎,父親做過刺史,哪輪到你一個小小的曹長挑三揀四?!」

  吐蕃官員全都可以世襲,父死子承,所以王翰的地位,按照吐蕃的算法,比曹長不知道高了多少級。然而,那喜多肉在長安城內混久了,早就將大唐的規矩摸了個七七八八。竟然立刻接過話頭,繼續用力擺手,「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我是官,你是民,民與官身份不同。如果各自有理,則永遠是官對,民錯,不需要接受上天的裁決!」

  一邊說,他一邊拿眼睛朝張潛臉上瞥,吃定了區區一個文官,沒膽子跟下場跟自己做生死決鬥。而只要張潛不下場,自然就「證明」了,先前的衝突之中,吐蕃武士們才是占理兒的一方,不需要做出任何賠償。

  「季淩,什麼是天裁?」張潛卻兀自稀裡糊塗,見那喜多肉一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樣,而王翰則一直想在方設法替自己迎戰,忍不住向王之渙詢問。

  「用昭兄不要上他的當!」王之渙從先前張潛上馬時的笨拙動作中,認定了對方不通曉絲毫的武藝,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讓子羽是他打就是了。天裁是雙方站在一個圈中,以性命相搏。誰打贏了誰有理,生死不論。只有諸胡和蠻夷才通行這種做法,咱們中原,早在戰國時代就不准這麼幹了!」

  話音落下,張潛的眼睛裡立刻冒出了欣喜的光芒,「他要跟我決鬥?還在一個事先畫好的圈子裡?他先前好像還說過,雙方都是徒手……」

  「用昭兄切莫上當,徒手相搏,一樣凶險萬分!他既然敢提出來,肯定是此道的行家!」被張潛躍躍欲試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王之渙趕緊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讓子羽來對付他,實在不行我替你出戰。今日……」

  「不必,我來試試!」張潛笑了笑,輕輕掙脫王之渙的羈絆,「子羽兄,別跟他囉嗦了。他既然吃定了我,我應戰就是!」

  「不可!」沒等王翰回頭,焦灼的女聲,已經在大夥耳畔響了起來。卻是那少女「朱蒙」,快步擋住了張潛的去路,沖著他拼命搖頭。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在這件事上很分明,根本用不到天裁!」不願意給吐蕃武士們落下偏袒一方的口實,她又將目光轉向衆人,快速大聲補充,「你們如果不服,回頭儘管去找……」

  「不必了,朱少娘子,我跟他一起接受天裁就是!」能看出來少女的位置非常尷尬,張潛快步繞過她,笑著打斷,「子羽,讓他儘管放馬過來,我今天剛好想見識見識,這些吐蕃武士,除了能耍賴皮之外,還能拿出什麼本事!」

  說罷,他信手摘下了自己的黑紗纀頭。隨即,又將礙事的綠色八品官袍給解了下來,信手丟在了王之渙伸向自己的骼膊上,「季淩,麻煩幫我拿一下,放心,用不了太久!」

  為了少挨點兒欺負,他自幼年時就養成了鍛煉身體的好習慣,即便穿越之後,也沒放下。因此,將側重於體現雍容華貴的官袍脫掉之後,即便還隔著一套中衣,健壯的體型也立刻顯示得清清楚楚。非但讓王翰和王之渙兩個人對他信心徒增,「朱蒙」麾下的少女們,登時一個個也開始兩眼閃閃發亮。

  「畫圈子吧!你提出了的,圈子就由你的人來畫!省得你輸了之後,又找藉口!」張潛也不囉嗦,一邊按照二十一世紀的熱身手法,活動骼膊和大腿上關節和肌肉,一邊笑著向喜多肉吩咐。

  「天裁,天裁!」吐蕃人向來熱鬧,衆武士們見一個大唐文官,居然敢迎接自己這邊知名勇士的挑戰,一個個高興得大呼小叫。不待喜多肉吩咐,就抓起鋼刀,相互配合著,在沒有了莊稼的農田裡,畫出了一個半徑足足有四個人加起來長短的圓形決鬥場。

  「請了!」張潛學著武俠劇中的模樣,朝著喜多肉拱了一下手。隨即,快步走進了圈子。找了一處進攻防守都有足夠空間的位置,繼續緩緩熱身。

  「不行,不行!我還沒把話說完!」喜多肉也早就發現了,張潛的身板兒,跟他預想中的文官身板兒,大相徑庭。心中猛然打了個突兒,再度連連擺手,「今天這場衝突,雖然你我雙方各自都有理,但幸運的是,沒出人命。而你,又是大唐的官員,我如果失手打死了你,肯定會破壞大唐和吐蕃的之間的親密關係……」

  「你儘管放手來戰,生死勿論!我可以跟你簽生死狀!」張潛嫌他囉嗦起來沒完,皺著劍眉厲聲打斷。

  馬背上搏殺,或者用兵器比試,他自認沒任何把握。可徒手相搏,雙方活動範圍還限制在一個固定大小的圈子之內,他還真不畏懼眼前這個狗屁曹長。

  原因無他,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

  他身高一米八五,而眼前這喜多肉,頂多也就一米七二左右。在彼此都接受過長時間訓練,並且身體寬度也彷彿的情況下,除非對方真的會什麼傳說中的神功,否則,結果在三分鐘內就可以見到分曉。

  而那喜多肉,見他如此信心十足,愈發覺得底虛。連忙又擺了擺手,大聲補充,「不能,即便立下了生死狀,我如果失手打死了你,回頭我的上司也饒不了我。這樣跟你打,我放不開手腳,肯定吃虧。而你,卻可以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莫非還讓我綁住一隻手不成?!」張潛聽得好不耐煩,冷笑著高聲發問。

  「打,喜多肉曹長,跟他打。不怕,是他自己走進的圈子,我們都給你作證!」

  「打,曹長,打死他,打死他,咱們大不了一起回吐蕃!」

  「打死他,打死他給呼喇報仇!呼喇的骼膊被他們給弄斷了!」

  ……

  衆吐蕃武士,也等得好生焦躁。一個個揮舞著骼膊或者兵器,為喜多肉曹長吶喊助威。

  在他們的設想中,喜多肉根本不可能輸。雖然曹長在軍隊中的級別很低,但是,喜多肉這個曹長,和他們這些武士,卻都屬常備軍。遠非平時野外作戰的那些牧奴兵所能相比。

  而對面的大唐文官,雖然看上去高高大大,身子骨好像也比普通人結實,卻絕對不是行伍出身,也沒殺過人。

  雖然誰殺了人,都不會把死者的名字寫在額頭上。然而,在老行伍眼裡,殺過人的和沒殺過人的,氣質上卻有天壤之別。

  「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妨換個打法,只分勝負,不分生死!」被麾下的武士們催得脊背冒汗,喜多肉只好硬著頭皮,小聲補充,「我如果打贏了,不會要你的賠償,你向我們認個錯兒,今天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那你得先打贏了再說!」張潛用眼皮斜著夾了此人一記,冷笑撇嘴,「進圈子,別拖拖拉拉。」

  「進圈子,打死他!」

  「天裁,天裁!」

  「打死他,打死他……」

  衆吐蕃武士繼續大呼小叫,然而,聲勢卻比先前弱了一大半兒。很明顯,其中有人察覺到了喜多肉心虛,開始擔心萬一打輸了之後該如何收場。

  「那我可是來了,打傷了你,不要告狀!」喜多肉無路可退,咬著牙進入圈子,卻不肯立刻向張潛靠攏,而是先拉開了一個狗熊抱樹的姿勢,繼續囉嗦不停。

  「儘管來!」張潛快速上步,試探著打出了一記沖拳。

  喜多肉一個橫跳,蹦出三尺遠。雙手在自己身前上下翻飛,「我不占你便宜,你也不能占我便宜。如果你僥倖贏了,不准拿朱蒙的馬。我可以接受天裁的結果,把我的馬賠給你!」

  「囉嗦!」張潛快速追過去,又是一記勢大力沉的直拳。

  對方再度縱身避開,隨即還了一記掃堂腿。雖然力度十足,速度卻著實有些慢。張潛只是輕輕後退了半步,就讓此招落了空。隨即又是一記勾拳砸了過去,正中對方脖頸。

  「砰——」拳頭和肉體的接觸聲,令在場所有人的心臟都為之一顫。然而那喜多肉,畢竟是個上過戰場的老行伍,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之後,竟然沒有立刻倒下。卻被刺激得凶性大發,張開嘴巴發出一聲長嚎,「啊,啊,啊啊啊——」

  隨即,跨步,前沖,拳腳並用,砸出了一陣旋風。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吐蕃武士們再度來了精神,揮刀的揮刀,揮骼膊的揮骼膊,給自家曹長吶喊助威。

  「用昭兄,小心!」

  王之渙和王翰的聲音,也緊跟著傳了過來,聲勢卻比對方差了十倍。

  「用昭兄,小心!」一個細細的聲音,緊跟著響起,裡邊所包含的關切,卻無法掩飾。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吐蕃武士們的叫嚷聲,一浪蓋過一浪。

  在他們的助威聲中,那喜多肉抖擻精神,拳腳打的虎虎生風。然而,大部分卻都落在了空處,少數幾下,也被張潛用躲閃和步伐卸掉了力道,遲遲無法建功。

  就在他一口氣用盡,準備換氣兒再接再厲之際,對面的張潛,卻突然上步,先用右肩膀硬生生受了他一拳,緊跟著就是一記突刺。

  「砰!」喜多肉躲閃不及,被刺拳砸中了鼻梁,頓時被砸得眼前金星亂冒。

  還沒等他慘叫出聲,張潛的拳頭已經又至,下鈎,左直,右鈎,左右擺拳,拳拳到肉。

  再看那喜多肉,被打得像沙包一樣左搖右擺,不停地後退。好不容易才挨到張潛這波攻擊結束,努力貼著圈子邊緣停住了腳步,還沒等他睜開被打腫了的雙眼,半空中,卻忽然吹過來道冷風,「呼——」

  「乒」一記腿鞭,伴著風聲,重重地砸在了他脖子根處,將他砸得直接倒飛出去了半丈多遠,木頭樁子般摔在了泥地上,又打了個兩個滾兒,隨即無聲無息!

  「打死他,打……」吐蕃武士的助威聲,戛然而止。

  剎那間,風停,人靜,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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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3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二章 青青子衿

  「好身手,用昭兄,好身手!」足足過了五六個呼吸的時間,圈子外,才忽然響起了第一聲歡呼,卻是王翰從震驚中緩過了神,大笑著撫掌喝彩。

  「打得好,用昭兄,打得真過癮!」王之渙緊跟著也回過了神,開心地對著空氣接連揮拳,「我終於明白,為何墨家當年敢跟六國諸侯對著幹了!用昭兄,過癮,過癮!若是能再得打慢些就好了,我剛才根本沒看清楚!」

  「好身手,這位主簿好身手!」

  「打得好,打得精彩!就該這樣收拾他!」

  ……

  四下裡,喝彩聲徹底被點燃。跟在「朱蒙」身後的小姑娘們,毫不掩飾各自的心思,一個個揮手鼓掌,興高采烈。

  而張潛,卻打得意猶未盡,先笑著向大夥拱了拱手,然後一邊活動著骼膊,一邊向周圍目瞪口呆的吐蕃武士們發出邀請。「還有人要來嗎?儘管入圈子!放心,今天只分勝負,不分生死!」

  過癮,真他媽的過癮,好久沒這麼過癮了!

  自從穿越以來,還是第一次,他打得如此酣暢淋漓。尤其是最後那一記腿鞭,換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他絕對不敢將腿起得那麼高!而換成郭怒和任琮兩位師弟,他又不忍心下如此狠招。只有喜多肉,打架的本事剛剛好,欠揍的程度也是一等一。

  「不,不要了,沒人了!」被張潛用目光掃中的吐蕃武士們,紛紛側開頭後退,誰也不肯上前接招。甚至,連拿目光跟他對視的勇氣都消失不見。

  連驍勇善戰的喜多肉曹長都沒堅持得了三個回合,就被眼前的大唐八品「文官」一腳掃出了圈子,昏迷不醒。他們這些本領還不如喜多肉曹長的武士,又何必進圈子裡去送死?!

  更何況,天裁這種事情,規矩就是一局定輸贏。怎麼可能像擊鞠一樣,還論一個三局兩勝?(擊鞠,即古代馬球,唐代極為流行的運動,男女皆可下場。)

  「既然輸了,還不向別人賠禮道歉?!」見衆吐蕃武士全都沒勇氣入場接招,少女「朱蒙」心頭偷偷鬆了一口氣,故意板起臉,朝著衆武士們呵斥。

  如果剛才張潛不肯接受喜多肉的挑戰,或者打輸了。即便她憑藉身份特殊,强壓著衆吐蕃武士賠罪,後者也不會心服。說不定,回去之後,還會添油加醋向吐蕃使者悉熏惹去告她的黑狀。

  而現在,隨著張潛那一記腿鞭,所有麻煩都煙消雲散。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是吐蕃武士們自己不爭氣,而不是她在故意偏袒娘家人。

  『他的腿好長,那一招也真利索!』不由自主地朝著張潛偷瞄了一眼,少女將臉側開,忽然覺得心頭有小鹿亂撞。

  『他不會發現我在看他吧?』忽然一個古怪的想法,伴著心臟跳起,剎那間,她的臉更紅,將頭扭得更偏。然而,耳朵卻悄悄地竪了起來,仔細偷聽周圍的動靜。

  四周圍,賠罪聲早已經響成了一片。卻是那些吐蕃武士,聽了她這個主人的命令,正在向張潛躬身賠禮。

  「我等知道錯了,請各位大唐老爺寬恕!」

  「剛才的確是我等的錯,請各位唐人老爺寬恕則個!」

  「我等錯了,我等願意賠償!」

  ……

  而張潛的注意力,此時此刻,則應該完全被吐蕃武士們的道歉聲音和動作吸引,正在忙著跟武士們客套,估計根本沒朝她這邊看。

  一點點兒小小的失落,又從她心中湧起。隱隱約約,還伴著一點點兒的委屈。

  『想什麼呢,楊青荇,你可真不要臉!』

  『你現在是吐蕃的朱蒙,而他,他是大唐的軍器監主簿。』

  委屈如同種子,迅速在心中發芽,成長,變成數條長長的藤蔓。

  『是了,此刻的你在他眼裡,是吐蕃武士的主人。喜多肉打輸了,你這個做主人的,也應該有所表示。』輕輕搖了搖頭,少女將心中的失落驅散,將蔓藤「扯」得七零八落。

  隨即,她用手再度拉起自己的坐騎,緩緩轉頭,盡情展示自己的高貴與端莊,「用昭兄,這匹馬賠給你!還請你大人大量,不要再跟他們計較!」

  「這,算了,我那匹是挽馬,可不敢要這麼重的賠償!」張潛楞了楞,連忙笑著擺手。「並且剛才那喜多肉曾經說過,如果他輸了,他的人和戰馬都歸我。反正不過是用來拉車,我拿那匹馬抵帳就好!」

  說罷,又笑著向少女輕輕點了下頭,快步走向喜多肉的坐騎。

  周圍的吐蕃武士們頓時如釋重負,竟主動跑過去,七手八腳地將喜多肉的坐騎牽給了他。從始至終,沒人再看那喜多肉一眼,彷彿後者已經死去了多年一般。

  張潛見到此景,愈發相信,自己的選擇沒錯。少女「朱蒙」自稱是吐蕃武士的主人,跟吐蕃諸部的某個上層人物,關係肯定非同尋常。而少女的坐騎,又來自於那個什麼吐蕃王太后,絕非普通的寶馬良駒。

  自己拿了少女「朱蒙」的馬,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騎,頂多將其關在馬圈漲膘。而萬一少女拿坐騎賠罪的舉動,引發了那王太后的不滿,恐怕她就得獨自承受吐蕃各方面的怒火。

  聰明人之間的善意,其實不需要表達得太清楚。就在張潛從吐蕃武士們手裡,接收了喜多肉的坐騎那一瞬間,少女的心中,已經是一片雪亮。

  「用昭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兒熱,身後的陽光,也熱得厲害。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卻又怕暴露了此時自己的軟弱,三個字喊出口之後,便緊緊閉上了雙唇。

  心中剛剛「扯」掉的蔓藤,以比先前快了數倍的速度,再度「爬」得到處都是。並且長滿了倒刺,讓她每「扯」一次,都痛得深入骨髓。

  「朱姑娘,真的不用客氣。」張潛卻沒聽出來,少女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拉著坐騎的繮繩,笑著反身而回,「這匹馬也挺好的,看起來性子還挺溫順。好了,今天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吧!那喜多肉沒有死,你派人把他帶回去,養幾天就能恢復。我剛才出腿之時,特地避開了他的要害!」

  最後幾句,純粹是為了岔開話題,以免少女再堅持將坐騎相贈,雙方退來讓去,彼此都尷尬。誰料,話音剛落,原本躺在地上的喜多肉,忽然一軲轆爬了起來,不顧自己連站都站立不穩,沖到他的腳下,納頭下拜:「主人,喜多肉把自己輸給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喜多肉的主人了。主人要喜多肉幹什麼,喜多肉就幹什麼。水裡火裡,絕不皺眉!」

  不待張潛做出反應,他又迅速將身體轉向少女,「朱蒙,喜多肉給主人做奴隸,是上天的裁定。還請朱蒙回去之後,告知悉熏惹,請他善待喜多肉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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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4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三章 悠悠我心

  「這就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要你的人沒啥用,要你的馬就夠了!」事發突然,張潛眨巴了好幾次眼睛,才終於相信,喜多肉居然真的準備兌現承諾,連忙笑著擺手。

  且不說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他,天生對奴隸制懷有反感。就憑他家的花露水、萬金油和酒精等新生事物的製造工藝,也不能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入內。

  萬一這喜多肉,是受吐蕃某個大人物指派,故意想混進莊子裡刺探幾樣新生事物的奸細,麻煩可就大了。

  花露水和萬金油還好,畢竟涉及到了植物精油提煉流程,目前只有他、郭怒和任琮三人才懂得如何操作。而那酒精提純,卻是行家一眼就能看穿的秘密,並且用鐵鍋,瓦罐和竹筒三樣物件,就能模仿得七七八八,差得只是提純效率問題。

  「主人,您,您不肯要我?!」沒想到張潛居然拒絕了自己效忠,喜多肉楞了楞,眼淚瞬間就淌滿了腫脹的面孔,「主人如果不肯收留喜多肉,喜多肉,就只剩下自殺一條路可走了!主人,喜多肉會給主人養馬,放牛,還會幫主人殺人放火。主人,求您,求您收下喜多肉,別讓喜多肉心中就去死,嗚嗚……」

  說著話,他居然裂開嘴巴放聲嚎啕,彷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用昭兄,收下他吧!給你做奴僕,其實是他最好的結局!」那少女「朱蒙」終究心軟,居然主動開口替喜多肉求情。

  「最好的結局?他不過是輸掉了一匹馬而已……」張潛聽得滿頭霧水,本能地反問。然而,看到少女輕輕向自己搖頭,剎那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暗示。

  喜多肉今天之所以千方百計想把事情攪渾,就是為了維護整個吐蕃使團的顔面。而被自己一腳掃出圈子之後,此人就成了讓吐蕃使團丟臉的罪魁禍首。如果今天他膽敢活著回到駐地,恐怕即便不被吐蕃特使下令秘密處死,也會被砍斷手腳,淪為奴隸或者乞丐。

  所以,此人從昏迷之中醒過來後,立刻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把他自己輸出去,這輩子再也不返回故鄉。

  甚至,此人在沒開始打之前,就已經開始安排退路。打贏了固然揚眉吐氣,萬一輸了,就把自己輸給唐人做奴隸,以逃避那比當奴隸還要悲慘的結局。

  想明白了此節,張潛便再也不懷疑喜多肉是間諜了。嘆了口氣,輕輕點頭,「也罷,喜多肉,你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好了。正巧,我莊子上還缺一名馬夫!」

  「謝謝主人,謝謝主人!」哭聲戛然而止,喜多肉向前爬了幾步,雙手抱著張潛的靴子,低頭就吻。

  張潛被吻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趕緊縱身跳開,大聲吩咐:「別胡鬧,趕緊站起來替我拉著坐騎繮繩。咱們大唐,沒有動不動就啃人靴子的規矩!」

  「是,主人!」喜多肉一個軲轆爬起來,瘸著腿去牽原本屬他自己的坐騎,又青又腫的面孔上,看不到絲毫的恨意,相反,舉手投足之間,還隱隱透出了幾分輕鬆。

  被他這麼一攪和,少女終於有了足夠的時間,將自己眼裡藏著的淚水和心中瘋狂生長的「蔓藤」,悄悄收拾了個乾乾淨淨。

  而張潛,則更加沒機會,去覺察到少女的複雜心情。雙方對著點了點頭,想說幾句客套話,又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只能互相笑著輕輕拱手,「時候不早了……」

  發現說話的內容和動作,都不約而同,二人頓時都覺得各自臉上發燙。連忙雙雙閉上了嘴巴。隨即,又發現閉上嘴巴後,情況更為尷尬,趕緊再度相對拱手。

  「朱姑娘,今天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吧。張某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終究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張潛心神先一步恢復了穩定,乾脆利落地向對方告辭。

  「如此,就不耽誤用昭兄了!」少女笑了笑,溫柔地點頭。隨即,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低聲糾正,「敢教用昭兄知曉,我姓楊,不姓朱。朱蒙是吐蕃語,意思跟妃子差不多!」

  「你,你是金城,金城公主?」即便已經猜到少女跟吐蕃上層人物非同一般,張潛仍舊被妃子兩個字,震得失魂落魄,驚呼聲脫口而出。

  是了,如果不是即將遠嫁到吐蕃的金城公主,那天看到一隻被父母拋棄的小兔子,她也不會那麼難過!

  那天,自己仗著酒勁兒,對朝廷和親吐蕃之事,大放厥詞,也不會在醉得人事不省之時,隱約聽到她的聲音!

  「用昭兄,謝謝你!」當時,那句話,張潛還以為是幻覺。而此時此刻,發現幻覺曾經真實發生過,他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口處,悶得厲害,痛得厲害,牽扯得胸骨和脊梁,都不堪重負。扯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無比地艱難。

  『張潛,你瞎想什麼?!』用手指偷偷刺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他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你跟她只見過兩次面!她是公主,皇帝的女兒,未來的吐蕃王后!』

  白馬王子娶灰姑娘,只是童話裡的故事。

  而公主下嫁給普通百姓,卻連成為童話故事的資格都沒有!

  毒可以攻毒。

  痛也可以止痛。

  一想到就連童話故事裡,都未曾寫過公主下嫁普通人,張潛的心臟好像就不那麼沉重了。努力讓自己站得筆直,笑得看起來自然一些,他準備向金城公主謝罪。然而,在抬起頭的剎那,卻發現少女忽然對著自己展顔而笑。

  「用昭兄可真會說笑話?!」她的笑容很明媚,宛若朝霞下帶著露珠的醉陶,「公主乃是萬金之軀,豈能像我一樣在外邊策馬狂奔?」(註:醉陶,一種菊花名。)

  「你,你不是金城公主?」張潛的眼睛,再度瞪得滾圓。雖然胸口依舊又悶又痛,呼吸卻不再像先前一樣艱難。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知道!

  這一刻,他也顧不上去想。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少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卻期待,對方能跟自己說得更多。

  「用昭兄又在說笑話,公主乃帝王之女,自然應該姓李。而我,卻姓楊,是陪嫁的女官,也就是媵!」明顯感覺到了他眼睛裡的期待,少女又沖著他笑了笑,低聲解釋。

  然而,緊跟著,她便發現這個解釋非常多餘。

  多餘得宛若一堵牆,拔地而起,竪立在兩人之間,將彼此的目光和呼吸,都堵了個結結實實。

  不是金城公主,又能怎樣?

  還是要遠嫁吐蕃!

  對於別人來說,贊蒙和朱蒙,又有什麼分別?

  努力笑了笑,她開始緩緩後退。隨即,迅速轉過頭,縱身跳上了坐騎,抖動繮繩,疾馳而去,「我姓楊,是張都尉的外甥女,用昭兄,今日之事,青荇多謝了。小妹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張潛好像說什麼話,都來不及了。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資格。只能强壓下心中的酸澀和痛楚,沖著對方的背影,用力拱手。

  原來,她不是金城公主,而是楊青青!

  不對,青青應該是二十一世紀才會有的少女名字。在大唐,應該是楊青荇!

  到底是青荇還是青青?忽然間,張潛懊惱得幾乎要發狂。他發現,自己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沒聽清楚。。

  剛才,馬蹄聲太急,而少女走得實在又太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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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53 P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08:56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四章 但為君故,翹班至今

  到底是青荇還是青青?

  接連很多天,張潛都被同一個問題所困擾,想忘,忘不掉。想解決,又找不到任何恰當途經。

  找上門跟張若虛老爺子去打聽,他外甥女到底叫什麼名字,肯定行不通。

  老爺子半生遊戲花叢,而張潛在兩個不同時空裡,全部戀愛經驗加起來都沒超過三天。二人之間對待感情問題方面的道行差距,就像滿級的boss跟剛剛註冊完畢進入新手村的小白。

  張潛有絕對的把握去懷疑,自己剛剛拐彎抹角,將圈子兜到對方的外甥女身上。張若虛老爺子,肯定就已經猜到了自己「圖謀不軌」。

  而這裡是八世紀的長安,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西安。張若虛老爺子對他再欣賞有加,再拿他當晚輩看待,也不會支持他對已經跟別人訂下婚約的外甥女,心存幻想。更何況,那個外甥女的訂婚對象,還是吐蕃國的國王!

  張潛也有絕對的把握去懷疑,只要自己在張若虛老爺子面前,露出半點兒對其外甥女的傾慕。老爺子就會立刻把自己打出門去,割袍斷義。

  而萬一張老爺子被氣出個腦淤血什麼的,這個世界上可是沒藥能治,也做不了開顱手術。所以,為了讓後世能有機會看到張若虛老爺子寫的第三首詩,也為了跟老爺子之間的交情,張潛只能放棄這個最方便的途經,將目光轉向第二個人選。

  排在第二位的人選,就是喜多肉。

  然而,這位剛剛投靠到張潛門下的馬夫,白長了一幅花花肚腸,卻全都沒用在正地方。當張潛拐彎抹角又提起當天的事情,並且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話頭引向「朱蒙」之時,此人竟然晃了晃剛剛消腫的大腦袋,甕聲甕氣地說道:「朱蒙的父親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兒,應該也姓楊吧。什麼,主人你沒聽清楚他的名字?她那天說過自己的名字麼?主人你是不是聽錯了!僕當時怎麼沒聽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反正到了吐蕃之後,太后還會重新給她賜名,以前姓啥叫啥,都一樣!」

  「怎麼會不重要?那是她父母給她的名字,也是她在大唐時的名字!」張潛聽得又是失望,又是鬱悶,皺著眉頭低聲反駁。

  「大唐不是有句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喜多肉晃晃腦袋,對張潛的話不敢苟同。然後,看到張潛下意識的動作,立刻一縱身跳出了半丈遠,「主人你別握拳頭,我,我真的不知道朱蒙的名字。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曹長,按照吐蕃規矩,跟她說話時都不能拿眼睛對著她的臉,哪有什麼資格去知道她的真名?!」

  最後一句話,道理十足。不由得張潛不放棄了對他的追殺,悻然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而那喜多肉,卻忽然福靈心至。從背後快速追了幾步,隔著不會被張潛拳腳波及的距離,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提醒:「主人,你不會是喜歡上朱蒙了吧?那可不成,贊普雖然只有四歲,可畢竟是我們吐蕃的贊普……」

  「什麼?贊普只有四歲?」張潛大吃一驚,瞬間將眼睛瞪了個滾圓。

  吐蕃王今年只有四歲,金城公主和紅寶石少女卻要嫁給他做王后和王妃。兩個大人哄著一個小屁孩餵飯穿衣,等小屁孩長大成人了,她們卻芳華已逝。這個時代,男女的平均年齡只有三十出頭,過了三十歲,男子已經可以自稱老夫……

  「當然了,主人你不知道麼?」理解不了張潛為何如此少見多怪,喜多肉又向前走了兩步,笑著補充,「贊普身上流淌著天神的血脈,所以從出生之時起,就可以定親。主人,雖然贊普的妃子會有很多,他自己未必記得其中每一個。可若是被主人拐跑了一個,肯定會引發兩國的戰爭。而主人你,又不是大唐的皇子……啊,別打,主人別打,我錯了!我是真心替你著想,啊——」

  「砰」一記鞭腿,狠狠砸在他肩膀上,讓他終於閉上了嘴巴。

  「今天的話,如果你敢再提起一個字,我就將你送回吐蕃!」收起腿,狠狠瞪了躺在地上裝死的喜多肉一眼,張潛咬著牙威脅。

  「不敢,不敢!」喜多肉立刻用手捂住了他自己的嘴巴,金魚眼在眼眶裡,「滴溜溜」亂轉。「主人放心,這話我絕對不會跟第二個人說。其實很多人都喜歡朱蒙,但大夥誰都不敢說出來,更沒膽子將她拐走!啊——,主人,別打,別打,我知道錯了,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這廝天生就欠揍,但是,他既然已經投靠到張潛門下,後者就不能再對他下死手。所以,隨便給他「鬆」了幾下筋骨,又逼著他以信仰發誓,不胡言亂語之後。張潛只能悻然而去。

  第三個?好像沒有第三個可靠人選了。

  在返回書房的路上,張潛無奈地發現,除了張若虛和喜多肉之外,自己竟然找不到第三條可以打聽紅寶石少女名姓的途徑。

  的確,張若虛還有個女兒,名字叫青蘅,是紅寶石少女的表妹,二人之間私交深厚。然而,張潛自己跟對方卻只有一面之緣,總不能沒來由忽然跑到張若虛家,要求跟老爺子的女兒私下一晤!

  的確,金城公主的陪嫁女官,數量肯定有限。只要張潛繼續花費心思,肯定能在名單裡找出一個姓楊的女官來。但是,名單到底在哪裡才能看到,他卻一無所知。並且,他也不確定,朝廷真的頒布過這樣一份名單。

  還有,還有一個非常無奈的,又非常現實的問題是,即便弄清楚了紅寶石少女,到底是叫楊青荇,還是楊青青,結果也僅僅是,將張潛心中的影子,和對方的名字對上號,而已。

  而對上號之後,接下來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張潛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自己是愛上了她嗎?張潛不確定!

  在二十一世紀,愛情這東西對他來說就像鬼魂,很多人都說存在,然而他自己卻從來沒機會看見。

  自己如果真的愛上了她,該怎麼辦?張潛同樣不確定,也很鬱悶。因為這個問題,除了讓他每次想起來,心臟處就宛若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意義。

  如果這份愛情真的存在,並且想要給這份愛情一個完美的結局。張潛恐怕唯一的選擇,就是像喜多肉暗示的那樣,趁著紅寶石少女沒陪著金城公主正式踏上出嫁道路之前,將她拐跑。

  那樣的話,他不僅僅要面對大唐皇帝和吐蕃王的憤怒,同時,恐怕也會因為挑起了兩國之間的戰爭,永遠活在負疚之中。

  好吧,他可選擇造船出海。

  可以假設在他與紅寶石少女一道揚帆而去之前,大唐的不良人們和滿天下的捕快,都找不到他。

  他也可以不為戰爭負疚。反正,即便和親成功,吐蕃該入侵大唐的時候,一樣會入侵。絕不會因為吐蕃贊普迎娶了大唐的公主,就錯過任何戰機。

  然而,私奔應該是兩個人的事情,而張潛,所面臨的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則為,紅寶石少女是否也喜歡自己?!

  「她會喜歡上我嗎?」趁著「煉妖壺」定期檢修的時間,把工作交代給兩位師弟,張潛蹲在家中的書房裡,一遍遍在紙上塗抹。

  他畫了一艘大船,又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做船帆。然後,苦笑著輕輕搖頭?

  這個思考了好幾天才得出來的答案有點兒酸,因為紅寶石少女不喜歡他的可能,遠遠超過了喜歡他的可能。

  對方那天匆匆離去之時,自報名姓,根本不能代表任何意思。否則,她何必不走得慢一些。又何必話都說得東一句,西一句,毫無順序?

  紅寶石少女是金城公主的媵,即將隨著公主一道遠嫁吐蕃,然後順理成章,去做吐蕃王妃。她現在的頭銜,就是朱蒙,她的坐騎,還是吐蕃王太后所贈!

  而自己,扭頭看看掛在書房架子上綠袍子和黑纀頭,張潛臉上的笑容變得更苦。

  八品主簿跟一地之王,誰是更好的選擇,不言而喻。雖然,雖然那吐蕃贊普,目前還是個玩泥巴的小屁孩。

  他唯一能跟對方比的,恐怕就是從沒有過女朋友,而對方,則注定會有一個龐大的後宮。但是,在八世紀,無論大唐還是吐蕃,好像都不講究什麼一夫一妻!

  更何況,按照某些穿越小說的邏輯,即便是穿越到我大清的後宮做個「小答應」,也能一路鬥倒才人,貴妃,皇后,最終俘虜四阿哥的芳心,整個過程都充滿了刺激和挑戰,足以讓女方樂不思蜀。他將來不會開後宮,又能算什麼優勢?!

  ……

  這就是沒談過戀愛的壞處了,對自己嚴重缺乏自信,也不懂得正確揣摩女方的心思。如果把張潛換成某些認為「女性接受男性邀請吃晚飯,就是答應跟對方上床」的油渣,他就根本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他也許會立刻做出一個「完美」方案,讓紅寶石少女跟著自己私奔,然後再想方設法讓紅寶石少女的父親,也把所有財産和影響力交給自己,甚至幫著自己去殺了大唐皇帝,輔佐自己成為千古一帝。

  當然,這個「殺伐果斷」的方案做出來之後,有沒有實現的可能,則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吹牛者東西,在八世紀和二十一世紀都不用上稅。

  「子壽兄,我師兄就在書房裡頭。您先請在客房喝茶,我這就去……」還沒等張潛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有哪些優點,可能回贏得紅寶石少女的芳心,而不是單純一廂情願,書房外,忽然響起了任琮急切的聲音。

  「別耽誤功夫了,都火燒眉毛了,哪有時間顧及那麼多繁文縟節!」張九齡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隨即,人也沖進了書房之內。

  絲毫不顧的基本社交的禮儀,張九齡三步並做兩步沖到滿臉錯愕的張潛身邊,拉起後者的一隻骼膊,轉身就走,「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趕緊換了袍服,回軍器監!聖上宣你,今天下午酉時追朝!」(註:酉時,下午五點)

  「追朝?找我?子壽兄,你別開玩笑!酒精剛剛投産才多久?聖上要看結果,怎麼著也得等到月底。」張潛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邊快速背過左手,將畫著的帆船和寫滿了字的紙張快速卷起來,一邊笑著用力搖頭。

  連軍器監的少監,都難得有被皇帝召見的時候。自己不過是一個八品主簿,最近行事一直極為低調,怎麼可能突然進了李顯的眼睛?

  不用問,肯定是張九齡這傢伙發現自己總是上班時溜號,所以故意來嚇唬自己,以免自己溜號溜成了習慣,被頂頭上司不喜。

  「大冷天,誰有功夫嚇唬你玩?」張九齡一把將紙張搶了過去,狠狠丟在了旁邊椅子上,「我跟你說過,你剛剛履任,不要學別人隨便開溜,你就不聽,就不聽!這回好了,聖上詢問風車和機井的事情,卻誰都找你不到你的人影兒。趕緊換了衣服跟我走,若是連追朝也耽誤了,張用昭,你就等著一擼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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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8:5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五章 祥瑞 (上)

  「聖上詢問風車和機井?子壽兄稍坐下歇一歇,我這就去換衣服。」張潛終於確定,張九齡不是在詐自己,一邊追過去將紙張重新收起來卷好,一邊低聲解釋,「我真的不是在偷懶,我在家裡,正琢磨怎樣做,才能讓酒精的産量更高,放火時威力更大。」

  「你這話,一會兒跟聖上說去!任琮,叫幾個丫鬟進來服侍你師兄更衣!」張九齡氣得直翻白眼,一邊張羅著幫他收拾行頭,一邊低聲數落,「剛上任一個月,就敢逃班,用昭,你厲害,比盧藏用當年都厲害。他當年不過是辭了差事,去終南山假裝隱居,等待朝廷第二次宣召。你倒好,乾脆學那三國龐孝直,不做正事,只管高臥酣睡!」

  「我哪有龐統那本事!」張潛被數落得臉紅,卻咬著牙不肯承認錯誤,「我真的在幹正事兒。不信,你看……」

  將卷好的紙張重新打開,他乾脆將自己先前胡亂畫的帆船呈現給了張九齡,「長安周圍,八水環繞,卻沒有像樣的船隻。我這艘船,有上下兩層,上層裝人,下層裝貨。借助風力可以走渭水直入黃河……」

  好吧,反正誰也不能否認,他畫得的確是一艘船,並且外形還是後世享譽全球的西班牙大帆船。雖然以此時大唐的工匠水平,未必能造得出來,具體怎麼造,他自己其實也一無所知。

  「你剛才說的可是,在家裡琢磨如何提高火藥的威力和産量!」張九齡又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的謊言,「你跟我說什麼都行,我管不到你!等會見了聖上,你可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趁著僕人們沒有趕來之前,他將聲音壓低到只有自己和張潛兩個能夠聽聞,「畢構走之前,專程去見了右僕射蕭至忠,將你送給他的風車和機井草圖,謄抄了一份,委託蕭相獻給聖上,並聲言此物如果能大批製造,可以讓大唐各地的水患和旱災減少一半兒。今天剛好兵部尚書宗楚客與太府卿紀處訥兩個,向聖上進獻瑞獸。蕭相就把你的風車和水車,也獻了上去。朝堂當中,正有一些言官,為畢構的遭遇憤憤不平。於是,他們也跟著進言,說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才是真正的祥瑞。於是,聖上就對風車和機井感了興趣,派人去火器署召你。虧得楊侍中那個老好人,知道你們這些五監裡頭的官吏,平時都是怎麼幹活的。出面提議先將此事押後到追朝,才讓你逃過了一劫,避免偷懶被別人抓了個正著!」(註:唐代左右僕射,相當於左右宰相)

  狠狠瞪了張潛一眼,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總之,你今天算是運氣好,否則,一旦給聖上留下一個壞印象,你就等著做一輩子八品主簿吧!」

  「瑞獸?宗楚客與紀處訥兩個人獻的?」張潛眉頭緊皺,滿臉懵懂。「他們獻瑞獸就獻瑞獸好了,怎麼又能跟風車和機井扯到一起去?」

  也不怪他對不起張九齡的一片好心,甭說軍器監的八品綠皮主簿,就是六品監丞,一年到頭能見到皇帝的機會,都屈指可數。而他,滿打滿算,上任都不到一個月,怎麼可能會想到自己居然已經進入了皇帝的法眼?

  更可憐的是,剛才張九齡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官銜和人名,他也全都對不上號。就知道,丞相蕭至忠素有賢名,侍中楊綝是一個誰都不得罪的老油條,兵部尚書宗楚客與太府卿紀處訥兩個,被畢構極為看不起。至於這幾個人都長啥樣,脾氣秉性如何,卻全都兩眼一抹黑!

  「你,你,算了,我是服了你!」張九齡被氣得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卻不能真的眼睜睜地看著張潛闖禍。跺了跺腳,低聲補充,「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麼?尚書左僕射兼中書令魏元忠,因為被人誣告跟太子謀反之事有染,這月初被貶謫為務川縣尉。他尚書左僕射的位,就空了出來。宗楚客盯上了這個位置,想通過進獻祥瑞,取悅聖上。而蕭相一直認為宗楚客為人過於陰狠,不是宰相之材,所以得把他獻的祥瑞給駁倒,就拿出了你的風車和機井。等會兒追朝之時,肯定會有人問你對祥瑞的看法,你可千萬別跟著摻和。那東西,向來都是人定的。需要它是時,它就是,不是也是!」

  終究是拿張潛當朋友,所以,一些原本不該透漏給張潛的秘密,他也提前交代了個清清楚楚。而張潛,聽聞自己居然捲入了真假祥瑞之爭,頓時被打擊得眼冒金星。直到紫鵑帶著僕人們把衣服幫他穿戴結束,跟張九齡一道跳上了馬車,才終於緩過些神來,咧著嘴長嘆:「這不是坐在家中,禍從天降麼?!我好好地給自己家做個東西排水,又招誰惹誰了?」

  「福禍相依,你沒聽說過麼?」張九齡又白了他一眼,趁著周圍沒有第三雙耳朵,再度給他支招,「不過對你來說,未必全是壞事。畢構不是莽撞之人,更不是個書呆子。他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深知民間疾苦。此番臨被趕出長安之前,他還敢把你的風車和機井委託蕭相獻給聖上,說明他已經認定了此物必有大用。而聖上既然傳召你,肯定也看好了此物。所以,你等會兒參加追朝之時,說你最擅長的,至於你不懂的,就別跟著摻和!」

  「我最擅長的,就是哲學!還是馬哲,問題是,李顯他老人家聽得懂麼?」張潛在肚子裡偷偷嘀咕,卻不敢宣之於口。只好一邊訕笑著點頭,一邊快速在心裡琢磨該說些啥,才能達到張九齡叮囑的境界。

  「唉,用昭,要我怎麼說你?」張九齡見了,再度忍不住嘆息著搖頭,「張某為官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一個像你這般不開竅的。算了,直接跟你說明白好了。你是墨家子弟,擅長的是機關絕學。等會兒追朝,你就只管盯著風車,機井、火藥和煉藥爐說,拿出你的本事來,將大夥全都說迷糊了,忘記了祥瑞的事情,你就能平安脫身。」

  「哦——」張潛終於開了竅,感激地連連拱手,「多謝子壽,你這麼說,我就明白多了。你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我現在就打腹稿!」

  說著話,他也閉上了眼睛,收拾了一下紛亂的思緒,開始琢磨在沒有PPT演示的情況下,該怎麼做,才能給客戶一種高大上的感覺,心甘情願掏空各自的錢包。

  還甭說,在記憶裡頭的營銷學中案例中,真有現成的東西可以借鑒。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某款國際大品牌無葉風扇,明明沒采取任何新技術,噪音還大得出奇,卻楞吹成了對抗酷暑的神器,直接賣出了空調價錢。

  而他的風車和機井,雖然效率差了些,造價偏高,卻絕對是跨時代的技術。憑啥就不能吸引客戶的眼球和投資?

  要是能搞成國家投資並且承擔推廣,公私合營就好了。哪怕一套風車和水車聯合體,只賺五十個錢,將整個大唐鋪滿這兩樣東西……

  越想,張潛越高興。越高興,越收不住自己的思維。

  轉眼,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馬車忽然變成了金鑾殿,一個胖滾滾的男子,坐在御案後,笑容滿面地詢問:「用昭有大功於國,當策勛十二轉,封開國公,侍中,平章政事……」

  「陛下,臣讀書少,不敢竊據高位。願陛下停止和親吐蕃,放所有隨嫁女子各自回家。」心中忽然一片滾燙,張潛雙手抱拳,朝著御書案後的胖子深深俯首。

  「你說什麼,張用昭?」

  「國家大事,豈容兒戲?!」

  「用昭,用昭,你喝多了?」

  ……

  斥責聲,驚呼聲,規勸聲,相繼響起。剎那間,金鑾殿中,如炸開鍋般熱鬧。

  「枉遣紅顔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努力將身體挺直,環視周圍袞袞諸公,張潛冷笑著開口。

  熱鬧聲統統消失不見,四下裡,一片死寂。

  隱約間,卻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而他耳畔響起:「用昭兄,謝謝你!」

  ……

  「醒醒,用昭,趕緊醒醒了!下馬橋到了,趕緊下車,跟我一起去朝房裡邊候著。」肩膀處,忽然有巨力傳來,推得他整個人倒飛而起,直接掉下了萬丈深淵。

  「嗯!」張潛痛苦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張九齡哭笑不得的面孔,「用昭,真有你的。這你也能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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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0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六章 祥瑞 (下)

  「對不住,最近有點兒累!」張潛訕訕地用骼膊將自己支撐起來,抬手擦掉臉上的口水。

  短短二十幾分鐘的車程,自己居然也能睡過去,今天真是出醜出大了。好在自己沒有說夢話的習慣,否則……

  「用昭剛才夢裡好像做了一首詩!」張九齡的聲音再度響起,緊跟著,信手推開了馬車的門,縱身而下。「聽起來很有滋味,一會兒候朝之時,不妨寫下來,讓為兄仔細拜讀。」

  「詩,沒有,肯定沒有!子壽兄聽錯了,聽錯了!」剎那間,張潛窘得渾身發燙,一邊快速往車下跳,一邊用力擺手。「我根本不擅長此道,即便說了夢話,詩也肯定不是自己寫的。子壽兄就別難為我了!」

  「不是你寫的,那是誰寫的?」張九齡聽得將信將疑,皺著眉頭反問,「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類似的詞句。「枉遣紅顔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不錯,不錯,與你酒宴上所說那番高論,相得益彰。卻不知……」

  「我真的不知道是誰寫的,子壽兄,走快些。馬車內有點兒熱,橋上秋風有點透骨!」張潛聞聽,窘得愈發離開,逃一般加快腳步,將張九齡丟在了身後。

  終於還是晚節不保,在夢裡抄了別人的詩。好在原作者流傳下來的詩句甚多,不至於被自己「偷」了兩句,就從唐代詩人當中除名。

  「用昭,慢一些,慢一些。你認得了路麼,皇宮裡亂竄,小心挨板子!」張九齡的話從背後傳來,隱隱帶著幾分調侃。

  「我認……」心中的負疚迅速被無奈取代,張潛停住腳步,訕訕搖頭。

  大明宮在二十一世紀,早就變成了大明宮遺址。他怎麼可能認識裡邊的路。而眼前的房間,鱗次櫛比,岔道兒也一條挨著一條,沒頭蒼蠅般亂撞下去,撞到天黑,他恐怕也找不到哪裡是朝堂。

  「順著腳下的路,徑直往前走吧,兩側是左右執金吾的杖院。再往前,是東觀和西觀。」難得拿捏到了張潛的短處,張九齡滿臉得意地追上來,笑呵呵地替他指點迷津。過了東西兩觀,是東西朝房,乃為四品以上早晨等候入朝的地方。過了東西朝堂,就不能亂走了,咱們倆現在都是文官,得走含元殿東側的通乾門,然後再走日華門……」

  一番介紹下來,沒等說完,張潛已經被說暈了。只好老老實實地跟在他的身側,亦步亦趨。

  好在張九齡如今也算吏部裡的紅人兒,跟沿途的各處侍衛,都混得臉熟。拿出相關文憑來,說明自己是奉命傳召張潛去參加追朝的,後者也沒加以任何刁難,讓他們兄弟兩個一路順風地走到了紫宸殿外。

  因為並非朔望之日,所以今天的朝會,便在紫宸殿的前殿內舉行。一則讓皇帝在議事的間歇,可以暫且回到後殿休息。二來,對臣子們的禮儀要求,也都可以放鬆一些,不必像含元殿或者宣政殿朝會時那般一本正經地端著。

  張九齡和張潛兩個到的有點兒早,正式廷議還沒結束。所以兄弟兩個,便在一名內宮管事的帶領下,先在紫宸殿右側的一間廂房裡頭安頓了下來。按照張九齡的趣味,原本還想拉著張潛,幫他好好回憶一下夢裡所吟的那兩句詩,是否還有上下文。然而,後者卻捂著腦袋,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做過夢。無奈之下,前者也只好悻然作罷。

  既不能探討詩文,又不准許大聲說笑,等候「追朝」的時間,就顯得有些漫長了。好在陸續還有其他奉命前來「追朝」的低級官員到達,大夥相互之間以前交往不多。彼此寒暄幾句,各自報一下名姓和所在部門,倒也不至於過於無聊。

  「子壽兄,在下聽聞,今日有人向聖上進獻瑞獸一隻。高達兩丈有餘,龍首蛇頸,五色斑斕。在下孤陋,翻遍手頭書籍,卻從沒見過如此神異之獸。不知道子壽兄可否詳細說一下那瑞獸模樣,也好讓我等開開眼界?」一堆深青、淺青袍子之間,張九齡的六品官袍,顯得格外吸引眼球,很快,就有人湊上前,打著討教的名義跟這位「吏部新貴」套起了近乎。

  其餘衆人,或者對瑞獸感興趣,或者對張九齡本人感興趣,也立刻將目光看向他,笑呵呵地附和:「是啊,是啊,我等孤陋寡聞,還請子壽兄將那瑞獸模樣描述一番,讓我等開開眼界!」

  「子壽兄,反正時候尚早,你不妨為我等分說一二。」

  「員外郎,在下是從洛陽而來,平素根本見不到……」

  ……

  然而,張九齡卻不願意引火燒身,果斷將話題轉向了別人,「不瞞各位,在下今天也沒看到那瑞獸到底是啥模樣。今天不是輪到在下參加朝會之日,只是聽到了上頭的臨時安排,才與各位一起等在這裡。」

  「噢!」衆人又是遺憾,又是羨慕,望向張九齡的目光好生複雜。

  八、九品官員,每年能見到皇帝的機會不超過兩次。偶爾被宣召追朝,更是燒香都求不到的福緣。而張九齡這個六品員外郎,非但平時每五輪正式朝會就能參加一次。還被上司如此器重,追朝時再多露一次臉兒。

  你甭小瞧這一兩次追朝的露臉機會,說不定,就因為那句話講得恰當,被皇帝記在心裡頭。而吏部官員,又以升遷迅速而聞名。說不定,下次大夥再見到張九齡之時,此人身上的袍子,就變成了緋紅色,腰間也橫上了金帶。(緋色,四品官員的袍服。)

  「祥瑞一事,還未定論。大夥有功夫打聽這些,還不如各自想想,最近所負責之事有無疏漏。免得一會兒聖上垂詢,答非所問。」張九齡曾經在外擔任縣尉數年,深知底層官員的不易。見大夥心思老放不到重要地方,忍不住低聲提醒。

  「多謝員外郎提醒,我等先前孟浪了!」衆人心裡打了個突,趕緊向張九齡拱手致謝。隨即,卻又小聲交流了起來。

  「司天監那邊,最近看到紫薇晦暗,今年冬天,恐怕晴天不會太多。」一位八品主簿,嘆了口氣,連連搖頭。

  「還用你們司天監看?自打入秋以來,雨水就沒怎麼停過。等到了冬天,當然是風雪交加!」一位上牧監的監丞,立刻接過話頭,大發感慨。

  話音未落,旁邊的都水監主事,已經拍起了大腿,「那可就苦了,小弟我是都水監的。下雨下雪,各位可以躲在屋子裡烤火。小弟卻得披著蓑衣,四下巡視,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

  「累得半死,終究不會真死。周某和弟兄們在朔方那邊,每當河面結冰,突厥人就會趁機南下劫掠。若是今冬風雪交加,反而能替大夥阻擋一下。否則,每次外出巡視,都不敢保證是不是最後一次!」門口處,有位武將打扮的漢子,忽然掀簾而入,甕聲甕氣地插嘴。

  議論聲噶然而止,衆人全都將頭轉過去,對著此人上下打量。只見此人生得肩寬背闊,好一幅雄壯模樣。只可惜被兵刃花了臉,有一道醜陋的疤痕,從左眼角一直斜通道右側嘴唇,說話之時,疤痕如蟲子般跳動,顯得面目格外猙獰。

  「突厥人又犯境了?」張九齡卻顧不上管此人面目好看難看,上前一步,低聲詢問,「不是說,張總管一到朔方,突厥人就不戰而退了麼?」

  「那是大股突厥,當然不敢於與張總管硬碰。但突厥人以馬背為家,來去飄忽。大股兵馬走了,小股的卻如同牛虻般,看到機會就撲過來咬你一口。此番張總管,是聽聞朝廷這邊新出了一種火藥,可以用來燒死敵軍,也可以用來清理傷口。所以,特地派卑職趕回來,請求兵部調撥一批去朔方試用。在下姓周,名建良,乃是朔方軍中一名小卒。各位上官,誰在軍器監就職,還請行個方便,跟在下介紹一番,那火藥究竟是何物?!」

  「那你今天可真問對人了。」衆官員見那武夫身穿七品別將服色,知道他肯定是朔方大總管張仁願的親信,紛紛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替他介紹。「這位是軍器監火藥署的張主簿,火藥煉製秘方和使用之法,全是出自他手。」

  「有勞張主簿替周某解惑!」周建良雖然是個武夫,說話卻頗為禮貌。立刻躬下身子,向張潛抱拳施禮。

  「周將軍不必客氣!」欽佩那周建良曾經為國受過傷,張潛也不推三阻四,站起身,笑著向對方介紹,「火藥又叫酒精,顧名思義,就是從酒水之中提煉出來的精華。軍器監做了兩種火藥,一種專門用來放火,另外一種用來清洗傷口。如果想讓殺敵的效果更好一些,還可以……」

  「攔住它,攔住它,瑞獸跑了!」

  「別動兵器,瑞獸豈能用兵器斬殺,用手去捉!」

  「哎呀——」

  「不好了,王監門死了,王監門被瑞獸踢死了。」

  「小心,瑞獸奔這邊來了。堵住他,堵住他……」

  話才剛剛開了一個頭,屋子外,忽然傳來了幾聲驚呼。緊跟著,尖叫聲,呵斥聲,求救聲,就響成了一片。

  大夥紛紛扭頭,緊張地向窗外看去,只見夕陽下,雕梁畫棟之間,有一頭身高兩丈有餘,馬頭蟒頸,牛皮豹紋,還生著一雙短角的異獸,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所過之處,躲閃不及的侍衛,太監們,被撞飛的撞飛,踢翻的踢翻,慘叫著躺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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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1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七章 餵鹿 (上)

  「這個?是瑞獸?」此時此刻,屋內屋外,唯一絲毫都不感覺緊張的,恐怕只有張潛。

  就在看到瑞獸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了對方是什麼動物。並且差一點兒就喊出了此動物的學名,長頸鹿。然而,然想起了張九齡先前在路上的叮囑,他只好拼命綳著嘴巴,將目光移開,眼觀鼻,鼻觀心,去做一具泥塑木雕。

  「抓住它,用繩子,繩子套住它的前蹄!」一名身穿八品官服的牧監主簿沖了進來,指揮著四名手持繩索的馬夫,準備以抓馬的方式,將長頸鹿「擒拿歸案」。卻不料,那長頸鹿早已驚嚇過度,凶性大發,看見有人向自己靠近,立刻迎面來了個對沖。(註:牧監,國營養馬場。)

  「砰!」受官袍拖累,那牧監主簿躲閃不便,被撞得倒飛出去,又跟牆壁來了個親密接觸,剎那間,口吐鮮血,生死未蔔。

  馬夫們嚇得亡魂大冒,連忙丟下繩索掉頭逃命,卻被那長頸鹿從背後追上,一蹄子一個,全都踹得筋斷骨折。(註:長頸鹿性子溫順,但發起飈來威力驚人,現實中有踢翻獅子的視頻。)

  又幾名匆忙趕至的宮廷侍衛,果斷彎弓搭箭。還沒等將弓弦拉滿,紫宸殿正門的臺階上,忽然又傳來一聲怒叱,「大膽,把弓箭放下。傷了瑞獸,你想給大唐惹來天災麼?」

  再看那駡人者,大約五十多歲,頭髮花了一大半兒,卻生得唇紅齒白,柳眉杏眼,不是兵部尚書宗楚客,又是哪個?

  當即,衆侍衛們便紛紛收起了角弓,默然無語。而那長頸鹿,也許是發現了侍衛那邊人多,也許是聽到了宗楚客呵斥聲,誤把他當成了豺狗一類的捕食者。猛然掉轉頭,邁開四條柱子粗的長腿,直奔紫宸殿門口兒。

  「救命——」兵部尚書宗楚客嚇得亡魂大冒,尖叫著掉頭逃入了殿內,「關門,快關門,皇上在裡邊!」

  「救駕——」一聲暴喝,同時在張潛耳畔響起。先前向他請教「火藥」具體細節和用法的朔方軍別將周建良,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直奔長頸鹿的前腿。

  入宮接受召見,他的兵器早在皇宮門口時,就交了出去。此刻所能憑藉的,只有一雙拳頭。而那長頸鹿,看到有人朝著自己奔來,果斷又揚起了前蹄。

  「砰」搶在即將被長頸鹿踹中之前,周建良猛地來了一個斜縱。憑著無數次在生死之間打滾的經驗,堪堪躲開了偌大的鹿蹄。而他先前經過的地面上,則被踩得碎磚亂跳,裂紋如同蜘蛛網般四下擴散。

  「砰!」「砰!」「砰!」那長頸鹿受驚過度,又找不到可供逃離的方向,一擊不中,立刻將距離自己最近的周建良當成了生死大敵,轉動身體追著他,不停地抬腿狂踩。

  「周兄,往高處跑,往高處跑,讓開正面。長頸鹿全靠前蹄,不會咬人!」不忍心看到一條為國戍邊多年的好漢,稀裡糊塗死在受驚的鹿蹄之下,張潛本能地扯開嗓子,高聲提醒。

  然而,他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一片慌亂的叫囂聲中。

  「救駕,快救駕,全都給我過來,堵住宮門。皇上在裡邊,不能讓這凶獸傷了皇上!」

  「你,說你呢,過來,不要躲!」

  眼看著周建良隨時都會命喪蹄下,幾個太監和官員打扮的傢伙,卻不命令侍衛們去施以援手。反而跳著腳,扯開嗓子,將視野裡的所有人,都喊去封堵紫宸殿的正門。

  「把弓箭收起來,傷了瑞獸,唯你是問!」

  ……

  「那位疤瘌臉軍漢,不要傷了瑞獸,想辦法將瑞獸往外邊引。引到含元店前的空地上,給你記奇功一件!」

  最後這句話,終於涉及到了那朔方軍別將周建良本人。卻不是叮囑他小心自家性命,而是怕他打傷了長頸鹿,耽誤了某些人繼續敬獻祥瑞。

  那周建良,赤手空拳,原本就已經被發了狂的長頸鹿,逼得狼狽不堪。全憑著對大唐皇帝的一片忠心,在苦苦支撐。猛然間,聽到了太監和官員們的吩咐,氣得眼前一黑,手和腳的動作,瞬間就慢了半拍。

  而那太監和官員們口中的瑞獸,卻不會因為聽到了禁止傷害自己的命令,就放周建良一馬。見對方躲閃的動作忽然變慢,加速向前沖了幾步,兩條前蹄揚起臉,如同鐵錘般交替砸下。

  「完了——」張九齡等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敢看那周建良被砸成肉泥的模樣。

  然而,慘叫聲卻遲遲沒有出現。鐵蹄砸地聲,也忽然慢了下來,從宛若擂鼓,變成了有節奏的叩擊,隨即,又變成了遲疑的敲打,「砰,砰——砰——」,間隔許久,才重新出現一次。

  衆人詫異地睜開眼睛,只見那異獸,竟然放棄了對周建良的追殺,轉過頭,對著一個大夥都熟悉的青色官袍,遲疑地審視。

  而那身穿青袍子的官員,則單手托著一個柒盤兒,將原本給大夥打發候朝時間的橙子,柑橘,以及蜜餞、乾果等物,接二連三朝著異獸鼻子附近拋去。每一個動作,都輕柔無比。

  「用昭!」張九齡的心臟,瞬間又提到的嗓子眼兒處,卻不敢喊叫得太大聲,唯恐驚擾了異獸,讓張潛死於鐵蹄之下。

  而張潛,丟了幾樣水果蜜餞,干擾了異獸的注意力之後。竟然雙手將整個柒盤舉了起來,緩緩舉過了頭頂,隔著不到一丈遠的位置,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向那異獸發出了邀請,「來,別怕,吃吧。吃一點兒,我知道你餓了。來,不用客氣,我請你……」

  「用昭——」死裡逃生的周建良,看得眼眶欲裂,卻咬著牙停住腳步,不敢去干擾張潛的心神。

  「張主簿——」先前跟張潛一道等候「追朝」的綠皮鸚鵡們,也手捂各自的嘴巴,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唯恐自己嘴裡發出了聲音,讓他功虧一簣。

  而張潛,卻根本沒注意到周圍人的動作。頂著滿頭的汗水,緩緩後退。一邊退,一邊繼續向長頸鹿發出邀請,「來,吃一點兒,別客氣。我估計不合你的口味,不過,湊合一下,總比吃草强。」

  衝動了,又衝動了,原本只是想用食物干擾一下長頸鹿的注意力,卻沒想到,就那別將周建良一命。竟然把長頸鹿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自己這邊!

  別人不知道長頸鹿的攻擊力,張潛可是清清楚楚。成年長頸鹿甭看性子溫順,可發起怒來,一蹄子可以踢斷獅子的腰桿。

  只是,自家的兩條腿兒再快,肯定也跑不過長頸鹿的四條大粗腿。所以,雖然嚇得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張潛卻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苦苦支撐,「來,地上,地上那些,都是好吃的。你來一點兒,消消氣兒。這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多吃點兒東西,能幫忙保證體溫。你們,誰幫我一個忙,拿更多的水果和蜜餞來。最好帶點兒鹹味的,它,它難得吃到一次鹽!」

  後面的幾句話,明顯是對周圍的人類所說,雖然聲音很低,還帶著幾分顫抖,卻被大夥聽了個清清楚楚。

  當即,那周建良就貓著腰,貼著牆根兒,直奔先前大夥兒等候「追朝」的廂房。而廂房內,張九齡等人,則七手八腳,將所有準備給官員們的零食和水果,都用盤子托著送了出來。

  「來,吃一點兒,別怕。對,別怕,你看,我比你矮,手裡也沒刀子。」張潛顧不上看到底有誰聽到了自己的求助聲,一邊集中的大部分注意力,盯著長頸鹿的反應,一邊繼續緩緩後退。始終跟後者保持好一蹄子遠距離。

  再看那長頸鹿,也許是發泄夠了心中的憤怒,也許是的確餓得狠了。竟然緩緩跟了上來,低頭去舔盤子中的水果和蜜餞。粉紅色的舌頭一卷,就清空了大半個托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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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2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八章 餵鹿 (下)

  「嗯!」嘴裡發出低低的一聲悶哼,張潛兩腿發顫,差一點兒就轉過身,落荒而逃。

  只是他的反應稍微慢了半拍兒,那長頸鹿吃東西的動作又足夠快,雙方之間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時間差。而在鹿頭抬起之後,籠罩於他頭上的壓力和恐懼也瞬間降低大半兒,才令他好歹穩住了身體,沒有當場出醜。

  不敢賭吃飽了之後,長頸鹿會不會再次發飈。他咬著牙悄悄向後退了兩步,扭過頭,朝著周圍的人快速吩咐,:「讓開些,都讓開些,別驚到它。這廝是吃草的,輕易不會傷人。讓開一條道路,我把它領出去。誰身邊有水果,趕緊幫忙取一些來!」

  說罷,也不算周圍到底有沒有人聽自己的安排,他快速將目光又轉向長頸鹿,一邊用哄孩子般的腔調,跟對方輕聲細語地商量,一邊緩緩後退,「來,再吃一點兒,跟著我,去外邊吃。別怕,他們也沒惡意。」

  那長頸鹿咀嚼能力甚强,三下兩下,就將水果和蜜餞,連皮帶核吞下了肚子。隨即,又緩緩跟了兩步,再度低頭,粉紅色的舌頭又是輕輕一卷,將托盤裡的另外一半兒水果,也卷了個乾乾淨淨。

  張潛急得滿頭大汗,扭著頭在四周圍尋找可以替代水果的植物,以免長頸鹿下次低頭之時,因為「貢品」沒有及時供應得上,而大發雷霆。就在這要緊關頭,周建良已經從側面狂奔而至,雙手將一盤子水果和蜜餞舉在了自家頭頂:「來,這邊吃,那邊空了,這邊還有!」

  雖然儘量表達出了善意,但是他臉上的刀疤和身上的殺氣,卻實在過於明顯。那正在咀嚼食物的長頸鹿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退後兩步,前蹄防禦性地在地上敲打,「砰砰,砰砰,砰砰……」

  「小心,它又要踢人了!」

  「關門,關門,別讓他再進御花園!公主在御花園!」

  「紫宸殿,堵住紫宸殿那邊,聖上在紫宸殿!」

  「護駕,護駕……」

  四周圍,叫嚷聲此起彼伏。

  剛剛緩過一點兒神來的太監,侍衛們,一邊用身體作為城牆,堵住通往紫宸殿和御花園的道路,一邊互相抱怨,提醒。

  誰也沒功夫去考慮,一個七品別將和一個八品小主簿的死活。

  「老兄,盤子給我!我負責餵他,你繼續去拿水果和蜜餞!」八品小主簿張潛,也沒功夫去看太監和侍衛們的反應,一把從周建良手中搶過盤子,同時用肩膀將對方撞出老遠,「這只長頸鹿應該是被人養熟了的,只要不被嚇到,就不會攻擊人。」

  「嫌我醜,老子還不伺候了呢!」說者無心,周建良卻覺得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沖著長頸鹿低聲駡了一句,轉身就走。

  然而,氣歸氣,他卻不願辜負張潛的救命之恩。賭氣走出了十幾步後,又繞著彎子跑向張九齡等人,將另外兩盤子水果接過來,快速傳向張潛。

  「來,來,跟我走,咱們去寬敞地方吃。這地方,太窄,人又太多!」張潛連續伺候長頸鹿大爺,吃了兩次水果和蜜餞之後,信心大增。繼續一邊小心翼翼地哄著對方,一邊緩緩後退。

  那長頸鹿連續吃了兩口水果和蜜餞,應該也覺得味道不錯。遲疑著跟了幾步,再度低頭進食,三口兩口,就又清空了第二個盤子。

  好在周建良回來的及時,將張潛頭頂的盤子再度續滿,才沒斷了那瑞獸大爺的供應。而張潛,得到了周建良的支援,也餵得更得心應手。每當長頸鹿把舌頭從盤子上挪開,就果斷後退,不多時,就已經退到了日象門。

  眼看著再走兩步,就能將瑞獸徹底引離紫宸殿範圍,四下裡的太監、侍衛和臺階上的官員們,頓時齊齊鬆了一口氣。然而,那瑞獸卻忽然停住了腳步,任張潛怎麼哄,都不肯再繼續跟進。

  「怎麼不走了?」衆人心中警兆大起,趕緊再度用身體組成人牆,將紫宸殿的正門堵了個嚴絲合縫兒。下一個瞬間,卻有一個聲音,將答案清楚地送到了他們的耳朵裡。

  「該死,這麼低的門,當初長頸鹿是怎麼進來的?誰知道哪邊還有更高的門,趕緊幫忙指一下,日象門太矮了,肯定出不去!」

  說話者,正是張潛。他第一次進宮參加「追朝」,只記得來時的路。而日華門偏偏又是專門供臣子徒步行走的「近道兒」,門高只有兩米七八左右,遠遠低於長頸鹿的腦袋。

  這下,官員、太監和侍衛們,可就全都抓了瞎。

  當初瑞獸是從玄武門那邊入宮,直接進的是御花園。走的乃是專門提前規劃好的道路,並且還有一名專門伺候瑞獸的昆侖奴,沿途負責指點瑞獸在進門之時把頭放低。而現在,伺候瑞獸的昆侖奴,被瑞獸一腳給踩死了。唯一敢給瑞獸餵食的這個膽大不怕死的八品小主簿,竟然將瑞獸領到了紫宸殿南邊的日華門。

  想招呼八品小主簿掉頭而回,大夥卻誰都沒那個膽子。畢竟,往北走,就會重新拉近跟紫宸殿的之間的距離。萬一那瑞獸在路過紫宸殿之時,忽然又發起了瘋。大夥在不能使用兵器傷害它的情況下,誰敢保證它不會一頭沖進殿內,驚嚇到聖上?

  「主簿,朝右邊走,沿著牆根一直走,右邊第四個門口。您儘量慢一些,我帶人去開路!」就在大夥都急得焦頭爛額之際,不遠處,忽然又傳來一個年青的聲音。不高,卻撥雲見日。

  「好!」張潛快速扭頭看去,見對方穿著淺緋色的常服,便知道此人是個五品。果斷答應一聲,舉著水果托盤,緩緩調整方向。

  周建良不知道何時扒下了身上的官袍做口袋,裝了滿滿一口袋水果和蜜餞,悄悄跟上。沿途不停地幫他「續盤」。兩個傻大膽兒雖然是初次互相配合,卻也非常默契。一步接著一步,以緩慢卻穩定的速度,將瑞獸引入了右側的巷道。

  那名給張潛指路的五品官員,雖然年齡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做事卻極為果斷。見瑞獸已經被他和周建良兩個領著進入了巷道,立刻帶領著一大群手下,奔向了先前自己指定的門口。動鋸子的動鋸子,拉草繩的拉草繩,三下五除二,就把門樓給拆了個乾乾淨淨。

  如此,等張潛帶著「瑞獸」抵達的時候,就暢通無阻了。那五品官員沖他拱了下手,又指明了下一個方向,還專門留下一名親信為他領路。隨即,就再度拔腿狂奔而去。

  待張潛將「瑞獸」抵達了他所指示的方位,面對的,則又是一個被拆掉門樓的空門,當然再度暢通無阻。

  於是乎,那五品官員帶著手下在前面拆,張潛和周建良兩人,帶著瑞獸在後面慢慢跟,雙方配合越來越默契。不多時,已經繞過了宣政殿和含元殿,將瑞獸引到了左右執金吾杖院之間的空地上。

  「你們都離它遠點兒,別嚇著它。它是吃草和樹葉的,不吃肉。看看哪還有綠的葉子,或者新鮮蔬菜,給它弄點來,用筐子掛在房檐下。」饒是張潛體力好,長時間舉著盤子伺候長頸鹿大爺吃飯,骼膊也有些受不了。看看不遠處已經又是下馬橋,趕緊扭過頭,朝著那淺緋袍子和他的手下們小聲吩咐。

  「綠葉子?」衆侍衛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時令已經是初冬,長安城雖然溫暖,樹上也早就沒了綠葉子,大夥哪裡去找?

  然而,這個問題,卻難不住那淺緋袍子五品年青官員。只見此人稍稍皺了一下眉,立刻就開始給手下人布置任務,「高元福,你帶幾個人去湯泉那邊,討些樹葉和蔬菜回來!陳副尉,你帶人去跟執金吾們打個招呼,讓他們騰出一間房子,供咱們在房檐上掛竹筐。葛校尉,你找倆膽子大,長得還好看的弟兄,脫掉鎧甲,放下兵器,上前接替這位主簿,讓他多少歇一歇!不要怕,主簿說了,瑞獸吃草,不吃人!」

  「是!」衆親信聽了,低低答應了一聲,迅速分頭展開行動。而那淺緋袍子則快速向前走了幾步,沖著張潛抱拳施禮,「在下尚輦奉御李其,多謝主簿仗義援手。今日若無主簿,我尚輦局上下,百死莫贖!」

  「好說,好說,李奉御不必客氣!」張潛雖然對大唐的官制瞭解有限,卻知道尚輦局,是專門給皇家看管馬匹車輛的地方。又見那李其說話禮貌,將托盤交給奉命前來接替自己的兩名兵卒,笑呵呵地給對方拱手還禮。「其實,還是應該在下多謝李奉御才對。在下軍器監火藥署張潛,多謝李奉御先前指點迷津。」

  「張主簿才是真的客氣了,要不是你,我等根本不知道,拿這瑞獸如何是好!」那李奉御職位雖然高,卻是個專門伺候貴人的「司機班長」,所也沒啥架子。笑著跟他客套了幾句,再度將目光轉向周建良,主動向對方見禮。

  周建良先被瑞獸追著踢了好半天,隨即連氣兒都沒顧上喘均勻,就又背著一口袋水果和蜜餞,給張潛打下手,此刻已經累得筋疲力竭。見李奉御給自己行禮,趕緊將口袋兒放在地上,側開身子,喘息著相還。

  那李其見了,連忙又安排人,接替他替瑞獸大爺扛水果和蜜餞。然後又安排張潛和他一道,去剛剛從執金吾那裡借來的房間稍事休息。誰料想,那瑞獸居然認起了生,繞開李其專門派來伺候自己的兩個英俊兵卒,緊緊跟在了張潛身後。

  「果然是被人養熟了的,否則,也不可能從萬里之外,運到長安來。」張潛見那長頸鹿一幅可憐巴巴模樣,只好又停住腳步,從兵卒手裡接過了裝水果和蜜餞的柒盤。正準備教那長頸鹿與兩位「新飼養員」互相適應,身背後,卻又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張主簿怎麼知道它來自萬里之外?此獸到底是何物,可否與老夫分說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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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2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九章 老楊

  「這東西老家在……」此時此刻,張潛的心思全都在長頸鹿身上,根本沒功夫去想其他。聽見有人發問,本能地順口回應。

  話說了一半兒,他忽然又意識到這長頸鹿的定義,可能涉及到了朝堂上的派系鬥爭,連忙轉過身去,沖著老者用力擺手,「這東西老家肯定非在中原,否則史書上肯定會有記載。在下恐怕要讓您老失望了,在下以前肯定沒見過它,更不知道它從何處而來!」

  臨時改口好累,差點兒就不能將話頭圓回來。好在張某人肺活量大,心思也足夠敏捷,才避免了前言不搭後語。

  再看那老者,顯然沒想到張潛改口改得如此順溜,登時兩隻金魚眼瞪得滾圓,雪白的鬍子在胸前上下亂抖。

  「尚輦局奉御李其,見過楊侍中!」沒等張潛再解釋更多,那李奉御已經迅速轉過頭,搶先一步向老者行禮。彷彿唯恐動作了慢了,就被此人當衆訓斥,或者過後給自己穿小鞋兒一般。「先前不知道侍中蒞臨,有失遠迎,還請侍中見諒。」

  「侍中安好,我等給侍中見禮了!」周圍的侍衛和馬夫們,也紛紛放下了各自手頭的事情,向來人行禮,看態度,竟然一個比一個恭敬。

  張潛又是一楞,這才留意到,眼前這個鬚髮皆白,長得慈眉善目的老者,衣服的顔色竟然是青紅中透著一點淡黃,上面還繪有好幾種不同花紋!

  『暈,竟然是個正二品,副國級!好在老子剛才改口改得快!』心中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雙手抱拳,重新向對方施禮:「軍器監火藥署主簿張潛,見過侍中。先前不知道侍中駕到,唐突之處,還請侍中見諒!」(註:唐代官袍,二品為鷩冕。冕有八旒。青衣纁裳,綉有七章紋,銀裝劍。纁,是紅透黃。)

  「侍中安好,末將朔方軍周建良,這廂有禮了!」周建良反應最慢,喊得卻最為大聲。

  老者一個人,同時面對如此多的問候聲,顯然有點兒招架不迭。稍微楞了楞,才笑著先選擇了其中官職最高的五品奉御李其,饒有意味地掃了此人幾眼,側開身體,拱手還禮,「你叫李其?老夫久聞大名。奉御不必如此客氣。先前你帶人拆門樓的模樣,老夫都看到了。不錯,反應相當果決!」

  「事急從權,還請侍中等會兒,在聖上面前幫忙解釋一二!」不愧是領導的「司機」,李奉御非常會恭維人,立刻接過話頭,再度向楊侍中躬身施禮。

  楊侍中也不愧為傳說中的老好人兒,即便面對李其這種管車馬的小官兒,也非常客氣,再度側開身體避了避,然後笑著拱手還禮,「那是自然!剛才的情況,聖上其實都看在眼裡了,爾等不必如此謹小慎微。」

  說罷,又將目光依次轉從張潛和周建良二人身上掃過,同時沖著二人微微點頭,「還有你們,一個忠義無雙,捨命護駕。一個智勇雙全,冒死用水果將異獸引離紫宸殿。聖上,蕭平章和在場的其他文武,都看在眼裡頭了。等一會紫宸殿那邊安頓下來,聖上定然會召見二位,當衆予以嘉勉!」

  他是侍中,又曾經多次擔任宰相和吏部尚書,說出來的話,分量絕對非同一般。那周建良聽了,頓時心花怒放,趕緊再度躬身下去,長揖相拜,「多謝侍中提攜,末將回到朔方去,必拼死殺敵,以報聖上和侍中的知遇之恩!」

  「多謝侍中!」沒想到周建良生得五大三粗,卻如此懂得拍上司馬屁。張潛也只好有樣學樣,朝著鬚髮皆白的楊侍中行禮致謝。

  這回,侍中楊綝楊再思,沒有側身閃避。而是先手捋鬍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們兩個的感謝,然後又笑著點頭:「唔,你們兩個不必客氣。為國舉賢,乃是老夫分內之事。周別將,你……張主簿小心!」

  正準備好言慰勉幾句,激勵二人今後更加賣力地為大唐效忠。卻不料,那長頸鹿見半天沒人理睬自己,竟然伸長脖子湊了過來,用舌頭去舔張潛的官帽。嚇得踉蹌後退,嘉勉的話瞬間變成了提醒。

  「侍中莫怕!它不咬人!」雖然知道長頸鹿不發飈時,其實性子非常溫順。張潛仍舊時刻提著三分小心,因此,不待官帽被那長頸鹿的滲透荼毒,就迅速跳開數步。隨即,一邊去重新舉了裝水果的盤子喂鹿,一邊笑著向侍中楊綝道歉,「對不住,侍中。下官不是故意要失禮,實在是此獸過於粘人了,而下官又怕不搭理它,惹得它再次發飈。」

  「無妨!你儘管先餵它!」那侍中楊綝被長頸鹿嚇得差點兒當衆出醜,卻一點兒都不生氣。見張潛說得認真,重新站穩腳步,笑呵呵地擺手,「先安頓好了它,然後才好再去覲見陛下。今天虧得有你在,否則,這東西發起瘋來,一腳一個,不知道還得踢死多少人。而當著聖上的面兒,侍衛們又不好讓它血濺皇宮!」

  「是那些宦官和宗楚客,一直把它當做瑞獸!不准許侍衛們動用弓箭好不好,否則,這東西蹄子再硬,也早就被射成刺蝟了!」張潛在肚子裡偷偷吐槽,嘴巴上,卻只能客客氣氣地謙虛,「侍中過獎了,下官只是歪打正著而已。此獸其實性子並不凶悍,只是先前受到了驚嚇,才會橫衝直撞。」

  「關鍵是,當時只有你和周建良兩個人敢上前,而只有你一個人能歪打。其他人要麼嚇得往後縮,要麼束手無策!」很是欣賞張潛毫不貪功的模樣,侍中楊綝又笑了笑,低聲點評。

  這句話,對周建良和張潛兩人的評價,比先前的「忠義無雙」和「智勇雙全」,恐怕還要高上許多。當即,周建良感激得就再度躬身行禮。

  而張潛,雖然也跟著一道行禮,心中卻陡然升起了一絲警惕,「他老人家把我誇上天去,不會是有事兒要我去做吧?張某人可得多加小心。大唐的老前輩們,個個都是人精。張某不能光上當,卻不長記性!」

  人都是吃一塹,漲一智。先前在任瓊、賀知章和張若虛等老前輩們手裡,連連吃虧。張潛早已不敢再看低古人的智商。所以,聽到一個比畢構還大了許多的老前輩把自己誇上了天,本能地就認為這老傢伙沒安好心。

  果然,還沒等他重新直起腰來,侍中楊綝,就又走到了他身側。一邊鎮定自若地抓了個水果,舉在手裡請長頸鹿吃,一邊笑著刨根究底,「張主簿,你當時是怎麼想到用水果來哄它的?此物頸若巨蟒,頭上又生了犄角,按理應該是蛟龍之屬,喜歡吃肉或者魚才對?」

  『頭上生了犄角,才是吃草的!沒犄角的,才可能是肉食動物!』張潛心中,立刻就給出了正確答案。然而在嘴巴上,卻堅決不肯再露出任何破綻,笑了笑,訕訕地解釋,「下官,下官身邊當時,當時就有水果和蜜餞,沒有別的吃食。如果,如果當時有乾肉,火腿,炊餅之類,肯定也會抓起來,一股腦扔給它,它選了哪樣,就是哪樣!」

  「噢,也對!」侍中楊綝想了想,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這麼個歪打正著,張主簿果然是個福將,居然手頭有的,恰好是此異獸喜歡吃的。那張主簿又如何判斷得出,它性情其實非常溫順呢,當時它左沖右突,可是傷到了不少人!」

  「在下家裡,剛好前幾天有匹馬受驚了,也是左沖右突,見誰踢誰!」張潛心中早有準備,越說,謊話越是順流,「並且當時情況危急,他即便性情凶殘,又能如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別將被他活活踩死,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去威脅到聖上!」

  問,你繼續問。想拖老子下水,老子就不上當!你今天就是問上天去,老子也給你個一問三不知。

  「嗯,此言有理,有理!」侍中楊綝聽得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也越發濃郁。「老夫忽然有個提議,既然張主簿能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降服這只異獸。而此獸眼下這般模樣,又對張主簿頗為依戀,不如就讓老夫出面,舉薦張主簿去做下牧監的副監,專門替聖上照顧此異獸如何?它是異獸,你是奇人,你們兩個,倒也是天生的……」

  「不可!」話沒等說完,張潛已經果斷表示了拒絕,「張某可麼本事照顧此獸。況且長安這麼冷,也根本不適合它生存。他今天之所以受驚,一方面是因為餓,另一位方面,恐怕就是因為冷得實在厲害……」

  話說到了一半兒,忽然又意識到,對方的問話裡,可能藏著一個圈套。眼前這老狐狸根本就沒打算讓自己去下牧監,祥瑞之獸,也不該放在下牧監飼養。頓時又急又怒,瞪圓了眼睛大喘粗氣。

  「侍中,張主簿擅長製造火藥。在下在尚攆局,也早有耳聞。他如果去做牧監的副監,未免有些大材小用!」那奉御李其,非常仗義。見張潛反應如此强烈,還以為他不願意去當一名「馬倌兒」浪費生命,果斷在一旁幫他說情。

  「是啊,末將在朔方軍中,也早就聽聞了火藥的威力和效用!張主簿如此大才,去,去養異獸,實在過於委屈了!」周建良雖然聽得滿頭霧水,也跟著上前幫腔。

  那侍中楊綝,卻不肯接二人的話茬。只管拿一雙圓溜溜的雙眼,上上下下不停地張潛。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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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3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章 鬥智

  「老東西,我是扒你家房子了,還是偷你孫女了,你竟然如此坑我?!」看到那老侍中楊綝擺出了一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樣,張潛真恨不得一拳砸將過去,將此老砸個滿臉開花。

  然而,想想對方的偌大年紀和此刻的身體狀態,再想想打死一個副國級幹部在大唐會面臨的懲罰。他只能强裝出一幅鎮定模樣,笑著補充:「侍中請明察,下官剛才並非危言聳聽。您老看這異獸,皮上的毛那麼短,根本不抗寒。而它的脖子又那麼長,輕易低不下來。所以,下官以為,它平素吃的肯定是高處的樹葉兒或者水果。長安富庶,冬天時卻白雪紛飛,連根青草都找不到,怎麼可能有水果長在樹上?所以,此獸必然生在極為溫暖之地,根本無法適應中原的氣候。」

  「嗯,原來如此!」侍中楊綝裝作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連連點頭,「怪不得好好的一對異獸,沒等抵達長安,就在路上死掉了一隻,原來是凍死的。可憐那負責運送異獸的官員,根本解釋不清楚其中緣由,非但平白為此挨了一頓板子,還被上司下令直接剝奪了官職,趕回了老家!」

  說著話,又笑呵呵地看向張潛,彷彿在無聲地發出威脅。

  「那負責運送異獸的官員,著實是被冤枉了!」張潛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只好硬著頭皮回應,「此獸勉强養在溫泉附近,也會疾病接踵而生。若想留它一條性命,恐怕最好還是送它去南方。好歹那邊暖和一些,冬天也不乏樹葉和水果給它吃。」

  說罷,借著給異獸餵食的由頭,故意不再看老侍中楊綝那陰險的笑臉。免得自己一不小心沒忍住,給老東西迎頭來上一組擺拳。

  「張主簿此言甚有道理,久聞廣州都督府四季如春,且多産奇花異果。將此獸放到那邊去,應該才是最佳選擇。」李奉御終於察覺到,楊綝剛才的話語,好像每一句,都暗藏玄機,趕緊笑呵呵地又在旁邊替張潛幫腔。

  「末將也聽說,南方酷熱。想必正適合這異獸快活!」周建良是個武夫,觀察沒那麼仔細,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實話實說。

  那侍中楊綝聽了,既不生氣,也不出言反駁。只管手捋白鬚,繼續笑呵呵地點頭:「嗯,這倒是個好主意。放它去它該去的地方,免得不小心養死了,給大唐帶來晦氣。」

  「啊?」李奉御和周建良兩人,俱被楊綝的話語給嚇了一跳,不敢再給對方胡亂歪曲自己話語的機會,雙雙果斷閉嘴。

  那楊綝隨手一招就讓二人變成了啞巴,臉上好生得意。將目光轉向專心餵養異獸的張潛,繼續笑呵呵地咬住不放,「說起南方,老夫卻又有一事不解。姑蘇、余杭等地,已經是四季如春。而嶺南諸州,更是酷熱難當。為何那些地方,從未見過此異獸出現?張主簿博學,可否為老夫解惑?」

  說罷,竟然不顧自己已經七十五歲的年紀,鄭重躬身下去,向張潛長揖求教。

  「別,別,您老別這樣,千萬別這樣!」張潛再警惕,也不敢讓一個七八十歲的副國級,對自己行如此鄭重的大禮。慌忙將餵食的托盤丟給李奉禦的下手,轉身回拜,「您老言重了,這事兒其實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嶺南雖然熱,可世上卻還有比嶺南更熱的地方。」

  「比嶺南更熱,那就是大海之南了!原來,用昭當初說得萬里之外,是這個意思。」侍中楊綝立刻收起了長揖,用手扯著張潛的衣袖,刨根究底。「其家鄉究竟在何處?還望用昭莫嫌老夫愚鈍,為老夫解此疑惑!」

  「用昭真的知道此獸的來歷?」那李奉御,終於明白了侍中楊綝,為何死咬著張潛不放了。瞪圓了眼睛,將信將疑。

  他今年二十出頭,在同齡人裡邊,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見識廣博者。而張潛看長相,年齡跟他差不多大,怎麼可能對萬里之外的物産,都了如指掌?

  除非,除非傳說中的「墨家子弟入世」,真的不是為了走「終南捷徑」,而專門編造出來的故事。或者,或者眼前這張主簿的學問,的確另有高明傳承。

  「怪不得用昭一開始,就知道拿水果吸引這異獸注意力,並且安撫其怒火!」周建良的反應慢了半拍,但是通過楊綝和李奉禦兩個人的話,也隱約猜到了真相,同樣驚詫地無法合攏嘴巴。

  不是他和李其兩個少見多怪,要知道,這年頭,連杭州都沒大舉開發,嶺南更是煙瘴之地,除了治所廣州之外,官員們只有被貶謫,才不得不前去走一遭。並且很多人只要去了,就再也沒命活著返回故鄉。

  所以,哪怕是讀書人和仗劍四處行走的遊俠兒,對嶺南的瞭解,都非常有限。更何況,比嶺南還南的地方,甚至距離長安萬里之外的所在?

  「侍中言重了,此事其實侍中只要派人,去問問異獸的最初出現之地是何處。並且看看那裡是不是臨海並且有異國商販乘船前來交易,就清楚了!」被老狐狸和一雙「豬隊友」聯手逼得沒了退路,張潛只好實話實說,「先前張某聽到有人提起昆侖奴,如果張某所料沒錯,那昆侖奴一定是皮膚漆黑,聽不懂幾句唐言,卻老實異常。他和此獸,應該來自同一個地方。其故鄉,距離長安,恐怕一萬里都不止了!唉——」

  想到那昆侖奴,竟然被長頸鹿活活給踢死了。而眼前這長頸鹿,即便送到廣州去,恐怕很快也會因為水土不服而死,張潛忍不住又低聲嘆氣。

  那侍中楊綝聽了,卻頓時笑得比偷雞得手的狐狸還要開心。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繼續乘勝追擊,「既然用昭知道此獸的故鄉在哪,那此獸究竟是不是祥瑞,用昭可否直言相告?」

  「老東西,你就逮著我一個人坑吧,我是偷你錢包了,還是拐你孫女了?」知道自己今天肯定逃不過去,張潛肚子裡偷偷駡了一句,認命地搖頭,「看您老怎麼說了。此獸,您說他是祥瑞,他就是祥瑞。說它不是,它就不是。都行!」

  「此話怎講?」見張潛被自己逼到了牆角裡,居然還在努力想辦法自保。侍中楊綝大覺有趣,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繼續刨根究底。

  「此獸在它故鄉,比兔子都多,當然算不得什麼瑞獸!」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衣袖,從老傢伙的手指中掙脫出來,張潛先退後半步,跟此人拉開距離,然後才無可奈何地給出答案,「但是,能從萬里之外,被人運到大唐來,敬獻給聖上,足見我大唐之盛,之威,天下無雙。所以,張某今天當為聖上賀,為我大唐萬民賀!」

  說罷,也不看侍中楊綝和李奉禦、周別將三人瞠目結舌模樣,只管站直身體,沖著紫宸殿方向拱手。「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

  「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奉御李其年紀最輕,反應也最快。第一個從震驚中回過神,果斷學起張潛的模樣,朝著紫宸殿方向拱手。

  「願,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周建良和李其的下屬們,也迅速回過神來,爭先恐後向紫宸殿方向拱手,彷彿大唐皇帝李顯就在不遠處看著大夥兒一般,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沒想到最後關頭,張潛竟然從自己精心設下的語言陷阱裡一躍而出。老狐狸楊綝楞了好一陣,才終於接受了現實。也跟著滿臉堆笑,朝紫宸殿方向輕輕作揖。

  「老狐狸,這回你滿意了吧!是不是祥瑞,你們自己決定!」終於讓老傢伙也吃了自己一道癟,張潛心中好生得意。「大不了,老子就去做那個什麼牧監的副監。馬倌兒怎麼了,馬倌兒也是國家幹部!想當年,孫悟空還當過弼馬溫呢……」

  他已經做好的準備,迎接侍中楊綝惱羞成怒後的報復,然而,對方沖著紫宸殿拱過手之後,卻又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用昭果然見識廣博,遠勝老夫當年十倍。可惜,老夫的小孫女,夏天時被聖上抬舉,作為金城公主的媵,一起許給吐蕃贊普了。唉,否則,老夫真的想問用昭一聲,願意不願意成為老夫的晚輩,唉——」

  嘆息聲雖然不高,卻宛若晴天霹靂,砸得張潛眼前金星亂冒,全憑著身體强壯,才沒有當場失態,被周圍的人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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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4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一章 連升三級

  方(慌),有一點點方(慌),非常非常的方(慌),就像偷偷親某個閉上眼睛的美女未遂,卻被美女他爺爺闖進屋子裡來,抓了個正著一般慌!

  到現在,張潛終於明白了。為何楊老狐狸身為堂堂一個正二品侍中,既不去處理國家大事,又不去安慰剛剛受到驚嚇的皇帝,卻偏偏繞了大半個大明宮,專程跑來給自己這個八品小主簿挖坑了。

  換了別人家的祖父,察覺有人想偷走自己的孫女,恐怕也不會聽之任之。

  問題是,這事兒非常非常地冤枉!天可憐見,張潛到現在為止,都沒弄清楚紅寶石少女的芳名到底是青荇,還是青青?更甭說拉拉小手,親親一下!

  然而,他無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跟楊老狐狸去解釋,自己對紅寶石少女啥都沒幹過。

  更不能跟楊老狐狸說,自己拐走紅寶石少女的想法,還都停留在紙面上,根本沒有付諸實施。

  張潛甚至都不知道,楊老狐狸是怎麼察覺,自己在打他孫女主意的。畢竟這個時代並沒那麼多攝像頭,楊老狐狸也不可能化身為黑客,入侵他那已經沒有了網路可鏈接的手機。

  『莫非,她真的喜歡我,並且把心事說給他祖父了聽了?』片刻慌亂之後,緊跟著,就有一個大膽的假設,閃電般鑽入了他的腦海,讓他欣喜若狂。

  『不,不可能!我跟她,我跟她加在一起,只見過兩面。說過的話,總計加起來也不到十句!』下一個瞬間,欣喜就全都變成沮喪和懷疑,讓他的胸口兒再度如遭重錘。

  『那楊老狐狸怎麼察覺我對她孫女有意思的?或者說,他是說者無心,我是自作多情?』更多的困惑,接踵而至,讓他的頭暈暈的,手和腳的動作,也變得笨拙而遲緩。

  咬著牙鼓起勇氣,他試圖用目光,從楊老狐狸臉上探詢一些蛛絲馬跡。卻又愕然發現,老人竟然抓著水果和蜜餞,專心致志地餵起了長頸鹿來!

  「你老人家到底是啥意思啊?說清楚點行麼!」失望之餘,張潛無比盼望,楊老狐狸能多跟自己說上幾句,哪怕是像剛才一樣給自己下套也好。如此,自己就能通過旁敲側擊地方式,從老狐狸身上,刺探一下此人是不是真的發現了自己對其孫女別有企圖。或者,剛才真的純屬是年長者因為欣賞年青人,信口開的一句玩笑。

  然而,一直到安頓好了長頸鹿,結伴返回紫宸殿,楊老狐狸都再也沒多跟他提過同樣的茬兒。甚至連長頸鹿到底是不是瑞獸,也不再跟他探討了。偶爾說上幾句話,全都是國家大事要聞,與其孫女扯不到一文錢關係。

  倒是朔方別將周建良,察覺他一直心事重重,還以為他是在為被老狐狸舉薦去當什麼下牧監副監而擔憂。趁著二人踏上紫宸殿的臺階後,因為跟老狐狸之間的級別差距太大,不得不重新拉開距離的空檔,悄悄將耳朵俯在他耳畔,用極低的聲音安慰:「別怕,用昭兄,那楊侍中是聖后的舊臣,雖然位高,他的話,卻未必那麼管用。更何況,你剛才捨命引開奇獸之時,聖上就在紫宸殿中。若是送你去養馬,豈不是讓天下忠義之士寒心?!」

  「多謝了,周兄!其實,養馬也沒啥不好!」張潛眼前一直閃動著當日紅寶石少女跳上坐騎,匆忙遠去的身影,無精打采地回應。

  給穿著開襠褲的吐蕃王去做妃子,還遠離父母家園。這滋味,恐怕不比貶謫千里好哪去。

  畢構老爺子貶謫千里,身邊好歹還有家人照顧。遇到麻煩,好歹還能跟妻子兒女一起商量著渡過難關。而紅寶石少女,如果在吐蕃遇到麻煩,恐怕背後連個支招的人都找不到。

  如此,也怪不得她那天看到一隻跟父母失散的小兔子,會自傷身世了。

  小兔子與父母失散,還有可能是一時迷路找不到窩兒。而她,卻是因為皇帝一道諭旨,就被父母交了出去,並且有可能還深以將她奉獻出去為榮。

  「金釵墜地鬢堆雲,自別朝陽帝豈聞。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想到紅寶石少女,有可能是被皇帝作為一種對其家族的寵信,親自點名作為金城公主的陪嫁和親吐蕃,而其祖父楊綝身居高位,卻沒勇氣阻攔。張潛心中就愈發感覺難過。唐人陳山甫以和親公主口吻所寫的那首詩,也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他心底。

  如果嫁個女兒,就能平息戰爭的話,歷史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亡國之君了。而如果大唐的男人們不爭氣,嫁到吐蕃的公主,都未必有什麼地位,更何況是一名陪嫁的媵?

  心機多一點兒的,通過取悅丈夫,也許還能苟活到老。心機差一點,受不得委屈的,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稀裡糊塗死去。而她的娘家,還不敢過問她的死因,權當從始至終,就不曾有過這個女兒!

  「用昭,站這邊,你是文官,過來跟我們站一起!」正失魂落魄般地想著,耳畔,卻又傳來了張九齡那關切的聲音。緊跟著,一隻手用力拉住了他的骼膊,連扯帶拽,將他從周建良身便拉開,一路拉到了對面的文官行列之中。

  「噢,噢,抱歉,我是第一次,第一次追朝!」張潛被拉了個趔趄,終於强迫自己振作起來,訕訕向周圍的人拱手。

  周圍的一群青袍子和淺青袍子們,微笑著向他拱手相還。竟然誰都沒發覺,他的表現異常。

  很顯然,大夥都是「年八輩子」見不到皇帝一回的小芝麻官兒,突然有幸近距離目睹天顔,心中都極為緊張和興奮。今晚表現得進退失據的,遠不止他張潛一個人。

  相對表現正常的,除了負責招呼一衆青袍子的吏部主事張九齡外,就是站在前排的七八位身穿青紅中透著一點淡黃,或者黑紅透黃的前輩重臣了。

  然而,除了剛剛見過的白鬍子老狐狸楊綝之外,其他幾個,張潛全都跟名字對不上號。想必,對方也未必知道他張潛平時是模樣,更不會將他剛才的失態太當回事兒。

  「用昭,你剛才的表現,聖上都看在眼裡了!」沒想到平素極為沉穩,看起來還對名利甚為淡薄的張潛,關鍵時刻居然掉鏈子。張九齡還以為他是因為擔心君前失禮而緊張過度,悄悄將嘴巴湊向他,以極低的聲音給他鼓勁兒,「你帶著異獸離開後,聖上還特別派遣內臣,問我你跟周別將的名姓和履歷呢。你不用擔心,聖上對你們兩個的忠勇,甚為欣賞。今天哪怕你舉止出格一些,也沒人會對你深究!」

  「多謝了!」張潛深深吸了口氣,一邊將雜亂的思緒徹底趕出腦袋,一邊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

  比起大學的禮堂和階梯教室,紫宸殿其實並不算大。充其量,也就是容納一二百人開會的模樣。而大唐的追朝,也不像電視劇裡演的那麼鄭重。文臣武官雖然各成一列,趁著皇帝李顯還在後殿休息,同列的武官或者文臣們,全都在三人一堆兒,五人一夥兒地交頭接耳。

  並且,在御座的斜前方,甚至還分左右專門放了七八個包著錦緞的「墩子」。很顯然,是給楊綝這種上了年紀的老臣,或者僕射、尚書這類親信大臣們坐的,以免他們因為議事的時間太長,站垮了身體。

  只不過,眼下大夥都是剛剛入殿,所以幾位朝廷肱骨柱石,都沒有在墩子上就坐。也像底下的八九品芝麻官一般,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正看得有趣之際,耳畔忽然聽到有鐘磬齊鳴,緊跟著,一個極為洪亮的聲音就從御座附近傳了出來,「聖駕到,群臣恭迎!」

  「臣等參見應天神龍皇帝,恭祝聖安!」前面幾位柱石之臣立刻停止了交流,帶頭分兩邊站好,領著大夥向御座方向行禮。(註:應天神龍皇帝,是707年,韋后帶頭給李顯上的尊號。)

  「聖躬安,諸位平身!」洪亮的聲音由御座附近,來到了御座側面,卻是一個身材極為魁梧的宦官,扯著嗓子,替皇帝李顯向大夥回應。

  緊跟著,一個白白淨淨,五十多歲的胖子,就在幾名小宦官的簇擁下,緩緩走到了御書案後。幾位柱石之臣,立刻帶領著大夥,再度對著胖子躬身行禮。那胖子竟然不心安理得的落座,而是笑呵呵地向大夥拱手還了個揖。

  「這是上朝?」將皇帝和大臣們舉動看在眼裡,張潛差點舉起手來咬自己的手指頭。三叩九拜呢?山呼萬歲呢?自己剛才還琢磨,跪下去是不是心裡會很不舒服,居然沒人任何人向皇帝下跪。而那胖子皇帝,好像也不怎麼在乎,居然還「假惺惺」地向臣子還禮。(註:三叩九拜不是唐朝禮節,三呼萬歲則是在一年中有限的幾次大型朝會。具體追朝啥樣,作者也不清楚。只能根據手頭資料杜撰一番,行家勿怪。)

  正愕然間,卻已經聽到那主持儀式的宦官,招呼大夥歸列落座。緊跟著,張潛就發現幾位柱石之臣,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墩子」上。而其他跟自己一樣的芝麻官兒們,則紛紛跪坐於地,屁股貼著腳後跟兒,將上半身各自挺了個筆直。

  這雖然稱為坐,但是,比下跪也沒舒服到哪裡去。張潛左顧右盼了兩眼,發現大夥都「坐」得挺利索,趕緊也跟著將膝蓋曲了下去。然而,還沒等他擺正自己的姿勢,御案後的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已經笑著開口:「先前兩位奮不顧身,替朕阻擋那異獸的周別將和張主簿可到了,起身上前,讓朕和其他諸卿,仔細看看你們的英武模樣!」

  「末將在!末將周建良,恭請聖安!」周建良激動得連聲音都變了調,卻以比先前勇鬥長頸鹿之時,還利索一倍的動作跳了起來,上前數步,隔著大約三米遠的距離,向李顯長揖而拜。

  「微臣張潛,恭請聖安!」有人帶頭,張潛的舉動就自然了許多,也快速起身跟過去,向御座後的白胖子躬身行禮。

  「二位賢卿免禮!」胖子皇帝李顯今天說話的中氣不太足,心情卻相當不錯。笑著向周建良和張潛兩個擺了擺手,笑著吩咐。

  「謝聖上!」周建良後退半步,躬身再拜。張潛見了,也跟著有樣學樣。

  如此,倒也免去了很多麻煩,更省得張九齡再為他君前失儀而擔心。而接下來的事情,也正如張九齡事先小聲為他鼓勁兒時說的那樣,李顯對周建良和他二人今天的英勇行為非常滿意。隨便找話鋪墊了幾句,就以「陣前為國血戰多年,積功甚多。忠毅勇猛,不畏强敵」等主諸多緣由,擢升周建良為從五品下果毅都尉,並且賜給了此一個正五品下的寧遠將軍的散職。著令此人待公幹結束之後,就返回朔方,繼續歸大總管張仁願調遣。

  至於周建良先前捨命阻擋異獸的壯舉,則只是略略提了提,好似與這次升遷半點兒關係都沒有一般。

  一大群今天奉召前來參加追朝的小芝麻官們,原本就料到皇帝李顯,會重賞捨命救駕的周建良和張潛兩個,卻沒想到,賞賜居然重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將周建良直接自那從七品下的別將,直接跳過了正七品,從六品,正六品三個大級,升做了從五品下果毅都尉。頓時,羨慕之餘,一個個心中忍不住暗自後悔,為啥當時沖出去的不是自己?當時哪怕拼著被那異獸踩個半死,也能省去二十年在低級官吏位置上苦熬。

  既然連周建良這種只是拼著性命不要,跳出去跟異獸比劃了兩下,並未取得任何實際戰果的人,都能連升三個大級,若干個小級。先前捨命出去,用水果和蜜餞引走了異獸的張潛,豈不更是要青雲直上?

  於是乎,大夥在心裡偷偷酸了幾句之後,全都竪起了耳朵,等著聽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將要賜給八品小主簿張潛,何等的榮華富貴?卻不料,皇帝根本不按常理出招。示意喜歡傻了的周建良先行歸列後,隨即,又沖著張潛點了點頭,緩緩詢問:「張卿,朕見你引誘的異獸的手段,頗為嫻熟。可是知道此獸的根底?若是知曉,不妨將此獸的來歷,詳細說給朕和諸卿聽聽,也好解朕和諸卿心頭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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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4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二章 山雨欲來(第五更)

  「啓奏陛下,對此異獸的根底,微臣的確略知曉一二。此獸遠産於南海之南的陸地,名為非洲。該地氣候酷熱,地廣人稀……」張潛稍作猶豫,果斷決定按照自己先前跟楊老狐狸「演習」過的答案去說,與此同時,心中也對老狐狸湧起了幾分感激。

  無論老狐狸先前那句「願意不願意成為老夫的晚輩」,是一句不經意的玩笑,還是別有用心。至少,在說出這句「玩笑」話之前,他用刨根究底的方式,向張潛展示了,一味的否認自己事先不知道長頸鹿的根底,絕不可行!

  那樣做,表面看起來聰明,話裡話外,卻總會露出一些破綻。而這些破綻,落在個別有心人眼裡,就會被死死揪住不放。即便張潛最後能成功把謊話給圓回來,將破綻全部補上,也會給皇帝本人落下一個「巧言令色」的惡劣印象。

  那樣的話,他就會被瞬間打入另冊,這輩子的前途,就徹底沒了指望。或者說,至少在應天神龍皇帝李顯駕崩之前,不會有任何指望。

  而實話實話,在最後關頭略加修飾,卻可以讓他在李顯眼裡,留下一個見識廣博,且誠實可靠的印象。即便最後的結論,無法讓一部分人滿意,卻誰都無法把怒火發泄到他頭上。

  畢竟,他最後關頭,已經明白說了,長頸鹿是不是異獸,完全憑大夥決定。說不是可以,說是也很有道理。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實也證明,這個應對非常得體。當聽到他說到,那異獸名為長頸鹿,産自一個叫非洲的地方,喜歡吃高處的樹葉和水果,不吃肉食和魚類。有幾位坐在綉墩上的柱石之臣,臉上明顯露出了尷尬之色。

  然而,當聽他說:那長頸鹿成年之後,四條長腿力大無比,與獅子單打獨鬥,也絲毫不落下風。並且即便在其故鄉,捕捉起來也非常不易,馴化起來更為艱難。偶爾得到幾頭,便被視為奇珍云云。那幾位柱石之臣,臉上的尷尬又迅速消失了許多。

  當聽他說道,那長頸鹿最初出現的地方,肯定靠近大海,並且經常有海商登陸與當地商販交易,幾個原本受到別人暗示,隨時準備站起來反駁他的小芝麻官,立刻偃旗息鼓。

  當他點明,那被長頸鹿發飈時踢死的昆侖奴,其實就是馴獸師,並且跟長頸鹿乃是同鄉,要麼是被海商和長頸鹿一起當做貨物買來,要麼是被海商當做奴隸從其故鄉抓來。無論是前排錦凳上端坐的柱石,還是地上跪坐的「綠皮鸚鵡」當中,都有人憤怒地皺起了眉頭。

  而當又聽他說,長頸鹿雖然在其故鄉很常見。但是,能從萬里之外,被人運到大唐來,敬獻給聖上,足見我大唐之盛,之威,天下無雙。前排就坐和地上跪坐的大小官員們,臉上都浮現了自豪的笑容,彷彿張潛剛才的話,是在恭維他們當中每一個人。

  「咳,咳,咳咳……」因為笑得太開心,一口氣兒沒順過來,老狐狸楊綝俯身下去,用手捂住嘴巴,輕輕咳嗽。

  不待李顯示意,便立刻有小宦官跑上前,幫老狐狸捶打脊背。而張潛,卻瞬間從老狐狸的咳嗽聲中,聽出了一絲催促的味道。乾脆把心一橫,做戲做全套。躬身下去,高聲稱頌:「微臣有幸躬逢其盛,倍覺其榮。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

  「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剛才演習過的人,可不止是張潛一個。剛剛升任了果毅都尉的周建良,也心有靈犀地站了起來,對著李顯長揖稱頌。

  「願我大唐盛世永在,國運永昌!」有人帶頭拍皇帝馬屁,其他老臣小臣,全都沒法再强作清高。甭管願意不願意,也紛紛起身的起身,離座的離座,對著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躬身拜賀。

  而那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曾經被其母親武則天强迫了禪讓了一次。第二次登基之後,面對的又是一個岌岌可危的爛攤子,終日累死累活才勉强維持得住大局。因此,自信心和安全感,都極為缺乏。否則,也不會著迷於接受祥瑞和上好聽的尊號。此刻聽聞群臣,齊聲稱頌盛世來臨,希望國運在自己的掌控下永遠昌盛,雖然明知道大夥是在拍馬屁,也照樣心花怒放。

  心花怒放之後,自然看著曾經捨命將長頸鹿引開的張潛,愈發地順眼。故而,大笑著站起身,高聲點評:「好一個倍覺其榮,好一個天下無雙。我大唐能有今日,諸位愛卿都鞠躬至偉。那長頸鹿,雖然算不得祥瑞,但是,能不遠萬里被運到大唐,也是難得的奇珍。來人,著那上牧監的監正,將長頸鹿領出宮去,安置於驪山的湯泉附近,好生飼養。那敬獻奇獸的廣州良家子楊萬峻,雖然見識不足,卻忠心可嘉,擢升為卲州縣尉。賞錢一千吊,絹兩百匹,著令嶺南官府即時予以兌現,不得剋扣!」

  「陛下聖明!」帶頭敬獻祥瑞的兵部尚書宗楚客和太府卿紀處吶兩個,互相看了看,同時向李顯行禮。表示接受皇帝的決斷,並且順坡下驢。

  輕輕將兵部尚書宗楚客和太府卿紀處吶兩個獻假祥瑞的責任翻篇兒,大唐應天神龍皇帝想了想,又笑著將目光轉向了爭執的另外一方,右僕射蕭至忠。先沖著此人點了點頭,然後柔聲說道:「僕射今日早朝時曾經對朕說,畢構所獻的風車、機井兩物及其圖卷,皆出自張主簿之手。還說此物若是推廣開來,必將使我大唐水旱兩災減輕過半。僕射還記得否?!」

  「啓奏陛下,臣記得。」蕭至忠為人甚為謹慎,見李顯隨便一句「見識不足」,就把宗楚客等人「勾結廣州地方刁民,敬獻假祥瑞」的罪責揭了過去,也不願再窮追不捨。接過李顯的話頭,朗聲回應,「臣已經將圖卷和風車、機井的樣品,交給了將作監去驗證。據他們回報,功效盡如畢縣尉所奏!」

  「既然已經驗證過了,就交給工部負責推廣於天下吧!回頭你讓工部那邊儘快擬定一個章程出來,付諸實施!」很滿意蕭至忠的體貼,李顯笑著向他點頭。隨即,終於又把目光轉向了晾在一邊,半晌沒有搭理的張潛,笑著說道:「畢構不肯貪功,說兩樣有大利於國家器物及其圖樣,都是張卿親手所制。而張卿乃是秦墨嫡傳,身懷絕學,見識廣博,且心懷報國之志。今日朕派人去問過火藥的製造和産量,軍器署上下,皆稱月産萬斤,綽綽有餘,並啓奏朕,張卿認真傳藝,毫不藏私。朕心甚慰……」

  一口氣,說了張潛如此多的優點和貢獻,很明顯,是要著重嘉獎提拔了。登時,所有跟張潛一道等候召見的八、九品芝麻官們,全都把耳朵竪了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們聽到神龍應天皇帝李顯的下文,文官隊伍中央靠前位置,忽然有一名身穿從七品下官服,年齡卻已經五十左右人,快速上前,高聲勸阻,「陛下且慢!臣,殿中侍御史沙崇義,彈劾軍器監主簿張潛來歷不明,且有巧計疲國之嫌,還請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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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52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三章 唇槍舌劍

  這事兒,幹得就有些不地道了。非但讓皇帝李顯和當事人張潛雙雙皺起了眉頭,底下一干原本對張潛還有些忌妒的八九品小芝麻官們,也紛紛將頭轉向那殿中侍御史沙崇義,對此人怒目而視。

  倒不是張潛人緣有多好,而是官場上自有官場上的一整套默契。今天宗楚客和紀處訥二人,跟蕭至忠鬥法。二人所依仗的「祥瑞」有假,輸掉了這一回合,半點兒都不冤枉。

  既然應天神龍顯皇帝沒有追究二人「欺君」,蕭至忠也在皇帝的暗示下選擇了點到為止。二人及其黨羽就該立刻偃旗息鼓,以備下次再戰。而不是明明輸了,卻試圖從第三方身上尋找翻本兒機會,死纏爛打。

  更何況,宗楚客和紀處訥兩人之所以輸掉,跟張潛的關係,微乎其微。

  今天,即便沒有張潛被皇帝點將,說出那長頸鹿的根底。那長頸鹿在開始發飈的瞬間,就注定失去了成為「瑞獸」的資格。

  否則,把一匹將宦官和侍衛們踢死踢殘十幾個,還差點兒一頭沖入紫宸殿,傷害大臣和皇帝的畜生,硬推到「瑞獸」的位置上,滿朝文武怎麼可能心服?

  為了成全一頭畜生,卻對豁出性命來保護自己的侍衛和宦官們視而不見,李顯的皇帝位置,又怎麼可能坐得安穩?

  然而,憤怒歸憤怒,今晚跟張潛一道接受召見的那些八九品小芝麻官們,卻誰也沒勇氣站出來,去反駁沙崇義對張潛的污蔑。

  而李顯,為了顯示自己的帝王氣度,也不能因為對張潛的欣賞,就喝令一位以監督百官為職業的御史閉嘴。只能强壓怒火,笑著向那沙崇義點頭:「侍御史此言何意?莫非這風車和機井,卿以為,其功效只是虛誇麼?」

  「畢構乃是有名的誠實之人,蕭僕射也專門派人驗證過風車和機井的功效,微臣不敢懷疑他們二位所言有假!」那沙崇義,也不是一味的逮到誰都亂咬,避開他自己不願正面招惹的僕射蕭至忠和已經被貶謫出京師的畢構,集中火力專門針對張潛,「但據微臣核實,這風車和機井,造價奇高無比。即便殷實之裡,集全裡百戶十年所得,亦不足置辦其一。若是將其推向全國,要麼令民間再無隔夜之財,要麼令我大唐府庫皆空。名為減我大唐水旱之災,實則與那鄭國獻渠疲秦之計,如出一轍!」

  「你說什麼?」李顯聽得悚然而驚,看向張潛的目光,立刻包含的幾分懷疑。(註:獻渠疲秦,戰國是,有間諜說服秦王修鄭國渠,以圖消耗秦國實力。)

  也不怪他耳根子軟,換了誰,被親生母親從皇帝位置上趕下去一次,又被監視居住了十四年,幾度差點丟了性命,都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更何況,即便後來被重新推上皇位,他的位置也不安穩,時刻能感覺到來自武氏一族的壓力。

  而那殿中侍御史沙崇義,利用的就是李顯這種缺乏安全感。聽到對方的反問,馬上繼續借題發揮:「臣以為,張主簿名為獻利器於國,實為以詭計疲我大唐。而畢構沽名,不假查驗就為虎作倀。蕭僕射失察,光看到了風車和機井組合起來,可對抗水旱,卻忽視了張賊的真正居心。故而,臣請聖上命令侍衛拿下張賊,拷問其背後主使者,將之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姓沙的,你血口噴人!」話音剛落,周建良已經忍無可忍,快步沖出來,指著沙崇義的鼻子破口大駡,「如果為國家獻利器反而是包藏禍心,那將來誰還會把有用之物獻給國家?難道全都學你,張著一個大嘴巴從早到晚四處噴糞,就能富國强兵?」

  他生得人高馬大,臉上還有一條醜陋的刀疤,頓時,將那沙崇義嚇得連連後退。兵部尚書宗楚客見狀,立刻皺起了眉頭。正準備出言將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武將斥退,卻不料,那周建良駡完了沙崇義之後,立刻換了一幅面孔,對著皇帝李顯畢恭畢敬地行禮:「末將性子魯莽,實在不忍再聽佞臣攻擊無辜,所以先前衝動了。末將知罪,陛下無論如何責罰,末將都甘之如飴!」

  「嗯——」李顯被他氣得臉色發黑,卻不願背上一個「辜負忠勇之士」的惡名。皺著眉頭哼了一聲,隨即沖著他輕輕擺手,「周都尉乃是衝鋒陷陣之才,有些脾氣也是應當。但關乎國計民生的事情,周都尉就不要摻和了。下去好好休息,以免耽誤了張總管的委託!」

  「聖上,不要趕末將走,末將還有一句話沒說完!」周建良仗義歸仗義,卻不是真的腦子缺弦兒胡亂為朋友兩肋插刀。聽皇帝李顯驅趕自己離開紫宸殿,連忙又陪著笑臉拱手,「末將這次回來,是奉張總管之名,向聖上請求調撥火藥於陣前試用的。聖上若是受了那佞臣蒙蔽,處置了張主簿,末將火藥就失去了著落,沒法回朔方去跟張總管交差了。末將說得句句都是實話,還請聖上明鑒!」

  「這……」李顯耳朵軟的缺點,立刻又暴露無疑。看看一言不發的張潛,又看看滿身正氣的沙崇義,一時間,竟然好生為難。

  酒精的製造方法和製造器具,全都是出於張潛之手。雖然軍器監上奏說,張潛盡心傳藝,絲毫沒有藏私。可萬一此人留了一手,處置了他後,大唐的軍隊,恐怕就立刻少了一件神兵利器。

  而周建良之所以拼著剛剛倒手的官職不要,跳出來為張潛出頭,則是因為張潛先前曾經捨命相救。作為區區一個武夫,他都能夠不辜負別人的救命之恩。同樣剛剛剛受到過張潛保護的大唐皇帝李顯,怎麼可能剛剛得了恩情就翻臉不認帳?!

  「聖上,臣有一問,還想請沙御史當庭解惑!」就在李顯愁得腦袋發暈之際,忽然間,張九齡從文官隊伍裡占了出來,笑著向他請示。

  「張卿盡可發問!」李顯巴不得能先讓自己緩上一緩,笑著沖著張九齡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向周建良,沉聲吩咐,「周都尉先退到一邊。朔方軍的需求,朕會派人去專門處置!」

  「遵命!」周建良向張潛投了一個好自為之的目光,拱手後退。

  而張潛,卻好像所有爭執都跟自己無關一般,也輕輕向李顯行了個禮,緩緩退向了自己原來跪坐的位置。

  這個舉動,可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登時,沙崇義就有些下不了臺了,轉過頭,厲聲質問:「張賊,你往哪裡去?!你圖謀不軌,被沙某識破,莫非以為裝聾作啞,就能平安脫身麼?」

  「賊喊捉賊,才需要虛張聲勢。」張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繼續緩緩而行,「至於是否圖謀不軌,呵呵,自然有陛下聖裁。怎麼可能全憑著你一張嘴來妄下斷言?」

  「你……」沙崇義氣得兩眼冒火,抬起手,指著張潛的鼻子就準備開噴。誰料,在他身側,卻忽然響起了紀處訥的輕輕咳嗽聲,「嗯咳,嗯咳嗯嗯嗯……」

  剎那間,沙崇義就明白了,自己差點兒就被張潛這個毛頭小夥子給帶到陰溝裡頭!

  對方遭到了自己的攻擊,既不辯解,也不反咬,只管擺出一幅相信皇帝李顯的姿態。如果自己繼續緊追不放,就是不相信皇帝李顯的判斷力和智力。兩相比較之下,李顯該選擇站哪一邊,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想到這兒,沙崇義果斷停止了對張潛的糾纏,轉過身,沖著臉色已經發青的李顯,躬身謝罪,「陛下,臣急於為國除奸,一時禮儀有缺,甘領陛下責罰!」

  做御史就是這點好,無論犯了什麼錯,都可以說自己的出發點乃是為國為民。而那神龍應天皇帝李顯,明明被沙崇義的舉動氣得要死,卻耐於祖宗制度和自己的名聲,無法對其深究。忍了又忍,終於輕輕擺手,「算了,卿也是無心之失。張主事說他有事向你請教,你先為他解惑便是!」

  「臣,遵旨!」沙崇義挨了一記軟棍子,氣焰立刻降低了三分。先畢恭畢敬向李顯行了禮,然後將目光轉向張九齡,「張主事,你有什麼困惑需要向沙某詢問?莫非你因為跟那張潛的私交甚好,就要替他遮掩罪行麼?」

  有理沒理,先咬一口,這是御史的基本技能之一。沙崇義使出來,輕車熟路。本以為能逼著張九齡出言自辯,方寸大亂。誰料,張九齡卻笑了笑,輕輕搖頭,「我跟張主簿私交甚厚,一點兒都不假。但是,他沒有罪行,張某為何要替他掩蓋倒是沙御史這裡,需要遮掩的事情有點兒多。據張某所知,那風車和機井的圖卷和樣品,都是今天早朝之時,蕭僕射才進獻給陛下的。除了將作監之外,陛下和蕭僕射,並未將圖卷和樣品,給其他任何人核驗。怎麼沙御史連風車和機井的造價都知道了,並且堅信其高到需要百戶人家十年所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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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9:5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四章 回馬一刀

  「這……」沙崇義只是奉命除了咬人,哪裡準備得如此詳細?被張九齡抓到痛腳,立刻方寸大亂。

  然而,他終究做了多年的御史,舌戰經驗豐富。迅速就重新鎮定了下來,果斷皺著眉頭旁徵博引,「沒錯,沙某的確沒有見過圖卷,也沒試用過樣品,但沙某卻可以從軍器監煉製火藥的耗費上,推而知之。」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他一邊說,一邊又將目光轉向了張潛,「張賊,你可以有膽子告訴在場同僚,你那個火藥作坊,光是打造煉藥壺,就花費了多少錢?」

  四座煉藥壺及其附屬部件,都是純銅打造。很多人都去參觀過了,不用問,就知道其造價低不可能太低。所以,沙崇義早就將其當做了一個把柄,記在了自己心中。本打算關鍵時刻再拋出來,殺張潛一個措手不及。誰料,今天卻被張九齡逼得進退失據,不得不提前亮出了底牌。

  即便如此,他依然相信,張潛只要把煉藥壺的造價說出來,肯定會讓很多人,放棄對他的同情和支持。

  卻不料,張潛聽了他的質問之後,竟然直言不諱:「說你賊喊捉賊,你還不肯承認。那四個煉藥壺,加上底下的鐵鍋,灶台等物,總計花費了大概四千吊吧。但是,張某以為,如此開銷,絕對物有所值。」

  「只是為了區區四座煉藥壺,你就花了四千吊。還說不是疲國之計?」沙崇義立刻如獲至寶,抓著四千吊錢的數字大做文章。「而你這一個月裡,火藥又煉製了多少?不過是萬把斤模樣!每斤火藥折錢將近半吊,如此耗費,又有哪支軍隊消耗得起?」

  「啊,這麼多錢?」果然如他所料,沒等他的話音落下,周圍的一衆八九品小芝麻官們,全都驚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雖然四千吊錢,對於鐘鳴鼎食之家不算個大數字。可對於這些負責具體部門事務的「技術型」官僚,卻絕對能讓他們忌妒得兩眼發紅。

  特別是類似於欽天監、校書監這類的清水衙門,每年全監的開支,恐怕都不夠一千吊錢。而張潛的一個普通火器署,比監低了一大級,居然一個月就花費了別人四整年的經費,這讓大夥心裡頭怎麼可能保持得了平衡?

  事實上,不但是這群負責具體事務的「技術官僚」們,被火器署的龐大開支給打擊到了。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聽聞一斤「火藥」竟然折合五百個銅錢,也心疼得心臟只抽搐。

  想當年,他被武則天從皇帝位置上推下去,做廬陵王的時候,家裡頭窮得都要靠王妃韋氏織布,才能換得起寒衣。現在雖然做了一國之主,家大業大,卻也不敢容忍某個部門如此肆意揮霍。

  心中浮現了「肆意揮霍」這個詞,沙崇義先前那句「疲國之計」,就越發令他警惕了。當即,李顯眉頭就竪了起來,將刀子一樣的目光轉向張潛,等著看後者給大夥兒一個合理解釋!

  然而,讓他火冒三丈的是,面對沙崇義的指控,張潛竟然擺出了一幅滿不在乎模樣,只管淡淡的聳肩:「四千吊,很多麼?那煉藥壺造好之後,至少可用二十年!四千吊分到二十年裡頭,每年折合二百吊花費,如此簡單的賬,難道沙御史都不會算?」

  「這……」李顯楞了楞,剛剛沖上頂門的火氣,瞬間一落千丈。

  「你這只是造煉藥壺的開銷,以後工匠的傭金,酒水柴碳,還有日常打理,哪處不需要用錢?」沙崇義既然敢拿煉藥壺的造價來說事兒,自然不會輕易就被駁倒。聽張潛將造價平攤到二十年裡,立刻開始跟他算起了其他成本。

  「沙御史難道平素吸風飲露不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句話,你總聽說過吧。朝廷既然想用火藥,難道人工、原料都不出,張某就能憑空變出酒精來?沙主簿如果會,不妨當場演示一番,張某肯定甘拜下風!」論詭辯之術,張潛自認不是職業噴子的對手,算帳,他卻不懼任何噴子。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將沙崇義的指責給堵了回去。

  「沙某乃是御史,監察百官,才是沙某份內之責。」沙崇義當然不懂得變戲法,卻依舊一口咬定,張潛是故意鋪張浪費。梗著脖子,高聲補充,「而你,身為火藥署主簿,卻絲毫不知道節儉。利用陛下對你的信任,肆意揮霍公孥。區區一座煉藥爐而已,用什麼做不得,非要採用純銅?若是五監各署,都像你這般揮霍,我大唐府庫,得有多少積存才能支撐得下?」

  火藥署,只是軍器監之下的一個子部門。像這樣的子部門,大唐五監九寺裡頭,加起來恐怕有七八十個至多。一個部門花費四千吊不扎眼,若是四千吊再乘以七八十,絕對能讓掌管朝廷度支的戶部員外郎跳起腳來跟人拼命。

  數字拋出,當即,又讓皇帝李顯的臉色一片陰冷。而再看那張潛,居然還是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笑了笑,忽然低聲反問道:「沙御史既然對我軍器監火藥署了如指掌,那你可會知道,火藥署背後靠著什麼地方?」

  「當然是皇城北牆!」沙崇義不知道張潛為何會有此一問,懷著警惕低聲回應。

  「那你可知道,聖上為何將酒精賜名為火藥?」張潛冷笑著接過話頭,繼續緊追不捨。

  「此物既能清洗傷口,又極其易燃!」沙崇義心中的警兆愈發强烈,快速回答了一句,隨即反守為攻,「你不要東拉西扯,轉移話題。火藥因何得名,與你肆意揮霍,又有何干?」

  「你既然知道火藥易燃易爆,軍器監背後就是皇城的城牆。還要張某極力節省,到底是何居心?」張潛毫不客氣接過話頭,厲聲反擊。

  被此人揪住不放,他縱使是個泥人,也早就憋出了幾分土性。更何況,此刻還有紅寶石少女的祖父在場。

  所以,即便是為了向楊老狐狸展示自己的能力,張潛也不敢一退再退。將沙崇義拖進自己相對擅長的初中物理化學領域之後,立刻痛下殺手。

  「這……」沒想到,張潛居然還埋伏了如此一手,沙崇義被打了個措不及防,登時,腦子就有點跟不上節奏。

  而張潛,一擊得手,立刻按照以前練習自由搏擊的習慣,窮追猛打,「軍器監背後就是皇城,皇城內跟軍器監只有一牆之隔,便是三清殿。酒精乃極為易燃易爆之物,稍有不慎,便會引發大火。張某以為,多花點兒錢換取皇城和三清殿的安全,理所當然。而你,光是想著搏一個節儉之名,卻將三清殿置於危險之下,卻不知到底安得是什麼居心?!」

  三清殿不是寢宮,但裡邊供奉的卻是老子李耳。大唐皇家,偏偏又以李耳的嫡傳後人自居。臣子為了省錢,把供奉皇帝老祖宗的地方,置於危險之下。那就不止是沽名釣譽了,根本就是沒把大唐皇家當一回事兒。

  頓時,紫宸殿內,從前排到後排,近乎有三分之二的官員,都像看傻子一樣,將目光投向了沙崇義。鄙夷之外,還帶上了幾分同情。

  而那沙崇義,被打得暈頭轉向,卻兀自不肯鬆口。啞著嗓子,張牙舞爪,「你這是在花言巧語,沙某不信,不用純銅打造煉藥壺,就一定會失火。除了用純銅打造煉藥壺,用別的就煉製不出那火藥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何皇城安全,怎麼小心,也不為過。」輕輕用眼皮夾了這個「嘴炮黨」一記,,張潛再度冷笑著輕輕搖頭,「如果沙主簿想要便宜,也很簡單,只要一口鐵鍋,一個罎子,一個蓋子和一根竹筒,張某就能煉出酒精來。問題是,張某敢煉,你沙御史敢讓張某你家屋子裡開工麼?前線將士拿了那粗製濫造之火藥,敢往傷口上倒麼?沙御史身為言官,卻沒事兒去揣摩我那煉藥壺,所圖為何?今日沙御史以造價高昂為由,非得逼著張某將煉製酒精的便宜辦法拿出來公之於衆,又是受了誰人指使?想要去為哪國工匠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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