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酒徒 -【盛唐日月】《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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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10:0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五章 意外之喜

  話音落下,紫宸殿裡,一片死寂。

  包括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在內,誰也沒想到,張潛不惜重金用純銅打造煉藥爐的舉動背後,竟然包含著如此多的「深意」,一個個被驚得瞠目結舌。

  而其中不少對沙崇義心懷不滿者,在震驚之餘,少不得就會順著張潛的思路去想,姓沙的今天逮著張潛這個才入仕不到倆月的八品小主簿,咬起來沒完,用心究竟是不是僅僅為了討好宗楚客和紀處訥二人那麼簡單?

  畢竟沙崇義的祖上,原本就是投靠大唐的突厥人。沙家雖然已經祖孫三代連續在大唐為官,沙崇義本人又做了純粹的文職,但誰也保證不了,他與最近死灰復燃的西突厥勢力之間,毫無關聯。

  突厥人當前居無定所,來去如風。即便聽說了「火藥」的强大用途,也沒有足夠的能工巧匠和足夠安穩的地方,去打造火器署裡的那種體型巨大的煉藥壺。

  可如果把純銅煉藥壺,換成鐵鍋,罎子和竹筒,突厥人獲取「火藥」的方式,就太輕鬆了。

  一旦突厥人掌握了「火藥」的用法,他們的將士受傷之後,死亡的機率就能下降一大半兒。而突厥的士兵,從來都不是訓練出來的,完全靠實戰中優勝劣汰。

  當大批受傷又恢復的突厥老兵,回到前線,他們再向大唐邊境發起進攻,肯定會變得更為難以對付。為了獲取足夠的糧食去製造米酒,他們流竄入大唐境內之後,對待大唐百姓的手段,也會更為凶殘!

  「監察百官,乃,乃御史之責!你,你無憑無據,不能,不能信口雌黃!」數息之後,終於有人打破了沉寂。卻是沙崇義自己,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今天這一口,究竟咬在了一顆什麼樣的鐵蒺藜上,頂著滿腦門兒細細密密地汗珠,結結巴巴地替他自己辯解。

  「你污蔑張某巧計疲國,不需要任何證據。怎麼落到自己頭上,就立刻需要了?」張潛恨此人瘋狗般亂咬,重新出列,向前逼近半步,笑著反問,「張某打造那煉藥壺,從頭到尾,所有部件,都是出於甲杖署和將作監,沒有一件來自外邊。張某的煉藥壺竪起來之後,所有煉製酒精的流程,也都寫在了木板之上,幾乎每個工匠都能倒背如流,未曾有過半點兒藏私。張某一心想要改進那酒精製造方法,無暇去煉藥壺前從早盯到晚。酒精的産量在匠人的操作下,依舊一日高過一日。張某現在,每十斤黃酒,就能出一斤酒精,加上柴碳、人工和火耗,每斤酒精造價都已經不超過一百五十文,並且還在日漸降低!張某即便如此,都要被你污蔑為,巧計疲國。那你正事兒不幹,卻整日盯著張某的煉藥銅壺,用心豈不是昭然若揭?」

  「我沒有,我沒盯著你的煉藥壺,我,我只是盡御史風聞奏事之責!」雙方分明隔著很大一段距離,那沙崇義卻被逼得蹌踉後退。辯解聲聽起來愈發地沒有說服力。

  「聖上,那火藥萬不可流入突厥人手中!」有道是,一個籬笆三個幫。右僕射蕭至忠麾下,也不乏幫手。見那沙崇義被張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迅速站出來加碼。

  「聖上,末將請聖上明察,沙御史究竟有何居心?!」

  「聖上,臣附議。」

  「聖上,防患於未然,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

  作為兵部尚書宗楚客麾下的鷹犬,沙崇義這斯平素得罪的人實在太多。此刻見他隨時有可能落難,大夥紛紛站出來,牆倒衆人推。

  而坐在御案後的李顯,原本對張潛的懷疑,早已盡數轉到了沙崇義身上。特別是在聽聞酒精的成本,一斤只有一百個錢左右之後,對張潛感到內疚之餘,對沙某人更是厭惡到了極點。

  此刻又見這麼多臣子,都圍著沙崇義一起痛打落水狗,李顯頓時就下了狠心,用手一拍桌案,朗聲吩咐:「諸卿稍安勿噪,朕肯定會將此事查個明明白白。來人……」

  「聖上開恩!」沙崇義嚇得兩腿發軟,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求饒。「微臣絕對沒有窺探火藥製造秘方的意思,微臣對大唐忠心耿耿。微臣……」

  正嚇得幾乎要暈倒之際,卻忽然看到自己的背後主人,兵部尚書宗楚客上前幾步,沖著李顯鄭重行禮,「聖上,臣彈劾沙崇義玩忽職守,濫用御史之權!」

  「聖上,臣附議。沙崇義濫權誤國,理應削去御史之職。貶往地方。讓他替聖上教化一地百姓,將功補過!」紀處訥也知道再不趕緊及時止損,沙崇義今天恐怕就得去刑部大牢裡走一遭了,趕緊在旁邊給宗楚客幫腔。

  「嗯——」見二人能主動跟沙崇義劃清界限,李顯感覺非常滿意。看向沙崇義的目光,也不再像先前一樣冰冷。略做沉吟,高聲詢問:「沙崇義,你可知錯?」(註:正史上李顯有嚴重的健康問題,軟弱,健忘且多疑。)

  「微臣知錯,願領陛下重處,以為後來者戒!」沙崇義萬念俱灰,老老實實趴在地上,聽候處置。

  見他表現得如此老實,李顯心中的懷疑,也迅速降低。又沉吟了幾個呼吸時間,緩緩宣布,將此人貶為崖州司馬,即刻前往赴任。

  沙崇義逃過一劫,趕緊抽泣著謝恩。結果,一番表態的話還沒等說完,先前始終沒參與任何話題的老侍中楊綝,忽然站了出來,沖著李顯高聲啓奏:「聖上,沙崇義雖然有濫用御史權力之嫌疑,終究曾經為國效力多年。將其貶去崖州,未免處罰過重。臣以為,應當讓他留在京師,就近任職。如此,一則可以免去他千里奔波之苦,二來,也省得將來火藥配方及生産手段泄密,令他無端再受到猜疑和牽連!」

  「嗯?」沒想到已經很久不問政事的楊綝,居然會替沙崇義求情,李顯立刻開始有些舉棋不定。

  「聖上,老臣還有另外一個提議,火藥生産,涉及我大唐安危,其製造工具以及製造方法,無論如何都泄露不得。臣懇請,聖上即刻下旨,嚴禁今日有關酒精簡化製造之術外泄。凡民間有以簡化之術製造火藥者,官府定要全力追查其製造的手段源頭,對泄密之人嚴懲不貸!」

  「臣附議!」話音剛落,紀處訥立刻大聲在旁邊幫腔。

  「臣附議。」宗楚客巴不得將沙崇義留在長安,以便隨時再找機會幫他官復原職,也跟著深表贊同。

  他們幾個一帶頭,立刻有七八個中下級官員響應。很自然就形成了一股聲勢。而那右僕射蕭至忠,雖然跟宗楚客不是一派,卻也覺得將沙崇義留在長安,就近派人監視,泄密的可能性更小於將其貶謫去地方。笑了笑,果斷順水推舟。「聖上,臣附議!」

  如此一來,嚴禁用簡陋方式生産酒精的提議,就成了定局。而張潛用純銅打造煉藥壺之舉,也成了深謀遠慮。誰也不能再指責他浪費公孥,哪怕是將來有人真的發現了更為省錢且高效的方法,也只能繼續將錯就錯。

  「這,這怎麼可能!我真的不是在做夢?」耳聽著一樁樁好處,陸續「砸」向自己,張潛恨不得轉過身去,先狠狠咬幾下自己的手指!

  從黃酒中提煉酒精,技術含量極低。當窗戶紙捅破之後,哪怕他動用所有錢財和人脈,都無法阻止土法提純的白酒作坊,在大唐遍地開花。然而,今天朝廷為了保密,居然主動在「窗戶紙」之外,狠狠釘了一層鐵板!

  可以預見,當禁令頒發之後,高度酒在大唐的普及速度,至少會被延緩五年以上。而沒有高濃度酒精,民間想要破解花露水的製造配方和工藝,也難上加難。

  破解不了花露水的配方,六神商行,就可以繼續吃獨食。

  六神商行多吃一段時間獨食,就能變得更為茁壯。當他變成了一隻資本怪獸……

  「嗯咳,嗯,嗯,嗯……」人老氣短,剛才說話又說得有點多,侍中楊綝,忽然又彎下腰去,輕聲咳嗽了起來。

  好歹對方也是紅寶石少女的祖父,張潛趕緊收起心中的狂喜,將目光投射過去,判斷到底需要不需要自己出手幫忙。

  然而,他卻驚詫的發現,老狐狸將臉孔悄悄對準了他,兩隻滿是皺紋的三角眼睛,眨巴得好生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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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10:0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六章 我來了,我就在這裡,我將與你同在 (上)

  「高,真高!」趁著大夥的注意力還都集中在沙崇義等人身上,張潛悄悄將右手從衣袖裡探出來,向楊老狐狸輕輕挑起大拇指。

  佩服,真心實意地佩服!怪不得這位老人家在武后和李氏的爭鬥漩渦中,能平平安安活到七十多歲,屢屢擔任要職,且沒留下任何惡名。這做官的手段,真可謂出神入化!

  此老先前看似有氣無力地幾句建議,卻既賣了宗楚客一派的人情,又沒得罪右僕射蕭至忠,順帶著還把沙崇義給扣在了長安,斷絕了其在憤恨之下,向西突厥人出賣國家機密的可能!

  高,真高,比火箭都高!以無厚入有間,庖丁解牛不過如此。

  更厲害的是,此老神不知鬼不覺,就把張某人最擔心的酒精土法提純和花露水配方被逆向破解的口子給堵上了,效果雖然不如國家專利許可,卻遠遠超過張某人連續數日冥思苦想出來的所有奇招!

  並且,並且此老的出發點,還完全是為了國家,光明正大得簡直令人要鼎禮膜拜!

  「他為什麼如此下力氣地幫我,莫非……」下一個瞬間,有個大膽的推斷,迅速湧入了張潛的腦海。令他激動的恨不得直接一蹦老高。

  肯定的,答案準確率至少在八成以上!老侍中楊綝幫他,是為了他的孫女,那個頭上戴著紅寶石步搖,不知道名字是青荇,還是青青的姑娘!

  老侍中楊綝先前那句,「願意不願意成為老夫的晚輩」,不是無心而發的戲言,而是專門給張某人的暗示。

  老侍中楊綝饒了大半個皇宮,不是閒得蛋疼,而是專門來給某個第一次參加朝會的八品蠢小子,提前做演習,免得他稀裡糊塗捲進政治漩渦當中,被碾得粉身碎骨。

  老人家猜到了自家孫女和張某人之間,暗生情愫!或者說,老人家看出來自家孫女,新歡上了某個官職低微,反應遲鈍,卻來歷不明的窮小子,決定出手推上一把!

  再換句話說,像窮小子對紅寶石少女,念念不忘一樣。紅寶石少女心裡,也有某個窮小子的位置!

  幸福一浪接著一浪,不停地衝擊著張潛的心臟和大腦,讓他的呼吸,不知不覺間就變得粗重,眼圈兒也在不知不覺間,就紅了起來。

  她心中真的有我,張某人不是自作多情!

  她一點兒都不想去吐蕃,做那個給四歲小藩王擦屁股的朱蒙!而是期待張某這個窮小子,能有本事將她解救出來,一起白頭偕老。

  她對我的感覺,和我對她的感覺一樣强烈,已經到了瞞不住身邊親近長輩的地步,或者已經將心事跟她的祖父說了,並且請求她祖父給予幫助!

  她,她……

  愛情不是鬼魂,它真正地存在!當你在恰當的時間遇到恰當的那個人,它就會瞬間綻放,不為時間、空間和懸殊的地位所阻擋!

  而經歷了兩個不同時空張潛,在突然綻放的愛情面前,毫無抵抗之力!他也不想抵抗,任由心中一股股熱浪推著自己的靈魂,脫離軀殼,飛起來,飛起來,飛起來!沖出紫宸殿的屋頂,沖上碧空。與滿天繁星一道,俯覧這美好的人間。

  萬家燈火,星光如酒,無數個他和她,在燈火和星光中相遇,相知,相伴。幸福地走過一生,變成燈火和星光的一部分,匯入整個歷史長河。

  「用昭,用昭,出列,快出列啊,高興傻了啊!」一個熟悉而又焦急的聲音,忽然於張潛耳畔響起,將他的心神從萬家燈火之中,强行拉回了紫宸殿內。

  「啊——」嘴裡發出不自然地一聲驚呼,張潛驀然發現,幾位二品大佬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各自坐回了錦墩之。而沙崇義的身影,也早就消失不見。

  此時此刻,大唐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正在御案後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呵呵呵……」周建良忽然不仗義地笑了起來,就像一點火星丟入了油鍋,剎那間,紫宸殿內,善意的笑聲響成了一片。

  很顯然,在接受封賞之前歡喜過度,於皇帝面前傻楞楞不知所措的,遠遠不止張潛一個。大傢伙,基本上,都有過類似經歷。只是表現除了的程度各不相同而已。

  「莫非世外高人的弟子,也很在乎我大唐的名爵麼?」早就見多了同樣的場景,李顯絲毫不因為張潛的反應遲鈍而憤怒,反倒為了避免他感覺過分尷尬,主動開起了玩笑。

  「啓稟陛下,微臣,在乎!」眼前又快速閃過紅寶石少女那含淚策馬而去的身影,張潛果斷上前,躬身施禮,「能為大唐盡一份微薄之力,乃是微臣的榮幸!」

  什麼三辭三拜,什麼視功名利祿如糞土?那都是絕世高人才幹的事情!張某就是一個俗痞,俗得無法再俗的俗痞!

  張某喜歡紅寶石少女,將來就一定要娶她回家做老婆!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她遠嫁吐蕃,去給一個小屁孩而擦屁股!然後自己躲起來默默地念幾首歪詩,黯然神傷。

  張某必須在她出嫁之前,阻止這樁荒唐的婚事,把她留下。哪怕是偷梁換柱,甚至觸犯國法,也在所不惜。

  而想達到這個目的,張某的職位,就必須足夠高,實力,就必須足夠强大。

  職位越高,說出來的話影響力越大,行動也越不受限制!

  職位越高,盟友就會越多,從楊老狐狸那邊的得到的支持力度也就越大。否則,以老狐狸的聰明,他今天能不著任何痕跡給張某援助,改天就會因為失望,不著痕跡地將援助抽走。誰都逮不到他的把柄,也都拿他無可奈何!

  「嗯,用昭倒是個坦誠之人,遠比某些待價而沽的僞君子爽快!」應天神龍皇帝李顯的聲音再度從御案後傳來,帶著如假包換的滿意。

  「嘻嘻,嘻嘻,嘻嘻……」紫宸殿中,大笑聲剛剛落下,竊笑聲又起。很顯然,有不少官員,也對來自終南山的那批「隱士」非常不齒,所以跟李顯心有靈犀。

  應天神龍皇帝今晚的心情顯然大好,也不計較臣子們的失禮。先將雙手在身體兩側平端起來,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示意大夥肅靜。然後再度將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張潛一個人身上,「張卿博學多謝,忠誠勇毅,雖身居鄉野,卻矢志效力於朝廷。先敬獻火藥製造與使用奇術,解我大唐健兒後顧之憂。又製造風車,機井,解我大唐水旱之厄。朕……」

  「聖上,請三思!」嘉獎的理由,才說了一半兒,吏部侍郎盧征明忽然快步出列,「聖上,微臣先前聽沙御史所言,那風車和機井,造價甚高,並不適合推廣於民間。若是陛下因此兩無用之物,予以張主簿重獎。非但張主簿受之有愧,民間佞幸之徒,不理解陛下千金買馬骨之意,也會爭相效仿,令陛下不堪其擾。是以,微臣懇請陛下三思!」

  「我啥時候又惹到了一個正四品!」張潛不知道此人姓盧,乃是盧莛的親爹。楞了楞,皺著眉頭向楊老狐狸用目光諮詢。

  明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楊老狐狸卻根本不想幫忙。端坐在專門留給自己的錦凳之上,眼觀鼻,鼻觀心,宛若一位入定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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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10:1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七章 我來了,我就在這裡,我將與你同在 (中)

  「老狐狸,還真是一點兒因果都不想沾!」張潛迅速猜到了楊綝對自己的期待,可能僅限於「有棗沒棗打兩桿子」的範圍,或者,遠不像自己先前想得那麼高,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嘀咕。

  正失望間,御書案後,卻已經傳來的李顯的吩咐聲,「張卿,盧侍郎質疑風車和機井的造價,非我大唐百姓所能承受。朕和蕭僕射對此都不甚了了。將作監那邊,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難以估算清楚。這兩件利器,具體造價幾何,張卿可願意當衆為朕解惑?」

  「聖上,微臣願意!」既然有送上門來的表現機會,張潛當然不會往外推。笑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朗聲說明,「這兩件利器,最初造價的確極其高昂。微臣為了驗證其功效,曾經特地在自家莊子裡做了一整套。總計耗費,大概是四百吊開元通寶!」

  「嘶——」紫宸殿內,倒吸冷氣之聲響成了一片。除了右僕射蕭至忠之外,幾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都對那沙崇義湧起了幾分同情。

  四百吊的造價,的確是百戶人家十年的積蓄,甚至有可能還不夠。而按照這個造價,除非皇帝傾國庫所有去支持,否則,放眼大唐,能用得起風車和機井組合的,恐怕都不會超過一萬家。

  張潛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待那個專門與自己為難的四品官員借題發揮,就笑著快速補充,「微臣發現此物造價高昂,我大唐百姓很難用得起。就發誓要就努力改進其工藝,降低其造價。在軍器監和將作監一衆同僚的齊心協力之下,在兩位監正的極力支持下,如今,這兩件利器加起來,造價已經不足五十吊,並且,如果朝廷準備大量製造,微臣還有辦法,將其造價再壓縮一半兒!」

  「啊,那豈不是二十五吊就夠了!」

  「二十五吊,便宜!我家回頭就造一對兒!」

  「造想得美!怪不得聖上專門點了都水監的人前來追朝,這東西,肯定得先由著都水監用啊!」

  「欽天監也有人在,這回,他們不用終日再像烏鴉般叫喚了!」

  「便宜了軍器監和將作監的監正了,張主簿好會做人!」

  「陛下聖明!」

  「陛下洪福!」

  ……

  彷彿冷水濺入了油鍋,紫宸殿內,議論聲,歡呼聲,瞬間響成了一片。

  再看那御書案後的李顯,也喜歡得滿面紅光,恨不得沖下來,將張潛抱在懷裡轉上三圈兒。

  太苦了,他這個皇帝太苦了!自從第二次登基以來,水患就沒斷過。長安城周圍的膏腴之地,都因為水患而日漸荒蕪。有人為此,多次議論說他不配做皇帝,他知道了,也只能忍氣吞聲!

  而從今以後,誰再敢偷偷說他德不配位,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命令有司將此人捉拿歸案,然後將此人綁在風車下,活活羞死。

  「竪子,君前自古無戲言!」一片開心的議論和歡呼聲中,吏部侍郎盧征明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比用刀片而摩擦琉璃還要刺耳。

  「張某可當場演示此法,只要你能看得懂!」正愁在沒有PPT的情況下,無法長時間吸引客戶的注意力。張潛趕緊抓住盧征明主動遞過來的機會,高聲宣布。、

  大規模流水線作業的效率,可不是手工作坊零敲碎打能比的。這個結論,在後世已經被無數次驗證,拿到大唐,也一樣適用!

  張潛在軍器監和將作監找人幫忙之時,就曾經無數次想把這種工作方法拿出來推廣,只是礙於自己人微言輕,且初來乍到。

  沒想到,竟然有人如此貼心,在他瞌睡的時候,直接送了枕頭過來!

  「聖上,微臣才疏學淺,肯請聖上召見將作監的監正和大匠,一起來核驗張主簿的話有幾分為真。」那吏部侍郎盧征明,怎麼可能知道大規模流水線作業的概念?還以為張潛是為了騙取封賞故意吹牛,稍作猶豫之後,硬著頭皮向李顯提議。

  「不必勞煩將作監了,蕭某應該能看得懂。」沒等李顯做出決定,右僕射蕭至忠已經接過了盧征明的話頭,從錦凳上長身而起。「聖上,張主簿前面的話,句句屬實。早在畢構來找臣之前,臣就曾經派人去張主簿的莊子上,看過他家的風車和水車,並估算過造價幾何?臣拿到畢構送來的圖卷和模型後,也找工匠大致估算了一下新的價格,的確能壓縮到五十吊之內。」

  「微臣司天監主薄姜自用,願意助蕭僕射一臂之力!」一名受召參加追朝的八品技術官員,眼珠快速轉了轉,主動起身請纓,

  「微臣都水監主薄吳秋,粗通算術,也願意助蕭僕射,一道為張主簿做個見證!」另外一名先前跟張潛一起侯朝的技術官員,也笑呵呵地走出了隊列。

  「微臣工部主事胡楠,略通制器……」

  「微臣算學博士王俊,願意……」

  ……

  看到有人帶頭,今天受召來參加追朝的八、九品技術官僚們,陸續站出來一大片。唯恐動作慢了,錯過讓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記住自己名姓的機會。

  也不是大夥不給吏部侍郎盧征明面子,而是這廝今晚做得實在太過分。

  大夥兒除了一年兩次大朝之外,難得見到皇帝一面。而大朝之時,因為品級太低,也得站在含元殿外的臺階之下,距離皇帝至少是八丈之外。所以,今天受召參加追朝,激動之餘,都憋足了勁兒要有所表現。

  而現在,眼看著追朝都進行了一個多時辰,你蕭大侍郎,為了阻礙張主簿升遷,竟糾纏起來沒完了,還慫恿皇帝再去將作監調集新的人手。等把人找齊了,也就半夜了,你蕭大侍郎倒是痛快了,大夥兒哪還有機會在皇帝心中留下名姓?!

  更何況,那畢構是什麼人啊?此老這輩子就沒說過謊!他肯站出來給張主簿背書,風車和機井肯定就差不了。而蕭僕射,明顯打定了主意,要借助敬獻風車和機井之功,將畢構從貶謫路上追回來。你盧征明跟畢構無冤無仇,為何非要壞別人前程?!

  「你們,你們……」見一下子站出這麼多人來,要幫右丞相蕭至忠驗證張潛所言真僞,吏部侍郎盧征明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非但阻擋不了張潛的前程,反而要成為對方向上爬的墊腳石了,直窘得滿臉通紅,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

  「既然諸卿都有助右僕射一臂之力的心思,朕當然樂見其成!」正窘得恨不得將先前的話吞回去之際,卻聽見皇帝李顯,興奮地以手拍案,「來人,取紙筆來,朕要親眼見證,張卿如何一展絕技!」

  酒徒註:關於李顯,此人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極差。史書上甚至記載有他跟臣子說話,忽然忘記了言語的毛病。他在位期間,唯一的政績,恐怕就是給開國功臣們平反了。所以千萬別拿他跟歷史上的雄主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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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10:2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百八章 我來了,我就在這裡,我將與你同在 (下)

  在盲人的國度裡,獨眼兒便是王。

  對於流水線式生産組織管理,張潛其實也僅僅知道一些皮毛。但是,這點兒皮毛,已經足夠他忽悠對流水線從沒有過概念的古人。

  更何況,在努力降低風車和機井的生産成本之時,他還曾經在如何組建這兩件利器的流水線方面,很是花費過一番心思。

  「風車和機井體型都甚為龐大,運輸不便。然而,其核心部件,大小卻不到整體的四分之一。所以,微臣的第一步,就是區分外圍與核心。」抓起宦官們遞來的毛筆,在一大卷兒鋪開的白紙上,粗略畫了個「風車和機井組合體」的草圖,他指著底座和外殼部分,笑著解釋。

  包括皇帝李顯在內,衆人都看得似懂非懂。皺眉的皺眉,捋鬚的捋鬚,說不出一個字來回應。

  「外圍的基座,機頂、四壁和支撐風車的框架,皆包給當地百姓和工匠自行建造即可,材料加上人工,每架花費不足兩吊!」早就料到大夥會如此反應,用毛筆在外圍部分打了個鈎兒,張潛又緩緩補充。

  大部分人還是兩眼一抹黑,都水監主簿吳秋的眼睛,卻是瞬間一亮。長安城八水環繞,每年「都水監」需要在京畿各地修建的各種大小工程,加起來數以百計。如果能將其中一部分不需要做得太精細的器械部件,外包給地方官府和士紳,他們這些在都水監真正幹活的小芝麻官兒,便可以節省很大力氣。

  而外包麼,就不能隨便是個人便有資格來包,也不能成本兩吊錢,就只給對方兩吊錢。在保證質量的情況下,這裡邊能夠做文章的地方,可就多了去!

  正想得開心之際,卻又聽見張潛緩緩補充:「外圍部件都包給地方之後,剩下的核心部件,就只剩下了二十七個。如果只做一套,需要兩個木工,三個鐵匠,帶著十個學徒。大概幹七天左右,便可以完成。可如果做得多,比如說兩百套以上……」

  「熟能生巧!我明白了,讓他們集中起來做,越到最後,做得越快!」工部主事胡楠有制器經驗,忍不住大笑著用力拍手。

  四周圍,立刻有無數人對他怒目而視,嚇得他趕緊向大夥抱拳謝罪,然後快速將頭低了下去。

  熟能生巧,的確可以降低人工成本。但從七天做一套,到四天做一套,節省的也只是三天的工錢和飯菜錢而已,不可能將總成本直接砍掉一半兒。

  張主簿既然說得如此有信心,他肯定能拿出更為高明的辦法,而不思簡單地依靠工匠漸漸手熟。

  果然,沒等大夥將目光從那工部主事胡楠身上收回來,張潛已經又提起筆,快速將二十七個核心零件,按照大小依次在紙上畫出。

  一邊畫,他一邊笑著解釋:「核心部件當中,又可分為精密部件和普通部件。精密部件如齒輪,傳動輪,傳動桿這幾樣,必須由大工親手打造。而其他普通部件,如竹管,蓄水桶,牛皮墊兒等物,學徒就夠了,甚至也可以按照制式和圖形,從外邊購買。關鍵在於,同一個部件,大小精度必須一模一樣,張某稱其為標準化!」

  「嗯,那是自然!」衆人的眼神陸續開始發亮,捋著鬍鬚或者沒長鬍鬚的下巴,輕輕點頭。

  「無論精密部件,還是普通部件,如果自行打造。設定了標準之後,就必須是一個部件專門由同一組人來完成。做齒輪的,從早到晚,就做同一種齒輪。做傳動桿的,從早到晚,就做同一種傳動桿。做風車葉片的,從早到晚,就做同一種葉片。甚至其中工序,都可以繼續細化。讓做沙模的,只負責做沙模。鑄粗坯的,只負責鑄粗坯。如此,工匠和學徒的數量,需要增加三倍。而生産數量,卻可以提高十倍不止。同樣是七天,兩百套核心部件,輕鬆能夠完成。若是千套,萬套,則可以節省的時間和工錢更多!」

  「啊——」有人低聲驚呼,然後從衣袖中掏出上朝用的笏板,跟宦官借了毛筆,在上面迅速記錄。也有人低頭沉思,然後兩眼之中放出咄咄精光。

  此時此刻,在場大多數人,都是一些清水衙門的「技術型」芝麻官兒,他們所在的職位,買官者基本都看不上眼兒。所以,今天在場衆人的智商,基本都在及格線以上。

  而張潛的講解方式,又圖文並茂。所以,幾乎沒消耗多長時間,在場大部分人,就推算出來了採用「流水線」方式,所能節省的大致成本。

  如果只是打造十套八套風車和機井,流水線生産方式,只會令成本大幅增加,不可能減少分毫。而如果一口氣打造三十套以上,成本就與原來的方式,大體持平了。如果生産一百套以上,成本就能大幅降低。如果一口氣生産兩百、三百乃至五百套以上的話,成本能降低幅度,豈止是原來的五成!

  「將核心部件集中起來製造,運到當地後,再按照圖紙安裝,調試。因為每個部件標準都一模一樣,萬一有部件損壞,只需要將其拆下來,換一個備用的上去即可。無須重新建造整個風車和機井。」彷彿唯恐大夥的驚喜程度還不夠大,張潛的話繼續傳來,每一句話,都令人眼神更亮一分。

  「笑話,地方上哪裡來的那麼多工匠?」唯有吏部侍郎盧征明,雖然清楚地知道自己輸定了,卻拉不下臉來認錯,兀自咬著牙從雞蛋裡挑骨頭。

  「縣城不夠,州府肯定有。州府不夠,都督府所在之地,肯定有!」張潛想都不想,立刻給出了答案,「事實上,張某並不建議每個縣城都找工匠製造此物,而是當地只負責修造外圍,將核心部件集中於州府和都督府所在。甚至,集中於長安、洛陽、姑蘇等水路交通方便之地。如此,才能集中百具,千具風車和機井,統一打造。由官府出資,將聖上之恩澤,廣施於天下。」

  唯恐李顯捨不得從國庫中撥款,想了想,他又提筆在風車的草圖附近,畫了個磨盤。「風車的妙用,不僅僅是汲水。當洪澇與旱情緩解之後,還可以利用風車帶動磨盤,碾米碾麵。若每次碾米,收費兩文,則無需一年,官府可以收回全部支出,甚至可能做到略有盈餘!」

  「這……」被張潛天馬行空般的思維,弄得微微一楞,隨即,包括李顯在內,在場九成九的人眼睛裡,都露出了興奮的光芒。

  的確,大唐與歷朝歷代一樣,推行重農輕商的國策。但是,大唐的皇帝李顯和在場的官員們,卻都深受國庫空虛之苦。

  特別是今晚受召前來參加追朝的這批「技術型官僚」,每年為了爭取一點資金,都得忍受無數刁難。而張潛今天推出的「投資-收益」模式,無疑在他們眼前推開了一扇窗!

  既然風車和機井組合,閒置之時可以替百姓磨麵回收成本,那建一架風車帶動磨盤賺錢行不行?如果投資風車和磨盤可以賺錢,那朝廷以後打造其他有利於民生的器具,是否也可以采取同樣的模式?

  如果每年各監各署,自己就能賺回百吊,千吊銅錢,誰還用再去戶部求爺爺告奶奶?大夥通過正經手段,就能令荷包鼓鼓,誰又何必想方設法冒險去貪污那點兒公帑?!

  「秦法,這是秦法!張主簿,你拿秦法蠱惑陛下,有何居心?」就在大夥想的開心之際,盧征明的叫囂聲,又傳入了耳朵。比傻狗吠日,還要讓人厭煩十倍。

  「的確,秦代製造軍械,採用過類似辦法。只是沒這麼精細罷了!」既然自稱為秦墨傳人,張潛當然在閒暇之裡,對秦代歷史與傳聞,下了一些功夫。此刻聽盧征明居然拿秦法說事兒,立刻笑著坦然承認。

  不理睬對方眼裡的錯愕,頓了頓,他便快速補充,「可是,書同文,車同軌,也是秦法。建造馳道連接九州,還是秦法。甚至我大唐的正從九品三十級官制,亦擺脫不了秦代官制的影子。秦法雖酷,卻並非樣樣皆是惡法。更何況,我大唐只是擇其善,去其惡!」

  實在厭煩了繼續被這姓盧的糾纏,不待此人開口挑刺,他又朗聲補充道:「何為善策?張某以為,凡立國利民之策,皆為善策。哪怕其來自秦漢,亦可學之。更何況,你我腳下之地,原本就是秦土。若是因為厭惡秦國之一切,便拋棄之。大唐之都城,就應該在洛陽,而不是長安!」

  「你,你……」盧征明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反駁,直氣得鬍鬚亂顫,眼前陣陣發黑。

  周圍的「技術官僚」們,卻很少有人同情他。紛紛笑著替張潛錦上添花,「張主簿所獻的這個流水線製造之術,不僅僅可以應用於風車和機井,工部每年所造的各種器物,其實都可以採用此術!」

  「軍器,關鍵還是軍器。若採用此術,甲胄弓弩刀矛等物,造價也可以降低一半兒!」

  「非但節省成本,還可以隨時更換相同的部件兒。特別是用於車駕,每次修理,都可以節省很多時間!」

  ……

  「嗯!」應天神龍皇帝李顯雖然是個沒主意的人,但今晚的爭論,誰輸誰贏,卻毫無懸念。所以,很高興地手捋鬍鬚,他笑著點頭:「張卿真是博學多才,胸中居然還藏著如此利國利民之奇術!甚好,甚好,最近都水監向朕匯報,京畿周圍多處秋雨淤積,而欽天監又向朕示警,馬上會有更多的風雨到來。朕就按照你獻上的妙法,讓將作監立刻開工,打造五百具風車和機井,交給都水監緩解京畿水患。若是試用結果好,明年便可推向全國!」

  「陛下聖明!」都水監、欽天監的芝麻官們,齊齊躬身。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喜悅之中帶著輕鬆。

  「臣等替京畿百姓,拜謝陛下鴻恩!」花花轎子人抬人,眼看著張潛平步青雲勢不可擋,那些先前跟他一起等候參加追朝的小芝麻官兒同僚,也都紛紛向李顯躬身,幫忙營造氣氛。

  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被拍得好生舒坦,當即,就在自己心裡,將原本準備賜給張潛的賞格,又提高一大級。然而,還沒等他醞釀好說辭。太僕卿紀處訥忽然手捂嘴巴,低低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咳咳……」

  立刻,有小宦官沖過去,幫此人敲打脊背,疏通氣血。而站在靠近門口位置,緊跟著就有一個身穿御史服色的人快步出列,「聖上,臣監察御史蔣岸,彈劾軍器監火藥署主簿張潛,勾結地方官員,僞造出身履歷。還請陛下明察!」

  「怎麼還沒完了?」周圍的「技術官僚」們,紛紛朝蔣岸怒目而視。應天神龍皇帝李顯,也緊緊皺起了眉頭。

  朝堂上有派系之爭,乃是正常現象。作為皇帝的,有時候還巴不得朝臣們分成幾派,互相挑刺,以更方便他驅策臣子出力賣命。

  但凡事都得有個度,今天明明李顯這個做皇帝的,已經多次示意,準備重用張潛。還有人不斷跳出來攔阻,就未免太不把皇權當回事了。

  並且,紀處訥身為太僕卿,卻針對一個小小的八品主簿屢屢下手,實在也有些不顧身份,也過於違背常理。

  然而,那監察御史蔣岸,明知道自己有可能犯了衆怒,卻堅持不肯回頭。又向前走了幾步,繼續朗聲補充,「據微臣所知,張主簿是三個多月之前,才從深山裡走出來。然而,他卻落籍於渭南,並且成了郯國公同族。此事,實在過於匪夷所思。其背後的種種舞弊之處,朝廷應該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嗯?盧卿,可有此事?」李顯只知道張潛是墨家子弟出世,卻不知道他曾經買過假戶口,頓時疑心病就又發作了,看向吏部侍郎盧征明的目光,冰冷得宛若兩把鋼刀。

  『你個天殺的記處訥!盧某為你鞍前馬後不辭辛勞,你竟然背後捅盧某一刀!』盧征明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剎那間,在心中將記處訥的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

  如果張潛的身份是僞造的,那除了他本人難逃嚴懲之外,吏部上下,也得為此吃不小的掛落。畢竟,張潛被旨授為軍器監火藥署主簿,是出於吏部的舉薦。

  而無論吏部當時有沒有受過上意,基本為官資格考核這塊,卻是他們的職責,他們不能只是簡單地走一個過場,就讓張潛混進了官員隊伍!

  正當盧征明急得焦頭爛額之際,吏部員外郎張九齡,卻非常仗義地站了出來,「啓奏陛下,蔣岸所指控,並非事實。張主簿三個月之前,才從山中走出來,此事不假。但是,他落戶於渭南的手續,卻清清楚楚。」

  「嗯?」李顯的主意,一變再變。皺著眉頭看向張九齡,等著他繼續做更詳細補充。

  張九齡準備充分,絲毫不慌。換了一口氣兒,繼續補充,「今年夏天之時,陛下曾經有旨,大赦天下,著流民就地落籍,不限於大唐百姓。許多高句麗,突騎施、大食人,都深受此政之惠。而張主簿,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微臣曾經親自去核查過其當時落籍的文書,每一份,都與官府給其他人的落籍程序,毫厘無差!」

  這就是張九齡的高明之處了,基層歷練多年的他,早在張潛剛剛當上主簿之時,就已經意識到後者的身份問題,會是一個隱藏的大麻煩。所以他乾脆偷偷派人下去,神不知鬼不覺,將整個落籍手續,從頭到尾給捋了一個遍。

  如此,張潛依舊郯國公張公瑾的同族不假,兩個便宜哥哥也仍然是他的便宜哥哥。但是,落籍時所依照的,卻不是那份已經去世的張家老三身份,而變成了落實朝廷的安置流民政策!

  朝廷對於高句麗,突騎施,乃至周邊諸國跑到大唐謀生的百姓,還肯網開一面,定期准許他們通過入贅和拜乾親的方式,落下大唐戶籍。張潛身為如假包換的華夏子民,又怎麼入不得?!從此種角度來說,監察御史蔣岸今晚的指控,根本就是在無的放矢。絲毫不值得一駁,更不值得朝廷重視!

  當即,那些八九品芝麻官兒們,齊齊鬆了一口氣!而張潛本人,震驚之餘,看向張九齡的目光當中,瞬間也充滿了感激。

  只是事關畢構能否被拉回長安,重新啓用。紀處訥輕易不肯認輸,所以,他麾下的爪牙蔣岸,也只能繼續咬住張潛不放。

  發現自己一擊不中,此人立刻換位置下口,「即便符合程序,依然解釋不了張主簿的來歷與出山的目的。陛下,那秦墨乃是秦國鎮國之學,早不出山,晚不出山,偏偏此刻才出山來,其居心何在?臣請陛下三思!」

  「嗯?」李顯剛剛鬆開的眉頭,再度緊皺。看向張潛的目光,又是欣賞,又是猶豫,變幻不定。

  早就通過今晚的若干言行舉止,發現李顯這個人多疑善變,此時此刻,張潛也不覺得有什麼鬱悶和委屈。笑了笑,他主動向御書案拱手:「陛下,蔣御史所言,並不完全準確。其實,我秦墨在秦國覆滅之後,還曾經派人出過一次山。而正是因為那次出山的所見所聞,才導致我秦墨從此徹底沉寂,再也不願過問世事!」

  「為何?」李顯的心思,立刻又被張潛所講的故事所吸引,竟不顧帝王威儀,主動開口追問。

  「那次出山,前代矩子聽到了一句話,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張潛故意嘆了口氣,然後聲音急速轉高。

  「當時之世人,皆以身為漢家百姓為傲,已經記不起秦國一分一毫。我墨家再有本事,又能奈何?!當時之大漢,乃舉世第一强國,匈奴,諸狄,紛紛遠遁,誰人還敢逆天而行?當時的大漢,納昔日六國之英才,政治清明,民殷國富,乃我墨家幾代矩子,數代孜孜不倦所求的盛世,我墨家矩子,又怎麼可能再因為懷念秦王相待之恩,就挑起事端,與天下人為敵?更何況,墨家之兼愛,乃是兼愛天下萬民,非愛一家一姓,怎麼可能因為私恩而廢大義,舍本而逐末?!」

  「嗯!」李顯聽得連連點頭,臉上的猜忌之色盡數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越來越濃的欣賞。

  「陛下,臣來大唐雖然只有數月,在長安城中,卻見到了火焰教,十字教和新月教神廟,與寺院、道觀,相隔不到十丈,卻各安其事。此等奇觀,在世間其餘各地,都絕無可能!」張潛沖著他笑了笑,繼續侃侃而談。(註,火焰教,即拜火教。不想惹麻煩,其他教,也都用了化名。)

  「臣曾在長安街頭,看到波斯人,倭人,高句麗人,契丹人,突騎施人,奔波忙碌,說唐言,穿唐衫,飲食起居,都與我大唐百姓別無二致。臣還見到,商販不遠萬里,將天下各種奇珍,運來大唐,只為賺取一把我大唐開元通寶。」

  連日來,張潛可不是僅僅被世人關注。與此同時,他也在關注著大唐的一草一木,因此,說起來,聲情並茂。

  「臣更是見到,各國貧得無立錐之地,或者被其國官府和惡霸害得無法容身者,冒死前來大唐,只求一口飽飯,一夕之安枕。此等盛世氣象,非但墨家歷代矩子未曾見到過,墨家典籍上的大治之世,也不過如此!試問,微臣從沒吃過秦國一口飯,一杯水,為何要壞此盛世,去懷念跟自己毫無瓜葛的大秦?」

  「嗯!」包括李顯在內,紫宸殿中九成九的人,都驕傲地挺直了身體,感覺臉上極為有光。

  張潛說得是他在長安城中的見聞,大唐其餘地區,肯定達不到這種標準。但是,誰能否定,只要皇帝李顯勵精圖治,只要諸臣恪盡職守,天下各地,不會變成另外一個個長安?

  而張潛,也越說越順口,越說越擲地有聲:「陛下,《尚書》上有語,有容乃大,我大唐之所以為大唐,便是因為,氣度恢弘,包羅萬象。而我大唐越是有納天下學問為己所用,取天下之英才為己驅策的胸懷,我大唐國力越是蒸蒸日上!」

  「三個月來,臣看到,天下僧衆,無論其念得是什麼經,只要是求上蒼賜福於大唐之民的,官府皆聽之任之。」

  「臣看到,天下財貨,只要能造福大唐百姓,就皆為我大唐所用!」

  「臣看到,天下有才能之士,只要願意為大唐效力,哪怕他出身於高句麗,突厥,突騎施這種敵國,我大唐,亦以高官厚祿厚待之。」

  「臣亦看到,天下萬民,只要他願意穿唐衣,說唐言,來我大唐之土,守我大唐律法習俗,我大唐便會視為子民庇護之!」

  「如此之大唐,誰人不願居之?如此之盛世,誰膽敢毀之?誰人不願親眼目睹之,親身守護之?」深深吸了口氣,張潛將目光從李顯興奮的臉上挪開,轉向同樣自豪的張九齡,胡楠,王俊,蔣自用,甚至還有目瞪口呆的盧征明和蔣岸。

  「大漢已經過去五百餘年,天下百姓,依舊自稱為漢人。塞諸胡,依然冒姓為劉!而張某有幸,來到大唐,躬逢其盛,心中對上蒼更是感激不盡!」

  「是以,張某此生,願意與諸君一道,為大唐所用!張某此生,願意與諸君一道,守護我大唐盛世。讓此後千年萬年,生生世世,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哪怕是去國萬里,都以唐人自居,以大唐為榮!」

  說罷,雙手抱拳,先向李顯,再向周圍諸人,長揖及地!

  剎那間,紫宸殿內,一片寂靜。隨即,撫掌聲與喝彩聲交替而起,宛若湧潮。

  在場所有人,包括一心想通過阻擊張潛,來阻擊畢構返回朝堂的紀處訥,都滿臉潮紅,手舞足蹈!

  那一刻,夜風如酒,讓每個人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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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7:06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一章 紅銅小火鍋

  「少監,少監,郭主簿又跟人打起來了!」火藥署署丞王俊頂著一腦袋水汽沖進屋子,氣急敗壞地向張潛匯報。

  「跟誰?」身穿正五品官服的張潛,將手中的一個純銅打造,半尺方圓的爐臺狀器物放平,一邊緩緩拈動側面的機關,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

  「是,是朔方軍的周都尉,他今天來領火藥。跟火藥署的郭主簿話不投機,兩人就在院子撕扯了起來。」剛剛從算學博士位置上,調入軍器監任火藥署署丞的王俊,眼睛迅速開始發直,死盯著爐臺上齊齊升起的六根木棉紗拈兒,匯報聲變得斷斷續續。

  張潛聞聽,愈發覺得放心,笑了笑,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在藥拈兒上。仔細觀察其被酒精浸潤的程度以及浸潤之後的硬度、粗細變化。

  「少監,這是……」王俊看得心癢,抬手在純銅打造了爐體上摸了摸,小心翼翼地詢問。

  「酒精爐,火藥的另外一種用法。主要是給為軍中添加一個燒熱水煮綳帶消毒的物件!」張潛想都不想,大言不慚地給出了一個聽起來極為正能量的答案。

  雖然是個冒牌秦墨子弟,在他看來,拿酒精去放火,也純粹是糟蹋東西。然而大唐皇帝已經以此緣由,親口給酒精賜名為火藥,他也沒本事去糾正。所以,最近幾天,就把心思,放在「火藥」的使用開發上。

  這不,由他親自畫了圖紙,集中了軍器監十多位能工巧匠們之力,剛剛試製完成的紅銅小火爐,就是其中之一。

  此物由燃料艙,火盤、燈芯調節裝置和鍋子四大部件組成。其中燃料艙、火盤、燈芯調節裝置,在藥艙中加滿燃料後,可以嵌套組裝在一起。構成一個完整的多芯可調亮度式酒精燈,既可以用來照明,又可以用來取暖。

  而將第四個大部件,銅鍋也接架上去後,就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多芯酒精小火爐。火力猛,加熱快,可燒水,可煮綳帶,可以給手術器具消毒,當然,偶爾也可以用來涮涮羊肉鍋!

  「少監心懷悲憫,屬下佩服!」剛剛調入軍器監的王俊,哪裡知道張潛到底是什麼脾性。聽他說得認真,楞了楞,旋即滿臉崇拜地拱手。

  「小道爾!」張潛絲毫不客氣收下了王俊的馬屁,然後將燈芯拈到最短。蓋上一個純銅打造的爐蓋子,倒置整個爐體,檢查經過藥拈和爐蓋兒兩層封閉之後,藥艙裡的酒精,還有沒有向外泄漏的跡象。對院子裡郭怒的大聲呼喝,則充耳不聞。

  「少監過謙了,將士們終日眠沙臥雪,能吃上一口熱乎飯都不容易。有了此物,至少,至少生了病後,能有一口熱湯喝!」王俊想了想,一邊用目光繼續盯著銅制的酒精爐,一邊由衷地表示欽佩。

  雖然跟張潛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是對於此人,他卻是發自內心地佩服。

  十天前,此人才因為捨命護駕和為朝廷獻上了風車和機井等一系列功勞,被皇上當庭下旨,連升數級,成為軍器監的少監。一轉眼功夫,就又將酒精爐這等野外行軍的利器拿了出來。

  可以預見,酒精爐獻上去後,即便朝庭為了避免升遷過快,不再給張潛加官進爵,至少,此人這個軍器監少監的位置,是徹底雷打不動了。

  而王俊作為張潛親自調入軍器監,又親手提拔到火藥署署丞位置上的「準嫡系」,當然位置也跟著穩固了下來。連帶著剛剛升為火藥署主簿的郭怒,剛剛升為弓弩署主簿的任瓊,也都將大受其益。

  能做事,會升官,還會帶著下屬一起加官進爵,這年頭,如此好的上司,到哪裡去找第二個?而王俊能忽然鴻運當頭,還不是因為那天在追朝之時,壯著膽子給當時還是火藥署主簿的張潛,錦上添了幾枝花兒?

  所以,能對張少監表達欽佩和感激之時,王俊的嘴巴絕不閒著。只可惜,大多數時候,張少監對這些誇贊之詞都很麻木,基本上聽過之後,立刻就忘。

  這一回,很顯然張潛又把王俊的誇贊,當成了耳旁風。盯著手頭的酒精爐翻來覆去把玩了半晌,才換了另外一個半成品,一邊親手將部件組裝起來,一邊信口吩咐,「你去幫我問問楊監丞,甲杖署搬遷之事,準備得如何了。回來之時,順便再去一趟任琮那邊,看看弓弩署那邊,搬遷之事準備得如何了。軍器監整體搬遷去城外的未央宮那邊,是一件大事,得有個仔細的人盯著。他們老的老,小的小,你就多花些心思!」

  「遵命!」王俊戀戀不捨地從酒精爐上收回目光,肅立拱手。

  傳遞命令和將各署的情況回報,按道理,應該是那些從九品下典事才幹的活,張潛不該指使他這個七品署丞來幹。然而,他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屈才。

  這其中,當然包含了需要回報張潛知遇之恩的因素,更多的緣由則是,王俊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算學本領,在張少監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非但張少監本人在需要做一些複雜的材料預支計算時,不向他這個「明算」科甲等第三名討教,就連郭怒和任琮,都不怎麼把王某人的「算學」功夫放在眼裡。

  師兄弟三個,好像掌握著一門十分神秘的算學傳承,幾個古怪的數字,外加幾個古怪的符號,就基本能將大部分日常需要的計算工作,在一刻鐘之內搞定。

  並且,師兄弟三個在使用這門絕技之時,從不避諱外人。而作為算學博士,王俊在旁邊觀摩了幾次,除了能將那十個怪模怪樣的所謂阿拉伯數字,與自己日常所用的數字一一對應起來之外,其他全都如看天書!

  「想學麼,想學就拜入我們師門,做我的小師弟!」早就發現王俊對算學很痴迷,任琮曾經笑著提議。

  對此,王俊曾經非常心動。然而,卻不敢,也拉不下臉皮來,向張潛發出請求。

  首先,作為下屬,他才進入軍器監沒幾天,就拜掌權的少監為大師兄,實在有拍馬屁之嫌。其次,他也不確定,自己的「資質」,能不能進入張潛這個秦墨掌門大師兄的法眼。

  畢竟,郭怒和任琮兩個,雖然都沒有通過科舉。但一個家中長輩世代為褒國公府鞍前馬後效力,另外一個父親和叔叔都是四品刺史。而他王俊,卻是實打實的寒門子弟,家中原本只有百十畝薄田,直到他考取「明算」出了仕,父親在故鄉那邊才終於混上了士紳資格。

  「還是好好表現一下,讓少監知道,他沒看錯人吧!」懷著滿腹的期盼和忐忑,王俊快步轉身出門,還沒等將雙腳邁下臺階,就聽到「噗」的一聲悶響。緊跟著,便看到火藥署主簿郭怒,像根木頭樁子般,栽進了不遠處的雪堆兒之中。

  「臭胖子,你缺不缺德?」那果毅都尉周建良占了上風,卻不敢趁勢追殺。迅速後退出十幾步,捂著鼻子破口大駡,「居然故意在爐子旁烤了一身汗,就是為了動手之時噁心人!」

  「疤瘌臉,有種去單挑我師兄!」郭怒最近每天不是守著火藥署的煉製酒精爐子,就是守著張家莊的提煉植物精油藥鍋,導致兩腋之下的絕密武器,威力大幅下降。

  知道今天光憑著臭氣,自己肯定熏不倒對手,他果斷開始激將,「你打贏了我師兄,甭說一次領走兩萬斤火藥,就是三萬斤,郭某也拼著不睡覺,在你走之前給你趕制出來!」

  「打敗你師兄?你能做得了他的主?」周建良聽了,立刻躍躍欲試。

  話音未落,門內卻已經傳出了張潛的呵斥,「打夠了沒有?打夠了就去洗漱。然後上房頂把早晨剛買的那只整羊給搬下來。張某手把手教你們倆,火藥爐子在野外該怎麼用!」

  「好勒!」周建良和郭怒兩個,立刻忘記了衝突的起因。雙雙跳起來,直奔煉藥爐後面專門開闢出來,利用廢水的洗澡堂,轉眼間,就雙雙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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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8:39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二章 鳴鏑一響

  「這倆傢伙,就沒一個省油的燈!」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張潛關上窗子,輕輕搖頭。

  周建良是一心想帶更多的酒精回朔方軍,郭怒是知道火藥署的真實産能,真心想給他幫忙。然而,作為新上任的火藥署主簿,郭怒卻不敢,也不方便在剛剛上任之初,就把火藥的産量提高一倍!

  特別是前任主簿,還是自己這個師兄兼頂頭上司的情況下,郭怒就更需要小心謹慎。所以,他和周建良兩個,今天就先心照不宣地打一架給張某人這個新晉少監看。

  如此,打輸的一方,就可以宣稱是自己技不如人,不得不帶著麾下的工匠們臨時加班兒兌現承諾。而打贏的一方,拉走比事先預批多一倍的「火藥」,也覺得心安理得。

  等到周建良走後,火藥署的産能就又可以降回到每月一萬斤上下,誰再想像周建良那樣讓火藥署加班兒,請參照先例,用拳頭打倒了郭怒這個主簿再說。

  兄弟倆都很聰明,也都知道把握分寸,不讓他這個新上任的少監為難。卻沒動腦子想想,周建良一下子拉走了兩萬斤「火藥」,皇宮中那位應天神龍皇帝,還睡得著睡不著覺?

  十天前,那位神龍皇帝在追朝時,聽張潛提到火藥署背靠著他的大明宮之後,當晚,就迫不及待地以「軍國重器,以防外人窺探為由」,命令軍器監在一個月之內,整體搬遷到城外的未央宮禁苑。為此,甚至不惜大筆一揮,將四分之一的禁苑連同裡邊的宮殿館舍,全都劃給了軍器監使用!

  「呼——」想到李顯那多疑善變,嚴重缺乏安全感模樣,張潛放下第三個剛剛組裝完畢的酒精爐,長長地吐氣。

  那天,沙崇義、盧征明和蔣岸三人前仆後繼進讒,表面上都被駁倒,實際上,最終還是在李顯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嚴重缺乏安全感的李顯,雖然明面上給他張潛連升數級,內地裡,卻斷絕了他在短期內進入朝堂的可能。

  軍器監少監,正五品高官,還有一個太中大夫的從四品散職。那天,落在張潛頭上的聖眷之隆,一時無兩。足夠酬謝他張潛的獻風車、機井,以及捨命護駕之功。

  但是,不像原來的軍器監少監左成,還在兵部兼任一個低半格的郎中之職。張潛這個軍器監少監,就是實打實的少監,除了掌管甲杖、弓弩、火藥三署之外,無須勞神過問其他。

  換句話說,應天神龍皇帝李顯,雖然很感謝張潛當天捨命引走了發狂的長頸鹿,也很認可張潛在製造酒精、風車、機井時,所展現出來的强大能力。卻不認為他,有資格進入朝堂,參與國家大事的決策。所以,就揚長避短,把整個軍器監都交給了他,由著他這個少監去可勁兒折騰。

  反正,折騰壞了,大唐頂多是損失幾萬吊錢,不會動搖根基。而萬一折騰得好,再弄出比「火藥」還威力大的利器來,滿朝文武,就一定會齊聲稱頌:聖上知人善用!

  況且,張潛也不可能胡折騰或者撂挑子。就在六天前,軍器監的正監以年紀大為由,告老還鄉。新任正監照例由兵部的一位侍郎兼任。而這位侍郎,就是曾經對張潛有過舉薦之恩的張說!

  「不兼任郎中就不兼任吧,老子樂得落一個清閒!」將三個組裝好的紅銅小火鍋擺成一排,張潛搖了搖頭,又開始動手組裝第四個。

  九天前,當發覺跟自己交接的原軍器監少監左成,比自己還多一個從五品郎中的兼職之時。在對李顯的帝王心術表示佩服之餘,他自己難免心裡頭會有些泛酸。

  然而,這幾天轉念一想,錢多,事兒少,地位高,還不用擔心被上司發現偷懶,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情麼?

  至於國家大事決策,自己做了兵部郎中,參加了朝會,說出來的話有誰會認真聽?

  既無資歷,又無根基,還不屬任何派系,自己去參加朝會,除了跪坐在門口發呆,還能幹些什麼事情?

  更何況,大唐目前的亂乎勁兒,恐怕在神龍皇帝李顯死後才有可能結束。這期間,自己在朝堂上出現的頻率越多,生命安全越沒保障。還不如老老實實躲在軍器監,帶著一群堪稱「國寶級」的工匠,搞搞新産品開發,賺點兒小錢兒。

  當然,在賺錢的同時,能想辦法將紅寶石少女的婚約抹掉就更好了。

  吐蕃王今年才四歲,找個比他大十三歲的老婆,實在有些不像話。雙方年齡差距太大,信仰和飲食習慣肯定也大相徑庭,結了婚也是相看兩厭。哪如幫他換一個突厥或者回鶻老婆,好歹三觀差不多,彼此還能有共同語言?

  而想要幫紅寶石少女抹掉婚約,光憑著敬獻風車、機井和幫皇帝引開長頸鹿的功勞,肯定不夠。以楊綝的侍中身份,都無能為力的事情,軍器監少監,肯定也改變不了。

  所以,張潛必須儘快尋找外援。而外援,肯定還得是那種,能給神龍皇帝信心和底氣,讓他不用擔憂吐蕃前來犯境的軍方宿老!

  到目前為止,這種軍方宿老,張潛一個都搭不上關係。他的花露水生意,雖然在任、郭兩家的全力支持下,飛速膨脹。但目前六神商行有影響力的大股東,還只限於最初聯手寄賣「神藥」的那三家國公府。並且,對方跟他之間的利益糾纏深度,還遠遠達不到不惜任何代價為他張潛出頭的地步。

  而據張潛連日來在私下所瞭解,褒國公府,夔國公府和譙國公府,在大唐軍方,也沒有絲毫影響力。初代褒國公段志玄去世得早,後人也遵從他的遺訓,主動從大唐軍方退了出來。而另外兩家,都是兩年前才剛剛在李顯的主持下,恢復的榮譽,至今還未成什麼氣候。

  所以,挑來選去,張潛發現自己想要拓展人脈,唯一的選擇,就是朔方軍。

  眼下大唐在東、南、西三個方向,都沒有任何戰事。唯獨北方,突厥死灰復燃,不斷試圖越過黃河,奪取雲中之地,作為他今後繼續南侵的立足點。果毅都尉周建良所在的朔方軍,就正擋在突厥人南下的道路上。

  經過了武后朝的不斷內部傾軋,徐世績、程名振這些名將及其嫡系,或者被滅了族,或者被貶謫到了嶺南煙瘴之地,唐軍的戰鬥力已經大不如前。而突厥諸部,在其默啜可汗,阿史那環的帶領下,卻越戰越勇。

  如今,大唐和突厥雙方在黃河大拐彎處,為了幾個天然渡口,反復拉鋸。唐軍雖然依舊勝多敗少,但想要重現當年李靖和徐世績那種一戰擒敵酋的輝煌,基本上屬痴人說夢!

  特別是到了冬天,黃河結冰,突厥人將軍隊分成多股,可以隨時隨地發起偷襲。而朔方軍卻苦於防線太長,處處被動。

  朔方大總管張仁願曾經多次上書朝廷,請求集中整個北方的兵力,一戰解決突厥,都被李顯以「國庫空虛,無力支應過多兵馬」為由拒絕。無奈之下,他又請求朝廷撥款,在黃河沿岸築城,以扼守要地,朝廷也遲遲沒有給予回應。

  「守著聚寶盆,卻連築城的錢都湊不出,不是冤枉得慌麼?」將組裝好的第四個紅銅小火鍋,跟前三個擺在一起。張潛忽然笑了笑,轉身去照看靠近窗子旁,正在煲著雞湯的火爐。

  火爐是熟鐵打造的,因為一時還解決不了熟鐵碾薄和煙囪卷制問題。所以這個由工匠臨時趕至出來的火爐,模樣十分醜陋。

  但醜陋的模樣,並不影響火爐的功效。特別是爐膛內裝上專門供應給官員的香木炭之後,非但烤得整個屋子熱浪滾滾,而且兼顧了新任少監大人的口腹之欲。

  紅銅小火鍋只是給張仁願這種主帥和高級軍官的禮物,也是聯絡感情的障眼法。今天,他真正想要讓周建良發現並求著自己贈送的,其實就是這個面貌醜陋的火爐。

  此物工藝簡單,造價低廉,適合大規模推廣。進入朔方軍後,立刻能解決掉困擾將士們多年的冬季防寒問題。

  而此物一旦在大唐北方推廣開,朔方軍所駐扎之地,就立刻變成了金山。

  亞洲最大的露天大煤礦,準格爾煤田,此刻就趴在朔方軍將士們的屁股底下,淺到發洪水就能將原煤沖出地表。

  至於勞動力,突厥人既然打過黃河來了,總不能讓他們想走就走。與其每次抓了俘虜,都殺掉,不如讓他們去挖煤。

  而緊鄰著礦區,就是黃河。以目前黃河水的充沛程度,除了壺口大瀑布處之外,其餘大部分河段都可以通船。

  「當裝滿了煤炭的船隻一艘艘順流而下……呵呵……」想到天天哭窮的朔方軍,忽然變成大唐最富一支軍隊的模樣,張潛臉上的陰雲,就一掃而空。

  到那時,即便張仁願不想幫自己說話,朔方軍中其他將士,也不會忘記是誰替他們指點迷津吧?更何況,煤炭運到了渭河與黃河交界處之後,想要變現,肯定離不開一個懂行的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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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8:54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三章 不請自來 (上)

  「羊來了,放哪?」周建良扛著一整只剝掉了皮的羊肉架子,渾身上下冒著剛剛洗完澡的熱氣,推門而入。

  「這邊,靠門口,門口冷一點。」張潛迅速站起身,迎上去,指著靠近門口位置的一張專門騰空的桌案說道,「二師弟,搭把手給他。三師弟,過來幫我!」

  「哎!」跟在周建良身後進來的郭怒和任琮兩個,已經習慣了張潛的隨意。答應著分頭上前,一個幫助周建良將凍得不軟不硬的羊肉往桌案上放,另外一個,則沖到張潛身邊,陸續端起一只只銅碗。

  張潛的手腳很麻利,將預先準備好的香蔥、蒜末、香油分開在四個碗裡,示意任琮端到屋子中央的方桌上擺好。然後又迅速從爐子上提起煮著老母雞的銅壺,給四隻紅銅小火鍋加滿雞湯。乳白色雞湯與金紅色銅鍋互相襯托,立刻令人食指大動。

  「折煞了,折煞了!」雖然同樣是五品官,但周建良的從五品下果毅都尉,比起張潛的正五品上軍器監少監,卻差了整整兩格。而軍隊向來又是最講究等級尊卑的所在。所以,看到張潛居然動手替自己倒湯水,他趕緊將剛剛空出來的兩隻手合攏在一起,躬身行禮。「真的折煞了!周某何德何能,敢勞煩少監……」

  「是朋友就別廢話,不是朋友就自己滾出去。這沒你的地方!」張潛沖著他翻了個白眼兒,笑著打斷。隨即,轉身將水壺加滿冷水,重新放回火爐。

  「這……」周建良不敢再客氣,收起長揖,像跟桿子般站在門口,手和腳忽然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

  張潛見了,又笑了笑,信手從第三張桌案上,取了一把請工匠專門替自己打造的短刀,連著刀鞘一起丟進了此人懷裡,「沒事兒幹就幫忙切肉,要薄片兒,最好像紙一樣薄。三師弟,你過來幫我給鍋子點火,二師弟,你繼續給周都尉打下手!」

  「哎,知道了!」郭怒和任琮兩個,答應著各自開始忙碌。

  看到大夥都非常隨意,周建良也不敢再過多客氣。從刀鞘中拔出短刀,先在羊背位置割了一條長方形的脊肉來,然後在郭怒遞過來的案板上,快速揮刀。

  畢竟是戰場上舞刀弄槍多年的老兵,他切肉的本事出神入化。轉眼間,就將羊背肉切成了整整一大盤兒薄片。

  而張潛,則推開郭怒,親手遞過了第二個漆盤兒,同時用目光示意他再來一盤而羊腿兒。隨即,又用指了指羊的尾巴,示意他切一盤而純白色的羊脂下來,供大夥佐酒。

  ……

  二人一個指揮,一個動刀,配合極為默契。不多時,就切好了六種不同部位的羊肉片兒。而紅銅小火鍋裡的雞湯,也在酒精爐的加熱下,重新開始翻滾,「咕嘟嘟,咕嘟嘟」,將濃郁的香氣,飄得滿屋都是。

  「軍器監整個都要奉旨搬到未央宮了,所以目前條件簡陋了些,還請周都尉不要介意!」張潛笑呵呵放下最後一個盤子,快步返回朝西的座位。將南側靠火爐的位置,專門兒讓給了周建良。

  「少監不要客氣,大冷天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周某感激不盡!」經過了半刻鐘忙碌,周建良已經漸漸適應了屋子裡的氣氛。笑著回應了一句,快步落座。

  屁股沒等在椅子上坐穩,他的目光,已經被銅鍋下面跳動的火苗給吸引了過去。側開身體,歪著頭,用目光盯著藥艙和燈芯反復打量,直到被鍋子內跳起的湯汁給燙了一下,才終於意識到此刻自己身在何處。

  「來,先吃一點兒,墊墊肚子。張正監最近沒功夫到這邊來,咱們兄弟可以隨便些!」故意不看周建良那寫滿驚訝的面孔,張潛用筷子夾了一片羊背肉,迅速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小火鍋中,稍稍燙了幾個彈指功夫,就撈了出來,蘸上湯汁大嚼特嚼。

  純用青草和糧食餵養出來的中國羊,鮮嫩程度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紀那些飼料催大的雜交羊能比。火爐燉出來的老雞湯,也滋味十足。只可惜沒有芝麻醬和醬豆腐,所以只能用香油來對付一下。饒是如此,也讓他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一起吞落肚!

  再看那郭怒和任琮,雖然都是見慣了山珍海味的。可像這種點著火的銅鍋兒,卻是第一次見到。迫不及待地各自夾起羊肉,學著張潛的動作,走完了整個流程。然後瞪起四隻宛若銅鈴般的眼睛,以手拍案。「絕了,大師兄,這才是羊肉的正確吃法。我們以前那種,簡直是糟蹋!」

  「配上酒,小口喝,味道更佳!」沖著二人笑了笑,張潛舉起自己面前的酒盞,笑著先定下規矩,「當值時間,不勸酒,免得誤事。各自量力而行!」

  說罷,自己先抿了一小口。然後放下酒盞,繼續向羊肉發起了進攻。

  來到大唐快三個月了,終於吃到了一口涮鍋兒,要說張潛不覺得激動,那是肯定是騙人的。所以,再次開動之後,他就一點兒都不想把筷子停下來,也將自己原本謀劃的「正事兒」,瞬間給忘了七七八八。

  而背對著火爐就坐的周建良,表現得卻比張潛還激動。學著師兄弟三人的模樣,涮一筷子羊肉,,抿一口兒最近長安上流社會風靡的菊花白。然後歪著頭看幾眼火鍋,再木然重複先前的流程。

  直到把滿滿一銅盞,足足二兩重,六十度上下的菊花白給抿光了。他才終於將眼睛從火焰上挪開,放下筷子和酒盞,沖著張潛輕輕拱手:「少監,此爐為何名?裡裝的是火藥麼?裝藥幾何?如此一壺藥,像這種燒法,又能持續多久?」

  「這東西啊,我叫它酒精爐。裝酒精一斤半吧,持續多久,我還沒來得及記錄,估計至少能用一個時辰。我身後的箱子裡,還有四個沒來得及組裝起來的酒精爐,是專門給張總管和你準備的禮物。你拿回去後,可以自己試!」

  「多謝少監!」周建良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彎腰長揖,「能,能有此物,大總管至少,至少能吃上幾頓熱飯。周某,周某替大總管身邊的弟兄,一起給少監施禮了!」

  也不怪他如此激動,張仁願今年已經六十有七,卻律己極嚴。行軍打仗之時,從來不帶與軍旅無關人員隨行。所以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跟弟兄們吃一樣的軍糧。偶爾開一次小灶,也只能因陋就簡,遠達不到令人食指大動水平。

  而手頭有了張潛專門打造出來的這種酒精爐,做飯做菜就會簡單許多。只要能找到避風之處,親兵們隨時可以把火點起來。即便沒有廚師的手藝,也能讓老將軍能及時喝一碗熱粥。

  「周都尉別客氣,在下一直對老將軍仰慕得很。這次你走得匆忙,否則,還能讓工匠們多做幾個酒精爐出來。」張潛在琢磨酒精爐之時,針對的「客戶」目標就是長安城中的大戶人家和軍隊中的高級將領,因此對周建良的反應早有準備。一把攙扶住對方的骼膊,笑著補充,「這東西,功用可不只是做飯和燒水。隨軍郎中的器具,和綳帶等物,每次使用之前,都放在鍋子裡煮一煮,可以有效避免弟兄們感染!」

  後邊這兩句話,其實純是為了「入鄉隨俗」而找的藉口。

  酒精爐的高昂造價和酒精目前的高昂生産成本,注定的此物,不可惠及普通人。軍中郎中煮綳帶和器具,用柴火鐵鍋,也遠比隨身攜帶大量酒精方便得多。

  然而,那周建良卻是剛剛步入中級軍官行列,身上還帶著沙場男兒的質樸。根本不知道,長安城內官場無論做啥事情,都喜歡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聽張潛說酒精爐還能用來煮綳帶和給郎中的器械消毒,登時心中愈發感動,再度躬身下去,沖著張潛長揖及地。「足夠了,足夠了!在下何德何能,敢讓,敢讓張少監如此操勞?!」

  「操勞兩個字,無從談起!」張潛再度及時伸手,扯住了周建良的骼膊,稍稍用了一些力氣,將此人重新扯回了餐桌。「張某佩服軍中男兒,能為他們做一些事情,乃是張某的榮幸。來,周都尉酒量好,咱們兄弟對飲一盞!」

  說罷,轉身取了兩隻小盞,招呼郭怒幫忙倒滿。跟周建良一人一盞,舉起來,輕輕碰了碰,各自一飲而盡。

  「周都尉,任某也來敬你一盞!」任琮旁邊光是聞,就聞的酒蟲上喉。趕緊也拿了一隻小盞,沖過來湊趣。

  周建良不喜歡擺官架子,也知道他是張潛的師弟,便笑著跟他對飲了一盞。郭怒見狀,自然不甘落後,乾脆起身湊足了一整輪兒。

  因為只是簡單從黃酒中提純,又加了一些植物精油調制而成。所以菊花白的味道,與二十一世紀的「小燒」差不多,遠不如二十一世紀的中端白酒。饒是如此,連續一大盞,三小盞白酒落肚,周建良也喝得四肢百骸都無比舒坦。

  正準備在張潛的勸說下,再吃一些羊肉佐酒。卻感覺到背後忽然湧來一陣陣熱浪,剎那間,汗珠子就從他的額頭上冒了出來。

  「少監,請問這又是何物?」即便再粗心,周建良也迅速發現了身後那座模樣奇醜無比的鐵傢伙,是熱浪的起源。楞了楞,用筷子指著爐子詢問。「

  「此物麼,張某叫它火爐。是為了驅寒,讓人隨手打造出來的玩意!」明明想把火爐推銷給大唐軍方,張潛卻故意說得雲淡風輕,「這東西省錢,裡邊裝泥炭就能用來取暖。每天十斤泥炭,能讓咱們所在的這麼大房間,始終溫暖如春!」

  「泥炭,那東西不是有毒麼?」周建良又楞了楞,縱身而起,圍著火爐開始轉圈兒。越看,越覺得這醜陋的東西,遠比紅銅小火鍋順眼。「我知道了,這是煙囪。張少監好心思,居然用煙囪將毒氣排了出去。啊呀——」

  實在是見獵心喜,他忍不住用手指在煙囪上摸了摸,立刻疼得厲聲慘叫。連忙抽回手指再看,只見兩根指頭頂部,各自被燒出了一個黃斑,隱隱約約,已經散發出了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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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9:03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四章 不請自來 (下)

  「趕快出去用雪擦一下,擦一下免得起水泡!」原本只想著讓周建良近距離感受一下火爐的便利,卻沒想到差一點兒將對方的手指變成烤腸兒,張潛心中不禁有些內疚,連忙催促此人出去用積雪冷卻的方式減輕燙傷症狀。

  誰料,那周建良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先將焦黃色的手指放進自己嘴裡隨便吮了吮,隨即又退開半步,第三次躬身施禮,「用昭兄,可否將這火爐的圖紙傳予朔方軍。在下代替全軍三萬將士,先給用昭兄施禮了!」

  「那有什麼不可,這火爐構造極為簡單。圖紙就放在我身後的案子上,用過飯後,你盡可與火鍋兒一起拿走!」火爐原本就是給朔方軍準備的,張潛當然不會拒絕。笑著走上前,再度托住周建良的骼膊,「你我一見如故。當日紫宸殿中,張某還多次蒙你仗義援手。所以,周兄還是不要如此見外才好!三師弟,回頭你再去甲杖署,打一套火爐給周都尉帶上做樣品。也省得他回到朔方之後,還得對著圖紙從頭摸索。」

  「是!」小胖子任琮不明就裡,卻答應得極為爽快。

  那火爐的構造他看過,不過是幾塊鐵皮敲一敲的事情,造價遠遠低於紅銅小火鍋。而這周建良,就說當日還在皇帝面前,替自家大師兄出過頭。當然值得他任琮,也拿此人當朋友交上一交。

  然而,周建良聽了,卻立刻扭捏了起來。紅著臉掙扎再三,才頂著一腦門子汗珠兒解釋:「用昭兄,張少監,周某,周某要這火爐圖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而是要找鐵匠在朔方軍中,成批打造,交予弟兄們使用。我知道這麼做,對用昭兄很不公平。但周某是個窮別將,我家大總管,也一向清廉……」

  「周兄這麼說就見外了,我既然把圖紙給了你,你當然可以隨便處置!甭說是用在軍中,哪怕是讓手下人造了去賣,都由你。自家兄弟,何必跟我解釋這麼多?!」對厚道人耍心眼兒,張潛心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但是,為了自己和紅寶石姑娘的未來,他依舊大笑著擺手。

  結果,他越大方,周建良越覺得受之有愧。又猶豫再三,忽然把心一橫,結結巴巴地許諾,「終究,終究不能讓用昭吃虧太多!也罷,周某拿不出太多東西回報用昭。下次再與突厥人作戰後,一定豁出臉皮去,跟大總管討要一百顆首級,記在用昭名下!」

  「別,別,千萬別!我要突厥人腦袋幹什麼?」張潛被嚇了一大跳,趕緊鬆開周建良的骼膊,後退擺手。「周兄自己留著吧,那東西弄到長安來,我根本沒地方擱!」

  「不是給用昭把玩,而是給用昭拿來晉爵!」周建良聞聽,立刻知道張潛不明白那敵軍人頭的妙用。咧了下嘴,哭笑不得地補充,「你現在是正五品,卻有職無爵。而大唐晉爵,以軍功最為方便。一百顆敵軍人頭的功勞,應該足夠為用昭搏搏一個開國男了。雖然比不上再升一級,但府邸和車駕,卻可以上一個規格!如此,周某也不算虧欠用昭太多!」

  「如此,郭某就代替我師兄,先謝過周都尉了!」沒等張潛弄明白周建良的話,到底什麼意思,郭怒已經迫不及待地跳起來,跟周建良敲磚釘腳。

  「若是師兄能晉位開國男,今後周兄想要什麼樣的鎧甲,只管開口!」任琮也不甘落後,舉起酒盞,在旁邊大湊熱鬧。

  三人各自舉著酒盞,一飲而盡,然後相視而笑,彼此之間,好生默契。到了此時,張潛才終於琢磨過幾分味道來,心中頓時好生感動,乾脆自己也舉起酒盞,狠狠陪了一大口。

  原來那周建良,自有一番計算方法。那天他和張潛兩個都立下了護駕之功,過後他升了三大級,而張潛則從正八品一躍成為了正五品。其中差距,在他看來,就是張潛還比他多獻了一套風車和機井的圖紙的緣故。

  所以,張潛的火爐沒有想辦法先進獻給皇帝,卻免費贈給了他,並且准許他在朔方軍中隨便打造。在他算來,等同於朔方軍拿走了張潛的一次晉升機會。所以,他能給張潛爭取到的補償,便是一百顆敵寇的頭顱。

  如今大唐的爵位,已經遠不如貞觀年間那麼值錢。按照慣例,一百顆頭顱的功績報都朝廷之後,張潛只要稍加運作,一個開國男的爵位穩穩到手。如此,張潛就不算吃虧太大。他周建良今後想起今日此事來,也不會總是覺得內疚。

  「用昭你不要覺得受之有愧。你這個鐵爐子,拿到朔方軍中,可是神兵利器!」無怪乎張仁願會把周建良派回長安來公幹,此人雖然心機不深,做事卻絕對讓人舒服。

  唯恐張潛覺得一百顆頭顱受之有愧,他放下酒盞之後,立刻主動解釋:「朔方那地方,每年八月剛過,便大雪紛飛。縱使住在城裡頭,弟兄們手腳上也生滿了凍瘡。軍中每年因為寒冷而受傷甚至病死的弟兄,數以千計……」

  原來,朔方各地,冬天酷寒難當。周圍又缺乏足夠的木柴,供大軍消耗。導致每年軍中都會因為凍傷和凍病,大量減員。

  當地最容易得到取暖物品,就是泥炭。但是,泥炭之毒,卻無色無味兒。取暖用的地籠裡如果放了泥炭,稍有不慎,一屋子的人,就會死於非命。故而,軍中向來是嚴禁使用泥炭,寧可在缺乏柴草時苦捱,也不敢讓大夥兒冒中毒之險。

  如果張潛把火爐的圖紙給了朔方軍,並且准許軍中大量製造。今後每一夥弟兄,宿營時住在一個大帳篷裡,架起一個鐵皮爐子,就可以用泥炭來取暖。

  而那泥炭不僅燒起來溫度比柴草高,還遠比柴草耐燒。弟兄們裝上一爐子泥炭,可以暖暖和和睡聽到天亮。第二天早晨起來,無論是上陣廝殺,還是日常訓練,都如同生龍活虎!

  「泥炭?朔方那邊,泥炭很多是麼?」張潛終於從對方嘴裡,聽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等周建良剛把話說完,立刻迫不及待地追問。

  「多,靠近黃河那一帶,有些地方,直接就露出在地面上。夏天的時候,甚至能被太陽曬著火。遠遠看去,濃煙滾滾,就像傳說中的阿鼻地獄!」周建良心情高興,將大手一擺,高聲描述。

  「既然如此,周兄為何不廢物利用一番?」張潛聽了,心中也越發高興。拉住周建良的骼膊,再度將其拖回座位,然後用手指沾了些白酒,在桌案中央的空白處,迅速勾畫了一個「几」字。

  「如果我沒記錯,黃河應該是這般模樣,而貴部如今所駐扎的勝州,就在几字的拐彎處。我曾經聽周兄抱怨過,說大總管想沿著河岸築城,但是苦於朝廷遲遲撥不出錢財來。既然朔方那邊,泥炭就像黃土般隨處可挖,為何不挖了裝在船上順流而下。一旦火爐被大量普通人家使用,每日泥炭的消耗恐怕得數十萬斤。哪怕是一文錢十斤,也足夠朔方軍賺回……」

  「不可!」沒等他把話說法,任琮已經大聲打斷,「師兄,千里販貨,只運金珠綢玉!朔方距離長安何止千里?泥炭運過來,價格恐怕要翻上五到十倍。」

  「大師兄說利用黃河水運!」郭怒聽了,立刻皺著眉頭反駁。

  「壺口天險,船過不來。在那裡必須倒一次船,所需人工無算!」說到長途畈貨,任琮還真是個行家。想都不想,再度用力搖頭。「更何況,泥炭那東西,不出京畿百里就有,只是挖起來需要費些人工。但遠遠低於千里販運!」

  「啊?這樣?」張潛的手指,僵在了桌案上,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第一次「地圖開疆」,居然沒等付諸實施,就被小胖子任琮給拍死在了酒桌上。他若是心中覺得好受,才怪!

  而不能用利益將朔方軍,跟自己捆綁在一處。將來他想借助張仁願的力量為自己撐腰,就等於痴人說夢!

  那張仁願即便跟周建良一樣厚道,也不會僅僅因為一個鐵皮爐子,就冒著挑起戰事的危險,去破壞大唐與吐蕃的聯姻。更何況,周建良剛才已經答應了,回報給他一百顆敵寇的人頭!

  「任主簿此言有理,卻比起你師兄,差了不止一籌!」正當張潛鬱悶得幾乎要撞牆之際,他的耳畔,卻忽然又傳來那周建良那渾厚的聲音,「如果鐵爐能夠被民間大規模使用,我朔方軍,何須自己將泥炭運到長安?只要價錢足夠低,並且保證沿途安全,挖出來後堆在空地裡,自然有商販前來購買。臨近朔方的並州、汾州等地,冬日一樣苦寒。當地百姓人口稠密,如果能家家戶戶點起一隻火爐,我朔方軍,就等同於駐扎在一座金山上!」

  平素實在是窮得太狠了,忽然發現在朔方幾乎隨處可以見到的泥炭,竟可以挖出來賣錢,周建良激動得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並且我朔方軍每年捉那麼多俘虜,大總管總是不忍盡數殺之。反倒要搭上幾天乾糧,好吃好喝一番,再送他們離開。今後他們再敢來犯,老子就抓了他們,去挖泥炭!」

  「砰!」說道興奮處,他用力一拍桌案,震得火鍋中的湯汁四下飛濺。

  而郭怒和任琮兩人,卻顧不上去擦。一個飛快地將頭轉向張潛,笑著請求,「大師兄,王子羽出身於太原王氏。他雖然清高,卻不會放著這麼大的一個新財源,不跟家裡知會。反正你那火爐的圖紙是準備流傳出去的,何不讓我謄抄一份,轉贈於他。如此,他王家賣得火爐越多,周都尉那邊,賣泥炭的收益就越大!」

  另外一個,則坐在座位上擦拳磨掌,「大師兄,京畿附近的火爐,儘管交給我任家。今年冬天,我保證至少有一萬戶任家,能裝上此物!」

  「大師兄,那圖紙,我也給我阿爺要一份。京畿附近,我家不跟三師弟爭。我家去做東都,潞州和相州!」

  ……

  接下來,基本就沒張潛什麼事情了。論做生意,兩師弟就是家學淵源,比他這個大師兄內行的多。在短短不到一炷香時間內,就拿出了具體「分贓」方案。並且連今後如何聯手給京畿千家萬戶供應泥炭,都討論了個七七八八。

  如此,張潛最初拉攏朔方軍給自己做靠山的謀劃,雖然打了一些折扣,卻也還能繼續往下推進。頓時,讓他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把這口氣兒舒完,屋子外,忽然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緊跟著,署丞王俊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少監,尚輦局李奉御,想要見您。他人已經在院子裡了,請問少監您是否有空?」

  「好香!」話音未落,一個不算太陌生的聲音,已經在窗外響了起來,「張少監,這也是你的師門絕學之一麼?在下尚輦局奉御李其,不請自來,可否有幸入內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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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9:12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五章 我有一個親戚

  十天前,張潛和周建良兩人,之所以能成功地將發了狂的長頸鹿從紫宸殿前引走,有一半兒功勞得歸屬於李其帶著一群侍衛和馬夫,在頭前為長頸鹿拆門樓兒。

  所以,無論張潛還是周建良,對這位李奉御印象都相當不錯。互相用眼神兒徵詢了一下彼此的態度,一起快步迎向了門口兒。

  「李奉御速速有請。你能來,張某求之不得。只是最近軍器監奉命搬遷,我這裡亂了一些,還請李奉御不要見怪!」雖然年齡跟李其差不多大,官職品級也是一模一樣,但是根據後世網路中學到的紙面兒經驗,對於李其這位「領導的司機」,張潛還是努力給予了足夠的尊重,拉開門後,立刻笑著拱手。

  「張少監不必客氣,李某那邊平時更亂。」那李其甚會做人,立刻側開身,以平輩之禮還了一個揖。同時,笑呵呵地說明來找張潛的目的,「今天,李某也是專門為了軍器監搬遷之事而來!上頭說了,此番軍器監搬入禁苑,任務繁重,讓尚攆局盡力提供支持。李某那邊,別的沒有,就是車多,馬多,人多。什麼時候需要用車用馬用人,張少監儘管派弟兄過去知會一聲!」

  「如此,就多謝李兄了!」張潛正愁東西多人手不夠用,聽李其居然奉命前來幫忙,頓時心花怒放。趕緊又向對方做了個揖,然後側開身體,邀對方入內,「李兄裡邊請,剛好,今日有酒有肉,我等可以吃個痛快。」

  「如此,李某就不客氣了!」李其笑著又向張潛還了一個禮,然後邁步入內。周建良、郭怒和任琮的級別都比此人低,少不得要一一上前拜見。而那李其,也不端什麼「領導的司機」架子,笑呵呵地都以平輩之禮還了,才在郭怒臨時讓出來的位置,穩穩地坐了下去。

  他雖然沒有架子,可郭怒和任琮兩個,卻不敢再像先前面對周建良時那麼放縱。一個挪開了自家的銅鍋之後,連忙起身去幫助幫忙布置碗筷,另外一個,則趕緊拿了一大一小兩個銅盞,順手又幫此人在銅盞中倒滿了菊花白。

  「好酒!」李其說不客氣,就是真的不客氣。不待張潛把新的銅鍋兒給自己準備好,先端起大號銅盞,報仇般狠狠吸了一大口。隨即,將身體半攤在椅子上,長長吐氣,「真是好酒,這才是給男人喝的東西。京師裡什麼這個醉,那個漿,簡直都是餵狗的泔水!」

  「李兄這話千萬別到外邊去說,否則,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張潛一邊麻利地組裝第五個紅銅小火鍋兒,一邊笑著提醒。

  「那當然,你看我像那不穩重的人麼?」李其又狠狠喝了一大口白酒,繼續長長地吐氣,「也就是在你這菊花白的主人面前,才敢實話實說。對了,醜話我可先說到前頭,搬遷的事情,包在我尚攆局的弟兄們身上。但此等好酒,回頭你可得幫我預備下幾大桶。李某都跟弟兄們把大話說出去了,告訴他們,軍器監守著煉火藥的爐子,隨便漏一點兒出來,就夠大夥喝個痛快!」

  「好,一定。當天大夥管夠!可以敞開肚皮喝,喝完了不過癮,還可以帶一葫蘆走!」聽李其說得毫無掩飾,張潛索性也答應了一個痛快。

  對於他這種缺乏官場經驗的人,事情就是這般簡單。對方即便是奉命帶領麾下弟兄前來給軍器監幫忙,也不是欠了他張潛的。所以,該有所表示,他必須有所表示。

  而李其能自己主動把條件提出來,反倒讓他省了心思,再去琢磨拿什麼回報尚攆局全體弟兄們的好意。

  後者全都跟他一樣,根本沒品嘗過茅臺、五糧液之類的優質白酒是什麼味道,隨便將煉藥壺提煉出來酒精稀釋到六十度上下,再往裡加一些植物精油便能對付。

  順帶著,他還能向上頭多報一些花帳,將節約出來的酒精,偷偷讓周建良帶去朔方軍。如此,既滿足了一部分朔方軍的需求,也不至於讓皇宮裡的李顯提心吊膽。

  「那李某就先替弟兄們,向張少監道謝了!」李其立刻心滿意足,坐直了身體,向張潛輕輕拱手。隨即,就將目光落在了周建良身後的火爐上,「此物也是張兄師門所傳下來的利器麼?如何稱之?看起來雖然模樣醜陋了些,卻好生實用!」

  不待張潛回應,他已經站起身,繞著爐子反復觀瞧,「屋子裡冬天時放一個這東西,可以少受許多煙熏。上面再放一壺湯水,既能隨時解渴,又能給屋子加一些濕氣,免得臉上終日乾得厲害。就是不知道造價幾何?尋常人家是否用得起?」

  「師門傳下來過冬的小玩意,沒想到也能入得了李兄的法眼。」張潛手指極為靈活,說話間,已經將紅銅小火鍋組裝完畢。一邊用茶壺巢子裡的熱水沖洗乾淨,一邊笑著回應,「師門那邊,叫此物火爐,做得比這多少精緻一些。但是,眼下軍器監做不出薄鐵皮來,所以只能因陋就簡。至於用途,的確跟李兄說得差不多。來,鍋子洗乾淨,李兄請慢用。」

  話音落下,銅鍋已經放在了座位前的桌案上。隨即,點燃燈芯,調節火焰高度,給鍋子內加滿雞湯,一連串動作宛若行雲流水,「師門裡的簡單吃法,上不得大雅之堂,李兄湊合著吃一點兒!」

  「這叫簡單?」李其雖然見識頗廣,卻是平生第一次吃火鍋。更是平生第一次,見到既不冒煙,又可以隨時調節火焰强弱的酒精爐,頓時,就忘記了再仔細觀察火爐,快步返回座位,兩隻眼睛瞪了個滾圓,「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估計也不過如此。」

  「那是你沒見過曹雪芹筆下的美食!」張潛不敢接受對方的恭維,在肚子裡悄悄嘀咕。然後笑著開始示範涮鍋的吃法。

  作為一個文科生,他可不止一次讀過《紅樓夢》。幾乎每一次,都對賈府做食物的仔細程度和奢侈程度,心馳神往。所以,肚子裡早就將「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句話,跟賈府美食畫上了等號。萬萬不敢承認,隨便涮個銅鍋,就是食不厭精。

  然而,那尚攆局的李奉御,在對待食物的表現上,卻有點兒跟他「大領導的專職司機」身份不匹配。學著張潛的模樣吃了幾口羊肉後,竟然像個軍漢般連聲大呼過癮。隨即,一邊下筷如飛,一邊頻頻舉盞,根本不用任何人勸,自己就吃了個風捲殘雲。

  看到他胃口如此之好,張潛和周建良等人,頓時也被帶起了饞蟲。紛紛操起筷子,開始涮肉喝酒,一個個,很快又吃得面色潮紅,額頭見汗。

  「今天不請自來,叨擾張兄,李某實在慚愧。!」兩斤羊肉下肚,一大盞白酒喝乾,李其拿起小盞,主動向張潛發出邀請,「來,我先拿此酒,恭祝張兄和周兄高升!」

  「折煞了,卑職何德何能,敢讓李奉御敬酒!」周建良級別低,連忙長身而起,雙手抱著酒盞向對方作揖。

  「別扯那麼多廢話,張兄招待你,怎麼沒見你謙讓?既然同席吃酒,就莫問官職高低。否則,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彼此都不痛快了,大夥又何必往一起湊?!」李其非常不滿意地朝他翻了個白眼兒,隨即,將銅盞中的酒漿一飲而盡。

  周建良無奈,只好陪著他喝了。張潛見李其為人爽快,有心跟他交個朋友,也將銅盞中的酒水一口吞下。

  二人正準備倒滿酒盞,回敬李奉御。卻見此人已經從郭怒手裡搶過的裝酒的葫蘆,先給他自己面前的大盞小盞都倒滿了。然後第二次將小盞舉了起來,笑著補充:「這第二盞呢,就是專門敬張兄的了。李某今天過來,除了公事之外,其實還有個不情之請。等會兒說出來後,還望張兄莫嫌李某魯莽!」

  「李兄儘管說就是,只要力所能及,張某肯定不會推辭!」不知道對方的葫蘆裡,究竟準備賣什麼藥,張潛想了想,舉起小酒盞,用目光示意郭怒幫自己斟滿,同時笑著表明態度。

  「也沒啥大事兒!」李其自己先把盞裡的白酒乾掉了,然後才笑著補充,「肯定不會讓張兄太為難。當然,如果張兄覺得為難,盡可以拒絕。」

  「李兄請講當面!」見此人說得認真,張潛也趕緊喝掉了盞中的酒漿,挺直了身體,做洗耳恭聽狀。

  「那李某就不客氣了!」李其斟酌了一下詞匯,笑著拱手,「李某有個親戚,姓高,不那麼爭氣。讀書不成,種田也不成,所以只好去開了個店鋪賣法燭!東市口上,高家老店,就是他的生意。張兄以前用過法燭麼,估計那種尋常百姓才用的東西,你肯定看不上眼兒。就是將長安城內百姓穿破的草鞋,麻衣收攏起來,加上泥煤,鋸末,黃泥等物,壓成的乾柴。燒起來味道不太好,但勝在價格便宜,火力也夠足!」

  「啊?」張潛兩眼瞪得又大又圓,嘴巴也遲遲合攏不上。

  煤球,居然在唐代就有了煤球,還是綠色環保型的,充分利用了可回收材料!就是不知道,上面壓沒壓出透氣的蜂窩!

  『發明此物那個人,會不會也來自二十一世紀!』剎那間,一道閃電從他腦海中劈過,讓他好生期待。

  正準備問一問,發明法燭那個人,是否還活在世上,居住在何處。卻聽見郭怒的聲音,從自己身側響起,「東市的高家老店?敢問,李奉御的那位親戚,可是高守義?前幾年仗義救了竇氏一家,接手了竇家法燭産業的那位高老大?」

  「正是!沒想到,郭主簿也知道我那位親戚的名號!」李其笑著接過話頭,將目光轉向郭怒,「救人就算了,他當時也是看上了竇家這份産業有前途,才給了竇家一個好價錢。一個願意買,一個願意賣,談不上一個救字。」

  「李奉御不必替高老大過謙,竇家這份法燭産業,已經做了三代。後代人早沒有了前輩那種篳路藍縷的心氣。特別是竇公西去之後,撒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全靠著一群故舊的幫襯,才又多支撐了十幾年。」不愧為曾經的長安小霸王,郭怒對市面上的事情,所知甚多。借著跟李其交談的機會,三言兩語,就將此人口中那位親戚的根底,向張潛暗示了個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高老大仗義出手,竇家這份産業,能賣上當時的一半兒價錢,都燒高香了!」

  而張潛,聽聞法燭生意,已經是第三代人在做,心中未免有些失落。待聽聞第一代法燭的發明者已經作古多年,更是好一陣子提不起精神來。

  而那李其,卻沒發現他神態有異。通過跟郭怒的一問一答,做足了鋪墊之後,再度將話頭轉向正題,「張兄,我那位不爭氣的親戚,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得知,六神花露的生意,乃是張兄的家人所開,並且已經接連在長安城內募了兩次股兒。他消息不夠靈通,實力也不濟,前兩次都沒趕上。所以,特地托我來問問,什麼時候募集第三次。下一次,可否也讓他跟著搭個順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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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9:32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六章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上)

  「又來一個窺探花露水生意的?」張潛眉頭輕皺,心中警兆陡生。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應對,郭怒已經不著痕跡地話頭接了過去,「李奉御這可是找錯人了,師兄只是提供了配方而已。他出自書香傳家,商賈這種賤業,怎麼可能親自去操持?六神花露的生意,其實屬在下的一位親戚。高老大如果感興趣,盡可以私下裡去跟他勾兌。」

  「哦,原來是郭氏家族的産業,無怪乎那花露剛剛一出來,就風靡了整個長安!」李其頓做「恍然大悟」狀,笑呵呵地將臉轉向郭怒,輕輕拱手,「那可否麻煩郭主簿幫我那位親戚引薦一下?否則貿然登門,我怕他被打出來!」

  「好說,李奉御跟我師兄一見如故,高老大是你的親戚,肯定好說!」郭怒也笑著拱手,不經意間,兩隻骼膊肘兒如同翅膀般輕輕煽動。「我讓他去主動找高老大便是。剛好他那邊,據說有人想出一些股份出來,如果高老大願意接,他肯定求之不得!」

  「怎麼敢勞煩郭主簿的親戚去找他,改天我讓高老大做個東,請你那位親戚一起喝酒便是。」李奉御聽得眉開眼笑,說出來的話愈發客氣。「剛好,高家在東都那邊,也有些生意上的問題需要討教。你那位親戚見多識廣,不妨指點他一二。」

  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錘。短短幾句話,雙方已經心照不宣地敲定了交易的內容。郭怒的親戚那邊拿出一部分六神商號二期、或者三期的股份,轉讓給李其的那位名叫高守義的親戚。而作為回報,高守義會拿出東都的某些産業,邀請郭怒的親戚入股。

  至於二人的親戚出讓和吃進的股份,最後又落在了誰手裡,雙方心裡頭都明鏡一般,只是耐於大唐官員不得經商的傳統,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

  雖然張潛是六神商行的最大股東,但自從商行開始創立一直到現在,他只動過幾次嘴巴,從未親自下場操持任何具體事務。而今天看到了郭怒與李其兩人的「過招」,他才霍然發現,在大唐經商,好像也不是自己先前想得那麼簡單。

  如果剛才不是郭怒及時站了出來,他要麼會選擇拒絕,要麼會選擇接受李其的請求。前者無疑會傷到李其的顔面,令雙方之前關係變僵。而後一種選擇,非但會讓他非常被動,還會違背大唐官員的「道德規範」,損害他的名聲。雖然名聲這東西,張潛到目前為止並沒積累起來多少。

  而郭怒站出來之後,生意就變成了李其的「某個不爭氣的親戚」和郭氏的「某個不爭氣的族人」之間的事情。談得攏,談不攏,都不損害李其本人和郭怒本人的顔面,更不會損傷李奉御和張少監之間的「交情」。

  並且,李奉御、張少監和郭主簿,都視金錢如糞土,都像白蓮花一樣乾淨。

  『原來,生意是這般做的!』非但張潛一個人在旁邊看得暗自流汗,原本還打算回到朔方軍之後,立刻帶著弟兄們挖泥炭發財的周建良,也看得瞠目結舌。

  如果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不但他這個新晉的從五品果毅都尉會變成泥炭販子,他的頂頭上司張仁願,一世英名恐怕也得變成泥炭色。他的設想,跟郭怒和李其兩人正在展示的做法相比,誰高誰低,一眼可知。

  震撼之餘,周建良立刻決定,在返回朔方軍之前,一定要好好跟郭怒再打上幾架。不為別的,就沖著著郭怒肚子裡的生意經,也值得他多被對方熏幾次半死。

  當然,如果能死乞白賴,讓郭家派個做生意的高手,去朔方軍指點一下迷津,或者讓張潛、郭怒、任琮師兄弟三個,在朔方軍的挖泥炭大業中參上一股,那就更好。以後他們三兄弟為朔方軍謀劃會更盡心,朔方軍也不至於欠他們師兄弟人情越來越多。

  正楞楞地想著,李其和郭怒兩人之間的「勾兌」,已經徹底結束。雙方舉著小酒盞對飲了一次,便默契地誰都不再提各自的親戚,而是拉著大夥一道,談論起長安城的風花雪月來。

  不像朱元璋的大明,對官員揮霍公款吃喝,深惡痛絕。此時的大唐,因為永徽之治的餘溫尚存,國家收支還能保持平衡,所以,並不限制官員公款消費,甚至還准許官員用公款招歌姬作陪。

  故而,長安城內的娛樂産業極為發達,並且海納百川。從東瀛、高句麗一直到波斯、拂菻,各國歌姬舞姬,都競相在長安一展風姿。以令人耳目一新的音樂,歌舞,和被正人君子們深惡痛絕的肢體動作,掏空了許多青年男子的荷包。

  李其年齡跟張潛差不多,郭怒剛剛二十,任琮比郭怒還要小兩歲,再加上軍中廝殺漢周建良,談起風花雪月,當然越談越是投機。

  而那尚攆局奉御李其,想必以前跟在「大領導」身後,沒少一起見識世面。非但在歌舞、音樂和女人方面,每每說出精闢的見解。偶爾借著酒意,來上幾句清唱,更是餘音繞梁,讓人驚嘆不絕。

  「長安雖然是當世第一繁華所在,吃食,玩物,無一不精。我大唐的書法,畫作,也令天下萬國望塵莫及。然歌舞一道上,卻甚為遺憾,雅得太正,每每拒人於千里之外。俗得又太俗,根本登不上正經人家之堂。」眼看著一整葫蘆酒已經見了底兒,那奉御李其更是放得開,竟然一邊拍打著桌案,一邊大發起宏論來,「倒是波斯、拂菻諸國,音樂曲調變幻多端,男男女女的舞姿,也更為嫵媚動人。甚至突厥和吐谷渾人,都比我唐人更精通此道甚多!」

  「那是你沒見到過琴律大家的劍舞!」張潛也喝了有四兩餘白酒,頭腦發熱,口齒不清地反駁,「她的劍舞,柔中透剛……」

  正準備吹噓一番,那日琴律舞劍,張旭揮毫之盛況,卻被李其醉醺醺地打斷,「終究兵戈之氣重了些,不如波斯人的舞姿柔美動人!」

  「這個,用昭你不必跟我爭!」與二十一世紀那些喝高了的年青人差不多,李其根本沒察覺他打斷別人的話,有多失禮。大手一揮,做一錘定音狀,「你墨家子弟雖然學識廣博,卻未必如我專精於此道。我從八歲修習樂器,一直到十五歲。呵呵,雖然做不到三國周郎那樣,以耳辯誤,但也差不太多。」

  「那我的確得甘拜下風!」張潛對於音樂歌舞的理解,僅限於皮毛,當然沒膽子死撐。更何況,這東西也沒爭執的必要,立刻舉起酒盞抿了抿,甘心認輸。

  誰料,那周建良卻喝得有些酒意上頭,竟然以手拍案,跟李其針鋒相對:「兵戈之氣,未必不好。要我看,我大唐兵强馬壯,才是正經。把那些可汗,單於和他們的妃子兒女們,全抓來長安彈曲兒,跳舞。想啥時候看,啥時候看!跳得用心,唱得用心,哄爺爺們高興了,就隨便賞她們幾枚銅錢。唱的跳得不用心,就賞她們一頓皮鞭!總好過,像波斯人那樣,舞姿倒是柔美了,全國上下都被大食人抓了當奴隸,連王子都得一路要飯,才能逃到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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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09:40 AM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七章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下)

  「善!此言大善!我大唐只管兵强馬壯就好,唱歌跳舞這等事,儘管交給諸夷去做!」任琮聽得熱血澎湃,端起酒盞來一飲而盡。

  郭怒卻擔心李其臉上掛不住,趕緊也端起酒杯,笑呵呵地打圓場,「海納百川,海納百川,咱們自己的若是有不如人家的地方,就虛心學習一下。學會了,再超越他們,才顯我大唐上國風範!」

  然而,那李其卻根本沒有在乎別人反駁自己,只管拿著酒盞,向周建良發出邀請,「好一個把那可汗、單於的妃子兒女們,全抓到長安來彈曲兒跳舞。此言壯哉!周兄,用昭,我等今日當為此言浮一大白!」

  說罷,也不管別人回應不回應,將酒盞舉到嘴邊兒上,鯨吞虹吸。

  張潛原本還跟郭怒一樣,擔心那李其被掃了面子之後下不了臺。此刻見到此人氣度恢弘,心中再度對其好感大增。於是笑呵呵地舉起酒盞,與任琮、周建良兩個一道豪飲。

  「周兄先前那句話,非但聽起來豪氣,細想起來,還真有幾分道理。」人喝高了往往就話多,即便是逆推到八世紀,也不能例外。張潛這邊剛剛放下酒盞,沒等想好是不是再請周建良切點肉來。對面,李其已經又開始高談闊論,「當年歸義王來大唐後,每逢節慶之日,都帶著妃子兒女為太宗皇帝獻舞。其雖然生得又矮又胖,跳起胡旋舞來,卻堪稱一絕。如今平康坊那邊,最大的一家青樓,還是歸義王的兒孫所開。胡旋舞,依舊是其必備節目,每次都能博得豪客一擲千金。」

  「歸義王?可是阿史那咄苾,曾經的頡利可汗?」來到大唐這麼久,張潛終於又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古人,帶著幾分忐忑笑著追問。

  「不是他,還能有誰?」李其將手中剛剛填滿的酒盞,朝張潛舉了舉,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好生自豪,「此人當年也算是一方霸主,曾經趁著我大唐實力單薄,起傾國之兵來犯。逼得文武聖皇帝忍辱負重,跟他簽訂了渭水之盟。然而,短短不過兩年半,就被文武聖皇帝派遣衛公和英公兩人,一戰生擒,全家都給抓到了長安!」

  聽起來有點兒繞,但張潛依舊勉强能分辨出「文武聖皇帝」這個稱呼,指的是唐太宗李世民。而衛公和英公,說得是李靖和徐世績。於是,就又笑著舉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兒,作為回應。

  然而,周建良、郭怒和任琮三個,卻全都聽得熱血澎湃。竟然同時抓起剛剛倒滿的酒杯,再度一飲而盡。

  「嗯?!」張潛看得好生奇怪,趁著別人不注意自己,抓起另外一隻葫蘆,將面前沒喝光的酒盞直接填滿。

  但是,在清冽的酒漿倒入銅盞的剎那,他心中剛剛湧起的那點兒困惑,就一掃而空。

  在座衆人當中,周建良看著稍稍老相一些,但肯定不到三十。李其、郭怒和任琮,要麼二十出頭,要麼未滿二十。這種年紀,放到二十一世紀,也是最容易熱血上頭時候,更何況,此刻距離唐軍蕩平突厥,還不到一百年?

  「我只是離得時間遠,感覺不到這份榮耀罷了!」懷著幾分歉意,張潛在心中偷偷嘀咕。隨即,也主動舉杯,向衆人發出邀請,「來,飲勝,為了大唐的榮耀!」

  「飲勝!」李其、周建良等人心情激蕩,爭相將酒盞倒滿,然後齊聲響應。

  大唐在立國之初,就能蕩平突厥,橫掃西域。高宗時代,更是剪滅了宿敵高句麗,然後兵馬順著天山一路西推,最遠甚至推到了波斯舊地,疆域之闊,是當下的兩倍都不止!

  而自從高宗眼疾發作,不得不讓武后臨朝輔政那時起,大唐的疆域就迅速收縮。如今,非但波斯、河中等地盡失,連隴右,雲中各地,都時刻處在吐蕃和突厥威脅之下,百姓一日數驚。

  偏偏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又是個「老成持重」的。即位之後,寧可送義女和親,也不願跟吐蕃開戰。對來自北方的突厥兵馬,更是醉心於防守,輕易不准邊將反擊。

  如此無奈的現實,與大唐昔日的輝煌,對比是何等的鮮明?讓人每每提起曾經的榮耀,就肯定免不了要扼腕長嘆。

  李其,周建良、郭怒,任琮四個,祖輩都做過武將。聊著聊著,話題就從過去轉向了現在。當周建良說起,張仁願夏天時幾度試圖出兵渡過黃河,給突厥致命一擊,皆被兵部尚書宗楚客等人以「國庫空虛,不宜興兵」等理由所阻,大夥氣得直拍桌案。如果不是礙著軍器監跟皇宮只有一牆之隔,簡直恨不得開口問候宗楚客的老娘。

  而轉頭說起,朔方軍在勝州眠沙臥雪,鎧甲,兵器,糧草,被褥樣樣都缺,將士們卻依舊捨命阻擋突厥渡河,大夥對宗楚客等人的恨意,就又變成了對勇士的尊敬。結果,也不知道誰趁著酒勁兒提議,乾脆合夥鼓搗個商行,想方設法為朔方軍略盡綿薄,竟然得到了所有人一致響應。

  於是乎,四個唐代憤青,再加上張潛這個二十一世紀穿越者,乾脆推開盤子和酒盞,開始謀劃起了商行的具體細節。反正大夥當中,官職最高的不過是個五品,跟朔方軍走得再近,也不至於被栽上一個拉攏邊將,圖謀不軌的罪名。

  有了事情幹,時間就過得飛快。當初步方略達成,又約好了改日去阿史那家開的慕天樓快活,周建良和李其兩個終於各自心滿意足地告辭而去。而此刻,外邊天色早已經擦了黑。

  張潛這才終於緩過一口氣兒來,連忙叫手下人入內幫忙收拾殘羹冷炙,同時將外套由官服換成皮裘,準備打道回府。

  「今天去師兄莊子上住吧,大夥一起坐我的馬車,我的車寬敞,裡邊還有暖爐!」那郭怒卻喝得仍然不覺得盡興,醉醺醺地替張潛向任琮發出邀請,「自從師兄做了少監,咱們三個也好久沒一起用過飯了。剛好回去後,還能一起吃頓宵夜!」

  「不想回你自己家,你就明說。我升任少監,總共才幾天?」張潛立刻翻了翻眼皮,笑著數落。然而,卻終究不忍心拒絕,任由對方把自己和任琮拉上了馬車。

  郭怒原本就是個喜歡擺闊的紈絝子弟,最近不但做了官兒,又從六神商行內有了額外進項,當然用度就更為豪奢。同樣是出行用的馬車,竟然用了兩匹純紅色的挽馬。車廂也是用雕花鎏金,極盡奢華之能事。

  如果不是耐著官職低,也沒有爵位,張潛很是懷疑,自家這位二師弟,敢把車廂直接裹上一層金箔。那樣的話,馬車的造價比起二十一世紀的三股叉兒,恐怕也不遜多讓了。

  然而,郭怒請他和任琮一起回家,卻不是為了向他們炫耀自己的車駕。當馬車剛剛駛出了長安城門,此人就立刻收起了全身上下的醉意,對著張潛鄭重拱手:「師兄,今天做師弟的越俎代庖,還請師兄見諒。那個李奉御,當時我怕你應付不來。我很懷疑,他出身於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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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0:05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30 10:36 AM 編輯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八章 夜奔 (上)

  「皇族?」張潛悚然而驚,血液裡的酒精瞬間化作汗水,沿著全身上下的毛孔淌出了一大半兒!

  現在的他,可不像當初剛剛墜入大唐時,除了幾個簡單的名詞之外,對於大唐的現實一無所知。

  實際上,幾個月來,,他每天都會將極多的精力,花費在對大唐的瞭解上。而做了軍器監五品少監之後,因為位置的關係,他接觸到的信息更多。

  越是瞭解,他心中越是惶恐難安。

  這大唐,可不是他在歷史書中看到的那些風光。事實上,自從唐高宗與武則天夫妻倆聯手搞二聖臨朝那時起,每隔幾年,就會經歷一次動蕩。每一次動蕩,都會殺得血流成河。

  而唐高宗死後,動蕩就愈發頻繁,殺戮也越發慘烈。為了確保別人不拿李氏兒孫做招牌,來威脅自己的皇位,武則天將李世民的嫡系兒孫,殺了個人頭滾滾。到最後,唯一兩支沒有捨得下手的,只剩下了她的兩個親生兒子,李顯和李旦。

  而之所以不殺,也不僅僅是由於武則天身體內還殘存的那一絲絲母性。而是李顯和李旦,都極為柔順仁孝。

  特別李顯,雖然被親生母親趕下了皇位,貶謫到廬陵軟禁。他卻絲毫沒有怨言,並且在飯都吃不飽的情況下,逢年過節和他母親的生日,都帶著全家向長安遙拜母安。

  結果,他的一片孝心,終於感動了武曌。後者在晚年之時,又將他召了回來,立為太子。而彼時,奸臣張易之、張宗昌兄弟依靠男色,專橫跋扈,屢屢當面淩辱於他。李顯都念在「親娘晚年孤單」的份上,選擇了一忍再忍。

  那張易之、張宗昌兄弟,見李顯老實,愈發橫行無忌。結果終於惡貫滿盈,惹惱了宰相張柬之。後者在神龍元年,聯合崔玄暐、袁恕己、敬輝、桓彥範等人,趁著武則天臥床生病的機會,悍然召集人馬入宮清君側,將張易之,張宗昌當場誅殺,才逼得武則天還政於太子,自己去做了太上皇。

  饒是如此,李顯依舊對母親極為孝順。登基之後,對武氏一族百般融讓。哪怕在武則天去世後,也也毫無縮減。竟讓武氏一族,很快就從打擊中恢復過來,重新執掌了朝中大權。

  而張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輝、桓彥五人,自覺勞苦功高,行事越來越專橫跋扈。竟然聯手逼迫李顯,將他們全都封了王。甚至因為對皇后不滿,就四處宣揚,皇后與武三思有私情,弄得李顯難堪至極。

  無奈之下,李顯只好又聯合了武三思,經過一番龍爭虎鬥,將張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輝、桓彥五奸佞,成功趕出了朝廷,然後挨個追究罪責,這才重振了皇家聲威。

  也只有到了此時,李顯才終於感覺到了一點兒當皇帝的樂趣,不至於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武三思又大權獨攬,令其每日如同芒刺在背。多虧了太子李重俊,在今年夏末秋初,發動冒險一擊,率領三百「死士」將權臣武三思擊殺死在家中,才避免又一次武氏奪政。

  但是,那李重俊擊殺了武三思之後,卻野心膨脹,竟然就想做一回秦王。帶著麾下兵馬直奔皇宮。又一次無奈之下,李顯只好站在了宮牆上,向參與叛亂的死士們「曉之以理」。死士們感念他的仁德,當場一哄而散。

  太子李重俊逃出長安後,走投無路,自盡於終南山下。李顯聽聞太子死訊,先是痛哭失聲。隨即,「不得不」將太子廢為庶人,詔令有司將武三思風光大葬。

  再隨即,有司追查「太子叛亂事件」的幕後參與者,順藤摸瓜,就摸到了他的親弟弟,相王李旦頭上。

  面對一大堆不知真假的證據,李顯再度顯示出了他的仁厚。竟然下令有司不准追究,這才終於又避免了一場手足相殘的慘禍,也讓相王一脈,逃脫了滅頂之災

  而那相王李旦,也感激皇兄的寬容。從此閉門謝客,再也不肯跟百官有任何來往。令某些心懷叵測之輩,徹底失去了機會,也讓大唐朝廷,經歷了一次次血流成河後,終於看到了一點兒太平的跡象。

  當然,這些都是張潛的道聽途說的,至於真相到底如何,他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弄的太清楚。其背後的是是非非,恐怕更難加以論斷。

  但是,通過以上這些只麟片爪的信息,張潛卻能清楚地看到一個事實,那就是,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是所有鬥爭最後的贏家。

  論耍弄政治手腕,張柬之也好,武三思也罷,在應天神龍皇帝李顯面前,其實都是小兒科。

  包括太子李重俊,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支持和默許,很難想像,就憑著三百多親信,他就能沖進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將此人一刀砍成了兩段。

  那一晚,名滿天下的大唐不良人也好,負責京師治安的御林軍也好,居然誰都沒做任何反應!

  而同樣是三百死士,當李重俊帶著他們衝擊皇宮的時候,就變成了三百隻軟腳蝦。竟然被李顯輕飄飄幾句話,就說得放下了兵器,逃得逃,跪得跪,轉眼煙消雲散!

  當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哪怕看出了李顯是個「大陰陽師」,張潛也不能指責對方有什麼錯。

  事實上,應天神龍皇帝李顯,自打當年被他親娘趕下皇位那一刻起,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說是為了活命而掙扎。而此人所遇到的挑戰難度,比二十一世紀任何求生遊戲,都高出百倍。

  此人如果不夠陰,就絕對活不到武則天終於想起他是親生兒子。

  此人如果不夠陰,即便沒死在武則天手裡,也早就被張柬之等人給殺了,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利用武氏一族來為自己所用。

  此人如果不夠陰,驅逐了張柬之等人之後,也會死在武三思手裡,根本不會等到他不是很喜歡的親生兒子冒險發動政變,給了那武三思致命一擊。

  他如果不夠陰……

  只是,明知道李顯是個大陰陽師,還去跟某個皇族稱兄道弟,甚至還搭夥一起去資助朔方軍,今天大夥的行為,不是壽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長又是什麼?

  並且,如果那李其是相王李旦的兒子也就罷了,哪怕不是李隆基,好歹跟李隆基也是親兄弟。大夥今天冒一點兒險,將來也能看到回報。

  而那李其,身為皇族,才混到個五品奉御,肯定不會是什麼王公之子。按照張潛所知道的歷史,此人將來也沒有任何當場皇帝的可能。

  大夥跟他稱兄道弟,不僅現在容易惹李顯的猜疑,將來還會惹李旦和李隆基的不痛快。張某人的腦袋最近究竟是被啥給踢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來?!

  越想,張潛越是後怕。越是後怕,越覺得鬱悶懊惱。肚子裡殘存的那點兒酒精,以更快的速度化作汗珠,順著他的額頭、鬢角和脊背,一滴滴滲個不停。

  「但是,師兄也不必過於擔心!」等了好半晌,都沒聽到張潛的回應,郭怒覺得好生奇怪,猶豫了一下,低聲出言寬慰,「那高老大,背後雖然靠著皇族,行事卻素來講規矩。此人作為高老大的東主,想必也不是個做事太過分的。否則,在我答應了出讓股份給他之後,他也不會立刻投桃報李,用洛陽那邊的生意股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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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30 11:07 AM 編輯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九章 夜行 (下)

  「交換股份?!」張潛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揉了一把,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自己在擔心沾上皇族之後,稀裡糊塗捲進皇權爭鬥之中,死無葬身之地。而郭怒卻仍然想著,跟那李其之間的買賣沒有吃虧。這神經,也太粗大了一點兒吧?如果在下午時,他能早提醒自己這個當大師兄的一聲,自己肯定會斷然拒絕李基那個什麼親戚入股六神商行,哪怕當面然給對方下不了臺,都在所不惜。

  然而,轉念一想,張潛也就明白郭怒為何不像自己這般緊張了。自己來自二十一世紀,教育裡,髒唐臭汗清鼻涕,再强盛繁榮的封建王朝,都充滿了醜陋和血腥。並且做為二十一世紀的正常人,平等觀念已經深入自己的靈魂和骨髓,即便見了皇帝,也不覺得自己比對方天生就矮半截。

  而郭怒和任琮,卻是土生土長的大唐人。對皇權和鳳子龍孫,有著與生俱來的崇拜。李其能按照商場的規矩,跟他們交換股份,已經是難能可貴的優秀品格。不由得他們兩個不心生好感,甚至驚嘆對方的慷慨與仁慈。

  「是啊,交換股份。這說明,他知道咱們的六神商行的前景遠大,股份金貴。不願意仗著皇族的身份,占咱們的便宜。所以,除了錢之外,又儘量對咱們做了一些補償!」郭怒的聲音,很快就在車廂裡響了起來,果然跟張潛猜測得差不多。

  唯恐張潛擔心六神商行的控制權被奪走,斟酌了一下,他又快速補充:「師兄你別想太多,我提醒你他有可能是皇家子弟,是不願意咱們今後跟他交往之時,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至於高老大想買的股份,我把當初轉讓給我阿爺拿走那十股,分一半兒出來,按照最新一次擴股的價格給他。這樣,我阿爺那邊差不多賺了三倍,你跟李奉御這邊也有了交代。至於咱們師兄弟三個原來的股本,都不會受影響。放心,我一直都記得你的話呢,咱們三個加起來,無論如何不會低於五成一。」

  殘存的酒精開始上頭,張潛的腦袋嗡嗡作響,令他的思維明顯比平時遲緩,所以,沉吟了好一陣兒,才低聲做出決斷:「這樣?也罷,就按照你說得做!只是有些虧欠了伯父那邊!」

  「沒什麼虧不虧的,我阿爺才不在乎這點兒收益呢。他當初只是想幫咱們。後來發現六神花露在長安城裡那麼風靡,他就一直跟我說,要把他當初買的那十股轉讓出去,給咱們拓展人脈!」郭怒輕輕笑了笑,很是為自己能有如此慈愛且强大的一位父親而感到自豪。

  「嗯!」張潛神不守舍地點頭,腦子的反應依舊跟不上趟。

  他想跟郭怒商量,有沒有辦法改口,推翻了這次合作。然而,除了「跟皇族的人交往,有可能遭受池魚之殃」之外,他卻找不出其他恰當理由。

  在這時代,能跟皇族搭上的關係,很多人都視為榮耀!一位肯講道理,守規矩的皇族子弟,更令人難以將其拒之門外。

  更何況,這位皇族子弟,渾身上下半點兒架子都沒有,下午的時候,剛剛跟大夥一起喝了個酩酊大醉,並且還互相拍著肩膀稱兄道弟。

  「師兄你是不是擔心,李奉御將來遇到了麻煩,牽連到咱們?」終於發現了張潛臉色和表現的異常,郭怒楞了楞,試探著詢問。

  「你最初主動替我出馬跟他交涉生意上的事情,難道一點兒都不擔心麼?我可看到你骼膊都開始像鳥翅膀一樣撲楞了?」難得跟對方思路接通了一回,張潛瞪圓了眼睛反問。

  「我最初替師兄你接招,是怕他拿嘴巴入股,一文錢不想出!」郭怒忽然笑了起來,胖胖的腦袋搖得像個大撥浪鼓,「而師兄你跟他是同僚,直接回絕了他,未免得罪人太狠。所以把我先沖上去,探探他的底兒。等我實在擋不住了,再讓師兄你出馬!」

  「啊?竟然是如此!」張潛聽得心裡好生感動,沖著郭怒輕輕拱手。

  「師兄不必客氣,如果不是你,我如今還整天在街頭上跟別人打架玩呢!」郭怒又笑了笑,側開身子,拱手還禮,「至於師兄你擔心的事情,其實大可不必。李奉御才是個五品,哪有資格惹上大麻煩?況且皇族那麼多,如果沾上點兒邊兒,就受株連。這長安城裡的人,早就被殺光了!更何況,不是師兄你跟他直接産生了瓜葛,是師兄你手下的人,跟高老大之間做的正經買賣。最近幾年,跟高老大做買賣的人多去了,手筆都很大。咱們今天這筆交易,在他那邊估計根本排不上號!」

  「也對,咱們在商言商,沒牽扯其他!」張潛心中的緊張,終於緩和了一些。活動骼膊,長長吐氣。

  「這也是我為啥非得提醒師兄你,他出身於皇族的地方。」郭怒笑著接過話頭,繼續低聲補充,「他把高老大拋出來,替他做生意,也包含了這個意思。雙方彼此之間,只是搭夥做買賣,沒有其他瓜葛。而咱們可以假裝不知道他是鳳子龍孫,繼續跟他平輩論交。但是,對皇上的尊敬和禮數,咱們平常卻絕對不能缺。特別是師兄你,恃才傲物,不拘小節。萬一那句話,你本是無心之語,他聽了後,卻覺得是在諷諫,輾轉給你傳到皇宮裡頭去……」

  「等等,等等,你說我恃才傲物,我怎麼恃才傲物了?」受酒精和體力的雙重影響,張潛的思路,又開始跟不上趟兒。皺著眉頭自我反思,怎麼反思,都沒覺得自己待人哪裡有過傲慢來?

  「師兄你自己感覺不到,但事實上,別人都能感覺到,只是沒人像我這樣提醒你罷了!」郭怒雖然酒量好,其實今天也有點兒高了,說話遠比平時缺乏忌憚,「你看人的時候,眼神裡總是不由自主就帶上幾分憐憫。哪怕對方官職比你大得再多,我都沒見你主動討好過人家。包括你一開始連戶籍都沒有的時候,見到少國公,你也只對他拱了拱手。這樣態度做隱士,大夥都會誇你清高。但當了官後,再拿這種姿態對待皇上和皇上身邊的人,皇上不跟你計較,別人未必都像皇上那麼有肚量!!」

  「你說的人是我?」張潛臉色隱隱發紅,卻不願承認郭怒的話正確。

  而事實上,他也不是真正的恃才傲物。只是把二十一世紀任何人之間的交往習慣,帶到了八世紀,一時半會兒根本改不掉而已。

  「當然是你!」早就知道張潛不會承認,郭怒翻了翻白眼兒,輕輕聳肩。「算了,我不跟你爭。反正我阿爺說了,你這軍器監的少監,三年五載不會再挪窩了。除了皇上之外,倒也不怕得罪什麼人!」

  「這話真是你阿爺說的?他說原因沒有?」張潛立刻來了興趣,向前欠了下身體,盯著郭怒的眼睛追問。

  郭怒被盯得心裡發慌,將身體挪開了一些,悻然回應,「前面那句,是我阿爺說的。後邊這兩句,是我說的。至於為啥不會挪窩,皇上之所以升你的官兒,不光是因為你的風車和機井,還因為你捨命引開了長頸鹿。這也是皇上在鼓勵別人效仿你和周都尉,爭做忠勇之士。但師兄你資歷淺,年紀輕,又沒家族做靠山。除非立下潑天大的功勞,否則,正五品已經是極限。再往上走,對你反而未必是好事兒。皇上也不會貿然再升你的官,以免你成為別人的靶子!」

  「嗯,回頭替我謝謝令尊他老人家!這番話,讓我茅塞頓開!」張潛眼前,迅速閃過當日自己參加追朝之時,紀處訥和盧征明等人的醜陋嘴臉,隨即,又閃過李顯那病懨懨,做什麼事情都沒個準主意的模樣,笑了笑,再度向郭怒拱手。

  李顯這個大陰陽師,長期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所以多疑善變,心機深不可測。指望他全力支持某一個人,根本沒任何可能。而自己……

  帶著幾分酒意,張潛再度檢視自身。卻遺憾的發現,自己好像除了能鼓搗點機關之外,也拿不出什麼能讓李顯全力支持的乾貨。

  《隆中對》那種級別的戰略規劃,自己肯定拿不出來,大唐目前也不需要。變法求興,自己好像剛剛弄明白租庸調是怎麼一回事兒。張家莊的原始工業化,也剛剛有個畫了張草圖,距離看到效果,還非常遙遠。

  至於肚子裡的屠龍術,還是不要拿出來了吧!不讓李顯聽見,自己還能多活幾天。萬一被對方聽見,恐怕第二天,全長安的御林軍就得打上門來。

  「如果一直做個五品少監的話,想解決紅寶石少女的遠嫁問題,分量差得就不是一點兒半點兒了。先前拉朔方軍大總管張仁願幫忙的計劃,就還得繼續執行……」人喝多了酒,思維就很容易飄忽不定。想著,想著,張潛的思維,就又飄到了今天請周建良喝酒的初衷上。

  而想到朔方軍和周建良,他就再度悚然而驚。

  今天下午喝得眼花耳熟之後,大夥竟然約定合夥去開一個商行。專門做火爐和泥炭的生意,賺到錢之後,拿一部分來資助朔方軍!

  如果提議是周建良所發,還可以說大夥的初衷,都是赤心為國。如果提議出自李奉御,此人的心機,可就太深了。萬一他真的想要借機染指軍權……

  想到這兒,張潛再度眉頭緊鎖。反復回憶當時的情形,卻偏偏想不起來,當時最初的提議,到底出自誰人之口?

  「師兄,師兄!」借著車廂內的蠟燭,看到張潛的臉色忽然變得極為難看,郭怒心裡立刻打了個突,趕緊向前湊了湊,關心地詢問,「師兄怎麼了,難道還在擔心跟李奉御的生意不成?」

  「是!不是!是另外一筆!」張潛的話語因為緊張而淩亂,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是第二筆,咱們當時都喝高興了,決定合夥開個新商行,幫朔方軍弄錢的那筆!」

  「那筆怎麼了,一樣是各自派心腹夥計出馬,咱們自己不用頂在前面啊?」郭怒聽得好生奇怪,楞了楞,順口回應。

  「這個頭當時是誰提出來的,我不記得,你還記得麼?」張潛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搖搖頭,啞著嗓子詢問。

  「我當然記得,我今天一直就沒喝醉過!」郭怒終於發現自己比大師兄還强的地方了,剎那間,笑得好生得意,「是三師弟,他當時熱血上頭。然後是周建良在邊兒上推波助瀾。而那李奉御,當時反倒是被大夥趕鴨子上架,實在拒絕不得,才只好答應讓他的親戚高老大也進來參一股!」

  「我,我怎麼了,二師兄,你別冤枉我!」任琮年紀最小,體力也最差,早已醉成了一團爛泥。隱約聽到郭怒提起自己,在座位上翻了身,喃喃地抗議。

  「沒事兒,你睡吧,到家時我喊你!」郭怒伸手在任琮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像個兄長一般安撫。

  「那就沒事兒了,睡吧!」張潛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心底卻又湧起了更多的困惑。

  拉開車窗,他將頭探了出去,試圖讓夜風自己儘快將自己吹清醒。卻看見,一串燈籠遠遠地掛在夜幕下,就像大海上的燈塔般,清晰而溫暖。

  快到家了。

  漂泊了兩個時空,他唯一的家,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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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0:26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30 11:08 AM 編輯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章 醍醐灌頂

  家,就是一個讓人安心地脫掉鎧甲和僞裝,舒展筋骨,緩解疲憊的地方。

  跟郭怒、任琮兩個吃了一頓宵夜,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張潛肚子裡的酒精就消散一空。然後又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他便再次生龍活虎。

  按照李顯的聖旨,軍器監需要在近期搬到未央宮禁苑,事情頗為繁雜。但有郭怒和任琮兩個得力臂膀在,張潛也沒有天天都釘在那裡的必要。所以,用過朝食,給兩位師弟「面授機宜」,並將二人趕去上班之後,他自己就拎了兩葫蘆新調制出來的白酒,施施然朝著張若虛的莊子走了過去。

  「呀,今天少監怎麼有空來我這糟老頭子家了?不怕皇上又宣你問話,結果宦官們滿長安都找不見你的人影?」張若虛向來灑脫,也不喜歡擺什麼長輩架子,一見面兒,就立刻沒大沒小地開起了玩笑來!

  「我又不是什麼謝安石,皇上離開我就心神不寧?!再說了,這裡距離長安城也沒多遠。」張潛笑了笑,將裝酒的葫蘆放在地上,躬身向張若虛行禮,「多日不見,世叔最近安好?!」

  「好,原本就很好,見了你的酒葫蘆,就更好了!」張若虛側開身子,還了個半揖。隨即迫不及待地沖上前,一把抄起栓在兩隻酒葫蘆中間的麻繩兒,「昨晚剛斷了頓兒,正發愁該不該去你家討要呢,沒想到用昭居然跟我心有靈犀。來,來,去正堂,咱們去正堂支開桌案喝幾杯。」

  「世叔自便,晚輩昨天剛剛跟朋友喝了一回,頭有點兒暈,今天就不能陪您了!」張潛被嚇了一跳,趕緊後退了兩步,笑著解釋。

  跟張若虛這種酒鬼喝酒,怎麼可能是幾杯的事情?基本上一開喝,就得持續到葫蘆裡的酒水倒空,或者兩人之中的一人倒下為止。

  張潛年青力壯,倒下後睡一晚上就可以恢復過來。老酒鬼多倒下幾次,估計哪天就真的長醉不醒了。

  「怎地,做了少監,就看不起我這致了仕的糟老頭子了?」張若虛卻不理解他的一番好心,立刻假裝冷了臉,連連撇嘴。

  「世叔這是哪裡的話?我若是看不起您,還會一大早不請自來麼?」張潛聞聽,趕緊紅著臉拱手,「只是今天這兩葫蘆酒,乃是新口味,適合靜下心來燈前小酌,而不適合多人對飲。您先收起來慢慢喝,如果喜歡熱鬧,改天咱們請上賀前輩、孫前輩和季淩,我再派人送一桶桃花釀過來,大夥兒一醉方休!」

  「新口味?」張若虛注意力,迅速被張潛話語轉移。拔出葫蘆塞子,湊在鼻尖兒處用力嗅了嗅,立刻眉開眼笑,「嗯,居然有荷花的清香。蓮乃花中君子,的確不適合熱鬧。」

  說著話,竟然安耐不住肚子裡的酒蟲。乾脆嘴巴對著嘴巴吸了一小口兒。然後又閉上眼睛,回味兒片刻,才嘆息著說道:「不如菊花白清冽,但勝在氣味兒獨特。回味麼,不是我挑剔,用昭,這荷花釀,可是差了菊花白太多。」

  『三十八度的,水勾兌得多了,放的時間也不夠長。』張潛立刻在肚子裡偷偷嘀咕,臉上卻堆起了佩服的笑容,「高,世叔果然高明。從昨天到現在,我總覺得這荷花釀有哪裡不對勁兒,但就是沒想起回味兒這塊來!」

  「不過比起劉伶醉,依舊好出甚多,特別是冬天時候喝。」不願意收了別人的禮物還亂挑毛病,張若虛笑著低聲鼓勵。

  張潛見此,頓時心裡覺得有點兒過意不去,想了想,快速許諾,「世叔您如果更喜歡菊花白,我回去後,就讓任全給你送一桶過來。」

  荷花釀是他擔心張若虛等人喝高度酒太多,身體承受不住,特地將酒精度調至三十五到四十之間的。卻忘記了勾兌酒的最大缺陷,那就是水味兒太重。特別是喝過之後在舌頭上的回味兒,極為明顯。而六十度以上菊花白,卻因為酒精含量高,反倒能掩蓋住兌水的痕跡。(註:這個,老酒鬼都能喝出來。)

  「菊花白,當然是好,但總讓用昭這麼破費,老夫心裡怎麼能過意得去?!」張若虛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帶著非常虛僞的扭捏。

  「世叔喜歡杯中之物,晚輩當然要及時供應。我那邊新煉藥爐也竪起來了,每天能産上百斤呢,不差世叔這幾口酒!」張潛立刻接過話頭,笑著解釋。同時,在心裡給自己定下了目標。

  算了,以後不再多次蒸餾出酒精,然後用水調低濃度了。回去之後想辦法改進一下工藝,儘量保證兩輪蒸餾後的酒,就能達到四十度,三輪達到六十度。這樣,酒的好歹味道會醇厚一些,對得起賀知章、張若虛等老前輩們的舌頭。

  「用昭這麼說,老夫就厚著臉皮收下了!」張若虛卻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令某人良心發現,將大唐的白酒質量,給硬生生拔高了一個臺階。只管為張潛承諾的那一整捅菊花白而心滿意足,「剛好,老夫故鄉那邊的晚輩們,最近派人給老夫送了一車臘魚過來。雖然不是什麼金貴物,但勝在吃個新鮮。等會兒用昭走時,我讓下人給你推上半車送過去!」

  「多謝前輩!」知道老酒鬼就是這種不肯占人便宜的脾性,張潛也不推辭,笑著拱手致謝。

  「別老行禮,你不嫌腰疼,我還嫌還禮還的腰痛呢!」張若虛擺了擺手,又戀戀不捨地抿了一小口荷花釀,才用塞子重新將葫蘆塞好,順手放在了身邊的書案上。

  「世叔,晚輩剛剛出仕,很多地方都不明白,所以,還想請世叔指點一二。」知道對方的脾氣秉性,張潛也不繞圈子,送完了禮物,立刻將話頭轉向了正題。

  「指點?用昭這話何來?你可知道,老夫宦海沉浮半輩子,還沒你出仕倆月的職位高!」張若虛聽得好生意外,瞪圓了眼睛,苦笑連連。

  他以前的實際職務只是袞州府的兵曹參軍。致仕時才按照功績,獲得了一個騎都尉的勛職。但這個騎都尉的勛職,純屬榮譽稱號。只是說出來好聽,跟同僚交往時有面子,實際上卻既沒有崗位,也沒有俸祿。

  所以,讓他指點一個八品主簿怎麼做事,他老人家壯壯膽子還能湊合。指點一個正五品少監,那就是純粹盲人指路了!

  然而,張潛卻不認為,品級代表人的智慧。笑了笑,再度拱手,「世叔不必自謙,我這個少監,是紙糊的,根本不能算數。況且我今天想請教世叔的,也不是軍器監的事情。」

  「紙糊的?什麼意思?」張若虛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張潛的描述給吸引了過去。皺著眉頭,用極低的聲音追問,「莫非你這少監還有假?我聽季翁說,你當天可是捨命救了皇上的駕,在場所有文武都親眼看到。」

  「少監倒是不假,但跟以往的少監不太一樣!」張潛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情況,如實說給老酒鬼知曉,「我這個少監,雖然是五品官,卻沒有在兵部兼任任何職務。所以,不用參加朝會,只管給兵部打造弓弩,甲杖和煉製酒精。」

  「你得罪人了?只能幹活,不能參與國事?」張若虛的反應很激烈,追問的話立刻脫口而出。

  然而,說過之後,他又迅速意識到,這樣問,對張潛的打擊有可能過於沉重。趕緊笑著搖了搖頭,將聲音又迅速壓低,「其實這樣也好,能省掉許多麻煩。你看季翁,這麼多年,只管做一個太常博士,整日優哉游哉。上回托了你進獻火藥的福,朝廷將他升為秘書郎,他還嫌棄事情多,拖了很長時間才去赴任。」

  「賀前輩生性灑脫,當為晚輩楷模!」張潛原本也沒覺得不能參加朝會,有多遺憾,立刻笑著點頭。

  「如今朝堂上,亂得……」四下看了看,張若虛將聲音壓得更低,「亂得跟粥鍋一般,幾派勢力互相攻擊,根本不問是非黑白。連畢隆擇這次回來,都直接被打發到都水監做使者,圍著京畿架設水車去了。你沒根沒基,又何必跟著去摻和?!老夫如果是你,能夠不參加朝會,簡直做夢都要樂出聲音來!才不趕著上前去給自己找麻煩呢!需要知道這年頭,說得越多,錯越多。而在聖上面前,你又不能總裝啞巴!」

  「世叔此言甚是,晚輩也覺得,少說話,多做事,才是正經!」張潛心中也有此感悟,再度笑著點頭。

  「你能想開就好!不容易,老夫如果像你這般年紀,心裡肯定會非常不痛快!」張若虛頓時放了心,笑著低聲誇贊。

  然而,看到張潛的眉宇之間,始終帶著一絲焦灼。猶豫了幾個彈指功夫,他又低聲追問,「莫非,用昭還遇到了別的事情。儘管說出來,老夫這輩子雖然沒當過什麼高官,卻不至於對什麼都一無所知。說不定,就能幫你出出主意!」

  「那我就勞煩世叔了!」張潛聞聽,趕緊退開半步,認認真真向對方請教,「我遇到了一個同僚,可能出身於皇族。最近關係走得比較近,他還入了我的六神商行的股……」

  有些事情,問郭怒和任琮,肯定不如問張若虛這種老江湖靠譜。當然,最靠譜的選擇,應該是楊綝。可惜後者地位太高,張潛根本搭不上。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誰料,張若虛的關注點,竟然跟郭怒差不多。張潛剛剛開了個頭,他立刻低聲打斷,「他出錢了沒?還是光吹了幾句牛皮,就騙了你的乾股走?如果是後者,你可要小心了。人心向來不知足……」

  「他非但出了錢,還給了我補償!」張潛咧了下嘴巴,苦笑著補充。隨即,乾脆從頭開始,將跟那李其認識的經過,以及昨天喝酒時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給了張若虛聽。

  張若虛一開始,還皺著眉頭。但是,很快,老人就將眉頭舒展開來,笑容滿面。待張潛終於將事情陳述完畢,並且說出了自己的擔憂。老人乾脆笑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晃著花白的鬍鬚輕輕拍案,「用昭,到底誰告訴你的,跟皇家子孫交往就不得善終了?!自大唐立國以來,高祖,太祖的兒孫,恐怕已經數以百計。這還不算高祖那些兄弟和同族的。如果誰都不搭理他們,他們平時可怎麼活?」

  「這……」張潛裝了滿腦子的九龍奪嫡,遺詔傳國,頓時,被問得無言以對。

  「放心,該怎麼交往就怎麼交往,你就是跟他拜了把子,都沒任何事情。一個小小的奉御,估計頂多是高祖的哪支血脈。根本沒有染指皇位的資格。」終於看到張潛「笨」了一次,張若虛越笑越是開心,甚至忍不住抬手擦自己的眼角,「即便有,又怎麼樣了。你是大唐的官員,鳳子龍孫找你問話,你還能躲起來不搭理他們?更何況,張用昭,你有兵馬大權麼?」

  「世叔說笑了,我一個軍器監少監,哪可能掌握兵馬大權?」張潛被問得臉色發紅,訕訕搖頭。

  「那你富可敵國麼?」好不容易能「打擊」到張潛一次,張若虛乾脆死揪著不放。

  「怎麼可能!」張潛再度搖頭苦笑,「我那六神商行剛剛開張。而寄賣的那份藥品,到現在都無人問津!」

  「軍器監的火藥,甲杖,弓弩,你都能自己做主,隨便拿出來給人麼?」問話聲繼續傳來,讓張潛好生尷尬。

  「酒精還沒具體章程,其他都得定期送入入兵部庫房。我沒資格動用!」

  「那你足智多謀,一步十算?還是出入皇宮,能左右聖上決斷?抑或精通占卜神課,能預知吉凶?」張若虛翻了翻眼皮,繼續窮追猛打。

  「都沒有!」張潛被問得面紅耳赤,老老實實地低頭承認。

  「那你不是杞人憂天麼?!」張若虛踮起腳,用力拍了他一巴掌,笑得好生得意,「摻和皇家的事情,你得有那本事和資格才行。就憑你現在,一個連上朝資格都沒有的五品少監,還讓別人來拉攏你?快醒醒吧!你可真是敢想!有那功夫,還不如多釀些酒水出來,好歹能幫老夫解饞!」

  「那幫朔方軍賺錢的事情?」張潛被拍得面紅耳赤,卻厚著臉皮,繼續請教。

  張若虛又拍了他一巴掌,剎那間,豪情萬丈,「儘管去,皇上不滿意,也只會對張仁願不滿,看不見你這種小蝦米。況且你能為國家分憂,皇上嘉獎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因此處罰你?朝廷真的這麼糊塗了,今後還有誰肯為國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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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30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30 11:08 AM 編輯

第二卷 萬家燈火 第十一章 長髮淩風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張若虛的剖析,雖然未必百分之百準確,至少,讓張潛心中的壓力減輕了一大半兒。而畢構已經被朝廷從貶謫路上召回來的消息,更是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我終究還是影響了歷史。」走在回家的路上,張潛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得意,「哪怕只是影響了局部的局部,最後無法留下任何記錄。」

  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正史上,畢構的結局究竟如何,張潛並不清楚。但是,在眼下他所處的時空之中,畢構卻避免了被一貶千里,到柳州去與白花蛇為伴的命運。

  至於回來之後,此人仍然進入不了朝堂參與國事,而是主動請纓去了都水監滿世界架設風車和機井,在張潛看來,對畢構他老人家,真的未必是壞事。至少,能讓脾氣耿直的老人家,暫時避開朝堂中的漩渦,以免連都水監大使的椅子還沒坐熱乎,就又去了瓊州!(註:海南島,唐代官員基本去了就有去無回了。)

  人心情好,就看什麼都順眼。時令雖然已經到了冬天,可無論遠處群山頂上的積雪,還是盡處光禿禿的樹枝,忽然都顯得如詩如畫。

  甚至連半空中的陽光,都比前幾天明媚了許多,照在人脊背上,令人感覺暖烘烘的,恨不得立刻引吭高歌。

  「想把我唱給你聽,趁現在年少如花,花兒靜靜地開吧,裝點你的歲月我的枝丫……」前後看看,確認周圍沒有人,也確信不會把狼招來,張潛活動骼膊做了幾個擴胸動作,然後低聲吟唱。(註:老狼的《把我唱給你聽》,流傳了二十餘年的經典)

  雲停,風靜,陽光透過樹枝灑在濕潤的泥地上,斑斑駁駁,宛若鎏金。

  輕輕對著雪融化後形成的積水,咧了一下嘴巴。他的聲音漸漸轉高,隱約帶上了幾分憧憬,「誰能夠代替你呢,趁年輕盡情地愛吧……」

  非常可惜,今天沒有在張若虛家,看到紅寶石姑娘的身影。原本,張潛走在通往張若虛家的土路上之時,心中隱約還帶著一點點兒期盼。雖然,雖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跟紅寶石少女相遇的概率,其實跟大冬天裡遭到雷擊差不太多。

  可除了張若虛家,張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還有機會與她相逢。

  金城公主據說住在皇宮裡,以他目前的身手,根本沒有潛入進去的可能。而侍中楊綝家,也戒備森嚴,並且誰也無法保證,做孫女的,一定會跟祖父住在同一個院子內。

  「我把我唱給你聽,把你純真無邪的笑容給我吧!我們應該有幸福的,快樂的,晴朗的時光……」猛地揚起頭,帶著濃烈的不甘,他沖著天空發出吶喊一般的歡歌。雖然確信,這一刻,除了自己,誰也聽不見。

  她知道自己見過了她的祖父麼?

  她知道自己在努力改變她的命運麼?

  她知道,自己從第一眼見到,就把她的身影刻在了心上,無法再忘記麼?

  她知道……

  答案,恐怕大部分都是否定的。可那又怎樣?自己努力去做了,將來改變的,就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命運!

  自己所求的,原本也不是讓她知道,讓她感動。自己只求,只求自己努力為她在做這些事情之時,感到快樂,且渾身上下充滿了激情。

  「嘎嘎,嘎嘎,嘎嘎……」幾隻寒鴉,被歌聲嚇破了膽子,振翅從樹梢上飛起,慘叫著掠過了唱歌者的頭頂。

  歌聲戛然而止,張潛哭笑不得地搖頭。老子唱得有這麼差麼?好歹對著手機練過的幾十遍的,雖然嗓子五音不全……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一陣雜亂的馬蹄聲,緊跟著烏鴉叫,傳入了他的耳朵。凝神遠眺,只見碧藍的天空下,一串矯健的身影迅速由遠及近。

  紅色,綠色,藍色,白色,玫瑰色……,宛如一朵朵盛開的春花,在馬背上輕輕搖動。

  「是她?」張潛本能地停住了腳步,抬手揉眼,以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當手放下之後,馬背上的身影已經近在咫尺。

  是她,沒錯!紅靴,白裘,長髮淩風。在一大串鮮花般的少女隊伍中,耀眼奪目。

  又用力眨了幾次眼睛,張潛終於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紅寶石步搖依舊像初見那日一樣,別在她的秀髮間,隨著馬背的起伏上下跳動,宛若一段跳動的火焰!

  他迅速將手舉了起來,試圖跟她打一個招呼。然而,手舉到一半兒,卻又遲疑著放了下去。

  她身邊跟著至少十個人,看打扮,要麼是官宦之家的少娘,要麼,是她的親信隨從。無論是前者和後者,舉手打招呼的舉動,都會清楚地落在她們的眼睛裡。

  對她來說,這個動作,不僅僅是唐突和失禮,還會帶來一連串的麻煩,甚至將她推下萬劫不復的深淵!

  努力向路邊泥地裡退了兩步,張潛收起骼膊,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陌生人。

  努力不去看她,不去看所有少女,不去看風中飄舞的長髮和跳動的火焰。雖然,雖然那團火焰,始終燃燒在他心臟深處,燒得他心臟又熱又疼。

  「前方是我舅父的莊子,咱們進去把坐騎讓僕人幫忙餵一下,自己也喝點兒茶水養養精神!」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馬蹄聲的縫隙裡傳來,每一個字,都清晰異常。

  「姐姐好主意!」

  「甚好!,甚好,我的馬早就跑不動了!」

  「少娘子,我們頭前去……」

  山路上,響起一片清脆的回應,宛若黃鸝出谷。

  『她沒看到我,即便看到了,也不可能停下來!』低著頭,輕輕吐了一口氣,張潛努力側轉身體,緩緩走向自己的莊子,將馬蹄聲和黃鸝般的少女說話聲,盡數留在了身後。

  這裡是八世紀的大唐,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華夏。他的歌,他的心願,注定無法當著許多人的面兒,唱給她聽。

  雖然,雖然這一刻,他們都年少如花。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徹底消失不見。

  黃鸝般的說話聲,也縈縈繞繞,最後悄不可聞。

  「呼——」抬起頭,對著藍天白雲,張潛長長地吐出一道白霧。然後咬緊牙關,毅然轉身!

  機會只有一次,若是錯過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先前說要帶著少女們,去她舅父家飲馬。那麼,自己現在去見張若虛,就有很大機會,跟她相遇。

  到了舅父家,做外甥女的,總不能不去跟舅父打個招呼吧?

  舅父的忘年交,與她湊巧遇到了,說句話總不算逾禮吧?

  哪怕不說話,能多見她一次也是好的。至少,至少能讓自己心中的影子,更為清晰!

  哪怕……

  有股滾燙的熱氣,迅速湧滿張潛的四肢百骸。邁開大步,他風馳電掣朝著張若虛家跑去。唯恐跑得慢了,再與紅寶石少女失之交臂。

  「嘚嘚,嘚嘚,嘚嘚……」跑著,跑著,就又有馬蹄聲,清晰地從對面傳了過來。

  「究竟是遲了一步!」全身上下的力氣,迅速消失。張潛絕望地停住了腳步,楞楞抬頭。

  卻看見,一匹青色的坐騎,快速從對面迎了上來。

  馬背上,有一名少女,紅靴,白裘,長髮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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