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酒徒 -【盛唐日月】《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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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1:09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二章 三年之約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

  提起炭筆,在白紙上畫了一串小碎浮萍。隨即,又迅速勾勒出幾朵小花,一灣流水,一個痴痴坐於岸邊的釣魚人。

  搖了搖頭,張潛看向窗外,滿臉陽光明媚。

  是青荇,不是青青,他終於弄清楚了對方的名字。只不過,過程有些丟臉。

  昨天下午,當她輕輕拉住了戰馬,霞染雙頰之際,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青青姑娘,你是丟了東西嗎?」

  囧,囧到無法再囧!

  兩輩子所有尷尬加起來,恐怕都比不上昨天那一瞬間多。

  好在,她比他在二十一世紀遇到過的所有女生都坦誠,微微愕然之後,竟然利索地跳下了坐騎,笑著搖頭:「敢教用昭兄知曉,我叫青荇,不是青青。名字是舅父幫忙取的,據說出自《詩經》。」

  剎那間,陽光瀲灩,風也變得輕柔……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抬起筆,在畫面旁寫了幾句詩,張潛笑得滿臉幸福。

  還需要更多的語言麼,肯定不需要了。好歹也是文科生,《詩經》裡的第一名篇,《雎鳩》他還是背過的。

  於是,流浪了兩個時空的心,再也不孤單。

  其實他先前的話也不算完全錯,她的確是藉口掉了東西,支開了同伴與丫鬟,掉頭跑回來的。

  所以,昨天下午,留給她和他獨處的時間,很短,很短。短到他剛剛鼓起勇氣,拉住了她的手。她已經紅著臉重新跳上了坐騎,消失在遠處傳來的呼喚聲中。

  我昨天真的拉她的手了嗎?抬起手,仔細看了看,張潛的眼睛裡,寫滿了似乎,可能,和不確定!

  然而,手掌心處,卻隱約還留著一縷余溫。

  「三年!」他再度提起筆,在釣魚人身邊,狠狠寫下一個期限。然後,又長長吐了口氣,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昨天留給她和他的時間雖然短,卻已經讓他瞭解到了足夠多的信息。

  少女叫楊青荇,出身於弘農楊氏。他父親姓楊名矩,官拜鄯州都督。祖父楊綝,官拜侍中,還曾經擔任過武則天時代的平章政事。

  吐蕃遣使求婚,大唐國內部千瘡百孔,無力同時應付吐蕃和突厥兩家的糾纏。所以,今年四月,李顯將嗣雍王李守禮的女兒,也就是他的侄孫女李芊芊,認為義女,封為金城公主,許給吐蕃王為皇后。

  此時,金城公主九歲,年少孱弱。

  為了表達大唐的耿耿忠心,嗣雍王李守禮至交好友楊矩,就將自己的小女兒獻了出去,作為公主的媵,由大唐皇帝李顯,一並許給了吐蕃王。

  「用昭兄見諒,不是青荇不不知羞。沒找你確認,就自作主張,將對你的感覺說給了祖父聽!」紅寶石少女楊青荇的話,溫柔而又果決。「只是青荇,沒有時間耽擱。所以,只能豁出去賭一次,你對我的感覺,和我對你的感覺,一模一樣!」

  「不怪,不怪,我真的不怪。這些天,這些天來我一直在猜,猜你的心思。只是,只是不敢確定而已!」沒相到唐代的少女,居然如此大膽,張潛當時的回答,有些語無倫次。

  「祖父說,他使出全身解數,頂多將公主出嫁的時間,拖延三年。三年內,如果吐蕃人控制不住貪欲,再度興兵犯我大唐邊境,婚事自然作罷!屆時,希望用昭兄莫嫌小妹人老珠黃!」

  終究是將門之女,即便再害羞,她說出來的話,也斬釘截鐵。

  「在我的故鄉,女子二十歲才可以出嫁。早於這個時間,國法不容!」鬼使神差,或者腦子差了根弦,當時,張潛回答得一點兒都不溫柔。

  很顯然,紅寶石少女楊青荇,不知道他故鄉在哪。也不相信,在這世界上,真有國家,竟然會把女子的婚期拖到那麼遲。然而,她卻依舊感覺到了隱藏於這句話背後的真誠。

  於是,輕輕笑了笑,她轉身走向坐騎,背對著他,努力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角的淚光,「三年後,如果吐蕃忍住了不來犯境,而朝廷也沒有留下金城公主的打算。用昭兄,請恕,請恕小妹無福……」

  「我一直在想辦法破壞掉這場聯姻,自從那天看你跳上馬背時起!」他的話脫口而出,依舊沒帶半點兒溫柔。好像他既不懂什麼叫做溫柔,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哄一名女孩子開心。

  然而,此時此刻,這樣的話,卻比任何誓言,都令人心動。

  「放心,三年時間,足夠了!我可是秦墨傳人。前代矩子可以一人之力,可阻一國之兵。區區吐蕃算個什麼?三年之後,如果誰想在我身邊帶走你,我一定讓他看一看,什麼叫做天翻地覆!」

  沒錯,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確追了過去,緊緊拉住了她的手。彷彿這樣做,可以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力量。

  而她的手,也緊緊地與他的手相握,剎那間,關節發白,身體瑟瑟發抖。

  她知道,自己並不像剛才刻意表現出來的那麼勇敢。

  他也知道,天翻地覆並不容易。

  但是,有些承諾,既然說出了口,就如同誓言,海枯石爛,永不更改!

  「呼——」又對著旭日長長吐了一口氣,將腦海裡的回憶,和心中的幸福與酸楚,一並收好。張潛放下筆,開始檢視自己的資本。

  藥還在寄賣中,但是已經不屬自己。

  高仿綠水鬼應該還能用幾年,但是,除了換錢和看時間之外,能帶給自己的幫助非常有限。

  小瑞士軍刀,用來修果皮和動手術,都是上上之選,用來殺人或者作戰,簡直就是笑話。

  而手機和太陽能充電器,從最近幾次充電時間的長度來看,張潛很清醒地意識到,這兩件「法寶」,恐怕堅持不了三年。

  「吁——」又輕輕嘆了一口氣,張潛開始明白,為何老狐狸楊綝,對自己始終報著「有棗沒棗打三桿子」的態度了。

  與時代和國家相比,每個人都渺小得宛若一粒塵沙。

  老狐狸之所以幫助自己,只是出於他心中對孫女的那份愧疚。從頭到尾,老狐狸真正指望的,依舊是吐蕃人自己控制不住貪婪,在三年內興兵來犯。而不是張某人這個毫無根基的八品主簿,能推翻國家的和親之策。

  如果三年之內,吐蕃忽然興兵犯境。金城公主自然不用遠嫁,楊青荇便能重獲自由。屆時,張某人的官職剛好不大不小,弘農楊家把在這個時代已經算大齡的孫女嫁給他,也不算跌份!

  而如果吐蕃真的控制住了貪欲,三年之內不再興兵犯境。對於老狐狸來說,他也盡了心,可以毫無愧疚地將孫女送上遠嫁的馬車。對弘農楊家來說,即便是做媵,嫁的也是一地之王,雙方也是門當戶對。

  「老王八蛋!」低聲對未來的岳祖父駡了一句,張潛抓起炭筆,狠狠在硯臺上研磨。

  木炭承受不住壓力,迅速碎裂。張潛用手指碾了碾,滿意地點頭。

  炭唾手可得,硫磺和硝石,在藥店裡就有。是時候把大殺器造出來了,即便不馬上用,至少有備無患才好。

  想到這兒,他果斷抬起頭,準備以煉丹的名義,吩咐管家去自己買硫磺和硝石。卻看到,小胖子任琮不知道什麼候,已經悄悄地站在了屋門口兒。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找我有事兒?」張潛被嚇了一大跳,眉頭迅速皺成了疙瘩。

  「剛到,看見師兄你在作畫,就沒敢出聲!」絲毫沒感覺到張潛的不快,小胖子任琮指了指桌子上的白紙,笑著解釋。

  「有事就說,以後不要像個鬼一般嚇人!」知道小胖子是個沒心機的,張潛無法對他發火,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催促。

  「師兄的畫技,也是師門所傳麼?」小胖子任琮卻只縮了縮脖子,以示畏懼。然後就笑嘻嘻走了進來,指著畫面上的釣魚人,繼續刨根究底,「師兄這畫得是什麼啊?荇菜和花,我都認識。這旁邊黑乎乎的一堆是什麼,怎麼看上去好像一隻癩蛤蟆?!哎呀,師兄饒命!來人啊,大師兄惱羞成怒,殺人滅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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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1:25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三章 門庭若市? (上)

  「今天怎麼沒去軍器監裡頭盯著,大早晨又跑到我這裡來了?」揪住任琮給自己當了一會兒「人肉沙包」,張潛笑著收起了拳頭。抬手給對方和自己各自倒了一盞茶水,笑著詢問。

  「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跟尚攆局的李奉御約了明天正式開搬。所以我就過來跟師兄匯報一聲。」任琮笑呵呵地接過茶水,一邊喝,一邊眉飛色舞地賣起了關子「師兄,你猜,我剛才在院子門口兒,遇到了誰?」

  「誰?」張潛楞了楞,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詫異。

  這年頭兒,在任京官一般都居住於長安城內。像他這樣當了五品少監,卻依舊把家放在城外的,絕對是鳳毛麟角。這導致他的社交圈子非常小,平素除了兩個師弟之外,只有賀知章、張若虛、孫安祖三位前輩。而後三位,來他家做客,早已經不需要在院子門口等候通報,直接就會被二管家老崔給帶到正堂。

  「王毛伯!」見張潛果然被自己問得滿頭霧水,小胖子任琮笑得愈發得意。「正拎著禮物,畢恭畢敬等著崔管家帶他進來呢。呵呵,這種人……」

  「我不是交代過了麼,他家的佃租和債務全都免了!崔管家怎麼又當成了耳旁風?」張潛聞聽大急,立刻放下茶杯,大步流星往外走,「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崔管家……」

  「不是,不是,大師兄你別著急,你聽我慢慢說!」唯恐崔管家被誤傷,任琮趕緊追上前,一把拉住張潛的衣袖,「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說的話,崔管家有膽子不聽麼?是另外的事情,就是,就是先前你讓王毛伯進莊子裡當教頭,教你練武!」

  「練武?」張潛又楞了楞,這才想起自己釋放王毛仲的那天夜裡,的確向其兄長發出過邀請。

  而當初他之所以邀請王毛伯到自己家裡來做事,一則是為了研究一下,騎在馬背上廝殺與徒步肉搏,到底有什麼差別。二來,則圖的是王毛伯的父親,跟大唐軍方的淵源。

  而後來因為王毛伯一直病得下不了床,張潛自己也為了酒精和風車機井組合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所以就把這個茬兒給忘得一乾二淨。沒想到,時隔兩個多月,王毛伯居然又主動上門來兌現承諾。

  如此看來,此人倒是個衆諾守信的豪傑,值得一見。而崔管家故意拖延不替他通報的舉動,實在有些狗眼看人……

  「我就知道,大師兄將這個茬兒給忘了!」彷彿猜到張潛會因為崔管家刁難王毛伯的舉止生氣,任琮趕緊又快速補充,「我估計,任全見你忙,也沒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煩你。那王毛伯硬氣得狠,從莊子上回去的第二天,就拿他弟弟給他的錢財,還清了欠你的佃租和饑荒。然後就一直養病養到現在。師兄你現在已經是正五品少監了,如果隨便一個鄉親,想見您就能見到您,你家的院子豈不得被擠成菜市場?」

  他自以為解釋得非常清楚,張潛卻越聽越是糊塗,皺著眉頭,滿臉茫然,「我家院子被擠成菜市場?鄉親們沒事兒幹,來見我作甚?我又不是管著他們的縣太老爺?」

  「師兄,你可比縣令大多了!」任琮聽了,立刻哭笑不得地跺腳,「在大唐,只有京兆、河南、太原府三地的縣令,才正六品。你比京兆府的任何一位縣令,都高三級呢。雖然你管不到地方頭上,可鄉親們覺得,能進院子裡頭來,沾沾你的福氣也是好。況且只要見了你之後,出去就可以吹噓,說跟軍器監的張少監乃莫逆之交。以後再見到縣衙們的六房書辦,也不用犯怵!」

  「啊——」張潛升職以來,光顧著琢磨怎麼去救楊青荇脫離苦海了,根本沒功夫想其餘雜七雜八。聽任琮越說越誇張,頓時有些瞠目結舌。

  而那任琮,見張潛不信,索性直接亮出了證據,「還有,師兄你是五品少監,聖上還賜給了你一個從四品太中大夫的散職,按照待遇靠上不靠下的標準,除了你自己的田産全部免賦之外,官府還應該給你補足七百畝職田,外加七十名僕役的工錢和伙食費用!」

  狠狠喝了一大口茶,他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羨慕表情,「雖然京畿附近沒有閒地兒,職田肯定只能給你折成粟米。可七十名僕役的名額,眼下你莊子裡所有家丁和奴僕加一起,也湊不夠。最近這幾天,前來你家門口自賣自身的,帶著田産來投報的,早就在後門那邊排成了長隊。虧得任全和老崔兩個知道輕重,從來沒對任何人開口子,否則,你哪天早晨起來,院子裡肯定會見到一大堆陌生面孔!」

  「這……」甭說在二十一世紀連學生幹部都沒當過,即便在二十一世紀當過廳局級,張潛也不可能享受到大唐官員這種待遇。頓時,嘴巴張得更大,眼睛瞪得更圓,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怪不得古文中,范進中了舉人後立刻高興得瘋掉。明清時代,舉人就有了出仕資格。而只要當了官兒,待遇可就比二十一世紀公務員强得太多!

  想想今後國家會出錢替自己養活七十名奴僕,張潛又頓時覺得壓力山大。自己家裡現在只有一口半人兒,怎麼可能需要那麼多奴僕?況且莊子裡,又是花露水作坊,又是煉藥爐,自己剛才還打算儘快製造一批黑火藥來以防萬一。到時候人多眼雜……(紫鵑:我怎麼能算半個?搓衣板兒也有人權!)

  正神不守舍地想著,耳畔卻又傳來了任琮興奮且驕傲的聲音,「你當初讓那王毛伯來當教頭,他一直借著養病的理由,不肯過來。如今終於捨得他家傳的那點兒本事了,可五品少監家的教頭,豈是人人都能做的?師兄你只要往人牙子那裡放一句話,半天之內,就有的是沙場好手上門賣身為奴。本事只會比他高,絕對不會比他低。崔管家晾他一晾,那是知道師兄您仁厚,不願意為此讓師兄擔上一個得意了就看不起鄉親的惡名。要是換了別人家,早就大棍子打過去了。他還想從前面的側門進府,哼,做夢去吧。換了別人家,連後門兒,都不會給他開!」

  「別,別,還是讓他進來吧!好歹知根知底兒,住的也近。」聽任琮越說越得意忘形,張潛趕緊强迫自己從驚愕狀態之中掙脫出來,出言打斷,「並且,我要沙場好手幹什麼?我只是想多少瞭解一下馬上作戰基本技巧而已。就王毛伯正好,雇了別人,我還怕給自己招災呢!」

  「那倒也是,外邊的人,畢竟魚龍混雜!」任琮想了想,心悅誠服地點頭。「真要看家護院的話,咱們作坊裡的夥計,比外邊的人,也靠譜得多。」

  「嗯!」張潛笑著點頭,隨即,將目光快速轉向書房之外,正準備喊家丁張貴,去通知崔管家放王毛伯進來相見,不料,他的衣袖卻再度被任琮輕輕拉住,「師兄,師兄,我還有事兒想跟你商量。你別先急著召見王毛伯,他如果連這點兒氣兒都受不了,你也沒留下他的必要!」

  「有事兒?」張潛自動忽略了任琮的後半句話,詫異地回頭,「有事兒你剛才不直說,非要跟我繞這麼大一個彎子作甚?任小五,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學拳腳了?」

  「別,別,大師兄饒命,大師兄饒命!」任琮嚇得雙手抱頭,快速縮向書房的牆角,「師門絕學,我這輩子能掌握一兩樣就滿足了。拳腳功夫,您,您儘管傳授給二師兄。我真的不學了,貪多嚼不爛,貪多嚼不爛!」

  「說,你一大早晨過來,到底為了什麼事兒?」張潛向他迫近了兩步,手指揉得咯咯作響,「你如果敢再繞彎子,可別怪我這當大師兄的清理門戶!」

  「我說,我說,大師兄饒命,大師兄饒命!」任琮無處可躲,雙手抱著腦袋連連躬身,「我,我昨天晚上,不是,不是回了趟自己家麼?我阿娘,我阿娘就問我,能不能照顧一下自己的兄弟。剛好軍器監裡頭,還有幾個流外五等的典事位置空著。我就想問問,問問大師兄,能不能照顧我家二弟一個名額……」(註:流外官,唐代從九品之下,為流外官。流外官分為九等,相當於拿個幹部身份吃公家飯,但沒有文憑要求。幹的好,可以升入正式官員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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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1:48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四章 門庭若市? (下)

  「照顧你弟弟一個名額?」張潛收起玩鬧的心態,眉頭輕皺。「是你阿爺要求你的麼?」

  據他剛剛來到大唐那幾天的觀察和直覺,小胖子在任家的地位,可是不怎麼樣!

  雖然此人衣食無缺,花錢也可以隨心所欲,可平素卻住在長安城外的莊子裡,輕易不敢踏入城內任府的大門。

  而小胖子的那位繼母,表面上看起來對他溫柔慈愛,視若己出。實際上,卻唯恐他得了其父親任瓊的半點兒歡心。彷彿小胖子將來會變成老虎,將下面幾個同父異母弟弟和妹妹全都吃掉一般。

  所以,如果是任瓊向小胖子提出的要求,張潛認為勉强還可以考慮一下。畢竟雙方在六神商行那塊,還有保持著緊密的合作關係。而如果要求是任夫人提出來麼,呵呵,那就得仔細斟酌一番了……

  「是我繼母求我幫忙的,她說我二弟任碧年紀也不小了,讀書的悟性又一般。」小胖子被問得心虛,紅著臉,低聲解釋。「我阿爺又去甘州那邊了,開春之前不可能回來。我是家中長子,理應為父親分擔一些,免得他遠在千里之外,還對家裡的事情放心不下。」

  這就是小胖子的弱項了,根本記不住別人的壞。張潛聽得心中暗暗嘆氣,正猶豫是不是再提醒幾句,卻又聽小胖子低聲補充道:「我知道繼母不喜歡我,但她畢竟沒有學著別人那樣,剋扣我吃穿用度,不准我讀書。我以前一心想去學劍,她也沒死命攔著。所以這次她求我幫忙,我就沒忍心拒絕。並且二弟畢竟也是我父親的兒子,人品也還端正……」

  張潛徹底拿小胖子沒了脾氣,只能翻著眼皮,低聲答允,「如果你覺得你二弟還堪一用,就安排他去你二師兄手下做個典事吧。不要放在甲杖署那邊。自己親兄弟,自己肯定不好管!」

  「謝謝大師兄,謝謝大師兄!」任琮立刻如蒙大赦,一邊作揖,一邊笑著補充:「肯定是放二師兄那邊,商鋪裡招學徒,都講究互相換子侄相招呢。更何況,咱們這裡還是九監重地!我二弟人很聰明,放在二師兄手下磨煉一番,將來肯定能有一番作為。」(註:換子侄相招,過去商人教育子侄的規矩,不帶在身邊親自教育,以免做長輩的心軟驕縱了兒子。而是跟同行好友交換子侄去做學徒。)

  「連個明經都考不出來,再聰明能聰明到哪去?」張潛心中偷偷嘀咕,然而,卻不忍心連小胖子都一起給打擊,未宣之於口。

  小胖子任琮了卻了一樁心事,情緒高漲。忽然向前湊了幾步,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師兄,周建良大後天走。我和二師兄琢磨著,後天在阿史那家開的青樓裡請他和李奉御喝酒聽曲子,看胡旋舞,不知道師兄你……」

  「你們自己去就好了,我最近幾天心中略有所得,需要安靜地把想到的東西做下來!」張潛眼前迅速閃過紅寶石少女的身影,趕緊擺手打斷。

  「那我們就自己快活去了。」任琮狐疑地朝周圍看了看,卻沒看到任何女人的影子,只好遺憾地點頭。

  在他眼裡,大師兄剛才的反應,很像家有悍婦,夫綱不振。然而,據他所知,眼下師兄身邊除了一個紫鵑,並沒有第二個女人。並且,他現在早就弄清楚了,紫鵑那小丫頭,其實連個通房丫頭身份都是裝出來的,哪可能有膽子管到大師兄頭上。

  正困惑間,卻又聽見張潛低聲詢問:「為朔方軍的酒精都準備好了?一共能給周都尉帶走多少斤?眼下天寒地凍的,他怎麼帶?」

  「朝廷給朔方補充了兩千名騎兵,每個騎兵用皮袋子裝十斤,兩萬斤輕鬆能夠帶走!」聽師兄問到正事兒,任琮趕緊收起笑容,認真地回應,「但是朝廷只批給了朔方軍一萬斤酒精試用,周建良按照二師兄的指點,又去張正監那邊磨了三千斤出來。總計一萬三千斤,騎兵攜帶能力還有富裕。」

  「嗯!」張潛點點頭,隨即鄭重吩咐,「把咱們家的菊花白,裝兩千斤給周建良帶走。告訴他,這個是專門用來給將士們喝的,不是用來洗傷口和放火的!」

  「是,我就知道大師兄你會出手幫他!」任琮對此早有預料,答應得也格外興奮。

  「給朔方軍帶走的酒精,你讓郭怒放一些硫磺粉進去。以後,就按這個慣例,凡是叫做火藥的酒精,都稍稍加一些硫磺粉。」張潛稍稍猶豫了一下,又快速補充。

  硫磺能夠破壞細菌表面的有機保護膜,致其死亡。少量硫磺溶解於酒精之後,只會增加其消毒的效果,不會對人體産生任何危害。但加了硫磺的酒精,味道會變得非常差。即便再經過稀釋,也不可能被人當成白酒來解饞了。

  這也是他為了避免供應前線的酒精,被挪作他用,而未雨綢繆。畢竟,眼下的酒精,是從純糧食釀制的黃酒之中蒸餾提純而得。光計算原料成本,都是黃酒的十倍不止。如果沒用在給將士們清洗傷口或者消滅敵軍上,而只是滿足了一部分軍官口腹之欲,他這個最早將白酒蒸餾技術引入到大唐的人,罪過就大了!

  「放硫磺?」任琮的大腦,跟不上張潛的思維跳躍速度,琢磨了半晌,仍然楞楞地追問。「放硫磺作甚?放多少合適?」

  「讓你通知你二師兄,你就通知。具體劑量,先按照每桶放一兩試試。記得放硫磺粉,然後安排人用木棒攪均勻。」張潛略加斟酌,繼續補充。「我說的是二百斤的大桶。不是你們調酒用的小桶!」

  「是,師兄!我記住了!」任琮不敢再問,點點頭,抓起炭筆,將數字記在了紙上。

  「這幾天我會做一些東西,屆時,可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響。你等會兒跟安排作坊裡夥計,幫我在後花園挖一個大點兒的地窖。這樣,響聲會小一些,免得驚擾了鄰居。」趁著任琮今天在,張潛乾脆把試製火藥的場地問題,也一並交給對方去解決。

  「是,師兄!」已經目睹了太多自家大師兄的神奇之處,任琮早就見怪不怪,立刻答應著,在紙上快速記錄。

  「地窖挖兩丈深,下去後,在底部單獨擴出個房間來,用上好的木材支撐,以防倒塌。房間高一丈,長一丈五尺,寬度,大概也一丈五尺吧!」見他記得認真,張潛索性將「地下實驗室」規格,也交代了下去。

  正準備再交代一些進出地窖的臺階規格,以及取暖照明設備的細節,他眼角的餘光,卻看到大管家任全,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莊主,莊主,有貴客!都水監畢大使和將作監的閻大匠來了。渭南縣的方縣令也來了。僕不知道該先領誰進來,還請莊主您趕緊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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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1:49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五章 百騎司 (上)

  「聖上,都水監大使畢構,將作監大匠閻務明兩人,與渭南縣令方拱,今日在軍器少監張潛家門口兒不期而遇!」紫宸殿東側的御書房,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半弓著身體,低聲匯報。

  「哦,他們去找張少監做什麼?」正在批閱奏摺的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抬起頭,頂著一雙烏黑的眼圈兒詢問。

  鄭克峻組織了一下語言,如實回應:「據渭南縣的趙隊正匯報,方縣令去找張少監,是為了工房書辦魏梁,三個多月前堵門催張潛去服力役的事情。當時魏書辦以縣裡頭整飭河渠為名,退還了張家入秋前繳納的庸……」

  「惡吏,該殺!」李顯抬手狠狠拍了下桌子,厲聲打斷,肥胖的臉上,烏雲翻滾。

  「聖上英明!」鄭克峻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後退半步,重新站穩身影,小心翼翼地補充,「方縣令徹查了魏梁過去的所有劣跡,已經將其按律發配到了玉門關去做戍卒。今天方縣令到張家,就是為了將這個結果,向張少監通報一聲。」

  「嗯——」李顯怒意難平,將奏摺推到書案邊緣處,沉聲冷哼。

  早年被貶謫到廬陵居住之時,他曾經親眼看到過地方惡吏如何威逼百姓。那些人仗著背後的官府撐腰,巧立名目,肆意勒索。特別是對於那些家中人丁單薄者,或者外地遷徙來的百姓,更是欺負得肆無忌憚。

  而張潛,在三個多月之前那會兒,應該是剛剛於渭南落戶沒多久。此人四下裡舉目無親,並且還是一個白身。工房書辦魏梁那時忽然退還了張家的庸,堵門兒催他去服力役,是為公還是為私,不問可知!

  而那渭南縣令方拱,行徑更為可恨。兩個多月前發生的事情,他居然到了張潛做了軍器監的少監之後,才終於「發現」!

  如果張潛沒有做少監呢?或者張潛仍然是個八品主簿呢?恐怕手下工房書辦敲詐百姓的惡行,方拱就永遠發現不了了吧?

  對八品主簿,都敢如此。對治下百姓,姓方的恐怕更不會當一回事兒!這還是京畿,距離長安城不到二十里遠的地方。如果換做河北,江南等地,百姓們恐怕得被方的這種狗官,給生吞活剝!

  朕的大唐,絕對不準這種狗官為所欲為!

  母后當政之時,貪官污吏禍害百姓,朕想管也無能為力。如今,朕終於可以自己做主,就一定要將這些蛀蟲清理乾淨!

  想到這兒,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愈發怒火上湧。正準備命人去給吏部傳達口諭,近期安排人手,徹查地方官員的政績和風紀。他的耳畔,卻又傳來了鄭克峻小心翼翼地匯報聲,「聖上,畢構和閻立明去找張潛,是為了風車和機井的製造成本。據百騎司調查得知,都水監和將作監奉聖諭,按照張少監所獻的方法,大量打造風車和機井。但成本卻始終無法降低到三十五吊之下。所以,畢大使和閻大匠今日登門求教,想請張少監指點迷津!」

  「嗯——」聽到風車和機井的造價,沒有降低到預期目標。李顯立刻就將整頓地方官場風紀的念頭給放在了一邊。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沉聲追問:「張少監可說出問題出在何處了?畢大使和閻大匠,當時又是如何反應?」

  「聖上恕罪!」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抬起頭,臉上的慚愧之色,被燭光照得清清楚楚,「屬下無能,一直沒辦法往張少監家安插人手。所以,只查到了畢大使、閻大匠和方縣令此行各自的目的,卻沒能查到他們進了張家之後,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嗯?」李顯的眉頭迅速上挑,圓圓的臉上,隱約透出了一分失望。

  「聖上恕罪!」鄭克峻激靈靈又打了個哆嗦,趕緊小聲補充,「非百騎司做事不盡心,而是張少監的府裡,最近四個月內,沒有招納過一個新人。包括他升任軍器監少監之後,雖然有臨近的百姓帶田投效,還有一些投機鑽營者賣身自薦,都被他家的兩個管家給堵了路。」

  「為何?」李顯聽得好生好奇,看了鄭克峻一眼,笑著刨根究底。

  這可跟他所知道的平步青雲者形象,截然不同。以往也有像張潛這樣,突然得到破格提拔的低級官員。驟然登上高位後,即便不立刻買宅子置辦田産,至少也會把朝廷給予的奴僕名額,迅速用得一乾二淨。反正這筆招募和養活奴僕的錢,都可以找朝廷報銷。他們花不完,最後也不會落到他們自己口袋裡。

  「張少監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外加一個貼身丫鬟。家丁,奴僕原本就夠用了。」鄭克峻的匯報聲繼續傳來,隱約帶上了幾分鄙夷,「他府上的兩位管家,以前都沒在官宦家做過事情,根本不懂什麼規矩。既擔心新招募人手進來,會威脅到他們和原來那批老人的地位。又怕新招募來的人,惹出了麻煩,拖累他們吃掛落。所以,就乾脆裝聾作啞。只要張少監不發話,他們就不讓任何人來沾他家東主的光!」

  「刁奴欺主!」李顯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再度輕拍桌案,「他們就不怕給他家東主丟人?他家東主好歹也是朝廷的正五品了,如果一點兒排場都不講究,以後跟同僚往來……」

  話說到一半兒,腦海裡忽然響起了百騎司以前對張潛的匯報,他的聲音頓時就小了下去,無奈地輕輕搖頭。

  也不怪張府的兩個管家沒見識,那張潛本身就是個沒樣子的。當初身為大唐八品主簿,居然摘掉帽子,脫了官袍,在泥地裡跟一個吐蕃的兵曹拳腳相搏。

  好在那天他打贏了,如果他不小心輸了,大唐朝廷的臉面,至少整個軍器監的臉面,都得被他給丟個精光!

  不過,那廝也算得上文武雙全。居然硬生生用拳腳,把一名吐蕃精銳兵曹給砸暈了過去。要是大唐文官個個强悍如此,以後沙場爭雄,哪裡用再派什麼武將!一名四品刺史帶兵出戰就足夠了,派十六衛將軍出去,簡直就是欺負人!

  「聖上,張少監與賀著作郎乃是忘年交,要不要通過賀知章那邊,幫他安排個新管家進去……」察覺出李顯的心情已經轉陰為晴,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向前湊了湊,趕緊小聲提議。

  「罷了!」李顯看了他一眼,笑著搖頭,「賀知章是個有名的厚道人,你若是這樣做,與逼他告老還鄉,還有什麼區別?罷了,慢慢來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時!「

  「末將明白,末將讓人繼續努力!」鄭克峻如釋重負,趕緊躬身領命。

  「按跟其他官員一樣待遇就好,不用再專門派人盯著他。他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朕能察覺得到!」雖然看上去精神非常不濟,李顯頭腦卻很清醒。擺了擺手,笑著補充。

  然而,沒等鄭克峻做出回應,他卻忽然又用目光盯著對方的眼睛,快速追問:「他師門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有一些頭緒沒有?」

  「聖上恕罪!百騎司幾乎搜遍了終南山,卻一無所獲!」鄭克峻的臉色頓時紅得發紫,低下頭去,結結巴巴地匯報。「唯一線索就是,據香積寺的和尚說,張少監,張少監出現的那天,香積寺的大鐘,不敲而鳴。同時,香火蠟燭的煙,皆指向了香積寺西側某個方位,彷彿那邊有東西在用力吸氣一般!」

  「嗯?」李顯剛剛放開沒多久的額頭,再度皺緊,苦思冥想,也想不清楚,究竟什麼情況,才會出現如此怪異的現象。

  那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非常擅長察言觀色。見李顯想得辛苦,趕緊又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補充,「聖上,這事兒,末將專門派人跟白雲觀的李道長旁敲側擊了一番。只是,他的話,未必可信!」

  「他怎麼說,你學給朕聽!是否可信,朕自有判斷!」李顯對佛道之事,一直持將信將疑的態度。見鄭克峻說得神秘,忍不住有些心癢,便笑著吩咐。

  「他說,佛家說藏須彌於芥子,道家說什麼洞天福地,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很多名山大川,深處都別有冬天。一般人無緣得以進入,怎麼尋都尋不著。但有時候洞天的入口開了,距離近的人和物件,就會産生感應。」鄭克峻不敢隱瞞,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如實匯報。

  「哦,這倒跟張卿自己的說法,對得上!」李顯輕輕點頭,臉上的表情,卻是將信將疑。

  鄭克峻立刻不敢再多嘴,低著頭,等著他做決斷。足足等了有小半柱香功夫,才聽見御書案後又傳來了新的聲音,「算了,既然查不到,就算了。天寒地凍的,你麾下的弟兄們也辛苦了。回頭所有奉命追查此事的人,每人發兩個月的薪俸。然後,停了此事,將過程和結果歸檔,封存起來,以備今後調閱!」

  「是,聖上!」鄭克峻又鬆了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跟著舒展了許多。

  雖然應天神龍皇帝是一位「仁君」,但是按照朝廷的規矩,總不能讓一個來歷都說不清楚的人,輕易就掌控了軍器監這種要害之地。所以,自打張潛出仕以來,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就被上頭指派了一個重要任務,查清此人的真實來歷,並且,弄清楚此人出山的真實目的。

  鄭克峻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這回又接到了一個可以在皇帝面前大出風頭的美差,連續幾天,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然而,正式開始調查之後,他愕然才發現,美差居然變成了一團鐵蒺藜。

  不像以前那些走終南捷徑的隱士,如盧征明,盧藏用兄弟。背後站著一個龐大的家族,百騎司只要用心去查,連二人小時候哪天讀書不用心被先生打手板兒,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自稱出身於秦墨的張潛,在與任琮相遇之前,居然沒有在大唐存在的任何痕跡。籍貫,出生地點,左鄰右舍,同學親朋,全都是空白!

  也不像那些來自天竺國的騙子,無論怎麼裝神弄鬼,圖的都是一個字,錢。而秦墨弟子張潛,雖然發財的本事絲毫不輸天竺國的騙子。卻從未,也不屑裝神弄鬼。據百騎司調查,此人不止一次,否認自己是仙師,大師,甚至很討厭這兩個稱呼,不惜為此跟人翻臉。

  至於此人對做官的態度,據百騎司的偵查和鄭克峻本人的推測,也是隨意得很。因為護駕有功,被連升數級,沒見他有多欣喜。當初獻上火藥和火藥消毒之術,只換了個八品主簿當,也沒人聽見他說過一句怨言!

  偏偏此人還不是什麼謹言慎行之輩,否則,也不會脫掉官袍,跟吐蕃兵曹在泥地裡打架。更不會剛剛做了軍器監的少監,就跟一位皇族稱兄道弟。

  ……

  如是種種,越查,鄭克峻越迷糊,越查,就越覺得自己彷彿是一隻鑽進了葫蘆裡的蒼蠅。四周圍黑洞洞的一片,啥都看不見。只能憑著感覺亂撞。撞得鼻青臉腫,暈頭轉向,卻永遠撞不出個結果來。

  而今天,他終於解脫了。

  應天神龍皇帝親口吩咐他放棄追查,收隊存檔,他才不會再傻傻地去非要弄個明白。哪怕張潛的來歷是假造的,背後藏著一個驚天的陰謀。能將出山之前所有痕跡,清理的如此乾淨,他背後的那個勢力,也絕非一個小小的百騎司副總管所能招惹。

  能放手之時不放手,等於嫌自己命長!在百騎司副總管位置上做了這麼多年,身上還兼有李家和武家雙重血脈,鄭克峻非常知道把握分寸。

  「他寄賣的那份靈藥,你派人查過了沒有?」正當他暗自慶幸自己終於不用再做葫蘆裡的蒼蠅之時,御書案後,卻又傳來的應天神龍皇帝李顯的聲音。非常緩慢,又非常柔和,聽起來不像是人在說話,而是天空中的神明突然開了口,「藥效真的有那麼神奇麼?可以讓將死的人,都轉眼就又生龍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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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1:59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六章 百騎司 (下)

  『終究還是為了靈藥!』鄭克峻心中發出一聲長嘆,表面上,卻依舊回答得畢恭畢敬,「回稟聖上,末將派人借著長見識為名,近距離察看過那兩份靈藥。的確看上去頗為神奇。但其功效不過是……」

  「兩份」李顯再度出言打斷,雙目之中,迅速射出兩道精光。

  「是兩份不同的藥,一份叫百服寧,功效在於緩解病人高熱不退。」鄭克峻猶豫了一下,聲音不知不覺間開始變高,「另外一份,則是辟邪丹,功效只是解決傷口感染,與火藥非常類似!末將還派人查證過商販任瓊,當初他的確是被塗了金汁的髒箭所傷,處理不乾淨,導致了傷口感染,邪氣逆沖。前幾天他又帶領大隊夥計去了甘州,看上去身體與尋常人一樣强健!」

  「只能用來治傷?」李顯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聲音中也透出了不加掩飾的失望。

  「只能用來治傷。商行掌櫃反復强調過,只有這一種功效。所以,才遲遲無人問津。」鄭克峻老老實實地重複,不敢對「辟邪丹」的功效,做任何誇大或者縮小。「至於其他,都是以訛傳訛!」

  「嗯——」李顯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沉吟,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但是,也沒有吩咐鄭克峻退下。

  百騎司副總管鄭克峻的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木然站在原地,心中百味陳雜。

  如果連皇帝都需要使用「辟邪丹」來治療金創感染,那敵軍得打到什麼位置?大唐的國力,又得衰敗到什麼程度?!

  如果皇帝藏在深宮裡,還被刺客所傷,那要百騎司還有什麼用?他這個副總管和麾下的百騎,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想到這兒,他狠狠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提醒:「聖上,末將曾經拿監獄裡的死囚,試驗過火藥的功效。幾乎對於所有外傷都有用。只是塗的時候劇痛難忍而已。」

  「嗯!」李顯嘴裡再度發出一聲沉吟,對鄭克峻的說法不置可否。

  鄭克峻見此,只好又把心一橫,再度低聲補充,「啓奏聖上,末將已經查明,那兩樣靈藥,雖然由三家商行合力寄賣,但真正幕後的依仗,卻是褒國公家。段氏一直事君忠誠,聖上如果希望他們獻藥,末將隨時可以安排人去暗中指點一番。」

  「胡鬧!」李顯這回終於不再沉吟,緊皺著眉頭,厲聲呵斥,「朕需要巧取豪奪麼?朕又不出宮門,要那靈藥作什麼?這種混帳話,以後休要再提!」

  「聖上息怒,末將知罪,知罪!」鄭克峻被駡得滿頭霧水,躬著身體行禮。

  「下去吧!」見他滿臉誠惶誠恐模樣,李顯頓時又覺得意興闌珊,對著門口兒輕輕擺手。

  「末將告退!」鄭克峻如蒙大赦,趕緊又行了個禮,大步流星走出書房。臨邁過門坎的時候,腿腳拌蒜,差點兒沒一頭栽在地上。

  「哼!」將此人「落荒而逃」的模樣全都看在了眼裡,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更是氣兒不打一出來,手扶書案,沉聲冷哼。

  他自問不是嗜殺之君,尤其比起他母親。可自打太子斬殺武三思,又自盡於終南山下之後,身邊的大多數人,見了他卻如同老鼠見貓。

  這讓他在心裡不舒服之餘,還感到非常的委屈。彷彿一個連螞蟻都沒踩死過的和尚,卻忽然被官府當成了殺人凶手一樣。

  天可憐見,他這個皇帝,當時可是什麼都沒幹。包括那個逆子的死,也不是他這個做父皇的苦苦相逼。

  那個逆子殺人殺紅了眼睛,當夜竟然帶兵衝擊皇宮。作為正年富力强的皇帝,他當然不能命人打開宮門,放那逆子入內,然後自己去做一個什麼不管的太上皇!

  那樣的話,非但平素跟逆子不合的安樂公主,皇后,還有其他幾個皇子,會死無葬身之地。已經入土為安的「則天大聖皇后」,也會在夢裡過來追問他,二十多年前說他不適合做皇帝的論斷,是對是錯!(註:則天大聖皇后,是武則天臨終前給自己留的謚號。)

  「朕非昏庸之君!」眼前迅速閃過第一次被母親趕下皇位時的情景,不甘心的咆哮聲,立刻從李顯的嘴裡噴湧而出。

  然而,就在下一個瞬間,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猛然抬起手,死死去捂自己的嘴巴。

  這個動作,著實有些用力過猛。剎那間,他的心臟猛地一抽,劇烈的絞痛,順著胸骨後迅速向肩甲,手臂等處彌漫。直疼得他眼前發黑,臉色煞白,汗珠順著額頭淋漓而下。

  「聖上——」當值的太監高延福手疾眼快且經驗豐富,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單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後伸出另外一隻手的食指,在他胸前的顫中,背後的至陽等處要穴用力急按。

  一連串穴位按壓過去,高延福被累得額頭上汗珠滾滾。而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臉色卻明顯緩了過來,心臟也漸漸恢復了正常。(註:按壓穴位是心絞痛的急救諸多手法之一,的確有效。但不建議嘗試,有病去醫院才是正經。)

  「聖上——」其餘太監宮女,這才發現情況不妙,紛紛尖叫著沖上前,替他送茶湯的送茶湯,揉胸口的揉胸口,亂做一團。

  高延福不願跟別人爭功,迅速退了幾步,躬身請示,「聖上,可否傳太醫入內診治?老奴這幾下子,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算了,這病,太醫根本不會治!」李顯的心臟已經恢復了正常,但精神卻像霜打了的莊稼般蔫了下下去,揮揮手,有氣無力地吩咐。

  「聖上,孫太醫曾經說過……」非常擔心李顯的身體情況,高延福低下頭,小聲勸諫。

  「今天的事情,不准跟任何人說。你,給他們下封口令!」李顯卻不肯把他的話聽完,皺著眉頭打斷。隨即,閉上眼睛,將身體斜靠在御座上,拒絕再聽周圍的任何聲音。

  也不怪他如此絕望,這壓根兒不是太醫能治好的病,而是老天加在隴右李氏頭上的詛咒!想當年,孫安祖的祖父孫思邈,都對此病束手無策。更何況,孫安祖的本事,還不到其祖父的十分之一!

  大唐高祖皇帝李淵死於此病,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死於此病。他的父親,高宗皇帝李治先被此病折磨的雙目失明,最後仍然難逃一劫。

  倒是他的娘親,因為姓武,所以根本不受此病的困擾,熬死了他的祖父和父親之後,將他這個當兒子的趕下皇位,自己開開心心做了二十一年女皇。

  而他,從第二次即位以來,一直苦苦忍耐。直到鬥垮了張諫之等五賊,又熬死了權臣武三思,才終於揚眉吐氣。誰料,總計揚眉吐氣的時間還不到五個月,詛咒就又落在了他的頭上。

  在蕭至忠,畢構、賀知章等人眼裡,他將張潛一口氣提上正五品少監之位,是由於此人獻火藥,獻風車和機井,又立下了護駕之功。

  在宗楚客和紀處訥等人眼裡,他重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是因為此人能言善辯,用一番令人熱血澎湃的說辭,騙取了他的信任。

  其實,這些都不完全正確!

  李顯自己心中明白,自己之所以看重張潛,除了上述緣由之外,就是因為,此人還讓他看到了一絲擺脫詛咒的希望。

  他不想死,至少,在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之前,不願意死去。

  哪怕還剩下一口氣兒,哪怕像父親最後那樣,兩眼不能視物,他依舊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到永徽之治重現,活到大唐兵馬重新蕩平西域,將吐蕃人徹底趕回高原的那一天。

  然而,那張潛,可以為收留了他的商販任瓊,送上救命的靈丹。可以為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畢構,送上風車和機井。可以為隨便點撥了他幾句的張若虛、賀知章兩個,送上火藥和菊花白。偏偏直到現在,對被他一口氣提拔到五品高位的大唐皇帝,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感激!

  偏偏,李顯還不能派人去暗示,或者將張潛召進皇宮,問他秦墨師門有沒有可以延年益壽,或者治療心疾的靈丹。否則,肯定會在起居錄上,留下一個「不看利國利民神器,只問個人生死」的笑柄。也肯定會讓他在九泉之下的娘親,笑得前仰後合!

  不行,絕對不行!

  李顯可以不在乎起居錄,也不在乎歷史上留下昏庸之名。但是,他卻不能不在乎來自他娘親的譏笑!

  當時,他娘親武則天將他趕下皇位,根本不是他犯了什麼錯。而是他娘親醉心與權力,不願他這個當兒子的,脫離掌控。

  如果他是皇帝,在這二十餘年時間裡,西域各地不會烽煙處處,河中不會丟,大唐內部不會叛亂迭起,國庫也不會窮得比剛掃過的臺階兒還要乾淨。

  如果他是皇帝,這二十餘年裡,突厥不會死灰復燃,吐谷渾不會叛降不定。吐蕃人也不會從高原一路殺到了肅州城下,將長安與安西的連接,硬生生壓縮成一條窄線!

  如果他……

  第二次即位這三年多來,他鬥倒了把持朝政的五佞,熬死的武三思,給被父親和母親錯殺的淩煙閣功臣們,全都平反昭雪,並且賜予了他們的兒孫令人羨慕的富貴榮華。

  他廢除了酷刑和告密,降低了稅賦,理順了朝堂,並且讓國庫裡頭重新出現了錢的影子,讓大唐十六衛健兒,又有了敢戰之心。

  他已經逐步糾正了母親當年所犯的錯誤,逐步讓大唐恢復了元氣,而上蒼,卻不願意給他更多的時間!

  「這不公平!」將拳頭迅速握緊,李顯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不行,兩害相權,他必須取其輕。寧願留下笑柄,他也必須找機會將張潛召到面前,問問秦墨有沒有救治心肌的秘方,或者有沒有相應的靈丹?

  他需要時間,大唐也需要時間。所以……

  「皇上,吃藥了,乖!」一個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將他腦海裡的所有思緒和決斷,瞬間清理一空。

  「嗯」睜眼看了看已經過了四十五歲,卻依舊如牡丹般艶麗的妻子韋氏,應天神龍皇帝順從地張開嘴巴,將對方用銀匙餵過來的藥湯,喝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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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2:07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七章 紫鵑的野望

  「郎君,吃藥了!」紫鵑端著一碗棕黑色的藥汁,悉悉索索地走到床榻邊,用一根純銀打造的湯匙,在藥碗中輕輕攪動。

  「先放一邊吧,我等會兒起來自己吃!」張潛額頭上頂著一塊濕潤的葛布,連眼皮都沒睜開一下,有氣無力地回應。

  見鬼了!身體裡有那麼多疫苗和抗體,居然只是在王毛伯的指點下,練習了幾圈騎術和馬上如何舒展手臂,就被風給吹感冒了!

  而八世紀大唐的感冒病毒,明顯跟二十一世紀的感冒病毒不一樣。以前讀書的時候,雖然張潛偶爾也會感冒,卻最多是咳嗽和流鼻涕,不會一下子病得起不來床。更不會渾身上下的骨頭關節,都跟著起哄,忽然變得又酸又疼!

  這就讓他無法不懷念自己當初找任家幫忙寄賣的百服寧了。雖然那東西在二十一世紀被奚落為萬能神藥,至少在緩解感冒所帶來的不適感上,作用幾乎立竿見影。而八世紀的草藥,哪怕是採用了孫安祖這大名鼎鼎的御醫親手診脈後開出的方子,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效果來。

  「郎君,吃藥了!乖,張嘴!」見張潛遲遲不肯睜眼,紫鵑再度端起藥碗,柔聲哄勸,「一點兒都不苦,我在藥裡邊放了糖霜!」

  「放下吧,我自己來!」張潛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句,緩緩睜開酸澀的眼皮。

  「不好,發燒嚴重了,居然産生了幻覺!」下一個瞬間,他頭皮迅速發乍,本能地反復眨巴眼睛。

  慘白的面孔,青黑色的眼圈兒,猩紅色的血盆大口,還有兩支彎彎的犄角!電視屏幕上曾經展示的羅剎鬼,竟然直接出現在了他的眼前,無論他怎麼眨眼,都不肯消散!

  而那羅剎鬼手裡,分明還端著一碗湯藥。抓著銀湯匙的雪白手指頂端,則泛著一串串人血般的殷紅!

  『不是鬼,是紫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頭上的眩暈感覺迅速下降的一大半兒。張潛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臂,將已經握緊的拳頭停在了胸前半尺處,皺著眉頭呵斥:「放下藥碗,去把臉和手洗乾淨了。好好的人不做,裝什麼妖怪?」

  「郎君,郎君你說什麼?妖怪?我哪裡裝妖怪了?」端著藥碗的「羅剎鬼」被嚇了一大跳,向後躲了多,嘴中發出了委屈的聲音,「郎君你不是燒迷糊了吧!張貴,張貴,趕緊去對面的莊子裡請孫御醫!」

  「行了,等孫御醫來了,我早就被你給嚇死了!」再次確定了「羅剎鬼」嘴裡發出的聲音屬紫鵑,張潛沒好氣地打斷,「把藥放下,把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洗掉,把頭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摘下來。小小年紀,把臉刷得像牆皮一般,做什麼妖?!」

  「這,這是十三姨教的,教的最新妝容!」紫鵑被數落得好生委屈,嘟著塗沒了邊界的血紅色嘴唇,低聲解釋,「院子裡人人都說好看,只有郎君這裡……」

  「少郎君!」張潛翻了翻眼裡,有氣無力地糾正,「我父母應該還安在呢!雖然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們!」

  「是,少郎君!」孝乃天下第一重道,紫鵑不敢再造次,悻然改口。然而,對於張潛的審美水平,卻深表懷疑,「十三姨說,隔壁莊子裡的張世叔,就喜歡這樣的……」

  「張世叔已經快五十了,我才二十二!」張潛又翻了翻眼皮,聲音依舊有氣無力,「他老人家喜歡的,和我不可能一樣。更何況,少女青春洋溢的笑臉,原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妝容。」

  「是,少郎君!」紫鵑聽不明白青春洋溢是什麼意思,卻聽懂了張若虛和張潛兩人之間的年齡和愛好差距,悻然放下藥碗,起身朝屋外走去。腳下的木屐打在地板上,錯落有聲。

  「找一雙棉靴子穿上,免得腳上起凍瘡!」張潛的目光迅速被木屐聲吸引,瞪圓了眼睛,厲聲呵斥,「大冬天穿什麼木屐?萬一被寒氣侵入了骨頭,將來有你好受的!」

  「是,少郎君!」明明挨了訓,紫鵑卻忽然開心了起來。轉過身,又快速給張潛快速行了個禮,隨即,小鹿般消失在了門外。

  「真是有毛病!」張潛沖著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無奈的搖頭。

  對方年紀太小,讓人除了單純的欣賞之外,很難生起什麼對異性的占有欲望。但對方不時發起的青澀試探和生疏進攻,又在提醒著他,雙方之間的關係絕不是,也不應該是簡單的主僕。

  有時候,張潛自己也覺得,其實身邊有這麼一個模樣好看又精靈古怪的女秘書,也挺不錯。但有些時候,二十一世紀的道德觀念又在他心中蘇醒,讓他瞬間就就得好生慚愧,好生負疚。

  於是,很多時候,當慚愧勁頭過了,張潛就乾脆選擇聽之任之,「管她呢,等過上幾年,她長大了,也許自己就改主意了。給人當妾,哪有嫁給喜歡自己的人,做正經夫妻好!」

  然而,轉念想想,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仍然有個「女權」主義者,憑著宣揚去給軍閥做小老婆,收割了一大波流量和眼球,他又很是懷疑,當紫鵑真正成年後,會做怎樣的選擇。

  「阿嚏!」有股濃郁的藥草味道,忽然被空氣送了過來,熏得他立刻打起了噴嚏。

  心中那些亂七八糟和的想法,也隨著噴嚏被打了出去。他的大腦忽然變得清醒,再度睜開酸澀的眼皮,觀察放在床邊小桌案上的湯藥。

  棕黑色,隱約還透著一絲暗紅。算不上剔透,也算不上渾濁。隨著屋子裡的空氣擾動,不停地將一股股藿香和柴胡之類的味道,送入他的鼻孔。

  「管它呢,就當是藿香正氣水吧!」狠狠咬了一下牙,張潛掙扎坐直了身體。然後屏住呼吸,將整碗的湯藥,灌進了自家肚子內。

  五腹六臟緊跟著就是一陣翻滾,但是,卻不至於讓他立刻嘔吐。當翻滾的感覺消失之後,一股溫熱的感覺,便沿著小腹散向四肢百骸。

  不知道是剛才被紫鵑給分散掉了注意力,還是藥湯起了作用。張潛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不像先前一樣沉了,手臂和大腿的關節處,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酸澀。

  在肚子裡悄悄向孫御醫道了聲歉,他掙扎著下了床,披上一件絲綿外套,將椅子搬到專門為自己家打制的火爐旁,試圖利用爐火的溫度,幫自己「發汗」。烤著烤著,上下眼皮就又打起了架來。

  「篤篤篤,篤篤篤……」一陣敲門聲,忽然打碎了屋子中的靜謐。

  「誰?」張潛受到驚嚇,迅速睜開了眼皮,然後將頭轉向外屋,隔著兩道門,高聲發問。

  「莊主,是我,任全!」一個熟悉的聲音,迅速從正堂門口兒傳了過來,「王毛伯來了,說有個重要物件,想請您過目!」

  「王毛伯?他找我過目什麼東西?」張潛迅速朝自己身上摸了摸,通過外套的溫度和手指端傳回來的觸覺,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隨即,掙扎著站起身,緩緩走向正堂。

  「是個他自己打造的鐵管子,他說前天騎馬之時,聽莊主您提起過,所以打了一根兒,想讓您看看是不是您需要的東西!」任全的話,繼續透過正堂的木門傳入,帶著如假包換的困惑。

  「鐵管子,他真的打出來了?你帶著他進來,順便讓他把鐵管子也帶上!」張潛聽得微微一楞,隨即,心中湧起一股無法掩飾的興奮。

  軍器監和將作監的巧匠們,都解決不了的難題,沒想到,自己聽王毛伯說他祖上是鐵匠之時,順口提了一句,就被此人迅速給搞定了。此人,還真是一個隱居在民間的奇異之士,沒辜負自己當初放了他們兄弟一馬。

  而有了鐵管子,哪怕是不耐壓的有縫鐵管兒。用釺焊法處理過後,也能把最簡單的土暖氣管道搞出來。搞出了土暖氣管道,火爐就可以變成暖氣。加熱效果,保溫效果和衛生程度,瞬間就又能提高好幾個臺階兒。

  只是不知道,在這鐵皮都需要用碾子去碾制的時代,此人是用了什麼辦法。將厚厚的鐵皮,又變成鐵管的。雖然,此人一直宣稱,他祖上乃是南朝的鐵匠,當年為了逃避兵火,才渡海去的高句麗。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正堂的屋門,已經被任全輕輕推開。緊跟著,王毛伯那遠比實際年齡蒼老的面孔,就出現在了門口兒。

  「莊主,王某有幸製成了此物。願意將製造方法獻給莊主,以報答當初義釋舍弟之恩!」不待張潛相迎,王毛伯就大步流星走到了他面前,彎下腰,將一根足足半丈長的鐵管兒,雙手托過了頭頂。

  「真的被你弄出來了?」雖然先前已經有了一些準備,張潛依舊高興得瞬間忘記了病痛。單手抓過了鐵管兒,放在眼前仔細把玩。

  的確是有縫鐵管兒,並且縫隙很不規則。雖然用釺焊法處理過,並且又用磨石磨平了焊縫,但是,看上去仍舊有些笨重醜陋,遠不及二十一世紀的小作坊産品水平。

  但是,對於八世紀的大唐來說,這卻是一個難得的突破。至少,在此之前,張潛在軍器監和將作監裡,看到的所有粗細低於十厘米的金屬管子,都是鑄造而成的,沒有任何工匠能夠成功地用板材卷制。

  「辦法很簡單,在下就不寫在紙上了。」發現張潛已經認可了自己親手打造的鐵管兒,王毛伯斟酌了一下言辭,鄭重匯報,「先鐵皮燒紅了,找一個角,從石頭上的圓孔,用錘子敲打著塞過去。再將那個角,拿鐵鈎勾住,套在磨盤上。然後,一邊加熱並用錘子敲打鐵皮,一邊讓人趕著牛拉磨。大概半個時辰左右,管子就從石頭圓孔的另外一邊,直接給拉出來了!」

  「這麼簡單!」沒想到讓自己翻遍了手機資料庫,都解決不了的難題,居然被王毛伯用頭牛就給解決了,張潛驚詫得兩眼發直,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就這麼簡單!我家祖上原本就是鐵匠,做過類似的東西。」終於還了張潛的一份人情,王毛伯身上感覺一陣輕鬆,臉上的表情,也瞬間生動了許多,「所謂錘技,其實都是打鐵時摸索出來的。只是到了我阿爺這輩兒,覺得當兵吃糧,會比當鐵匠更有出息,才千里迢迢跑到大唐來投了軍!」

  「原來如此!」張潛聽得又覺得有趣兒,又覺得造化弄人。抓起鐵管兒,順手在身前耍了一個棍花兒。

  「嘩啦啦!」一個半人高的裝飾用瓷瓶,應聲而碎,藍藍的白白瓷片,瞬間灑了滿地。

  「少郎君小心!」剛剛卸了妝返回來請張潛「驗貨」的紫鵑,被嚇得花容失色,小跑著沖上前,雙手攙扶住張潛的骼膊,「您還病著呢,別亂動。砸就砸了,快過年了,聽個響兒也好。管家,趕緊叫人進來收拾,免得扎了少郎君的腳。王教頭,你把鐵棍帶走,改天再來教少郎君練武。他今天剛剛吃了藥,身體不能吹風!」

  「哎!」「哎!」看到價值不菲的瓷瓶,在自己面前被砸成了齏粉,任全和王毛伯兩個心疼得神不守舍。竟然本能地選擇了服從指揮,連聲答應著各自去執行任務。

  再看紫鵑,趁著張潛沒反駁自己的機會,挽著對方的骼膊,就往臥房拖去。青春洋溢的面孔上,寫滿了對勝利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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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2:28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八章 事業編?

  半刻鐘之後,紫鵑耷拉著腦袋,塌著肩膀,身體貼著牆根兒,如同打了敗仗的小貓兒一樣從張潛臥房裡走了出來。

  太失敗了!太失敗了!把從古到今的通房丫頭排在一起,紫鵑可以確定,自己保證是最失敗的那個。

  十三姨手把手教的那些絕招,全都沒管用!無論濃妝艶抹也好,素面朝天也罷,她都沒成功地吸引起張潛對她身體的半點兒興趣!

  至於十三姨昨天指點的,「趁他生病虛弱把他推到在床上」,更不管用。生了病的張潛不願意讓任何人長時間靠近,理由竟然是他自己身體上帶著病菌!

  病菌是什麼東西,紫鵑不知道。但是,她卻知道,少郎君沒有說謊,也的確是為了避免將病「過」到自己身上,才將自己趕出了臥房。

  這讓她感到甜蜜之餘,愈發覺得自己「沒吸引力」。換了別的通房丫頭,甭說跟少郎君同床共枕,恐怕現在孩子都懷上了,而她,卻至今沒成功誘惑張潛主動碰一下她的身體。

  「居然連根鐵管子都不如!」想到「吸引力」這三個字,紫鵑忍不住朝自己專門厚厚墊了四五層的抹胸處看了看,然後沮喪在以手指摳牆。

  一根光溜溜的鐵管子,都讓自家少郎君目不轉睛地反復觀察把玩。而自己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今天居然沒能讓少郎君的注意力,持續時間超過三個呼吸!

  真的太打擊人了,太過分了。鐵管子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又黑,又涼,從上到下光溜溜的沒任何差別。哪如大活人……

  從雙腳到肩膀再度掃視自己毫無起伏的身體,她摳牆摳得越發用力,一不小心,手指甲就裂成了兩瓣兒。血跡順著裂開的指甲縫隙滲了出來,剎那間,殷紅如豆。

  「紫鵑,紫鵑,你在外邊嗎?」張潛的聲音,也恰恰傳來,立刻讓手指處的疼痛消失不見。

  「在呢,少郎君!」紫鵑低聲回答了一句,將手指放進嘴裡,一邊用力吮吸掉指甲下的血珠兒,一邊快速往臥房裡返,「少郎君,您找我?」

  令她瞬間欲哭無淚的是,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張潛的目光居然仍舊停在鐵管子上,彷彿盯著的是一個西施或者昭君一般,「外邊收拾好了沒?收拾好了,你幫我把再王毛伯喊進來,我有事情找他!」

  「是!」回答聲有點蔫兒,紫鵑轉過頭,耷拉著腦袋往外走,裂開的指甲處,鑽心一般疼。

  「最近六神作坊的收益不錯,以後任管家每月的薪水上漲一吊錢,你替我通知他。」張潛的話,繼續從身後傳來,絲毫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是!」紫鵑的答應聲更加有氣無力,眼角處,隱約已經有淚水在悄悄打轉兒。

  「你幫我管私賬,也辛苦了。以後每月拿三吊錢的薪水,自己從箱子裡取,取完了自己入帳!」又一聲吩咐從背後傳了過來,仍然不帶多少溫情。然而,紫鵑眼裡的淚水,卻瞬息消失不見。

  「真的,少郎君?」猛然回過頭,她瞪圓了水汪汪的眼睛,稚嫩且嬌美的面孔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賣身契不是早就讓你自己收起來了麼?你現在算我的秘,算我的私人助理,當然要拿薪水?每月三吊,管吃管穿管住。幹得好了,還可以加薪水。」張潛單手拎著鐵管子,笑呵呵地補充,「直到你哪天不想幹了為止!」

  「謝謝少郎君!」紫鵑立刻心花怒放,蹲身施禮。然後轉過頭,風馳電掣般沖出了屋門,彷彿稍稍跑慢得一些,張潛就會反悔一般。

  「果然只是缺乏安全感!」沖著她雀躍而去的身影,張潛再度搖頭而笑。

  所謂愛慕,情難自已,主動逆推,都是男人的自我陶醉而已。紫鵑想要的,應該只是一份長久的安全感。而這份長久的安全感,卻不一定要通過爬上男主人的床。能拿一份高薪,能自己支配自己的身體和生活,也是一樣!

  「嗚——」帶著用理智洞穿了表面迷霧的滿足感,他輕輕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將目光又落回鐵管子上,反復觀摩。

  鐵管子雖然造價不菲,但是,卻不到銅管兒的十分之一。並且無論是壓制鐵板工藝,還是按照王氏秘法卷管成形工藝,都有極大的技術改進空間。一旦把風力和水力也用上,打造效率能提高幾十倍。

  而軍器監的新地址,距離渭水已經沒多遠了。只要鐵錠供應得充足,理論上,在春、夏、秋三個季節,利用水車提供動力,監裡的工匠們,可以源源不斷地將鐵管兒製造出來。無論效率還是經濟性,都遠遠超過開模具鑄造。

  鐵管子的用途,可不僅僅在於土暖氣。從性價比角度來看,機井的汲水管道,用鐵管製造,就比竹管更為合適。特別是不同管段的銜接部位,用鐵管配上簡單內外螺紋和麻線,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而一旦能解決漏水問題,簡單上下水系統,就成為了可能。來到大唐之後,張潛每天最懷念二十一世紀的時間,就是在上馬桶和洗澡的時候。

  沒有下水系統,即便是做了五品高官,他想解決五穀輪回,也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去蹲院子角落裡的土厠所。第二,去用專門灑了草木灰除臭的木制馬桶。無論哪個選擇,舒適性即便與後世大學裡的公共厠所相比,都無法同日而語。

  人對舒適生活的追求,是無法扼制的。張潛相信,一旦自己將土暖氣、自來水和沖水馬桶三樣神器推出來,京畿一帶的富裕人家,肯定會趨之若鶩。那樣的話,在接下來的幾年甚至幾十年裡,大唐民間對不同直徑的鐵管兒之需求,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先前因為人微言輕,他只好把能賺錢的風車機井製造事業,轉交給了將作監。這一回,軍器監的少監姓了張,正監偏偏又是對他頗為信任的兵部侍郎張說,他肯定要為軍器監留住這個能下金蛋的母雞!

  軍器監如今下設火藥、甲杖、弓弩三個署,無論哪個署的産品,都是直接供應大唐軍方。所以,鐵管兒製造,放在哪個署的下面,都不合適。即便不影響三個署的正常運作,也會給那些雞蛋裡挑骨頭的言官,留下把柄。

  參加追朝時,張潛可是深刻領教了某些言官的無恥與無聊。所以,製造鐵管兒這件事,他得單獨開設一個新機構來負責。就像二十一世紀,某些政府部門,下面還會開設一些三産,負責為整個部門賺錢。這個機構,未來的性質也是一樣。

  專業的事情,就得交給專業的人來做,王毛伯,無疑就是一個合適的選擇。首先,這個人知恩圖報,品質不壞。第二,此人在軍器監裡沒有任何根腳,容易指揮得動。第三麼,則是張潛剛才腦子裡靈光乍現。

  那王毛伯,如果以前不知道鐵管子如何卷制,怎麼可能一天時間就弄出了整套生産工藝?很明顯,這套工藝不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而是來自某個傳承體系。

  也許就像王毛伯自己說的那樣,他祖上其實不是高句麗人,而是南朝人,在隋滅南陳時,祖上逃難去的高句麗。這樣算來,至少在大隋兵馬南渡長江那會兒,也就是公元588年前後,南陳的鐵匠們,就已經知道了如何用厚鐵皮來卷制有縫鐵管兒。

  為何到了一百多年後的景龍年間,大唐軍器、將作兩監的能工巧匠們,反而誰都不會這項技術?道理也很簡單,第一,大隋滅掉南方諸國之時,將很多流傳於江南的技藝連同工匠的肉體,給一道消滅了。第二,工匠們為了避免教會徒弟後餓死師父,輕易不肯將技術對外傳播。

  前一種因素,以張潛目前的能力,還沒辦法令其消失。但是,工匠們敝帚自珍的問題,在二十一世紀,可早就不成問題了。

  「莊主,您找我?」正堂門口兒,忽然又傳來了王毛伯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和忐忑。

  「嗯,進來,我有事兒跟你商量!」張潛手拎鐵管兒迎上前,笑著點頭,「這種鐵管子,用途極廣,今後肯定需要成百上千根打造。秘方是你家祖傳下來的,張某不能白拿……」

  「莊主這是什麼話來?甭說在下曾經欠了你的大恩。就是沒欠你的,區區一個打鐵的方子,您也不用放在心上!」王毛伯心中的石頭瞬間落地,趕緊滿臉堆笑地擺手,「您儘管用,儘管用,能為您做點兒事情,是在下的榮幸。前一段時間因為臥病不起,在下怕把病氣過給莊主,才沒敢主動前來投效,如今在下的病已經好了,蒙莊主賞識……」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實在受不了王毛伯這種奴顔婢膝的模樣,張潛皺著眉頭打斷,「我不是自己打,而是要在軍器監裡單獨拉一批工匠出來,專門負責打造鐵管兒。這批人,我需要一個人帶著他們,剛好你身體已經無大耐了,所以就想到了你。」

  「莊主,您,您是說,要,要招我去軍器監?」儘管張潛强調過不準打斷,王毛伯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瞪著一雙滿是驚詫的眼睛,喃喃追問。

  「對,我希望你去做一個錄事,專門替我管這件事情。」張潛想了想,笑著點頭。「級別麼,目前是流外官,第五等!稍微委屈了你一點些。但薪水卻不比在我這裡做教頭低。並且每打造一個管子,你還能拿一文錢的……」

  「噗通!」眼前的人,忽然矮了半截。膝蓋與地板撞擊聲,緊跟著就傳入了他的耳朵。

  張潛話,再度被打斷,低下頭,楞楞地看向王毛伯,有點兒弄不明白對方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卻恰恰看到,後者正淚流滿面地向自己俯首。

  「恩公,王某,王某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恢復官身!王某,王某每次夢見家父,都,都慚愧得整宿整宿無法安睡。」一邊哭,王毛伯一邊磕頭,每一下,都無比地虔誠。「大恩不敢言謝,今後風裡火裡,恩公馬鞭所指,王毛伯絕不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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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2:38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九章 又是秦法

  「起來,趕緊起來!」張潛被磕得手忙腳亂,連忙彎下腰去,硬生生扯住王毛伯的骼膊。

  他在二十一世紀沒上過一天班兒,來到大唐之後,接觸的也多是張若虛這種幹著不痛快就立馬致仕,或者賀知章這種升了官居然拖著不去履職的高人。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一個流外五等錄事,在普通人眼裡有多珍貴!

  而那王毛伯,雖然力氣沒有張潛大,卻堅持不肯起身。掙扎著向後膝行了半步,繼續重重叩頭,「再造之恩,暫且無以為報。今後王家上下,願意……」

  「別,別,你別發誓。你是你,你們王家是你們王家!兩回事,兩回事!」張潛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沖過去,第二次攙扶住對方骼膊,「你感激我,到了任上,努力幹活就是。其餘的話,沒必要說那麼多!」

  「是,恩公!」王毛伯這次沒有繼續掙扎著給他磕頭,而頂著一腦袋青包,緩緩起身。雖然滿臉的鼻涕眼淚都沒顧得上擦,整個人,精氣神兒卻與先前的張家莊王教頭,截然不同。

  張潛見了,在心中暗暗納罕之餘,同時,也隱約對大唐神龍皇帝李顯,生出了幾分歉意。

  一個流外的五等錄事,就能讓王毛伯感激得磕頭跪拜,並且隨即整個人都如同脫胎換骨。自己當天被皇帝直接提拔到了正五品,怎麼著也應該感激涕零一下,或者當場來一段胡旋舞表示忠心。過後,更不該沒事兒就翹班,甚至在辦公室裡吃小火鍋兒。

  然而,轉念一想,周建良那廝從別將被提拔到果毅都尉,好像當時和過後的表現,也跟自己差不多。他就又覺得釋然了。

  周建良可以去沙場上,報效李顯的知遇之恩。張某人在軍器監也是一樣。大不了,等軍器監搬完了家,一切安頓下來,把紅銅小火鍋兒,土暖氣,各自打一套鑲嵌著寶石的,送進宮裡李顯這位大唐皇帝嘗個新鮮。說不定,還能趁機讓對方提幾個字,提高一下新産品B格!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眼前,張潛當務之急,是把王毛伯安頓好,順便勸說此人接受一個銅錢一根鐵管的專利費,並利用目前張說負責軍器監的大好機會,將此事變成一個定例。

  這樣,今後再有新的發明被軍器監採用,就可以照方抓藥了。而將為知識産權付費,慢慢變成一個傳統,以華夏百姓對子女的教育重視程度,恐怕用不了一百年,各種符合當時生産條件的新鮮科技,就會遍地開花。

  古代人類戰勝野獸,靠得是弓箭、陷阱和各種石器,而不是牙齒和爪子。張潛堅信著一點。而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也證明了,以農耕為主的中原文明,想要抵禦來自北方野蠻部落的毀滅性進攻,肯定不能依靠體力强壯。

  那樣的話,恐怕燕雲十六州,就沒契丹人什麼事情了。女真和蒙兀室韋還有沒有機會成長起來,也很難說!甚至幾十年後的安史之亂,如果那時張某人還活著的話,也有希望讓賊子嘗嘗黑火藥的硝煙。

  「既然你叫我一聲恩公,接下來的話,我說,你聽,不准跟我爭論,也不許拒絕!」想想安史之亂硬生生將如日中天的大唐,拉入了朝不保夕的爛泥坑,張潛猛吸了一口氣,聲音忽然變得斬釘截鐵,「你為大唐獻石孔卷鐵法,功不可沒。今後軍器監每打造一根鐵管,無論粗細,都付給你一文錢的專利。有效期為二十年,或者別人提出了更好的辦法。我會努力推動此事,並讓其成為軍器監的定例,今後凡是為國獻有用之技巧及器物者,視其價值,皆可參照此事獲取專利費!」

  「這……」王毛伯本能地擺手拒絕,然而,話說到一半兒,卻被張潛用目光給瞪了回去。只好頂著一腦門子汗珠,躬身道謝。

  「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去上林苑的軍器監,找郭怒報到。我會通知他給你預備好文憑,袍服和處理公務的房間。」不想給此人更多的時間,找理由來跟自己推三阻四,張潛繼續沉聲吩咐。

  「屬下遵命!」聽聞第二天就要去赴任,王毛伯立刻緊張得忘記了一切。站直了身體向張潛拱了下手,轉過身,大步流星出了房門。

  「休沐之時,記得繼續過來指點我騎戰之技!」張潛笑著追了幾步,認真地補充,「束修我會照付!」

  「屬下,屬下敢不從命!」王毛伯踉蹌了一下,差點兒被門坎兒絆倒。回過頭,再度向張潛行禮。未老先衰的面孔上,寫滿著感激與驕傲。

  自打五年前,為了救弟弟一命,把騎都尉的勛職轉讓給了別人之後,他幾乎每天都活在懊悔和自責當中。所以,不到四十歲,就鬚髮斑白,人前人後,也總是佝僂著個腰。

  而今天,他卻又重新踏上了仕途。雖然是流外五等,地位相當於縣衙裡的小吏。可畢竟又看到了慢慢爬起來的希望。死後與九泉之下的父親相見,也終於能給對方一個交代!

  「少郎君,一根鐵管一文錢,要是軍器監每年打造一萬根鐵管兒,他豈不是什麼都不幹,就能白得十吊?」望著王毛伯越來越挺拔的背影,紫鵑按捺不住心中的羨慕,小聲向張潛確認。

  「嗯!」連續做了一大堆事情,張潛的頭徹底不疼了。一邊抓著炭筆,琢磨如何將專利之事,寫成符合以當前大唐文官隊伍平均思想水平所能接受的文字,一邊順口回應。

  「那要是十萬根,甚至一百萬根呢?」紫鵑驚訝地看著他,兩隻瞳孔彷彿都變成了正方形。

  「那就一百萬錢唄!造得越多,說明他所獻的技巧,作用越大。當然應該讓他拿到更多的錢!」張潛想都不想,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專利」之重要性,順口回應。

  「那,那如果改天我也能獻一個有用的法子出來呢?」紫鵑不但瞳孔都開始變成了錢眼兒狀,目光之中也散發出與開元通寶一樣的色澤。

  「也給,只要你獻出來的技巧或者物件,以前沒有,並且的確有用!」張潛被問得啞然失笑,抬頭看了小財迷紫鵑一眼,笑著點頭。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想,早晚能想出幾個有用的東西來!」紫鵑被他看得小臉兒微紅,側開頭,咬牙切齒地補充,「就是,屆時希望少郎君能說話算話!」

  「我啥時候騙過你?!」見對方那一幅彷彿跟金錢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張潛再度啞然失笑,「快去想吧,遲了,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我知道了!」紫鵑卻沒有立刻挪動腳步,而是眨巴著兩隻通寶般的大眼睛,做恍然大悟狀,「少郎君你是在城門立柱!王毛伯就是那個第一個站出來抗柱子的!少郎君,以後別人問起,你千萬不要承認這是秦法,否則,肯定有無數人跳出來,扯你的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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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2:45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章 秦法之失

  「這是秦法!」七天後,當張潛終於將自己反復斟酌、修飾,覺得基本已經符合時代語言風格的公文,拿到了抽空前來新軍器監視察的正監張說面前,後者只是輕輕掃了兩眼,就果斷表示了否決!

  「秦法並不全都是惡法!書同文,車同軌也是秦法。連接九州的馳道,最早也是秦時所建!」被當頭一棒敲得有點暈,張潛紅著臉,小聲辯解。

  向發明者支付專利,是他自從抵達大唐以來,第一次小心翼翼向世人思想領域伸出的觸角。誰料,還沒等試探出涼熱,就被張說這個頂頭上司一棒子給敲了回來。

  而後者,雖然難得來軍器監一回,卻不準備敲他一棒子就算完事兒。聽出他話語裡的不服氣,立刻翻了翻眼皮,冷笑著發問,「用昭既然出自秦墨,你可知道,秦為何二世而亡?」

  「這……」張潛出生之時,秦朝已經亡了兩千二百多年,他怎麼可能知道秦國滅亡的緣由?楞楞半晌,才搜腸刮肚掉起了書包,「修建阿房宮,窮傾國之財。殺蒙恬,寒將士之心。篡位扶蘇,失得位之正。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

  「管中窺豹!」聽出他在東拼西湊,張說毫不客氣地打斷,「歷朝歷代,哪朝沒營建過宮室?歷朝歷代,哪朝沒殺過,老夫說的是除我大唐之外,哪朝沒殺過功臣?至於扶蘇被殺,誰能驗證始皇遺詔之僞?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這句話是賈生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卻失於以偏概全!」

  『好吧,你是領導,你說得都對!』張潛自知掉書包不是張說的對手,對政治的領悟程度,也照著後者望塵莫及,所以,乾脆在心裡嘀咕著做洗耳恭聽狀。

  「秦之所以亡國,乃是秦法過細過繁,只適合治理秦國,不適合治理天下。」知道張潛不會這麼快就承認錯誤,也擔心此人以後冒失闖禍,張說瞪了他一眼,沉聲教誨。「事事皆立法,則如鎖鏈般,困住了所有人的手腳。商鞅變法之時,秦國尚小,所以重刑與厚賞並施,秦法尚能推進得下去。日積月累,幾十年下來,秦人也習慣了事事依照其法,不覺其累。」

  唯恐張潛不認真聽,他用力敲了下桌案,聲音迅速轉高:「然秦吞並六國之後,面對的卻是大了至少六倍的國土,治下百姓增加的也不止六倍。秦法貿然推行至天下,甭說六國百姓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就連地方官吏,恐怕能像秦國官吏那樣將律法背得爛熟於心者,都沒幾個!」

  又敲了下兩下桌案,提醒張潛集中注意力,他的聲音愈發嚴肅:「如此,若是官員都是清廉有為之士,尚可為百姓考慮一二,以其不知法,而寬宥其罪。若是遇到貪官污吏,則可以動輒抓人入獄,極盡敲詐勒索之能事!反正以秦法之繁,不愁找不到罪名!如此,百姓生而有罪,又何惜以死相搏?如陳涉吳廣之輩,因大雨失期,繼續前去報到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當然要揭竿而起,以求一線生機!」

  「這,這,前輩此言有理,晚輩受教了!」以張潛的二十一世紀腦袋,恐怕打死都不會想到,律法越周全,反而越容易成為官吏禍害百姓的工具,頓時被說得額頭見汗,紅著臉輕輕拱手。

  而那張說,卻仍舊覺得自己今天對張潛敲打得不夠狠。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鄭重强調:「在處理公事之時,不要稱張某為前輩。你是少監,張某是正監,彼此以官職相稱即可。否則,落在言官耳朵裡,又會成為彈劾你的把柄!」

  「是,正監!」張潛被瞪得心裡發堵,退後半步,抱拳領命。

  「縱使官員不刻意以律法,去魚肉百姓!」體諒他初次為官,缺乏經驗。張說聲音稍稍放柔和一些,繼續諄諄教誨,「律法過繁,也是傾國之禍。若百姓違法,而官府不予追究,則律法失其威嚴。若百姓違法,官府按律辦事,則又是一個人人生來皆為罪囚的結果。所以,後世為臣子者,皆聞秦法而色變,並非不知道秦法亦有可取之處,而是擔心其重新泛濫成災,不得不防微杜漸而已!」

  「你初次為官,就執掌九監之一。想要為下屬謀取一些好處,收攏其心,乃是人之常情!」翻了翻眼皮,他的話變得語重心長,「但切忌冒失莽撞,什麼都由著自己的想法來。有事兒,多跟身邊人商量,特別是你那兩個師弟商量。他們雖然學問不如你,但對大唐和人情世故的瞭解,卻比你多。」

  「是,下官受教!」張潛被訓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再度紅著臉躬身。

  不願打擊得太狠,令他年青青就失了銳氣,張說猶豫了一下,再度抓起了他寫給自己的條陳,一目十行地從頭瀏覽到尾。然後,提起毛筆,抹掉了其中所有高談闊論和讓專利成為法規前景展望,只留下了不到五分之一內容,笑了笑,低聲安慰:「你是少監,動用五百吊以下的公帑,無須向老夫這個正監請示。老夫身為兵部侍郎,沒不可能管得那麼細!」

  給了張潛三個呼吸時間去消化,用手在公文上彈了一下,他繼續補充,「每做一根鐵管給王毛仲一文錢的賞賜,是你這個少監在職權之內的決定,只要你不試圖將其推廣到全國,就無人可以指摘。至於將來,也是如此,你有什麼新主意,可以放在軍器監內先試試,小小年紀,不要老想著去影響朝廷決策。你的辦法在軍器監用得好,朝堂上自然會有人看見,然後根據大唐的實際情況,去考慮能否引以為鑒。而不是像你瞎琢磨的那樣,砍了大唐的足,去適你張少監的履!」

  「您老是說,這個專利法,可以在軍器監內部試行?」張潛原本已經沉到水底的心臟,瞬間又浮上了水面,瞪圓了沒有多少塵雜的眼睛,快速向張說尋求確認。

  「不是法,是例!可為軍器監內部試行之條例。這在你少監權限之內的,老夫才懶得管你!」張說翻了翻眼皮,很是為張潛的反應遲鈍而頭疼。

  「多謝正監!」這回,張潛終於開了竅,激動地再度躬身行禮。

  「拿什麼謝?嘴巴麼?!」張說翻了翻眼皮,一邊轉身往外走,一邊冷笑著撇嘴。

  「這……」張潛紅著臉,楞楞地看著張說,不知道今天已經是第幾次無言以對。

  「你這麼笨,好在聖上沒讓你進入朝堂,否則,一個月之內,你肯定就崖州赴任去了!」張說扭頭看了幾眼,撇著嘴數落,好生怒其不爭,「紅銅小火鍋,還有你這屋裡的水爐子,給老夫各準備三十套,沒有的話,原來那種鐵爐子,也湊合。你這個少監可以吃獨食,老夫卻不能讓別人說,軍器監想自絕於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之外。」

  「是,正監,我這就讓人去做。小火鍋明天就給您送過去。土暖氣,就是您說的水爐子,十天之內,保證全都給您準備好!」張潛的臉,頓時紅到脖子根兒,頂著一腦門子汗,高聲保證。

  光想著紅銅小火鍋和土暖氣試製成功後,可以交給六神商行去賺錢。卻沒想到,自己在不經意間,已經犯下了「吃獨食」的大錯。好在還有張說這個正監,在後面替自己「擦屁股」。否則,自己這少監,恐怕坐不了幾天就得給別人騰地方!

  「這裡邊裝的是水,外邊是鐵,哪有什麼土?」對於命名權的執著,張說絲毫不亞於神龍皇帝李顯。指著張潛屋子裡,還沒來得及擦洗刷漆的暖氣管子,高聲强調。

  「是,水爐子!」張潛沒力氣跟對方爭論,果斷選擇了讓步。

  又一次成功維護了自己的正監權威,張說心滿意足。看了張潛一眼,轉身繼續往外走。一邊走,一邊不放心地叮囑:「老夫這個正監,照例只是掛個名,具體監內大小事務,全由你這個少監負責。所以你千萬好自為之,有些時候,寧可蕭規曹隨,也切莫標新立異。你因為護駕之功和獻利國利民之器,而驟然登上高位,朝野當中,不知道多少人心內忿忿不平。萬一被人抓到把柄,縱然是小錯,難免會衆口鑠金!」

  「晚輩知道了!」張潛雖然不懂政治,卻分得清楚好歹,跟在張潛身後輕輕拱手。

  「但是也別失了進取之心,畢竟你還年青!」見他孺子可教,張說心情頓時變得大好,笑著側過頭,輕輕揮手。「只要闖禍的範圍,限制在軍器監內,老夫都會幫你兜著。有老夫在,別人也輕易動你不得!」

  「多謝前輩!」張潛心中覺得好生暖和,再一次認認真真地給張說行禮。隨即,又壯起膽子,低聲詢問,「正監,紅銅小火鍋和水爐子,需要給聖上,給聖上各自送一套麼?屬下初入朝堂,不太懂規矩……」

  「你還知道自己不懂規矩啊?」張說停住腳步,咬牙切齒,好生恨鐵不成鋼,「自己想,想明白了為何這麼晚,才想到聖上,再自己決定!有你這麼個下屬,老夫早晚得活活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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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1:03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一章 簡在帝心

  送,一定得送!張潛好歹也是考過研的,在張說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的確,大明宮裡有專門的暖閣,李顯想吃口熱乎飯,御膳房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廚師候命。然而,你送了小火鍋和水爐子入宮,李顯可以笑話你野人獻曝,你卻不能不主動表達對他的一片忠心!(註:野人獻曝,幹活的農夫被太陽烤得熱乎,就想把曬太陽的機會獻給國君。用來嘲諷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

  特別是在三省六部和九寺五監的大佬們,人手一隻紅銅小火鍋兒,個個辦公室裡都架起了遠比炭盆乾淨暖和的水爐子之時,如果單單漏掉了皇上他們家,張某人這個少監,可就真是主動找捶了。

  所以,一定得送。不但要送,還得把上面的銅鍋改成銀鍋。銀子導熱快,還能識別毒藥,才真正適合皇家。至於以前沒啥沒想起把小火鍋送進皇宮裡頭,乃是因為火鍋的製造工藝還不成熟,安全性也需要經過嚴格的驗證。

  而小火鍋下面的爐體,雖然可以直接用原來的銅爐,藥艙部分卻必須縮減到原來的三分之一,並且中間加兩扇隔離板。需要之時,用旋鈕將隔離板合攏,就可以阻斷酒精跟空氣的接觸,熄滅火焰。

  即便火焰無法熄滅,減了容量的藥艙,也提供不了足以引發大型火災的酒精。反正火鍋這東西對於李顯來說,頂多是吃個新鮮勁兒,不會像張潛等窮鬼那樣,一整頓飯全靠火鍋來解決。並且李顯每次吃飯時,身邊還有那麼多宦官和宮女伺候著,萬一吃到中途藥艙裡的酒精空了,不愁沒人幫忙及時更換的新藥艙。

  既然給神龍皇帝專門打造的火鍋用了白銀,水爐子再用熟鐵打,也就太寒酸了。同樣為了保證安全和美觀大方,經過」長時間檢測和反復嘗試」,最後送入皇宮的水爐子,除了應該有的功能性部件之外,又多出了許多裝飾性的小零碎兒,並且所有裝飾,都是純銅打造,人手拋光,奢華程度直逼二十一世紀的塑料車標。

  反正這年頭「貢品」兩個字,就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特供」鑒定書。無論花多少錢去買,最後都能加倍賺回來!

  事實結果,也正如張潛所期待。在純銀小火鍋和水爐子送進皇宮的第二天,皇宮中赫赫有名的監門大將軍高延福,就帶著應天神龍皇帝李顯的中旨,來到了禁苑裡的軍器監。當衆宣布了皇帝對新任少監張潛,以及軍器監上下所有官吏的嘉獎。

  雖然沒給任何人升官兒,應天神龍皇帝李顯總計賜下的綢緞玉器等物,加起來都不夠半套水爐子錢,卻讓所有官吏都感激涕零。(註:中旨,不經中書門下而由內廷直接發出的敕諭。通常為皇帝辦私事用,理論上不具備法律效力。)

  與電視劇中那種滿身陰氣的太監不同,監門大將軍高延福,竟然生得虎背熊腰,下巴頦上還飄著三縷乾淨順滑的白色鬍鬚。代表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接受了大夥的歡呼和施禮之後,此人便大咧咧地將聖旨朝張潛懷裡一塞,順手抓住了後者的骼膊,「火鍋不錯,咱家伺候陛下這些年來,很少見到陛下吃飯會吃得如此痛快。水爐子也不錯,陛下讓人按照你寫的安裝說明,裝在紫宸殿左側小寢宮裡頭,整晚上都感覺溫暖如春。陛下說,張少監有心了,他非常滿意。但今後,還望張少監把心思,盡數花在可令我大唐將士如虎添翼的利器上,如此,才不辜負軍器監三個字。」

  『這算是誇我呢,還是在敲打我呢?』張潛聽得好生困惑,卻不敢多問,只管將手臂從高延福的手掌裡掙脫出來,然後雙手托著聖旨,做躬身受教狀,「微臣張潛遵旨,陛下聖安!」

  「聖恭安!」高延福微微側開身體,按照固定的禮儀套路回應。隨即,再度伸出右手,抓住張潛的衣袖,繼續笑著說道:「聖上還說,他家大業大,妻子兒女衆多,不像普通百姓,一口鍋,一個水爐子就夠用了。宮裡粗略估算,大概還需要五十套左右。」

  不給張潛掙脫行禮的機會,笑了笑,他又快速補充,「聖上還說,知道張卿有錢得很,一份藥就能賣十萬吊,他就不跟張卿客氣了。今年冬天又濕又冷,還望張少監動作快一些,切莫將送到皇宮裡的東西,拖在最後!」

  「微臣遵旨,十日之內,保證將水爐子和銀火鍋做好!」張潛心疼得直吸涼氣,卻只能再度掙脫高延福的拉扯,硬著頭皮躬身。

  小心眼兒,李顯果然是鳳子龍孫,與他推倒魏征墓碑的親祖父,一樣小心眼兒。只是晚送了幾天小火鍋和水爐子,結果就恨不得把張某人罰個傾家蕩産。並且還不肯說明理由,只管仗著皇帝的權威,放手開搶!

  然而,那高延福,卻絲毫感覺不到張潛的痛,竟然第三次跟過來,伸手扯住了他的骼膊,「聖上還說……」

  張潛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欲哭無淚。早知道這樣,張某人給水爐子上上加什麼銅飾?!這回好了,五十套水爐子,光銅飾的材料錢,就得六十多吊,還沒把人工算在裡頭。

  「聖上還說!」故意停頓了一下,給張潛留出足夠的驚嚇時間,高延福笑著補充,「下月初五,他散了早朝之後,會親自來錦苑這邊,校閱御林軍,並且順路看一眼軍器監搬遷之後的情況。期待張卿能像獻火藥和風車、機井那樣,還能再給他一份驚喜!好了,其他就沒有了,張少監,咱家先向你道喜了。咱家伺候聖上三年多,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親自來九寺五監巡視。機會難得,你可千萬要珍惜!」

  「謝聖上隆恩!」一連串打擊下來,張潛被砸得暈頭轉向,不顧自己腰酸,再度退後行禮。

  狗屁機會難得,今天都二十七號了,距離下月初五不到十天。短短一個星期功夫,讓張某人拿什麼出來,給應天神龍皇帝驚喜?更何況軍器監剛剛搬遷到禁苑,連甲杖,弓弩的生産都未能重新理順,這時候李顯帶著人前來視察,不是想怎麼挑毛病,就怎麼挑毛病麼?

  然而,肚子裡嘀咕歸嘀咕,張潛卻不能跟高延福說,您老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告訴皇上咱們改天再約?所以,只能硬著頭皮謝恩,領旨,然後强打精神,將虎背熊腰的老太監送出了門外。

  「大師兄,簡在帝心啊!你可真是簡在帝心啊。這下好了,今後你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敢巧取豪奪你寄賣的那些靈藥了!」

  「大師兄已經是五品少監了,哪還有人不開眼,敢搶他的靈藥?要我說,分明是皇上想給大師兄加官進爵,卻不能拿進獻火鍋和水爐子這種理由,所以才專門再來軍器監轉上一圈兒!」

  與張潛的感覺完全不同,沒等高延福的身影走遠,郭怒和任琮兩個,就一左一右湊到了張潛身邊,爭先恐後地向他道賀。

  「你們兩個,沒聽見高將軍的話麼,聖上要驚喜,要不低於酒精,風車和機井那樣的驚喜?!」被兩個心大的師弟,氣得眼前發黑,張潛扭過頭,咬牙切齒地追問。

  「聽到了?怎麼可能沒聽見?」任琮挨打次數多,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發現大師兄語氣不對,果斷向後縱身,「咱們再抓緊時間,安裝四隻煉藥壺上去,不就行了麼?酒精産量提高一倍,難道不是驚喜?」

  「光是酒精,肯定不行!」郭怒兀自不知道大難將臨頭,晃著圓圓的腦袋,低聲反駁,「已經有過的東西,不能算驚喜。大師兄得拿新東西出來,並且像風車、機井一樣,利國利民。大師兄,反正師門裡的寶物那麼多,你隨便再弄一個出來唄?說不定,皇上一高興,就升你做了正監呢!」

  「對啊,大師兄,隨便弄一件出來,不要心疼錢,材料錢,包在我們倆身上!」仗著自己躲得足夠遠,任琮笑呵呵地幫腔。

  「你們以為我是機器貓?」張潛又氣又急,將手指捏得咯咯作響。「走,校場去。好久沒指點你倆武藝了,師兄今天心情好,咱們把課業補上!」

  「大師兄,甲杖署那邊還有急事,我先走一步了!」

  「大師兄,煉藥壺今天維護,我得去盯著!」

  任琮和郭怒見勢不妙,各地丟下一句話,撒腿就逃。一路跑出了張潛的追殺範圍之外,才雙雙停住腳步,楞楞地扭頭互視,「機器貓是什麼東西?你聽大師兄以前提起過麼?」

  「管他什麼東西反正在師門裡頭的,肯定不是凡物!不好,大師兄跟過來了,三師弟,我先走一步!」

  「二師兄,二師兄等等我!大師兄,二師兄武藝好,適合做你的對手。我甘拜下風!」

  一邊大聲叫嚷著,哥倆各自又邁開雙腿,跑了個風馳電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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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1:14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二章 墨家衣鉢 (上)

  「你們兩個給我等著!」有氣無力地威脅了一句,張潛悻然停住腳步。

  軍器監終究不是自己家,他這個少監得注意形象。雖然打打鬧鬧,不會招來彈劾。但各署的匠人們,難免會覺得少監不夠穩重,慢慢心生懈怠,影響到監中事務的正常運行。

  等回到莊子上,就沒這層擔憂了。最近結合王毛伯所傳授的葫蘆瓜錘發力技巧,張潛自覺在搏擊之道上進步甚快。剛好可以在兩個師弟身上驗證一下,以免長時間不練習,功夫生疏了,變成八世紀的馬大師。

  正咬牙切齒地發狠之際,他的耳畔,卻又傳來了火藥署署丞王俊的聲音,「少監,此事恐怕馬虎不得。雖然高監門傳達的只是口諭,屬下建議您還是及時去跟正監匯報一聲。他宦海沉浮多年,比大多數人都清楚這件事究竟該怎麼辦。」

  這倒是一句老成持重之言,立刻讓張潛停止了玩鬧地心思,認真地向他致謝。隨即,將日常工作布置了一下,跳上馬車,直奔長安城內的兵部衙門。

  剛好張說今天不用去上朝,聽張潛說明了來意,立刻笑著搖頭:「用昭不必如此緊張,每年入冬和開春之後,聖上都會去禁苑校閱御林軍。此番聖駕蒞臨軍器監,不過是因為軍器監剛好也搬到了禁苑之中而已。」

  「可是,可是聖上說他期待屆時能有一份驚喜!」張潛心中的緊張,一點兒都沒減輕,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

  「讓甲杖署那邊,弄幾套結實好看的鎧甲,或者弓弩署那邊,把火藥想辦法裝到床駑的弩桿上去,差不多就夠了!」張說笑了笑,彷彿胸有成竹,「聖上只是為了督促你上進,才會那麼說,實際上,並未奢求你真的能在短短幾天之內,拿出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來。否則,高監門帶給你的就不是口諭,而是正式的聖旨了。」

  見張潛依舊憂心忡忡,想了想,他又壓低了聲音補充,「酒精的功效,除了可以療傷之外,其他都跟那猛火油差不多。但猛火油産自西域,只有大食兵馬攻城時會使用,市面兒上難得一見。所以,發現你的酒精燒起來那麼厲害,聖上才給它賜下了火藥之名。你如果除了把火藥裝到弩桿上之外,還能想到別的辦法,不妨也試試。總歸讓聖上覺得軍器監上下都在盡心做事就好!」

  「是,正監,我回去之後立刻試著做幾種出來!」張潛聽了,茅塞頓開,立刻感激地拱手。然而,內心深處,卻始終有一股忐忑的感覺揮之不去。

  酒精在二十一世紀,根本不會被當做戰爭武器。所以,他能想出來的辦法,無非就是如何將酒精易燃的特性,跟大唐目前的各種武器結合起來,以發揮更大的威力。這些辦法,基本上,是個人花費點兒心思,都能想得出,很難達到讓神龍皇帝李顯驚喜的標準。

  「用昭不必對自己過於嚴苛!」張說是個非常厚道的上司,特別是對於他所欣賞的屬下,更是呵護有加,「你已經讓軍器監,從上到下煥然一新了。以前軍器監是什麼樣,大夥心中都有數。雖然不能說所有人都在混吃等死,但基本上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而你擔任少監雖然還沒幾天,卻又是架設風車,又是弄火鍋、火爐和水爐子等物,讓監裡邊每時每刻,都熱火朝天!」

  「是正監一直在支持屬下,換了別人,肯定會斥責屬下不務正業!」張潛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笑著將「功勞」朝張說頭上推。

  土暖氣目前還是在試製階段,所以暫時沒有交給外邊的商行。但是火鍋和火爐,他已經將打造技術,按照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價格,轉讓給了郭家和任家名下的商行。這些「技術轉讓」換來的錢,他當然不會死板地全都上繳入庫,大唐以前也沒有上繳入庫的先例。所以,最近一段時間,軍器監雖然主要在忙著搬家。但全監上下,每個官吏、匠師和學徒,卻都意外發了一筆小財。

  錢是調動積極性的第一法寶,無論二十一世紀,還是八世紀,都一模一樣。發現跟著新少監幹,大夥不但升官有望,收入也迅速上漲。軍器監上下,當然士氣爆棚。不但這回整體搬遷沒有讓張潛這個少監花費多少力氣,就連日常生産的弓弩、盔甲和兵刃,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都比原來上升了一個臺階!

  「不務正業?如果五監的少監少匠,個個都像你一樣不務正業,另外四個老傢伙,恐怕做夢都得笑醒!」張說為人爽利,也不跟張潛在客套話上浪費唇舌。笑著擺了擺手,開始給他布置任務:「最近這幾天,你也別光忙著製造東西,先從上到下,把軍器監所有人梳理一遍才行。將工匠們帶進來吃閒飯的,身份沒有記錄在冊的,還有那些來歷看上去有疑問的,統統清理回家。無論最初人是誰安插進來的,讓他們先回家休息一個月,等聖上巡視過了之後,再另做安排。此外……」

  這就是涉及到帝王安全的大事了,張潛不敢怠慢,答應著取來紙筆,將對方的交代,一條條記錄在了上面。

  張說對他的態度非常滿意,又認真叮囑了一些接待帝王時的禮儀細節,才站起身,親自將其送上了馬車。

  而張潛心情,卻覺得比沒來拜見這位頂頭上司之前,更為忐忑了。關上車門之後,立刻「癱倒」在了座位之上。

  總計只有八天時間,又是要給李顯打造禮物,又是要給李顯準備驚喜,又是要安排接待細節,避免有人因為激動過度,君前失儀!

  此外,他還得梳理隊伍,清除隱患,保證皇帝的安全。怪不得後世的基層幹部們,沒人願意領導下來視察,實在是需要做的額外之事太多,讓大夥煩不勝煩!

  但是再煩,張潛也不敢撂挑子。否則,甭說幫紅寶石少女改變命運,就連楊家的大門,他今後都甭想往跟前湊。

  所以,出了長安城之後,張潛立刻掙扎著坐直了身體,吩咐家丁的張貴,將馬車趕向了張若虛家,以求從不同角度,再聽取一些對自己有用的建議。

  「看來,用不了多久,老夫就又能向用昭道喜了!」令張潛約略有些失望的是,張若虛聽完了他的陳述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恭喜他簡在帝心,「聖上富有四海,才不會隨便向某個臣子索要東西。他白拿了你的火鍋和水爐子,說明是沒把你當外人。別的臣子,相求聖上找他白拿,還求不來這種恩澤呢!」

  『原來皇上他們家是開盜版網站的,白拿誰東西都是看得起他!』張潛在心裡偷偷腹誹,臉上,卻只能勉强擠出一絲笑容,」世叔所言甚是。但越是如此,晚輩越是惶恐難安。萬一聖上前來巡視那天,哪裡出了紕漏,或者晚輩拿出來的東西,讓聖上失瞭望,晚輩豈不是辜負了聖上的知遇之恩?!「

  「聖上不過是那麼隨口一說而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屆時又何來「失望」之言?」張若虛搖了搖頭,帶著幾分遲疑開解,「依照老夫之見,你只要盡心就好。倒是聖上此行所能見到的人,你得提前精挑細選。屆時,無論是有人驚擾了聖駕,或者君前失儀,到頭來,你都會有吃不完的掛落!」

  得,這話說的,除了語氣不同之外,其他跟張說先前的叮囑,簡直一模一樣!所以,張潛聽了之後,除了拱手稱是之外,根本做不出其他任何反應。

  那張若虛將他的表現看在了眼裡,也自知沒幫上忙。訕訕笑了笑,低聲解釋道:「這事,用昭你估計只能自己琢磨。老夫其實跟你一樣,沒有任何經驗,甚至,可能還不如你。總之,把聖上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哪怕是提前多演練幾遍,也好過屆時出了問題,被打個措手不及。其他,都盡了力就好,別奢求太多!須知再大的驚喜,也抵不了讓聖駕受驚之罪!」

  這話,雖然聽起來不提氣,卻是肺腑之言。即便放在二十一世紀,領導下來視察,基層幹部們聰明的做法,也是但求無過,別求有功,更別求當場表現。所以,張潛聽了,趕緊怏怏地拱手,「世叔說得是!晚輩這就回去梳理隊伍,然後安排人手進行演練!」

  說罷,也不敢在張若虛家多做逗留,隨便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又告辭出了門。

  「唉——」當身體又坐在了馬車內,張潛忍不住長吁短嘆。

  這就是身後沒有一個龐大家族的壞處了。如果自己也是盧莛那樣的世家子弟,遇到上頭前來視察這種事情,身邊肯定有無人數幫忙出謀劃策。而現在,他僅僅能找到的兩位前輩,卻都給他出不了什麼好主意,或者說對他的幫助非常有限。

  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前來軍器監視察,肯定不是像張說和張若虛兩人認為的那樣,只是順路。張潛從高延福傳達口諭時的神態和語氣中,能清楚地感覺出這一點。

  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肯定是期待軍器監能拿出一樣新鮮東西來,這點,張潛同樣清楚地感覺得到。但是,他卻根本猜不出李顯期待的方向是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所拿出的東西,要「先進」到什麼地步,才能跟跟酒精、風車和機井比肩。

  「要不,我把黑火藥獻給他?」想到酒精被李顯所賜予的正式名字,張潛腦海裡,忽然靈光乍現。

  然而,眨眼間,他就將這個念頭給捏得灰飛煙滅。

  黑火藥,他的確已經配製出來了。並且,還配製了足足有三四百斤。然而,此物卻是他關鍵時刻的保命根本,連讓第二人知曉都不應該,更甭提是獻給李顯!

  計劃沒有變化快,已經做了五品少監的張潛,已經不可能像他剛剛來大唐之時,所設想的那樣,永遠躲在長安城外,避開李隆基上臺之前的所有混亂。

  李顯是個怎樣的皇帝,張潛很難評價。

  李顯究竟做了多久皇帝,張潛也不清楚。

  但是,李顯在另一個時空中的歷史上,是怎麼死的。張潛卻隱約知道個大概。

  那個苦命的男人,少年是受制於親娘,中年後受制於老婆和女兒。一輩子恐怕都不知道親情是何物,更麼真正把握過他自己的命運。

  眼下他對張潛再欣賞,都無法讓張潛感覺到一絲安全。相反,離他越近,張潛的內心深處越是緊張。

  在大唐,張某人沒有家族作為靠山,也不會什麼絕世武功。萬一遇到難以抗拒的危險,黑火藥和用黑火藥製造的幾樣小玩意,就是他最後的殺招。

  這些殺招祭出來,張潛即便不能全身而退,至少也能跟別人拼個玉石俱焚。無論對方是親王,將軍,還是公主、皇后!

  八世紀的長安,遠比二十一世紀的西安溫暖。季節雖然是冬天,時間到了正午,車廂內,依舊被太陽曬得又熱又悶。

  張潛心中有事,未免感覺煩躁。索性敞開了車廂的側門,一邊為車廂通風,一邊欣賞起了路邊的冬日景色。(註:唐代,地球上經歷了一個暖濕期,吐蕃的興起與此有直接關係。氣溫在唐末下降,也是導致吐蕃滅亡的緣由之一。)

  路邊的樹都掉光了葉子,地上也沒有任何青草,所以風景自然不能算好。幸運的是,今日是個大晴天,頭頂的天空湛藍如碧,絲毫沒有工業化污染的痕跡,讓人看了幾眼之後,心中的壓力就降低了一小半兒。

  「要是能跟青青姑娘碰到就好了!」人性總是貪心不足,回憶起自己曾經在這條路上,與紅寶石少女楊青荇相遇,相知,張潛的心裡,就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絲期待。

  「嘚嘚,嘚嘚,嘚嘚……」彷彿老天爺聽到了他的期盼,車前方,很快就響起了一串清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他面前一閃而過。

  『王毛仲?』張潛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肚子裡的期盼,迅速冷卻。

  正準備用力關上車廂門,馬背上的那個人,卻已經用力拉住繮繩,「吁——」,緊跟著,撥轉馬頭,伸手從路邊的野樹上掰下了一根小兒手臂粗的枯枝,「張莊主,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你!來來來,王某今日再向你領教幾招!」

  「別理他,直接回家!」如果換做平時,張潛說不定會跳下車來,給對方解決一下皮癢。然而今天,張潛才沒功夫搭理這個莽夫,沖著家丁張貴吩咐了一句,順手拉緊了車門。

  王毛仲哪裡肯放棄?猛地一夾馬腹,催動坐騎,在車後緊追不捨。「下來,張少監,你對家兄有恩,在下絕不敢傷你。但是,到底是誰打不過也跑不過,咱們兩個今日必須理論清楚!」

  「我打不過你,你厲害,行了吧!」張潛嫌棄此人麻煩,果斷隔著車廂,承認武藝不如。

  這句話不說則以,說出來,更令王毛仲覺得羞惱異常。竟然高高地舉起的樹枝,朝著車廂便砸,「出來,你不要走縮頭烏龜。有種你今天別下車,否則,你去哪,王某今天就跟到哪!」

  「咚咚,咚咚,咚咚!」木制的車廂在樹枝敲擊之下,不斷發出令人心煩的噪音。

  連敲了十幾下,見張潛都沒反應,那王毛仲仍然絲毫不知道收斂。竟然猛地一拉繮繩,策馬繞向了車廂的側面,「張少監,別以為你做了個官……」

  「賊子,休要撒野!」一聲暴喝忽然從天而降,將他囂張的叫嚷聲,直接憋回了嗓子裡。

  「誰?」心中警兆陡升,王毛仲放棄對張潛的追殺,拉慢坐騎,迅速抬頭。

  還沒等他看清楚暴喝者長啥模樣,有根白花花的長棍,已經打著鏇子淩空而至,「砰!」地一聲,砸在了他的胸口處,將他砸得身體晃了晃,直接跌下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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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1:21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三章 墨家衣鉢 (下)

  「打得好!」已經將車門推開了一半兒,正準備跳出去給王毛仲一個教訓的張潛楞了楞,喝彩的話脫口而出。

  定神再尋出手之人,只見斜對面的土路旁,有一名中年道士和一名道童朝著自己微微而笑。那道童手中仍舊擎著另外一根丈二長的木棍,而那中年道士,則兩手空空,交叉於胸前,似揖非揖。

  「多謝了!」剛剛得了對方幫助,張潛少不得要打聲招呼。剛剛將雙手也抱在胸前,還沒等低頭,卻又見那中年道士猛地將骼膊背後一探,迅速來了一記秦王拔劍,剎那間,竟如同變戲法般,從身後拔出了一根三尺長,大拇指粗細的秤桿兒,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車中可是秦墨大師兄張潛張用昭,墨家三十二代掌門……」

  「牛鼻子,找死!」一句話沒等說完,馬車旁,已經又響起了瘋狗般的咆哮。卻是王毛仲從地上跳了起來,抓著一根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在手裡的葫蘆瓜錘,直取道士的腦門兒。

  「小心!」張潛攔阻不及,大叫著縱身跳下了馬車。彎腰撿了一塊石頭在手,朝著王毛仲後心便砸。

  然而,他可沒王之渙那準頭。石塊帶著風聲從王毛仲身邊掠過,連此人的寒毛都沒碰到一根。反倒差點兒砸在橫起長棍想要保護師父的小道童頭上,將後者逼了個手忙腳亂。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王毛仲手裡的金錘,就要跟中年道士的腦門來一次親密接觸。後者的身體,忽然向左側跨了半步,緊跟著,手中秤桿就來了一記橫掃。

  「噹!」王毛仲揮錘外磕,正中秤桿。剎那間,火星飛濺,金屬撞擊聲清脆悅耳。那秤桿,居然也是金屬打制,雖然看起來遠比葫蘆瓜錘纖細,卻同樣結實無比。

  「牛鼻子,看錘!看錘!」沒想到,竟然未能將對方的兵器砸斷。王毛仲有些惱羞成怒,手中金錘化作一團金色的旋風,一錘接一錘朝著對方身上砸了過去,彷彿對方的身體,就是一張鐵砧。

  而那中年道士,雖然兵器沒有折斷。卻被明顯震得手掌很不舒服,竟然不敢再跟他硬碰硬,而是把金屬秤桿兒,當成了一把短劍,一邊邁動雙腿四下遊走,一邊用朝「劍尖兒」朝著王毛仲的腋下,肋骨、前胸、喉嚨等處連連狠戳。

  「叮!叮!叮!叮……」雙方的兵器仍然免不了相撞,聲音卻比先前低了許多。因為時近正午,陽光强烈的緣故,火星也遲遲不再出現。

  「惡賊,吃俺一棒!」道童擔心自家師父受傷,從側面撲了過來,木棍瞬間化作長矛,狠狠刺向王毛仲小腹。

  這一招極為乾淨利索,力道也用得十分巧妙,然而,卻不幸遇到了王毛仲。後者只是一個側身,就將棍鋒貼著肋骨讓了過去,緊跟著金瓜錘來了一記海底撈月,「砰」正中長棍中央。

  「呀——」小道童力氣不足,長棍瞬間脫手。而那王毛仲,又迅速飛起一腳,將長棍在半空中踢成了一隻風車,橫著砸向中年道士的胸口。隨即,快速轉身,金錘掛起一道旋風,直奔小道童鼻梁骨。

  「賊子住手!」那中年道士嚇得頭皮發乍,顧不上打著鏇子飛向自己的長棍,邁步前沖,用秤桿戳向王毛仲脊梁骨。

  「砰!」長棍結結實實砸中了他的小腹,疼得眼前發黑,腳步踉蹌。而那王毛仲,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大笑著迅速擰身,放棄對小道童的追殺,又一錘砸在了已經失去準頭的秤桿上。

  「噹啷——」那不知道是什麼金屬所造的秤桿,迅速變成鈎子,被砸得騰空而起。中年道士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手掌。

  而那王毛仲,奸計得逞,立刻乘勝追殺。高高掄起金瓜錘,再度砸向中年道士的肩胛骨。竟恨不得當場廢了對方,讓此人下半輩子,都去做一個獨臂俠。

  「呼——」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有根白花花的長棍,忽然帶著風聲砸了下來,直奔王毛仲的後腦勺。

  王毛仲不願受傷,果斷放棄了對道士的攻擊,揮錘格擋。「啪!」木棍跟金錘接觸,響聲極為清脆。緊跟著,木棍被高高地彈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條長鞭,再度砸向王毛仲脖頸。

  「來得好!」不用看,王毛仲就知道是張潛撿了先前將自己砸下坐騎的那根木棍,試圖圍魏救趙。果斷丟下中年道士和小道童,轉身迎戰。明晃晃的金錘在身前上下翻飛,彷彿一團滾動的閃電。

  張潛根本沒學過棍術,怎麼可能是王毛仲這廝的敵手?只能仗著腿腳靈活,不斷拉開跟對方的距離,然後抽冷子還擊。

  而那中年道士和小道童,一個抱著虎口開裂的右手,四處尋找被砸飛的秤桿兒。另外一個被嚇得心驚膽戰,竟然誰都沒趕過來幫忙。任憑他一個人,被王毛仲逼得手忙腳亂。

  「王毛仲,我家莊主是五品命官。你殺官造反,想被誅九族麼!」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自己人。車夫張貴雖然不懂武藝,卻忠心耿耿。停穩了馬車之後,立刻拎著趕車的長鞭沖過來,劈頭蓋臉朝著王毛仲亂抽。

  「胡說,我分明是跟你家莊主在切磋!」王毛仲雖然不怕張貴手裡的鞭子,卻著實有些忌憚張潛身上的官袍兒。動作瞬間慢了半拍兒,辯解的話脫口而出。

  「老子才沒功夫搭理你!」張潛終於鬆了一口氣,趁機又跟對方拉開一些距離,將長棍當做長矛,朝著身前亂戳。

  因為感謝他的舉薦提拔之恩,最近一段時間,王毛伯傳授他武藝,態度極為認真。非但將馬背上平衡和作戰技巧傾囊相授,並且為了幫助他儘快領悟,非常坦然地告訴他,王家的錘法,來自日常打鐵。除了發力和控制錘身技巧之外,關鍵就在於「穩、準、快」三個字上。

  發力和控制技巧,一時半會兒,張潛掌握不了。但是,光將「穩、準、快」三個字,發揮到五成以上,對於有過自由搏擊功底的張潛來說,卻不是很難。

  因此,仗著周圍空間廣闊,他一邊不停地後退,一邊將長棍刺向試圖靠近自己的王毛仲。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竟然令對方短時間內,急得哇哇亂叫,卻始終將雙方之間的距離,再縮短一步。

  「王毛仲,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要不是我家莊主,你哥甭說做官,連做佃戶,都沒人願意要!」張貴手上功夫不成,嘴巴功夫卻不差。跟在王毛仲身後,一邊用馬鞭干擾此人的注意力,一邊繼續厲聲數落,「換了我,能讓我哥做官,甭說一頓打,就是把我打死,我也心甘情願。你這廝就不知道個好歹,怪不得把你阿爺捨命掙下來的家業,幾年就敗了個……」

  「那我就先打死你!」王毛仲被數落得心頭火起,放棄對張潛的追殺,轉頭撲向張貴。

  這一招,張潛早就領教了無數次,當然不肯上當。冷笑著轉過身,直奔自家的馬車。「你有本事打死他,看最後誰來償命!」

  「你無恥!」王毛仲分明已經沖到了張貴身邊,一錘子下去,就能讓對方腦袋變成習慣。卻沒勇氣真的下狠手。大駡著掉轉頭,再度對張潛緊追不捨。

  這下,可就有點兒過於托大了。那找回了秤桿的中年道士。見其身側和背後空門大漏,從張貴手裡搶過馬鞭,一鞭子就朝他小腿卷了過去。

  「啪!」王毛仲小腿上結結實實吃了一鞭子,疼得腳步當即就是一個踉蹌。。

  還沒等他重新站穩身形,先前故意背對著他的張潛,猛地來了一個急轉身。手中木棍化作一條白龍,「咚」地一聲,正戳中他的肩窩。

  「啊——」王毛仲骼膊,立刻如同抽了筋般,又疼又麻,手中葫蘆瓜錘再也把握不住,「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等著,爺爺早晚要打回來!」知道落在張潛手裡,自己肯定又得挨一頓臭揍。此人竟然不去撿祖傳的兵器,果斷抱著肩膀,撒腿就跑。三步兩步,就沖入了路邊樹林裡,徹底消失不見!

  知道此人是個滾刀肉,張潛也懶得追。收起木棍,沖著中年道士輕輕拱手:「多謝道長仗義相救,在下張潛,這廂有禮了!」

  「你果然是張潛,本矩子找得你好苦!」那中年道士,瞬間就像變了個人一般,兩眼發光,渾身上下仙氣十足,手中的馬鞭,也迅速重新換成了秤桿,雖然還有些彎,看上去卻無比神聖:「墨家第三十二代矩子洛懷祖,特地來見東墨大弟子張用昭。張用昭,你可認得本矩子手中之矩子令,速速……」

  「就這兒,人家丐幫的打狗棒,好歹也是跟仙竹吧?」張潛看著還沒來得及完全捋直的「秤桿兒」,本能地向後倒退。隨即,翻了翻眼皮,拉起張貴,轉身直奔馬車。「回家,別搭理他們。敢上門詐騙,給我直接打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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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1:27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四章 迷霧重重 (上)

  「張用昭,你敢!」顯然沒想到張潛居然如此不給祖師爺面子,那中年道士氣得臉色青黑,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張潛也不接他的茬兒,只管跳上了馬車,催促張貴趕緊驅車回家。彷彿再多看此人一眼,就會被訛詐幾百吊錢一般。

  「張用昭,你要欺師滅祖麼?」那中年道士駱懷祖大急,拔腿追了幾步,一把拉住車廂門,「見了矩子令,居然不肯相認!」

  車廂門承受不住他的臂力,被扯得四敞大開。一根寸半粗細,四尺多長,光溜溜的青銅長管兒,立刻從車廂內探了出來,正好對準他的胸膛。

  手握銅管後端木柄的張潛仍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中年道士,目光又冷又硬,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

  「你……」那中年道士駱懷組不認識青銅管兒是什麼奇門兵器,卻本能感覺到了危險,剎那間,寒毛倒竪,果斷鬆開了拉住車門的手指。

  「砰!」張潛放下青銅管,抬手關好車門,從始至終,沒跟那中年道士說一句廢話。

  不是他曾李鬼見了李奎心虛,而是對方自打亮出了來意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他再浪費口舌。

  甭說他這個秦墨大師兄,是個冒牌貨,即便是真貨,作為一個曾經在二十一世紀,每天至少接到五個以上詐騙電話的人,他也不可能看到一根秤桿兒,就相信別人說的所有話都是事實。

  更何況,中年道士拿出秤桿之時,還擺出了一幅高高在上模樣!他張潛如今的日子過得雖然不算完美,卻也優哉游哉,何必沒事幹非給自己找個爹?

  「張莊主,張師侄,我不是騙子,我真的是當代矩子!」正冷笑著搖頭之際,那中年道士,卻又邁動雙腿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解釋。無論態度,還是話語,都比先前低調了許多。

  念在他先前曾經幫助自己打退了王毛仲的份上,這次,張潛沒有再拿銅管子對著他。然而,卻依舊不願接他的茬兒,全當外邊是蛐蛐叫。

  秦墨弟子,根本就是張潛那天靈機一動編造出來的。事實上,連墨家入秦之後,到底存在了多久,傳承了幾代,他都不知道。

  即便他歪打正著編對了,秦墨的確傳承了下來。從秦朝滅亡,到大唐神龍三年,中間隔著九百一十四年。連九百年前同一個祖先的宗親,都不能算一家人。九百年前一個祖師的墨者,怎麼還可能算同門?!

  「張師侄,張師侄,這是矩子令,肯定是真的,你可以拿去檢驗。」土路上坑多,馬車不可能走得太快。那道士體力也好,竟然始終沒有被落下。一邊追,一邊將秤桿兒抽出來,雙手捧過了頭頂。

  張潛心裡覺得好奇,隔著鑲嵌在窗格中央的琉璃,迅速朝矩子令上掃了一眼。頓時,啞然失笑。

  不僅僅是看起來像秤桿,那所謂的矩子令,原本就是一根秤桿。並且還專門簪出了計量刻度,以及象徵著公平買賣的三排金星兒。

  「雖然彎了,卻不會壞掉!」雖然隔著車門,聽不見張潛的笑聲。那中年道士的目光卻能透過鑲嵌在窗格中央處的琉璃,看到他的笑容。頓時,就漲紅了臉,迫不及待地解釋。「此物乃是天上的玄鐵打造,極為柔韌,絕非尋常人可以仿製。你既然為秦墨大師兄入世,在師門裡,肯定聽說過矩子令的神異!」

  『玄鐵?』張潛聽了,頓時覺得心癢,目光再度透過鑲嵌在窗格中央處的琉璃,落於秤桿兒之上。

  玄鐵這東西,在武俠小說中,可是大大有名。雖然二十一世紀,武俠小說已經退潮。但是金庸老爺子的系列作品,卻被一拍再拍。

  所以,密度深不可測的玄鐵重劍,被海沙幫煆燒了三天三夜,夾在裡邊的九陰真經卻沒燒糊的超級隔熱屠龍刀,銳利堪比激光的倚天劍,還有能像麵條一樣隨便拉長卻始終不會斷裂的玄鐵鐐銬,張潛都早已耳熟能詳。

  但二十一世紀哪怕是再擅長製造假貨的商販,都沒本事將具備「玄鐵」特性的金屬給發明出來。更甭提造成刀劍模樣,在網上販賣。

  所以,聽聞矩子令乃是玄鐵打造,張潛頓時有些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然而,仔細看了兩眼之後,他就再一次啞然失笑。

  狗屁玄鐵!非但被王毛仲的葫蘆錘兒給砸彎了。秤桿兒中央跟曾經跟金錘發生碰撞的位置,還被砸出了許多坑坑窪窪。很明顯,這所謂的玄鐵,只是柔韌性相對好一些的金屬棒,或者某種不小心冶煉出來的合金棒,與「玄」字,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烤熱後,用錘子敲一敲,敲一敲就好。」中年道士再度被他笑得面紅耳赤,啞著嗓子高聲强調,「尋常鐵棍或者銅棍,這麼砸早就折了。師門的矩子令,卻從沒折斷過。從祖師爺當年,一直傳承到現在。」

  『那是你們從沒將它用大錘反復砸!』張潛肚子裡嘀咕了一句,索性閉上了眼睛。

  如果光求一個柔韌性,在二十一世紀,鋁,銅合金,甚至某些低碳鋼,都能達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中年道士手中的玄鐵,跟上述金屬製品比起來,毫無玄妙之處。

  然而,轉念想想,墨子所處的時代,還是青銅時代末期,鐵制兵器剛剛誕生沒幾天。張潛心裡就有了一絲明悟。

  所謂玄鐵,恐怕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鐵隕石。因為純度高,含碳量低,本身柔韌度就相當可觀。而墨子所處時代,冶煉金屬用的還是木炭,爐溫很難升得太高。所以,鐵隕石陰差陽錯之下,就被匠人們煉成了某種低碳鋼。當然柔韌性遠非普通鐵劍能比,而硬度又遠超過了青銅!

  「師侄,師侄,你把馬車停下來。你聽我說!我找你沒任何惡意,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先把矩子令拿過去,親自檢驗!」車窗外,中年道士的聲音繼續傳來,語氣和姿態,放得更低。

  張潛懶得睜眼,對中年道士的話,也擺出了一幅充耳不聞的姿態。

  不是他性情倨傲,而是矩子令這東西,他只是在網路小說中看過。現實世界中,甭說此物長啥模樣,就連聽,都沒聽人說起過。

  中年道士讓他去檢查矩子令的真僞,不是拿假驗鈔機驗比特幣麼?誰真,誰假,他怎麼可能驗得出來?

  更何況,即那矩子令是真的,他也不想跟中年道士,扯上什麼瓜葛。

  首先,他日子過得好好的,不需要有個師伯騎在自己頭上發號施令。其次,中年道士來歷和來意都不分明,張潛也不想給自己招災惹禍!

  「師侄,師侄,你不會不認識矩子令吧?」

  「師侄,你們秦墨難道,連祖師都不認了麼?」

  「師侄,你不認識我這個師伯沒關係,但矩子令是咱們墨家的象徵……」

  「師侄,我今天來找你,真的沒惡意,也沒想過難為你。咱們墨家如今日漸式微,需要有人接過矩子令,重振門楣……」

  ……

  中年道士的話,越說越軟,越說,越缺乏底氣。

  張潛被吵得不勝其煩,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為啥不利用朝廷撥給的專款,雇傭七八個親隨和侍衛貼身伺候了。

  雖然真正遇到危險之時,親隨和侍衛們肯定不管用。但是,在平日出行,這些人至少能幫自己避免許多騷擾。尤其是,遇到像中年道士這種,非要死乞白賴認同門的傢伙,也可以直接按住丟到路邊上,免得其像蒼蠅一般糾纏個沒完沒了。

  正煩不勝煩之際,車廂後,忽然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王毛仲的嘲笑聲,也迅速伴著馬蹄聲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牛鼻子,你賤不賤吶?人家根本不想認你這個同門,你卻非死乞白賴往上貼?!」

  「你!」中年道士追馬車累得氣喘吁吁,沒力氣再戰,只能回過頭,對著王毛仲怒目而視。

  那王毛仲對道士的憤怒,視而不見。繼續策馬追了幾步,與車廂並排而行,「張少監,用我幫忙把這來歷不清的道士趕走麼?只要你點個頭,王某樂意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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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1:39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五章 迷霧重重 (中)

  「滾!」怒喝一聲,張潛俯身將剛放下的青銅管子又抄在了手裡。

  管子內藏了一兩半的火藥和一枚半兩重的鉛彈,只有一次發射機會,必須當做保命的大殺器,輕易不能動用。然而,管子本身的長度和重量,倒適合當做一把冷兵器來對敵。

  並且在車上作戰,對目前的張潛來講,遠好過騎馬。他不用考慮身體的平衡性以及與坐騎之間的配合,只管拿著青銅管子對準車門位置亂捅就可。

  反正一時半會兒,王毛仲也破不了車廂的防。而前方再有幾步遠,就到了張少監家的莊子。屆時,正帶著莊丁和佃戶們平整土地的任全,發現自家莊主「挨了欺負」,肯定會率領大夥兒一擁而上。

  「滾?往哪滾。這條路,可沒占你莊子裡的半寸土地。」王毛仲雖然是個混不吝,卻粗中有細。看到此處已經距離張潛家的大門沒多遠了,立刻放棄了砸車廂逼對方出來切磋的念頭。撇了撇嘴,梗著脖子叫嚷,「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雖然是個正五品,卻不能把整條路都霸占了,不讓百姓通行!」

  說罷,也不管張潛如何反應。再度將目光轉向中年道士,嬉皮笑臉地點撥:「牛鼻子,看在你是張潛同門的份上,你剛才偷襲爺爺,爺爺就不跟你計較了。爺爺教你個乖,你直接堵上門去,說師門長輩沒飯吃了,前來投奔,看他可有臉把你趕走!」

  「哼!」中年道士駱懷祖也發現了王毛仲是個混不吝,懶得搭理他,只是皺著眉頭冷哼。

  「你別哼,我真的是好心才指點你。你看你,窮得連朝食都吃不上了吧,還裝什麼大頭蒜?」王毛仲是唯恐天下不亂,果斷忽略了駱懷祖對自己的態度,繼續煽風點火,「既然前來打別人的秋風,就別端著什麼師伯的架子。你老老實實告訴他,無處容身了,為奴為僕,隨他的便。他還真能把你當奴僕使喚啊?」

  「滾!」中年道士,再也受不了王毛仲這種混帳貨,停下腳步,低聲斷喝。

  「哎呀,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呢?!」王毛仲立刻又覺得丟了面子,猛地拉住了坐騎的繮繩,順手又從馬鞍下取出了剛剛找回來的葫蘆瓜錘,「那可就不怪我沒給張少監面子了,亮兵器吧,爺爺不占你便宜。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亮就亮,你真當老夫怕你不成!」中年道士駱懷祖在張潛身上受了一肚子委屈,正沒地方撒。聽王毛仲說得囂張,立刻後退數步,雙手斜撈做懷中抱月狀。

  「師父,接棍!」小道童撿了長棍,剛剛追到。看見此景,立刻將其中一根拋了過來。駱懷祖側身接過,單手挽了兩個棍花,隨即,一腳前,一腳後,棍尖下探,棍尾上挑,剎那間,懷中抱月就變成了撥草尋蛇。

  「羅家槊?」終究是紈絝子弟當中赫赫有名的王大錘,王毛仲這廝幹別的不行,在武道方面的見識卻不算太差。見了駱懷祖的起手式,立刻收起了戲弄對方的心思,拉著戰馬緩緩兜起了圈子。

  不像二十一世紀,傳統武技受小說影響,普遍往神秘化和嘴炮化發展。八世紀的大唐,武技還是男兒在沙場上博取功名和保全性命的最大依仗。所以,此時的武術技巧都簡潔實用,能被世人認可的武學流派,也只有區區十幾家。

  而在這十幾家武學流派之中,最受追捧,也流傳最廣的,便是羅家槊,俗稱羅家槍。久經戰陣的武將,幾乎人人都揣摩過。

  而其中緣由,也很簡單。第一,羅家槊的原主人羅士信雖然威名赫赫,卻死在了大唐一統天下之前。身亡的時候剛剛二十出頭,身後沒留下一個子嗣。無論誰練了羅家槊技,都不用考慮羅家後人登門來鬧。

  第二,則是因為羅士信傳下來的這一套槊術,上手極為容易,並且掌握了精髓之後,威力大得驚人。想當年,羅士信在張須陀麾下,經常單人獨騎趕著數十名流寇跑,而流寇們則寧願被他從身後追上挨個刺死,也沒有勇氣回頭一戰。(註:此為史料上有記載的真實戰績)

  第三麼,則是羅士信當年好兄長秦瓊、程知節、徐世績等人的私心在作怪了。

  大唐統一天下之後,瓦崗兄弟們除了寧死不降的單雄信和鐵了心跟李密走到黑的王伯當兩人之外,餘者封公的封公,封侯的封侯,幾乎人人功成名就。羅士信英年早逝,什麼都都享受到。大夥就在軍中將他的槊技傳播開去,也免得世人早早就忘記了他的名姓。

  而以徐世績、程知節兩人後來在唐軍中的地位,和秦瓊勇悍之名,他們幾人聯手推廣一門武技,自然事半功倍。很快,這門武技在唐軍中就生了根,幾乎沒有其他武技能夠替代。

  以至於到了神龍年間,徐家灰飛煙滅,程家風光不再,秦家的後人徹底由武將轉成了文官。羅家槊和羅士信的威名,卻仍舊如日中天。

  所以,今日駱懷祖將起手招式一亮出來,王毛仲立刻就不敢在戰馬沒有加速的情況下,靠得此人太近了。一邊緩緩在外圍兜圈子,尋找對方的破綻,一邊將圈子半徑螺旋狀向外擴大。

  如果道士在短時間內,就露出了破綻,他便從馬背上一縱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束戰鬥。如果道士在短時間內,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他也可以從遠處策馬加速,憑藉坐騎的衝刺速度,占據絕對上風。

  只可惜,才轉了大半個螺旋線圈子,他的去路,就被張潛用馬車給擋了個死死。後者雖然沒有沙場爭雄經驗,也看不出他王毛仲的小心思。然而,先前得到過駱懷祖的幫助,便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此人吃虧。所以,只要能干擾到王毛仲的招數,就絕不嫌棄。

  「怎麼,你又想認這牛鼻子做師伯了?剛才不知道是誰,像烏龜一般多在車廂裡不肯露頭!」王毛仲無法拉開與駱懷祖之間的距離,勝算頓時就少了一小半兒。又擔心跟駱懷祖動手之時,再次遭到張潛的背後偷襲。果斷揮動葫蘆瓜錘護住自己,冷笑著奚落。

  「打架不要在本官門口打,你不嫌麻煩,本官還嫌麻煩呢!」張潛懶得跟此人理論,乾脆直接擺起了官架子,「該去哪去哪,否則,本官就當你是欺淩上門,看誰能護得住你!」

  「你……」王毛仲頓時又羞又氣,卻無可奈何。

  他再受其主人信任,此刻身份終究是個家奴。而張潛這個少監再有名無實,也是如假包換的正五品。張潛剛才一時著急,忘了擺官架子,他盡可耍橫犯混,拉著張潛比試切磋。而張潛只要豁出臉皮去,將官架子擺起來,他甭說對著張潛揮錘子,就連大聲吼叫,都可以被當做治罪的理由。

  「我怎麼了?」張潛先前只是還沒擺脫二十一世紀的習慣,所以想不起來拿官帽子壓人。忽然間發現,官帽子壓人,居然效果立竿見影,頓時精神大振,「王毛仲,你想襲擊本官麼?還是想為你的主人找麻煩?我就不信,長安城內,哪家王公,敢縱容麾下奴僕上門欺負一名官員!」

  「你,你,你無,你如此做,豈是君子所為!」王毛仲被氣得直哆嗦,手中的金錘,卻不敢再隨意揮舞。嘴巴上,也不敢再不乾不淨。將牙齒咬了又咬,忽然眼圈一紅,撥轉坐騎,落荒而逃。

  「哪天想討打了,喊上你兄長帶著你,咱們空手切磋!」張潛頓時又覺得,此人除了可恨之外,還有些可憐。沖著此人的背影,大笑著吩咐。

  「你等著,不過是個正五品而已。莫欺少年窮,早晚王某有把你踩在腳下那一天!」王毛仲扭頭丟下了一聲自以為很硬氣的話,繼續策馬狂奔。唯恐跑得慢了,讓張潛看清楚自己淚流滿臉的狼狽模樣!

  「這可是你自己找的,不能怪我!」沒想到自己的話,居然會將王毛仲刺激得那麼狠。張潛隱約有些不落忍,抬起手搔了搔官帽下的短髮,苦笑著嘀咕。(註:其實在唐朝,跟普通人擺官架子,並不會被視為美德。楊綝為官平庸,但在史書留下的事跡就是,他身為宰相之時,被趕牛車的莽漢當面辱駡,卻不慍不怒。)

  轉過臉,正準備關了車門回家。卻不料,中年道士駱懷祖丟下了手中木棍,快步沖過了過來。二話不說,躬身便拜:「齊墨弟子駱懷祖,拜見秦墨張師兄。我們師徒今日窮途末路,還請張師兄庇護一二!」

  「啥?」沒想到此人真的接受了王毛仲的建議,張潛頓時被拜了個瞠目結舌。

  正搜腸刮肚,想要找藉口拒絕,耳畔卻又忽然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咕嚕嚕,咕嚕嚕,咕咕嚕嚕……」,愕然低頭,恰看到小道童手壓小腹,滿紅耳赤的窘迫模樣!卻是真的沒吃早飯,從清晨一直餓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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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1:46 P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十六章 迷霧重重 (下)

  那小道童,年紀大概在十歲上下,生得眉清目秀。雖然頭髮上全是塵土,腳上的靴子也破了個洞,卻給一種「呆萌」的感覺。特別是努力拿手捂著肚子,想要壓制饑腸轆轆的聲音,卻毫無效果的模樣,更令人在覺得好笑之餘,心生愛憐。

  「你叫什麼名字?上車來吧,叔叔帶你去吃飯!」張潛是個俗人,自然見不得好好的一個漂亮孩子,被餓成這般模樣。微笑著伸出手,向小道士發出邀請。

  然而,那小道士卻感覺給師父丟了人,抬手抹了把眼淚,用力搖頭:「我們早晨吃了東西,只是剛才跑得太急,肚子裡進了風。我不去,我要跟師父在一起。師父說,我們墨家子弟,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彎腰!」

  張潛聽了,愈發覺得孩子懂事兒且可憐。扭頭橫了已經尷尬得無地自容的駱懷祖一眼,低聲吩咐:「你也上車吧,別餓著孩子!其他事情,回頭再說!」

  「上車?」駱懷祖沒想到自己好話賴話說了一大車,居然還沒徒弟肚子裡「咕咕」叫幾聲好使,頓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待發現張潛已經跳下車來,輕輕拉住了小道童的手,趕緊晃了晃腦袋,抱拳施禮:「多謝張師兄,齊墨和秦墨當年,也算是同氣連枝……」

  「上車,別囉嗦。老輩子的事情,以後再說。」張潛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沒好氣兒地吩咐。

  「哎,哎!師兄先請,師兄先請。」駱懷祖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一邊連聲客套著,一邊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馬車。然後又一把將小道童扯了上去,彷彿唯恐動作慢了,張潛會反悔一般。

  張潛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縱身上車之後,立刻吩咐張貴將馬車駛向了自己家。沿途,難免要閒聊上幾句,安撫那小道童的情緒,順便問問駱懷祖為何把他們師徒兩個,弄得如此狼狽。

  而那駱懷祖,經過試探已經發現,張潛根本沒把矩子令當一回事兒。所以不敢再充大頭蒜,稍作猶豫,便低聲訴起了苦來:「師兄你有所不知,如今世道,乃是儒生的天下,墨家幾乎寸步難行。你能被皇上提拔為將作監主簿,乃是墨者幾十年來未有的奇遇。因此,江湖上很快傳得人盡皆知。師弟我當時在青州那邊閒來無事,就想帶著小徒一起,到京師來一睹師兄風采。誰料路上開銷竟然這麼大,而齊墨門規又不準以武欺人……」

  原來此人在青州一帶聽聞有一位秦墨子弟做了官,便想利用矩子令在自己手裡的優勢,也到京師碰碰運氣。不料,卻低估了路上的開銷,以至於才走到洛陽就花光了全部盤纏。所以,只能靠在沿途給車隊當護衛,或者給人算命混個半饑半飽。

  好不容易抵達了京師,他找不到便捷門路,就學著儒生的模樣,去四下「投卷」。結果,自然可想而知。賞識他學問和觀點的,一個沒都遇到。反而連番遭人白眼,甚至因為「一點點兒」語言上的誤會,差點沒被某家高官的惡奴打斷了腿。

  無奈之下,今天一大早,此人只好帶著徒弟來張家莊,投奔張潛這個秦墨大師兄。卻不料,張府的大小管家,根本不准他進門。無論他拿出多少證據證明身份,說多少好話,對方都堅決認為他是騙子,勒令他立刻帶著徒弟離開張家的土地。否則,就要扭送官府,打死勿論!

  「師兄,你家真大,我原本以為就是一個院子,誰料,這周圍方圓好幾里的田土,都在你的名下!」說到張府管家對自己的態度,駱懷祖立刻又委屈得兩眼冒火,梗著脖子,低聲抱怨。

  「地盤是不小,但能派上用場的不多。今年將積水排乾淨了,明年應該才能種幾畝高粱。」假裝沒聽明白駱懷祖的言外之意,張潛笑著岔開話頭。

  就此人先前一見面兒就掏出根「秤桿」要自己跪拜的那幅鳥樣子,張潛可以想像,管家任全究竟忍得多辛苦,才沒命令家丁一擁而上將其打翻在地。即便換了自己本人在場,也不可能放他進來,於莊子裡繼續興風作浪。

  不過,既然自己現在回來了,小道童又生得呆萌可愛,讓他們師徒進門吃頓飯,還是可以的。至於吃完飯後,能不能留下來再休息一晚上,就得看駱懷祖的具體表現了。

  如果此人別再擺什麼師叔的架子,別再拿出「秤桿兒」瞎咋呼,甚至給他一筆盤纏,張潛也覺得不是不能考慮。畢竟,張潛現在頂著的還是秦墨子弟名號,不能對找上門來尋求幫助的其他墨家子弟不聞不問。

  至於駱懷祖的齊墨傳人身份,張潛現在相信至少有七分以上為真。理由也很簡單,首先,此人餓著肚子還能跟王毛仲打個平手,一身本事肯定經過系統性訓練。其次,此人寧可餓肚子,也不肯把一身本事用在偷竊和搶劫上,的確符合傳說中的墨家子弟所為。

  至於另外三分假冒的可能,張潛就懶得計較了。反正他對於矩子令和齊墨都毫無興趣,也沒興趣做全天下墨者的大師兄,當今世界上墨家的事情,基本都跟他無關。

  既然在心中打定了不與墨家發生過多糾葛的主意,那雙方之間的關係,就變得簡單許多。完全可以等同於,上門來打秋風的遠親和發了小財卻不願意被家鄉人說「忘本」的都市白領。

  互相說話時都客客氣氣,招待的標準也很給「遠親」面子,但是,雙方之間的鴻溝,卻也畫得清清楚楚。誰都輕易不能逾越半步。

  努力回憶著二十一世紀網路電視劇中的案例,張潛從容地將駱懷祖師徒兩個,帶進了自家院內。先安排僕人帶著他們梳洗了一番。隨即,又命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招待他們師徒吃飽喝足。最後,還捧著茶水,不失禮貌,卻沒太多熱情地,跟師徒倆聊了一會兒大唐各地的風土人情,傳聞典故,就命家僕將二人帶到了專門的客房安歇。

  雖說沒什麼難度,但一整套流程折騰下來,也頗為消耗時間和精力。當張潛終於鬆了一口氣,拖著疲憊的身體返歸自己的臥室,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而如何滿足神龍天子李顯的要求,和怎樣應付即將到來的視察,在他腦子裡,卻還沒想出任何頭緒。

  「真是累,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直做個綠皮鸚鵡呢!」將身體重重跌在椅子上,張潛低聲嘟囔了一句,習慣性的伸手去摸茶水。然而,手指落處,卻摸了個空!非但沒有早已經準備好的熱茶,甚至連杯子和茶壺,都沒有提前預備!

  「嗯?」已經被紫鵑伺候出了幾分少爺習慣的張潛楞了楞,本能地皺起了眉頭。剛要喊人進來幫自己端茶倒水,耳畔卻已經傳來了細細碎碎的數錢聲,「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在夜幕和燭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聲音,自打張潛做了「八品綠鸚鵡」之後,基本上就沒再出現過。今天乍一聞聽,頓時讓他心裡生出了幾分時光倒流的恍惚感。

  皺著眉頭站起身,他試圖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卻發現,平素以爬上自己的床為目標和樂趣的紫鵑,此刻正躲外屋一個碩大的錢箱子後,瑟縮得宛若受驚的麻雀。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根本沒察覺到張潛已經回來,更沒察覺到自己已經被張潛關注,紫鵑慘白著一張小臉兒,繼續將以前獲得的打賞,和最近才開始領到的薪水,一枚枚往面前的地板上摞。每摞夠十枚開元通寶,就重新再起一摞,專注得宛若二十一世紀的考古學者。

  「紫鵑,你怎麼了?」清晰地看到了紫鵑的身體和手臂都在顫抖,張潛心中頓時湧起一股保護欲望,走到近前,柔聲詢問。「遇到麻煩了?需要用錢的話,可以到賬上自己支取。等以後,你什麼時候攢夠了,再一起……!」

  「少郎君!」紫鵑像被嚇到了一般,猛地跳了起來,兩隻原本非常好看的大眼睛,這一刻,竟然布滿血絲。「我不需要錢,少郎君,我不需要錢。我,我只是,只是害怕……」

  害怕兩個字一出口,她緊綳著的身體,瞬間就又軟了下去。無力地跪倒於地,雙手抱住了張潛的小腿,「少郎君,那個姓駱的不是好人!你趕他走,你一定要趕他走。我,我把所有錢都給你。少郎君,我以後再也不勾引你了,我對天發誓!」

  說著話,她又猛地鬆開了雙手。用膝蓋當做腿,向後快速退了幾步,將右手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少郎君,趕他走。他是一個魔鬼,凡是跟他交往的人,都落不到好下場。紫鵑絕不會騙你。紫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有一個字是謊話,就天打雷劈!」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張潛下午時陪著駱懷祖喝過幾杯酒,反應稍微有點兒遲鈍。伸手拉住紫鵑高高舉起的手掌,皺著眉頭詢問,「別胡鬧,快起來!你以前認識他?他說他是齊墨掌門,來自青州……」

  「少郎君,他是魔,不是墨。我全家人都是因他而死。少郎君,紫鵑不會騙你。你千萬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以前凡是相信他的人,沒有一個落到過好下場!嗚嗚,嗚嗚——」紫鵑掙扎著不肯起身,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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