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酒徒 -【盛唐日月】《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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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3:32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五章? 指點江山 (中)

  他身體胖,中氣足,又故意將嗓門提到了最高,頓時就成功地將周圍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正準備補充幾句,讓張潛出一個大醜。卻不料,張潛忽然拿起兩隻酒杯,沖著他搖頭而笑。

  「若是盧兄,自然只能用嘴巴品!」不慌不忙地,將兩隻酒杯,其中一隻倒滿了自家釀的菊花白,另外一隻,示意僕人幫忙倒上了清水,張潛笑著解釋,「而張某,卻用一把賣藥的秤盤,兩個同樣大小的杯子即可。酒精的重量,恰好為白水的八成!一杯酒,含多少酒精,取同樣數量的白水,對著稱一下重量,就能算得出來。諸位不信,儘管拿了去稱!」

  「高明!」白雲子司馬承禎修煉長生之道,每天都跟丹藥和各種量具打交道,對測算物體的比重毫不陌生。聽了張潛的話,立刻恍然大悟,「如此,今後再拿酒漿合藥,就有參照物了!不愧為秦墨嫡傳子弟,小友果然學識淵博!如此簡單的辦法,老夫居然一直都沒想到!」

  「高明!張兄高明!」被盧莛用大嗓門故意吸引過來的一衆青年才俊們,也紛紛點頭。即便自己不擅長計算,也相信張潛的辦法肯定行得通。

  只有盧莛本人,依舊不服不忿,晃動著肥胖的手掌,大聲狡辯:「高明?怎麼一個高明法?杯子這麼小,一杯酒和一杯水的重量能差多少?世間哪有如此準的秤盤?這麼輕的東西,誰又能保證稱得毫厘不差!」

  「盧兄測不準,別人就一定測不準麼。一杯酒重量你嫌小,一升,一斗,又該如何?」張潛毫不客氣接過話頭,冷笑著反問。

  對於張說、賀知章、張若虛等曾經光耀了華夏文明史的前輩們,張潛心裡始終保持著幾分尊敬。所以,即便被前輩們批評錯了,也不會生氣和爭辯。但是,對於盧莛這種仗著自家長輩權勢,橫行霸道的紈絝,張潛卻一點兒慣著對方的想法都沒有,所以,抓到機會,就直接告訴對方:你是個蠢貨,請接受現實!

  「剛剛還說的一杯,怎麼又變成了升和斗?」盧莛卻以為抓到了張潛的痛腳,嚷嚷得更為大聲。

  「盧兄,可以用升,也可以用斗。道理通了,量具大小都是一樣!」實在不忍心看著他繼續出乖露醜,趙子孝輕輕拉了他衣服一下,悄悄提醒。

  「胡說,升和斗,跟杯子怎麼可能一樣?!」盧莛卻不識好人心,梗著脖子繼續强辯,「怎麼個道理通了?給你個斗,你能測得出來酒重還是水重?」

  見此人根本不知道好歹,趙子孝欲哭無淚,只得拱了拱手,訕訕退後。而其他學子們,則儘量將身體挪得距離此人遠一些,唯恐動作太慢,被當成蠢貨的同類。

  華夏自秦漢起來,就講究一個耕讀傳家。所以,大部分讀書人家裡都是地主。而地主家年年跟佃戶收租子,怎麼可能不常備著升、斗等測量容量的器具,和測重量的大稱?

  正如那趙子孝所說,小到一杯酒和一杯水的分量,測量起來的確容易出誤差。可放大到一斗酒和一斗水,測量誤差就基本可以忽略。而其中道理與用杯子,卻是一樣。當測量完了一斗酒和一斗水的重量,兩廂比較,再結合純酒的標準重量,自然就能得出具體的酒之精華含量。

  「你們都知道怎麼測?你們都相信他說的話?」察覺到連先前幾個故意討好自己的人,都在悄悄地遠離,盧莛終於意識到自己又丟了醜。然而,他卻不肯輕易認輸,又跺了幾下腳,迅速轉換話題,「就是能測得清楚,又算什麼本事!終究是毫無用處的歪門邪道!」

  「你是誰家子侄,怎麼滿口胡言亂語?!以酒合藥,治病救人,又怎麼是歪門邪道?!」司馬承禎醉心於長生和煉丹,最不愛聽的,就是「歪門邪道」四個字。當即,氣得白鬚飄舞,用浮塵指著盧莛的鼻子厲聲呵斥。

  那盧莛一心想找張潛的麻煩,哪裡想到自己竟然誤傷了一個道士?本能向後退了幾步,咬著牙强辯,「我說的不是你老人家,我說的是他!治病救人,是你老人家合出來的藥酒。而他,弄出來的這菊花白,卻是歪門邪道!此物乃是糧食所釀,裡邊含,含的酒之精華越多,想必釀制之時消耗的糧食也就越多。身為讀書人,不思報效君恩,卻弄這菊花白出來,從百姓口中奪食,不是歪門邪道,又是什麼?」

  這就是純粹的胡攪蠻纏了,誰家平時還不喝幾口小酒兒?假如菊花白是從百姓口中奪食,那黃酒和醪糟該算什麼?

  當即,就有人皺起眉頭,打算替張潛仗義執言。然而,一時半會兒,卻不知道該如何辯起。畢竟,釀制酒水的確需要耗費糧食。而大唐,的確還有很多百姓,每年都需要用野菜和榆樹錢兒來渡過青黃不接的時光。

  「盧兄莫非忘記了,此酒,還名量心尺?」正急得兩眼冒火之際,大夥耳畔,卻又響起了張潛那溫和的聲音,依舊保持著禮貌和耐性,彷彿在給頑童上課的夫子一般,「在愚蠢頑劣之輩眼裡,釀制此酒,當然是平白浪費糧食。在心懷天下的智者眼裡,釀酒非但不是浪費……」

  「你不要强詞奪理,剛才有人說過了,總之是一個喝醉,喝黃酒,也是一樣!」那盧莛汲取上次教訓,堅決不給張潛發揮空間,搶過話頭,高聲打斷。

  「但此酒,還可以救人性命,你知道麼?」張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也將聲音瞬間提高了三分。

  「救人性命?不加入任何藥物,就憑此酒?」盧莛被嚇了一大跳,心虛地向後挪動腳步。

  「張某先前說過,酒精含量超過七成,就會對人的身體造成傷害。同理,對於細菌,也就是醫者口中的邪毒,酒精則是剋星!」張潛笑著向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如同巨人俯視著侏儒,「如果有人在戰場上受傷,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傷口,可讓感染機會至少下降八成。即便是傷口已經化膿,及時用此物清洗,也有一大半機會,將裡邊的細菌,裡邊的邪毒殺死,讓患者轉危為安!」

  媽的,文科生怎麼了,文科生肚子裡那點兒初中物理化學,拿到八世紀去,照樣具備碾壓性優勢!更何況,今天張某人面對的還是一名八世紀不學無術的紈絝!

  當即,那盧莛就變成了啞巴。仰著頭,瞪圓了一雙縱欲過度的肉眼泡,連連後退。彷彿作祟的妖魔忽然看到神明。

  而周圍的衆人,包括最擅長煉丹配藥的司馬承禎,也同樣震驚得一個個將嘴巴虛張,好半晌,都說不出半個字來。

  要知道,這年頭,任何小傷口,都可能導致化膿感染。而感染一旦失去控制,也就是醫者常說的邪毒逆行進入血脈,就可以令人失去性命。

  再看那些有過行伍經驗的人,包括張若虛、王翰在內,更是如遭雷擊。臉色一會青,一會白,一會紅,瞬息萬變。

  在戰爭當中,大部分陣亡的將士,都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惡戰過後的傷口感染!所以,任何一支軍隊,超過兩成的傷亡,就會失去戰鬥力。傷亡率超過四成,就會被自家彩號硬生生拖垮,如果不及時撤退,便會面臨全軍覆沒的下場!

  如果含酒精度超過七成的菊花白,真的如張潛所說,能夠讓傷口感染機會下降八成。還能殺死已經化膿的傷口裡邊的邪毒,讓患者痊癒的機會增加一半兒。那,就不只是救了幾個人的性命,而是讓整個大唐的所有將士,都脫胎換骨!

  畢竟兩軍交戰之時,決定輸贏的,除了主將運籌帷幄之外,最關鍵因素就是軍隊中的老兵是否發揮了作用。

  新兵即便身體再結實,也會因為緊張、害怕等因素,動作走形,錯失戰機,甚至如同沒頭蒼蠅般四下亂撞。而老兵,卻知道把握住大部分機會殺死對手,保護自己!

  老兵全是新兵變來的。

  新兵打過幾仗,不死,不殘,才能成為老兵。

  如果能讓傷口化膿感染的機會降低八成……

  「用昭,此話當真!你真的不是為了教訓這個蠢貨,在信口亂說?!」片刻沉默後,張說的聲音第一個從張潛身後響了起來,帶著輕微的戰慄和十足的期盼!

  「用昭,你想清楚了,事關重大!開不得玩笑!」即便再對張潛照顧有加,這個時候,張若虛卻不敢有絲毫馬虎,瞪著發紅的眼睛沖過來,一把搬住了他的肩膀。「某曾經是袞州都尉,軍中向來無戲言!」

  「用昭兄,你初出山門。大唐這邊的器物,和你山中所用的,可能不太一樣!」張旭最為貼心,連退路都給張潛找好了,以防他為了面子,死撐到底。

  「道公,實翁,伯高兄,對張某剛才的說法,諸位無需置疑。諸位應該知道,張某並非那信口雌黃之輩!」很是感激大夥的關心,然而,張潛卻沒有借機退縮,先是掙脫張若虛的控制,然後笑著向張說等人拱手,「酒精含量測量之法,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回家幫忙煉製含量達到七成的烈酒。大夥隨便找幾隻家畜來,用刀子割傷了它們的腿,再以各種辦法弄髒傷口,然後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五天之後,自然會驗證張某所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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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3:4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六章? 指點江山 (下)

  靜,鴉雀無聲的靜。

  只有秋風吹著菊花的幽香,緩緩掠過人的鼻孔。

  忽然,王翰快步走到張潛面前,長揖及地,「如此,王某不才,先替我大唐沙場男兒,拜謝張兄!」

  「張某不才,先替我大唐健兒,拜謝用昭!」張若虛楞了楞,緊隨其後。

  「……不才,先替我大唐軍中子弟,拜謝用昭兄!」四下裡,感謝聲響成了一片。所有家中長輩在軍中效力的,或者有志自己將來去軍中歷練的青年才俊們,紛紛沖著張潛拱手而拜。

  除了少數幾個腦子不太靈光者之外,沒有人再懷疑濃度在七成左右的酒精,可以用來降低傷口感染機率的真假。因為張潛自己先斷了退路,並且把驗證方法當衆公布了出來。以張說、畢構等人的謹慎,自然會派人按照他說的方法去檢測。五天的時間不算長,絕對不夠張潛變賣了家業,逃之夭夭!

  「雕蟲小技爾,世叔不必如此!子羽不必如此。各位兄弟,真的不必如此。折煞張某了!」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出來,並且在二十一世紀早就被淘汰的一種酒精的用法,居然會引發如此多的感謝,張潛頓時臉色又開始發紅。連忙側開身子,先團團做了個羅圈揖,然後雙手將張若虛的骼膊托了個穩穩。(註:酒精清洗傷口會引發劇痛,所以早就淘汰了。但著於公元850到1050年間的阿拉伯《醫典》裡,卻記述了這種用途。)

  「可讓成千上萬大唐健兒免於含恨而死,怎麼會是雕蟲小技?!」張若虛難掩心中激動,用顫抖的聲音連連反駁,「用昭,你可知道,自打聖后聽從奸佞之言,放棄經營西域以來,我大唐疆域向東縮減了多少?如今非但那大食人在步步緊逼,先前降服於我大唐的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國,也蠢蠢欲動。而一旦朝廷決定用兵恢復西域,又有多少健兒將因為傷口感染,死於非命?用昭今日拿出酒精消毒之法,等同於讓我大唐將士又多穿了一層鎧甲。如此奇功,朝廷……。不說朝廷,請先受張某一拜!」

  說著話,他再度長揖躬身。周圍的才俊們也有樣學樣,跟著張若虛的動作,向張潛齊齊行禮。慌得張潛一蹦老遠,然後訕訕擺手,「世叔,快快請起。諸位兄弟,快快請起。酒精消毒雖然有奇效,但具體如何實施,用量多寡,還得由郎中來摸索。張某只是戳破了一層窗戶紙,當不起諸位如此大禮!」

  在他學過的歷史課本中,武則天乃是中國歷史上僅有的一位女皇帝。此人在位期間不敢吹功蓋秦皇漢武吧,至少也是超過了歷史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性帝王。此人非但承接了永徽之治的繁榮,還引領了開元盛世的到來!哪有一個字曾經說過,這位女皇帝在位之時,大唐國力急劇衰退,甚至到了已經喪失了對絲綢之路東段掌控的地步?

  所以,在張潛眼中,給傷口消毒,只是酒精的一種很普通用法。見證盧莛的愚蠢,才是將此用法當衆拋出來的最大意義。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對於張若虛、王翰等「知兵」者眼裡,在滿懷報國熱情的同齡才俊眼裡,酒精消毒之術的出現,卻意味著朝廷對外忍辱負重的時期即將結束,意味著老天爺保佑,想要整個大唐,恢復昔日的榮光。

  「對用昭來說,是一層糊窗紙。對我等來說,卻是隔著千山萬水!」再拜之後,張說接過話頭,向已經急得恨不得立刻逃走的張潛,唏噓著解釋:「如果菊花白和酒精消毒之法,早出來一年,我大唐兵馬將乘勝直搗大非川,根本不會給吐蕃人喘息之機,更不會准許其派遣求婚使者入朝,借機查看我大唐山川地形,搜羅我大唐工匠、郎中,為其臥薪嘗膽所用!」

  「啥?難道我軍吃了敗仗?所以,所以才有了後來的和親?」張潛大吃一驚,眼前迅速閃過吐蕃拉拉菀商務官,那愚蠢蠻橫模樣。

  在他印象裡,那拉拉菀的蠻橫,多半兒都是大唐底層小吏為了自己「省心」,給縱容出來的。只要像朱亮那種小吏們,明白自己是大唐的官員,而不是吐蕃人的狗,大唐百姓就能狠狠給吐蕃人長長記性,根本無需勞煩朝廷做得更多。卻萬萬沒料想,吐蕃人之所以敢在長安橫著走,不僅僅是因為朱亮這種小吏偷懶,而是朝廷大唐整體在面對吐蕃時缺乏底氣!

  「用昭,休得口無遮攔!」擔心張潛因為不瞭解局勢,導致禍從口出。賀知章拎著酒壺走到近前,笑著向他解釋,「我大唐兵馬之强壯,天下無雙,怎麼會打輸給吐蕃。從久視元年(700)起,吐蕃屢屢犯我大唐邊境,就沒討到過任何便宜去!去年更是未等兩軍正式交鋒,其兵馬就自行潰散。只是因為吐蕃所處之地,都位於高山之後,並且氣候寒冷,我軍難以在野外久駐。而夏日進攻,弟兄們受傷後又容易感染,所以,領軍主將,每次都只是給吐蕃一個教訓,從未試圖乘勝追擊,將其犁庭掃穴!」

  這番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卻表達得非常清楚。最近十年來,吐蕃一直是進攻方,大唐一直處於被動防守狀態。雖然每次防守都贏了,卻沒有力氣追入吐蕃境內。

  究其原因,主要有兩條。秋冬進兵,唐軍無法適應高原的寒冷。而夏天進兵,則弟兄們的傷口容易感染。所以,每次唐軍獲勝,都不能擴大戰果。而吐蕃人吃透了大唐不敢追入高原,所以有恃無恐,只要看準機會,就會再沖出來撈上一票!

  這就有些讓人惱火了,更讓人氣憤的是,就在幾天前,那個吐蕃商務官拉拉菀,在張潛面前,還一口一個翁婿之親。

  原來翁婿之親,就是這麼結成的。山賊天天來莊主家搶劫,把對方搶得煩不勝煩,無奈之下,只好把女兒嫁給了他。

  但强盜帶走了莊主家的女兒之後,是否會約束屬下,明年還來不來劫掠,卻是未知數。

  反正趁著迎親的機會,强盜已經將老丈人家的地形地貌,以及院牆高矮摸透了,趁機還掠走了莊子裡的郎中和鐵匠。下次拿著老丈人給的嫁妝,置辦齊了物資,打造好了兵器鎧甲,說不定能將老丈人家一鼓而下!

  「張縣尉,賀太常,二位之言,請恕晚輩不敢苟同!」就在張潛鬱悶自己那天為何不將拉拉菀坑得更很一些之時,大水缸盧莛,卻又擠到了他身旁。

  只見此人,先是對張說和賀知章二人輕輕拱了下手,然後也不管對方願意不願聽,自顧侃侃而談:「昔日孟子有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誠服也!我大唐自立國以來,與吐蕃不下百戰,卻始終未得其寸土,何也?道路遙遠,吐蕃人無法感受到大唐歷代帝王之德也!故而吐蕃人才不服教化,每逢其土王以搶劫之利煽動,便呼嘯而出。去歲之戰,我大唐兵馬即便趁機進入大非川,直搗吐蕃王宮,不過是殺其一王,立另一王而已。高原苦寒,我大唐兵馬無法久駐,過後勢必撤回來。待我大軍一撤,吐蕃新王振臂一呼,以搶劫之利誘惑其百姓,瞬間便又能糾集起數萬兵馬,傾巢而出。相當於一切都回到了原樣,我大唐勝與不勝,沒任何分別,平白損兵折將而已!」

  還甭說,這廝雖然是個草包,卻也沒少背了書。將其范陽盧氏的家傳學問當衆擺出來,還真把許多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即,很多人就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而盧莛一招得手,立刻再接再厲,「所以,依盧某之見,我大唐之所以拿吐蕃無可奈何,並非昔日兵甲不利!而是與吐蕃每戰,勝得都如同雞肋。而今年聖上和聖后高瞻遠矚,答應了吐蕃的和親,威力遠超過千軍萬馬。盧某不才,卻可以預見,金城公主入藏之時,必是我聖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屆時,吐蕃與大唐,將永止干戈。我大唐安西四鎮,將再無側翼之憂!」

  「嗯——」張說被氣得鬍子亂顫,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是盧莛的話術有多高明,而是此人故意把唐軍沒辦法追擊吐蕃賊寇,跟大唐皇帝皇后是不是高瞻遠矚給扯到了一起。如果張說進行反駁,勢必會被此人趁機引申為對皇帝和皇后不敬。而張說被貶謫到欽州下面做縣尉數年,好不容易任滿返回長安述職。這當口再被吏部抓到把柄,恐怕下一任就得趕赴天涯海角!

  「呵呵,呵呵……」賀知章雖然沒有像張說那樣生氣,卻懶得搭理盧莛,讓此人借機揚名立萬,只管拎著酒盞,冷笑而去。

  那盧莛見張說與賀知章都不反駁自己,頓時覺得飄飄欲仙,將頭迅速轉向張潛,冷笑著補充,「是以,在盧某看來,酒精也好,酒精消毒之術也罷,終究是小道。有與沒有,也沒任何差別!須知,以德服人,才是正途。只要天子廣修仁德,施恩於天下,縱敵國之民,也會歸心。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今我大唐聖明天子與聖明皇后在位……」

  正說得吐沫星子飛濺之際,卻看到張潛將酒杯舉了起來,在半空中輕輕搖晃:「盧兄,此物又名量心尺!」

  「以仁德……」心中的陰影瞬間被放大了數倍,盧莛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給他發作機會,張潛又晃了下酒盞,笑著說道:「盧兄此言,張某聞之,猶如醍醐灌頂。既然金城公主入藏之時,必是我聖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以盧兄博學多才,不知道可願意身體力行,追隨公主入藏,向吐蕃百姓,廣宣聖上之仁德?如此,豈僅僅是我大唐安西四鎮,將再無側翼之憂!說不定你盧氏家學,也將在吐蕃大放光芒。對大唐,對范陽盧氏,都有百利而無一害!如果盧兄沒勇氣去的話……呵呵,剛才盧兄所說那些,從哪裡出來的,還請自己從哪裡收回去!!」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張潛就用了一句「可願身體力行」,就將盧莛的長篇大論,戳得到處都是窟窿。周圍才俊們瞬間錯愕之後,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去高原,身强力壯如王翰者,恐怕都會丟掉半條命。肥胖如豬的盧莛,上去之後肯定是十死無生。然而,如果此人現在說個「不」字,他剛才的話,就全都成了放狗屁。怎麼放出來的,就得怎麼吸回去!

  再看那盧莛,果然既沒勇氣前去高原宣揚他所說的仁德,又沒勇氣承認他自己剛才是在放屁。嘴唇顫抖著接連冒出幾個「你」字,猛然跳起三寸高,朝著張潛胸口揮拳便砸。

  甭說張潛早有防備,即便沒防備,也不可能被此人打得到。當即,迅速伸出左手,握住了此人的拳頭,順勢斜帶。同時來了一個跨步轉身,「盧兄身為五尺男兒,都沒勇氣去吐蕃一行,卻指望公主一個弱小女子,不知道臉在何處?!」

  杯中酒水一滴沒灑,順勢抬腳踹了一下盧莛的大肥屁股,將此人踹得一頭扎進了旁邊花叢中,張潛繼續把盞冷笑:「世間少有不愛子女的父母。陛下舍了女兒去和親吐蕃,是愛惜將士們性命,也是為了讓我大唐百姓,今後少受幾次吐蕃賊子劫掠之苦。此中大仁大智,又豈是你這草包所能領會得到?!我大唐將士,當念陛下之不易,知恥而後勇,打得吐蕃滿地找牙,才不枉了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如此,公主即便遠在吐蕃,也是我大唐之公主,吐蕃上下,誰也不敢給她一點兒臉色看。」

  「狗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盧莛頭朝下,腳朝上,駡聲不斷。

  張潛的確喝得有點多了,不理睬盧莛如何在花叢中掙扎叫駡,只管繼續大笑著搖頭,「若是我大唐男兒,都像盧君這般草包,以為和親之後,就能換取一夕之苟安。吐蕃人見我等如此窩囊,肯定會視公主和一干陪嫁人等如同奴隸!不會給予半點尊敬!」

  這不是他夢中的大唐,他夢中引以為榮的大唐,不該是如此模樣。

  頓了頓,環視周圍,張潛又笑了笑,向所有人舉盞相邀:「如此,未等公主車駕抵達吐蕃王宮,恐怕賊兵已經又呼嘯而至!如此,我等非但辜負了陛下,也對不起公主,更對不起那些陪同公主遠嫁高原,眠沙臥雪的兄弟姊妹!諸君,張某羞,不敢辜負公主之犧牲!願知恥而後勇,盡我所能,令我華夏千家萬戶,從今往後,永不不割捨女兒於虎狼。無論天子,還是百姓!諸君,願與張某為伍者,飲勝!」(註:歷史上,金城公主和親後不久,吐蕃兵馬就又下了高原。)

  「飲勝!」王翰第一個舉起酒杯,高聲響應,「願盡我所能,令我華夏千家萬戶,從今往後,永不不割捨女兒於虎狼!」

  「飲勝!」張若虛忘記了自己的年齡,高呼著舉杯。「願知恥而後勇,盡我所能,令我華夏千家萬戶,從今往後,永不不割捨女兒於虎狼!」

  「飲勝!」張說猛地咬了咬牙,索性也豁了出去,抓起一隻酒杯,大聲高呼。

  「飲勝……」四下裡,吶喊聲宛若雷動。所有人,包括老成持重的賀知章和鬚髮皆白的司馬承禎,都手舉酒杯,壯懷激烈。

  「諸君,多謝了!」一片吶喊聲中,張潛步履虛浮,小聲道謝。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否則,不該如此孟浪。

  然而,他卻不後悔自己喝多了,否則,豈不白來一趟大唐?

  「謝謝你,用昭兄!」隱隱約約,他彷彿聽到有個女子的聲音,在自己耳畔說道。然而,扭頭四顧,他卻沒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只有斜陽西墜,燒得天也殷紅,雲也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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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4:0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七章 大師兄的日常

  頭疼,真的疼。

  也許是因為張潛自己提煉的白酒,比後世大規模生産出來的白酒,多了許多對人體有害的雜質。也許是因為,跟王翰、張旭、王之渙這些大唐酒仙們舉杯的次數太多。當天,張潛連自己最後怎麼回的家都沒記住。趴在床上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才終於恢復了幾分清醒。

  但是,他的腦袋卻疼得像被斧子劈過一般,動一動,就天旋地轉。

  然而,他卻不敢再睡。先叫紫鵑幫自己拿了一份醒酒湯,對付著暖了一下麻木的腸胃。然後就强打起精神,在家丁張義的攙扶下,去了花露水作坊。

  作坊的大銅壺,正采取「水浴加熱—冷凝」法,從收購來的黃酒中,蒸餾酒之精華(酒精)。而因為冷凝不夠徹底的關係,整個作坊裡,都飄蕩著後世民間劣質燒鍋的味道。長時間暴露於酒精蒸汽之下,包括任琮和郭怒在內,在場所有人面孔都呈酡紅色,說話時舌頭也有點兒大。

  「師,師兄酒醒了?」見張潛親自來「督促學業」,郭怒以比後世研究生見導師禮貌十倍的態度,蹣跚著迎上前,噓寒問暖。

  「醒了,趕緊把窗子打開,誰叫你們關著作坊窗子的?!」眼看對方差點兒就要撞進自己懷裡,張潛趕緊一把將郭怒的身體扶穩,「任琮,先別忙著往壺裡添黃酒,帶人把所有窗子全都推開。記住,以後都敞開了窗子幹活,千萬別再悶著!」

  說完話,放開郭怒,張潛自己迅速扭過頭,推開屋門,一邊對著凜冽的秋風大喘特喘,一邊在心中慶幸不已。

  虧得老子來的及時,否則,任琮、郭怒和作坊裡的夥計們,今天非得都酒精中毒不可!而萬一留下了後遺症,這麼聽話的「研究生」可不好找。今天答應送到張若虛家的醫用酒精,也非得爽約不可。

  「師,師兄。天冷了,開著窗子,酒熱得慢,好半天也蒸不出多少來!」

  「味道,味道飄得滿莊子都是。我怕開了窗子,別人隔著老遠,就能看見咱們在怎麼做六神花露!」

  任琮和郭怒兩個,卻絲毫沒感覺到危險,雙雙跟過來,發出醉醺醺地勸告。

  「沒事兒,安排家丁在周圍巡視,不準閒雜人等靠近此處四十丈內。」張潛果斷搖了搖頭,繼續發號施令,「還有,提煉酒精之時,作坊裡不需要這麼多人。一個看火,一個盯著水位和酒的位置,一個專門負責接酒精就行了。多出來的人,分為三班。以後,每兩個時辰輪換一次。你們兩個,每天在煉藥壺旁,總停留時間也都不得超過三個時辰!」

  亡羊補牢,永不算晚!趁著花露水還沒大規模投産之時,把輪班兒休息的規矩先定下來,總好過今後看到了高額利潤之後,再咬著牙縮短工人幹活時間。

  此外,整個酒精的生産流程,都沒太大技術含量,也實在不需要任琮和郭怒兩個,沒日沒夜盯著。

  想到這兒,張潛又快速補充,「將窗子打開,夥計分好班次之後,你們倆拎上一桶蒸餾次數最多的酒精,跟我去書房。我教你們測量酒精的純度,順便調一桶出來,作為清洗傷口專用。」

  「哎,哎!知道了!是,師兄,我們這就好,這就好!」聞聽有新本事要學,任琮和郭怒兩個,就再也顧不上跟張潛爭論打開窗戶的壞處了。連聲答應著,去執行大師兄的安排。

  「一會如果還有空的話,找工匠再訂做一隻,算了,再去訂做三隻銅壺來吧。咱們四隻銅壺一起煉,自然出酒精速度就快了。」回頭迅速掃了一下夥計的人數,張潛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補充。「免得有人輪不到上工。如果以後人手不夠的話,就從我莊子裡抽家丁過來!」

  六神花露定位在高端,産量不需要太大,一隻銅壺的産能,就富富有餘。然而,經過昨天在張若虛家那場賞菊盛宴之後,張潛估計,自己很快就得創辦來到大唐之後的第二個産業,燒酒托拉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綢繆!

  與六神花露不同,白酒這東西一旦上市,恐怕需求量很快就會沖到一個天文數字。而白酒的生産工藝,也肯定保密不了太長時間。在沒有專利法的大唐,想要不被競爭對手擊敗,除了依靠官府之外,最好的辦法就是拼質量和産能。

  換句話說,短時間內,張家莊竪起的煉藥壺越多,培養出來的熟練工人就越多。而培養出來的熟練工人越多,白酒的品質就越好,産量就越高。畢竟,現在整個大唐的釀酒工業,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階段,短時間內,肯定出不了茅臺、五糧液這種高端貨,頂多出現幾款地攤兒伏特加,最高端的水平也就能達到二鍋頭!

  如此一想,把整個張家莊的奴僕和佃戶,都變成酒廠員工,恐怕數量仍有很大缺口。而所有人力都投入到蒸餾酒行業的話,明年糧食就沒人種了。再接下來,黃酒的穩定供應,也會成為一個巨大隱患……

  如果把作為原料的黃酒,也自己釀制的話,恐怕還得把任家和郭家的一部分奴僕和佃戶,也拉進來。那樣的話,人員問題倒是解決了,糧食的缺口卻更大。然後就面臨著田地拋荒,職工生産安全,住宿和伙食解決,等一系列新的問題。

  凡事都怕往深處去想,越想,張潛越覺得頭疼欲裂。整個人都變得神不守舍,直到雙腳踏入了自家書房,依舊還沒從「夢遊」狀態中掙脫出來。

  好在任琮和郭怒二人,也被酒精蒸汽熏了個暈暈乎乎,並且也早就習慣了,大師兄經常神遊物外。到了書房之後,二人先放下了酒桶,隨即就輕車熟路地,各自找僕婦去要茶水和點心。直到把整整兩大壺濃茶全都就著點心喝進了肚子內,才看了一眼已經知道端起茶水慢品的張潛,小心翼翼地發出提醒:「師兄,你今天說要教我們測量酒精的純度……」

  「對,我們就拿裝糧食的升,和買米的秤,作為器具。」張潛迅速放下茶杯,笑著吩咐,「你們先去找管家拿稱盤和升。順便再讓人打一桶清水來!」

  「是!」任琮和郭怒兩個答應一聲,匆忙出門。趁著沒人打擾,張潛從書櫥深處,摸出一隻手機,調出計算器,又拿出一卷白紙和一支炭筆,開始自己預習整個計算過程。

  純酒精的密度是789千克每立方米,而水的標準密度為1000千克每立方。而後世醫用酒精的標準,則是百分之七十五。量具無法做到太精確,井水也不是純水,所以張潛只能因陋就簡,保證酒精濃度達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之間,就算大功告成。

  如此,就簡單了。取一個中間數,每立方米密度在860千克上下即可。只要重量為同等容積清水的八成六,勉强就能達標。

  於是乎,當任琮和郭怒兩個,興沖沖地帶著清水和量具返回。張潛已經在紙上,設計完了整個測量流程。在兩位師弟的幫助之下,他一邊操作,一邊講解,前後用了不到一刻鐘,就測出了經歷了第五次蒸餾之後的酒精純度。竟然高達八成二,已經遠超過了醫用標準。

  提煉難,把濃度降低,卻簡單無比。按照計算出來的數字,往裡邊直接加蒸餾水即可。這還是張潛講良心,否則,直接加河水,估計也沒太大問題。

  於是乎,師兄弟三個,再次回到作坊,暫時停止蒸酒大業,先騰出煉藥壺來,折騰出了一大桶蒸餾水,然後,按比例將蒸餾水往先前那桶「五蒸酒」裡添加,重新測量,反復確認了三次數字都差不多後,大唐的第一桶醫用酒精,就宣告問了世。

  又親自押著馬車,與任琮,郭怒,任全三個一道,將整桶的醫用酒精,送到了張若虛家,天色也就擦了黑。再三謝絕了長者留下吃宵夜的邀請,張潛告辭出來,拖著疲憊的身體,與大夥一起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雖然累得全身上下的骨頭,幾乎都散了架,肚子裡頭,也餓得不停地敲鼓。但酒醉後的頭疼症狀,卻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趁著秋風還不算太冷,張潛舒展手臂,活動大腿,一邊走路,一邊做了幾個自由搏擊前的準備動作,不知不覺間,竟感覺到幾分田園生活的安寧。

  不過,這份安寧,只維持了不到半柱香時間,就被人喊馬嘶聲,給攪了個支離破碎。

  六輛雙馬挽拉的大車,在暮色中,快速駛向了他的家門口。

  當先的那輛專門用來供人乘坐的馬車上,有一個白白淨淨的胖子推開車門,跟著老遠,向任琮用力揮手,「小五,小五,愚兄來看你了。你要的琉璃瓶子,都在後面的馬車上。愚兄怕你不夠,給你多做了一倍,價錢和原來說好的一模一樣,多出來的這些瓶子,全都白送!」

  「是王琉璃親自送瓶子來了,師兄,我去接他一下!」連續多日眼睜睜地看著六神花露越制越多,而裝花露的瓶子卻遲遲不至,任琮心裡早就急得火燒火燎。此刻見瓶子終於到貨,扭頭向張潛低聲交代了一句,邁步便朝馬車狂奔,「多謝王兄,小弟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有失遠迎,還望……」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五莫要客氣!」那王元寶雖然胖,動作卻極為靈活。一縱身跳出馬車,雙手拉住任琮的骼膊,「只要沒耽誤了你的事情就好,小五,你跟我來看,最後一輛馬車上,哥哥還給你準備了別的寶貝!」

  說著話,一邊拖著任琮往最後一輛馬車旁走,一邊將聲音迅速轉低,「你說你師父喜歡前後都平平展展的雛兒,為兄可是記在心裡頭了。來,來,你先看看,是不是你師父喜歡的模樣。第一次前來他莊子上拜見,為兄別的禮物也拿不出手,才特地從人牙子手裡,搜羅了這對雙胞胎來!可費老大力氣了!不過,肯定物有所值!她們倆個,琴棋書畫都是專門訓練過的,無論出門帶著,還是留家裡暖床,保證都不會讓你師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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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5:0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八章 來,師兄教你墨家絕學

  戴上紫鵑領著僕婦們連夜趕制出來的牛皮面兒絲綿加厚拳擊手套,再戴上一隻連夜請木匠打出來的頭盔,將另外一副裝備,順手丟給任琮,領著他直奔後花園新開闢出來的練武場。

  「師兄,師兄饒命!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您動手!」從昨天晚上就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任琮,毫不猶豫地認慫,雙手抱著腦袋連聲求饒。

  「胡說,師兄我是在傳藝。咱們墨家祖師,當年聞聽楚國準備攻打宋國,從魯地徒步狂奔十日十夜抵達楚國都城,最終制止了楚王出兵,你以為光憑著嘴巴?!」冷冷地橫了一眼臉色發白的任琮,張潛笑著咬牙切齒,「咱們墨家最初幾代矩子,奔走於各國之間,為百姓平息乒戈之禍,甚至不惜仗劍闖至諸侯營帳,當面斥責其過,沒有一幅好身手怎麼行?來,來,來,前一段時間師兄太忙,沒顧得上教你,從今天起,咱們把這一課補上。」

  「師兄,師兄,我頭暈,頭暈!」

  「沒事兒,吃我兩拳就不暈了。來,把頭盔戴好,免得一會兒師兄收不住拳,打到你的要害!」

  「師兄,師兄,我朝食忘了吃了!」

  「沒事兒,練完了再吃,胃口更好!」

  「師兄,師兄,啊——,師兄饒命,師兄殺人啦——」

  ……

  「回來,繼續打。任小五,如果你今天敢跑出後花園,以後就別進這個門!」五分鐘後,張潛像拖死狗般,將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了的任琮拖了回來,再度丟進練武場。

  必須打,否則難出心頭這口惡氣。昨天傍晚之時,王琉璃的話雖然聲音小,卻被張潛聽了個一清二楚。

  什麼喜歡雛兒!還得是前後都平平展展的!大師兄是那種噁心痞子麼?大師兄又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想找女人,也是那種波濤洶湧,年紀相當,且舉手投足之間風情萬種的……

  呸,呸!思路都被任琮這小子帶歪了,還得跟他再打上一輪。反正這小子也是練過武的,雖然反應速度慢了一些,動作也太花哨,但抗打擊能力還不錯,再打兩輪都不至於趴地上起不來!

  「師兄,別打了,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看你如此寵愛紫鵑……」兩分鐘後,任琮直接躺在了地上,雙手捂住臉,來回打滾兒。

  「起來,起來!我不是打你,這是咱們師門絕技,叫自由搏擊。以後咱們秦墨能不能在世間重現當年的輝煌,就看你了。起來,師兄接下來教你如何提高抗打擊力!」彎腰將任琮撈起來,靠在一根柱子上,張潛繼續大聲鼓勵,「以你舉一反三的聰明勁兒,肯定很快就能學會!」

  對方不提紫鵑還好,越提,他越是來氣。到現在,他才終於想明白了,為何崔管家聽聞王田氏要拿女兒抵債,當時答應得那麼痛快!

  根子全在這裡呢!是任琮這小子四下宣揚,師父喜歡前後平平展展的小丫頭!那崔管家剛剛換了新東家,當然想對新東家表示一下忠心!結果,剛好王田氏捨不得她們家的牛……

  打,必須打,不打,任琮肯定長不了記性。

  可憐張某人到現在還是個小處男,居然就落下個如此風評。連遠在長安城裡賣琉璃的王元寶,都知道張莊主口味特別了,近處這些左鄰右舍,怎麼可能毫無耳聞?!

  怪不得這幾天張大師兄早起跑步,路上遇到的全是半大小子和老頭老太太,從來沒見過一個女童呢。他奶奶的,附近就住著一個遠近聞名的戀童犯,試問誰家還敢把女兒放出來玩耍?萬一被這惡霸莊主看上了,派了奴僕給搶走,做爺娘的豈不是後悔藥都沒的吃?!

  「師兄,師兄你喝口水,喝口水再繼續教他!」郭怒在旁邊看得頭皮發緊,端著一個瓷杯沖上來,替任琮爭取喘息時間。

  不擔心任琮被活活打死,從小就打下了一些武術底子的他,能看出來,從一開始,大師兄就沒對任小五下死手。但大師兄打人,恐怕真的很疼。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牛皮和一層厚厚的絲綿,那任琮只要挨上一下,就立刻臉皮抽搐,站立不穩。

  「多謝!」很久不跟人對練,張潛也有些喘了。摘下手套,笑著接過了杯子。

  「師兄,早晨我在書房裡,看到你寫的那篇文章,讀罷之後,覺得酣暢淋漓!」偷偷看了看張潛的臉色,郭怒又繼續笑著大拍馬屁。

  「是專門寫出來,請畢構前輩指教的。昨晚送走那王琉璃後,我寫了小半夜。才勉强拿出了最後這一稿!」張潛看了他一眼,苦笑著搖頭,「但總覺得味道不太對,意思是表達清楚了,卻仍舊拿不出手!」

  「是師兄剛剛出山不久,對唐言還不夠熟悉的緣故!」用腳跟兒偷偷踢了一下任琮,郭怒側身擋住張潛的目光,繼續笑著跟他探討文章,「在下以為,如果把第一句結尾加個「也」字,第二句寫得精煉一些,「之人」改成「者」字,開頭部分就會順流許多。師兄,如果你忙的話,不妨讓我試試。你事情多,犯不著在這「之乎者也」上浪費精力!「

  「嗯?那敢情好。好吧,就拜託你了!」張潛正愁文章拿不出手,放下杯子,欣喜地拱手。

  然而,眼角的餘光,又看到了正呲牙咧嘴往外溜的任琮,他心中的邪火,頓時又熊熊而起。

  差距,什麼叫差距!好學生和差等生的差距,就在這裡了。

  好學生不等「老闆」吩咐,就知道替「老闆」將論文準備好,還不要求在上面署自己的名。而差學生,不能幫「老闆」出科研成果不說,送個禮都不知道仔細揣摩「老闆」的心思,還敗壞「老闆」的名聲!

  「師兄,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沒托那王琉璃幫忙給你買小美人兒!」即便背對著張潛,任琮依舊感覺到了威脅,立刻用手抱著腦袋,再度蹲了下去,「那王琉璃,是看好咱們的六神花露,買了兩支股嫌少,所以才又專程上門來,想問您能不能繼續擴股的。師兄,別再打了。把我打傻了,就沒人幫你拉股東入夥了!」

  「我沒打你,我是幫你活血通絡,免得等會兒出現淤青!」已經追到近前的張潛,一把拉住任琮的骼膊,用手掌在此人脖子,肩膀、上臂等處,用力揉捏。

  雖然敗壞了張大師兄的名聲,但在招股這件事上,任琮做得比郭怒强得多。後者為了圖省事兒,把一萬吊錢的股份,全都推給了他那黑白兩道通吃的父親。而前者,則頂住了少國公段懷簡吃獨食的壓力,將其中價值三千吊的股份,分別賣給了大琉璃商王元寶和大糧商鄒勃。

  如此,六神商行的第二輪擴股任務,就基本已經達成了。雖然參與的股東,比張潛預計的少了一些,但是,能把琉璃産業做到大唐首屈一指和能在長安城內開糧食連鎖鋪子的,實力應當都不會太差。至少,站在二人背後真正股東,應該不是毫無根基的普通士紳!

  「師父,手輕點,手輕點,疼,疼,疼!」任琮就是個「賤骨頭」,張潛剛對他好一點兒,他就開始耍賴,「骨頭碎了,骨頭肯定碎了。師兄,怪不得你想讓那王大錘的兄長,病好之後過來教你馬上功夫。你這把子力氣,不去練大錘可惜了!哎呀——」

  「閉嘴!否則下午再加練一場!」張潛的思路被打斷,沒好氣地拍了任琮一下,低聲威脅。

  任琮果斷停止了耍賴,以免下午再遭蹂躪。那郭怒卻猶豫了一下,在旁邊小聲提醒:「大師兄,你上次說擴股之後,咱們就去買官做。而我聽那王元寶昨晚的意思,不光是自己想投第三輪兒,同時也想建議咱們在第三輪擴股之時,再拉更多的人進來,以免將來把産業做大了,遭到不明勢力窺探……」

  「買,先把官職買了,順便把新的煉藥壺造好!」聞聽此言,張潛立刻收起了玩鬧的心態,滿臉鄭重地點頭,「這幾天,咱們三個分分工。小五盯著作坊那邊,儘快把六神花露裝瓶,順便把風油精和萬金油的包裝也弄好。郭二你去找令尊幫忙,給咱們三個買官職,順便請人幫忙打造煉藥壺。至於我,則去張世叔家,把他家的菊花全都派人采摘回來,提煉精油。」

  「是,師兄!」聽張潛說得認真,任琮和郭怒兩個,也不敢再亂開玩笑,雙雙正色點頭。

  「還有,萬金油的包裝盒子,得換一換,分成兩檔!」眼前迅速閃過,前天在菊花宴上,張說等人提起吐蕃時,那激憤的面容,張潛咬了咬牙,低聲補充,「對了,萬金油包裝分兩種。賣到長安市面上的,簡單用松木做盒子就好。賣到吐蕃的,要用上好的香樟木,外殼上還要請人雕花!總之,讓人一看上去,就知道,雖然都叫萬金油,但裡邊裝得貨物絕對不是同一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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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5:0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九章 真香

  「夫君,妾身今日去國子助教薛義家的後園賞菊,她夫人拿出一種名為六神花露的東西,異香撲鼻。據說身上點上一滴,味道就可數日不散。妾身特意討了兩滴,點在了手腕和胸口上,你聞,你聞……」長安城永平坊,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美婦,在燈下向在衙門中勞碌了一整天,剛剛下班回家的丈夫,嬌滴滴地獻寶。

  「是麼?——」鬚髮皆白的丈夫,皺著眉頭敷衍。旋即,眼神變得比牆上的蠟燭還亮,「果然是奇香無比。這哪裡是什麼花露?分明是大食國進貢的香水!聖后在位的時候,為夫曾經親眼看到過,當時滿長安城的命婦,都能為分得一滴為榮……」

  話說到一半兒,他猛地一把推開面色已經潮紅欲滴的少妻,橫眉怒目,「那薛義只是區區一個國子助教,哪裡來的錢財買如此貴重之物?這背後必有隱情。不行,老夫必須將此事查個清楚!」

  少婦毫無防備,被推了個趔趄,紅色的臉孔瞬間變得一片鐵青。追過去,一把揪住丈夫的白鬍子,「姓馬的,你給老娘站住!大晚上的,你發什麼瘋?隱情,你整天就知道隱情,全大唐的官員全都是瞎子,聾子,就你一個精明人!」

  「鬆手,鬆手,夫人快鬆手!疼,疼死了!」那鬚髮皆白的官員,比妻子足足大了三十歲,難免夫綱不振。一邊連聲呼痛,一邊用手去推妻子,「我不查了,我不查了,我不查行了吧。這東西當年只在皇宮裡流出來一點兒,黑市上賣到二十個錢一滴,還有價無市。姓薛的不知道走了哪門子狗屎運……」

  「哎呀,死老鬼,你往哪推!」耳畔的呵斥聲,變成了嬌滴滴的驚呼,將他的解釋聲徹底切斷。

  鬚髮皆白的馬姓官員抬頭,恰看見一條粉紅色的抹胸,與此同時,還有異香撲鼻而至。

  心臟不受控制地一陣狂跳,他的手和骼膊,也緊跟著失去了控制。嘴裡的解釋聲,迅速變成了呵哄,「娘子,對不住,為夫不小心。六神花露是吧,姓薛的都能買得起,咱們就買得起。為夫明天就派管家去買。即使翻遍了長安城,也要將此物給你買回來!」

  「死老鬼,瞧你說的,哪用翻遍成安城?西市口,有一家新開的鋪子,名為六神,就是專為這六神花露所開!」少婦抬起豐腴的手指,輕輕戳向白髮丈夫的額頭,「不過現在沒有貨,只有樣品。需要先付訂金,五天後才能去取。並且,不讓男子入內,只準婦人帶著丫鬟進去。」

  「沒有現貨,那姓薛的怎麼拿到的?為夫不信,為夫一定……」聲音越來越含混,漸漸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夫君,先別急著胡鬧。你聽我說!薛夫人的姑姑家的三女兒,嫁給的是金城坊郭刺史的大兒子。六神商號,據說是郭家所開。你對我好我知道,但是不要平白去跟那郭家結仇。左右不過是等上五六天的事情,哎呀,你個死老鬼,怎麼連說句話功夫都等不得……」

  「等不得,等不得,為夫一刻都等不得。這花露叫什麼來著,香,真香……」

  紅燭跳動,此夜雨疏風驟。

  「娘子,你看為夫今天給你帶回了什麼?」同樣的夜晚,休祥坊一處精緻的院落內,四門博士鄭義則獻寶般,將一個精緻的白瓷瓶子,從貼身衣袋裡掏了出來,放在了妻子面前。

  「一個白瓷瓶子,能裝什麼好東西!」出身於清河崔氏的妻子,不屑地看了瓶子一眼,笑著撇嘴,「回來晚了,你說回來晚了便是。你是男子漢大丈夫,理應交遊廣闊。妾身才不會學那沒見識的愚婦,為此跟你糾纏不清。嘶嘶,什麼味道,好像桃花又開了……」

  「不要小看這瓷瓶子,裡邊裝得可是六神花露。市面上根本沒的買,我是跟少國公段懷簡走得近,才得了這麼一小瓶。」四門博士鄭義滿臉自豪,迅速將手指合攏起來,把瓷瓶藏到了背後,「算了,既然娘子你看不上眼兒,我明天拿去送人……」

  「你敢!」鄭夫人一個杏眼圓睜,一個箭步竄到了自家丈夫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下了瓷瓶,「真的是六神花露,滿滿一瓶子。妾身今天下午見劉員外郎夫人顯擺過,那個沒見識的女人,居然說每次最多在手腕處滴兩滴,香氣就能三天不散!明天我請她過來吃茶,抹一臉讓她聞個夠!」

  「那可使不得!」四門博士鄭義則笑著攬住自家夫人的腰,緩慢走向床榻,「為夫跟你說啊,你別丟醜。此物的確每次只需要點兩滴就夠了。一滴點在手腕這裡,拿來,為夫教你。另外一滴麼,要點在這兒才好……」

  香氣彌漫滿屋,宛若桃花有盛開。

  同樣的時間,不同的燈火下,桃花,菊花,橙子花、茉莉花香氣,在屋子裡中彌漫。令無數男女,在熏風中沉醉。

  「李長史,你聽說了麼?最近西市口上,開了一家很奇怪的店鋪。裡邊只賣一種東西,目前還只有樣品,想要貨,得先付訂金,然後耐著性子等!」另外一天清晨,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議論聲紛紛而起。

  「怎麼沒聽說呢,唉!就為了那破玩意兒,我家夫人,為此都跟周主簿的夫人絕交了。」被問話的李姓長史,嘆了口氣,愁眉苦臉的回應。

  「啊?跟周主簿夫人絕交了?周主簿夫人難道有辦法提前拿到花露!」問話者先是咧嘴,隨即滿懷期盼的追問。

  「周主簿的兄長,在市易署公幹,據說手裡拿了幾份樣品。結果我家夫人託主簿夫人去問,主簿夫人居然拿捏起了架子!」

  「唉,這事兒鬧的!至於麼?女人家心眼兒就是小!李長史,您這是要去哪,今天不用去點卯麼?」

  「還能去哪?去郭行先家!那老東西還欠我一個人情。六神花露,就是他家二郎君跟任瓊家長子一起搞出來的。我就不信,他家也沒樣品了!」

  「等等我,等等我。李兄,別走。放心,我不拿樣品,我只是看看能不能優先訂貨。第一批貨,據說只有五百瓶兒,現在去鋪子裡訂,估計得排到下月去!」

  ……

  「我的娘咧,別人以前跟我說,我還不信。這長安城裡,真的是藏著金坷垃!」正午,任琮趴在書房的桌子上,盯著桌案上的長長賬單,做目瞪口呆狀。

  四天,從設在西市口兒的六神商鋪開業,到第一批一千百瓶六神花露被預定一空,只用了短短四天時間!

  這還是在商鋪中,只提供了瓷瓶裝樣品,不能提供任何現貨的情況下。如果換成玻璃瓶裝,四種顔色,十幾種不同造型的正式商品,六神花露將會如何風靡,任琮不敢想像!

  不是沒見過大錢,事實上,一千吊的總銷售額,對於任琮這種紈絝子弟來說,真不是什麼大數!每年他父親任瓊所經營的商行,光利潤都是這個數的上百倍。任琮本人的年度開銷總額,也比這個數只高不低。

  但是,那些利潤,是動用了數十萬吊本金,數以千計的掌櫃和夥計,再加上褒國公府這棵大樹的影響力,才賺回來的。而給各級掌櫃和夥計們發完了薪水,再扣除掉上繳給國公府的份額和上下打點支出,最後落到任家就只有一到兩成。

  這一兩萬吊扣除一些必須的儲備,支出,再除以十二月,每月任府能動用的「活錢」,也就是八九百吊的模樣。而現在,同樣數字的「活錢」,卻就寫在他眼前的賬單上。

  沒錯,這是活錢!換句話說,把這八九百吊錢,立刻花光,或者拿去買田置宅院,並不會對六神商行的正常運作,乃至發展壯大,産生絲毫的影響!

  至於生産下一批花露的成本,根本不用任琮多慮。已經學會了如何用「水浴—冷凝」法提煉酒精,並且開始在張潛手把手指導下從花卉中提煉精油的他,對六神花露的成本,一清二楚!

  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和任家所有祖先的名譽保證,眼下長安市面上賣到一吊錢每合(60毫升)的六神花露,成本絕對不會超過二十個開元通寶!而眼下第二輪融資所得,整整兩萬吊開元通寶,還在賬上趴著,一文錢都沒往外支出。

  實際上,任琮堅信,即便不進行第二輪擴股,光憑著張潛、郭怒和他三人的投資,將花露的産量擴大十倍,都支撐的起。然而,張潛卻不肯那麼做,並且三番五次重申,六神花露賣得越火,就越得早日啓動第三輪擴股,否則,兄弟三人早晚會落一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任琮毫不懷疑這種說法。一方面,是因為張潛曾經救了他父親的性命,並且讓他從整個家中沒人當一回事兒的浪蕩子,迅速變成了幾個妹妹和弟弟們的學習楷模!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父親任瓊,已經在私下裡不止一次告訴他,大師兄的來歷和本事,絕不止他現在看到的這麼簡單。

  「你尋找高人這麼多年,為父從未阻攔過你。如今你見到了真正的高人,要是沒辦法拜入他門下的話,以後就別怪為父對你嚴格了。老實去西域幫家裡守著商路,將來我老了,少國公那邊看我為國公府辛苦了一輩子的份上,也不會虧待了你!」當任琮數日前,拿著六神花露的第一批樣品,找父親幫忙分發的時候,他父親任瓊搬著他的肩膀,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認真態度說道。

  說這些話時,父親眼睛亮晶晶的。任琮聽了之後,自己眼睛也亮晶晶的,隱約有淚光閃動。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該長大了,更知道,今後的道路,該怎麼走。

  「怎麼,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了過來,將紛亂的思緒,瞬間逐出了任琮腦海。

  「二師兄,你回來了?」騰地一下跳起來,任琮頂著一雙因為幫忙灌六神花露而導致的鬥雞眼兒,大聲追問,「怎麼樣了,買官的事情,令尊找到眉目了麼?」

  「唉,甭提了。正想跟大師兄說呢,他到底怎麼得罪畢構那老東西了?那老東西,豁出去了性命,把這事兒給攪黃了!」郭怒臉上,不帶任何發財後的喜悅,一邊抓起毛巾擦汗,一邊唉聲嘆氣。

  「什麼?」任琮眉頭緊鎖,質疑聲脫口而出,「得罪了畢構?不可能,大師兄前天還被張都尉帶著,去畢府投卷呢。據說,還是畢構主動發出的邀請!」

  「怎麼不可能?畢構昨天升任侍御史,當天就給皇帝上本,請求停止官職買賣。並且,請求清退天下斜封官!如今,整個京城官場都在駡他。幾乎人人都恨不得他立刻從馬車中跌下來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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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5:3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章 福禍相依 (上)

  「畢隆擇這是準備趁著自己尚未告老,做一回孤臣啊!」當天下午,聽完了張潛的轉述,張若虛手扶桌案,搖頭而嘆。

  「孤臣?世叔的意思是,他在朝堂上,一個支持者都找不到麼?」張潛聽得似懂非懂,眨巴著一雙茫然的眼睛,低聲追問。

  對於政治,他是個純粹的外行。而郭怒、任琮兩個受年齡和閱歷所限,也說不清楚個子午卯酉。所以,中午師兄弟三個討論來討論去,最後只能由張潛出馬,就近求助於張若虛這個老前輩。

  而張若虛眼下雖然已經辭官閒居,經驗和眼光卻遠非幾個年青人能比。見張潛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嘆了口氣,幽幽地補充:「不算之前,光今年春天到現在,從韋大將軍、安樂公主和上官婕妤三人之手,賣出去的官職,恐怕就有數千之巨。那些買官者花了錢,不就圖個補上實缺,將來再加倍撈回來麼?畢隆擇這一把火燒將過去,相當於斷了多少人的財路和前程?!說是不同戴天之仇,都不為過!而韋大將軍,安樂公主和上官婕妤,失去了賣官這個財源,又豈能不對其恨之入骨?所以,無論聖上最後接不接受他的諫言,他都把自己放在了衆矢之的位置。唉,他這個侍御史位置,恐怕都沒坐熱乎,就得讓給別人了!」

  「這?唉——」張潛聽了,也忍不住長長嘆氣。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買官自保的謀劃,沒等實現,就遭受到了當頭一記悶棍,同時也為了畢構即將面臨的凄涼結局。

  憑心而論,他跟畢構並不熟悉,也不怎麼在乎對方對自己的賞識提攜。然而,受五千年中華傳統文化影響,從骨頭裡,他對清官和敢於為民請命的人,卻都懷有一份尊敬。

  按照他對畢構僅有的一點兒瞭解,此人好像多年貶謫在外,最近一段時間才因為任滿,返回長安述職。結果,此人竟然絲毫不珍惜朝廷重新給予的機會,出任侍御史的第一天,就賭上了自家的性命和前程,將矛頭對準了朝廷的賣官鬻爵的行為,並且試圖憑藉一己之力,將大唐的官員甄選考核諸事,拉回正軌!

  此等壯舉,恐怕跟後世林則徐捨命去銷毀鴉片,有的一拼了。「*******,豈因福禍避趨之。」張潛自問沒有同樣的勇氣,然而,卻不妨礙他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用昭可是擔心自己的前途?」聽張潛嘆息聲甚為沉重,張若虛還以為他是為了投卷之事無疾而終鬱悶。看了他一眼,遲疑著詢問。

  「世叔誤會了!」張潛被問得臉上發燙,連忙正色解釋:「晚輩並不擅長詩文,根本沒指望過那篇文章能入隆翁前輩法眼。晚輩只是擔心,隆翁的性命會不會受到威脅。他一下子得罪了那麼多人,並且,並且……」

  將聲音迅速壓低,帶著幾分猶豫,他快速補充,「並且主要得罪的還是韋大將軍。」

  「隆翁為官一向清廉,只要在任上,沒被人抓到把柄。別人想要治他個死罪,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聽張潛並非為他自己的前程而嘆,張若虛頓時大為放心。想了想,非常認真地分析道:「畢竟,畢竟當今聖上英明神武,縱使對韋大將軍再信任,也明白隆翁此舉並無半點私心。而朝堂上,某些人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所以,性命之憂,隆翁暫時倒是沒有!」頓了頓,他又苦笑著搖頭,「不過,貶出千里之外,恐怕是避免不了的結局。上次是下州刺史,這回,恐怕刺史是當不成了,有個別駕,司馬之類,就萬幸了!」

  「噢!那倒是晚輩多慮了!只是不知道司馬的年俸有幾何?隆翁他老人家夠不夠用!」張潛楞楞地點了點頭,然後開始設身處地替畢構擔憂起了貶謫後的生活。

  「隆翁祖父是袞州別駕,父親做過衛尉少卿,他本人更是二十出頭就中了進士,宦海沉浮多年直到現在。」張若虛白了一眼,沒好氣地數落,「你以為,誰都像你,出得山來身無分文,要靠製造那六神花露來謀生!」

  「我這不是打算,如果隆翁他老人家日子不好過,就想找個不讓他尷尬的方式,周濟他一下麼?」張潛被數落的不好意思,訕笑著撓頭。

  「你倒是個有良心的。也不枉了他曾經試圖舉薦你入仕一回!」張若虛翻了個白眼,話語從數落,迅速又變成了褒揚,「不過,還是先顧你自己吧!你現在聲名鵲起,家中又藏著六神花露這種日進斗金的重寶,如果受隆翁舉薦入仕,還能減少許多窺探。如果還是一介白丁,恐怕將來少不得麻煩上門。那褒國公府雖然是棵大樹,可你終究離著樹幹太遠了一些。」

  這,分明是真的拿張潛當自家子侄輩兒了,所以,才會說得如此直接。張潛聽了之後,心中大為感動,連忙躬身施禮,「多謝世叔提醒!晚輩回去之後,就收拾行囊,去山中采藥。等啥時候被世人忘記了,啥時候再出來!」

  這是他中午聽聞買官無望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對策。直接借鑒了後世某些上市公司老總的做法,只是不確定拿到八世紀的大唐,是否可行。

  「這個辦法倒也行得通。你這個正主不在,別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就直接封了你家六神花露的作坊。而郭怒和任琮兩個小傢伙,憑藉各自的父輩,自保綽綽有餘。」聽了張潛的對策,張若虛眉頭皺了皺,笑著點頭,「老夫前幾天原本還想提醒你,實在不行,就去買個虛職先頂著。被隆翁這一鬧,上官婕妤等人,肯定會收斂一些,買官這條路,短時間之內肯定是行不通了。所以,你出去躲一躲也好,等你的酒精和消毒秘法,引起聖上或者軍中某位柱石之臣的重視,你再出來,肯定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嗯!既然世叔也贊同晚輩入山采藥,晚輩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就出發!」見張若虛對世道的判斷,跟自己不謀而合,張潛愈發覺得周圍危險重重。笑了笑,果斷作出決定。

  「去吧,唉——」張若虛抬了下手,又軟軟地放了下去,剎那間,彷彿老了好幾歲。「如今這世道,不做官,可能還活得更開心一些。老夫與季翁不同,季翁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總想著等待時機報效國家。而老夫,則巴不得周圍的晚輩們,都能活得舒坦一些,開心一些。」

  「那,晚輩就先回去準備了!」張潛的心裡,也空落落地好生不是滋味。强笑著站直了身體,向張若虛告辭。

  張若虛自己,好像最近遇到了什麼為難事,所以也沒心情留他吃宵夜。站起身,披了件大氅送他出門。

  一路上,看到宅院裡菊花,蔫的蔫,禿的禿,老人忍不住又低聲唏噓:「只為花開晚,不得報春風。用昭當日這首觀菊,意境雖然頽唐了些,其實倒也應景。這年頭,不是不得報春風,而是春風吹不到。算了,世間寒暑,自有定數,草木與人,豈能干涉?!走吧,趁著秋高氣爽,你四處走走也好,說不定山中自有風景!」

  「世叔也多保重!」雖然結識的時間不長,卻難得有人真心實意將自己當做晚輩。所以,臨別之際,張潛心中也湧起了幾分不捨。「世叔以後缺酒了,儘管派人去晚輩的莊子上拿,晚輩會安排人隨時備好。但是一定不要多喝,酒雖然解憂,喝多了終究傷身……」

  正準備再多叮囑幾句,卻看到任琮的身影,忽然在張都尉府二管事的陪伴下,打門口衝了進來。

  也顧不上給張若虛施禮,見到張潛,後者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師兄,師兄快回去。二師兄跟別人打起來了。你再不回去,我怕一旦他收不住手,肯定打出大麻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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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6:0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一章 福禍相依 (下)

  「什麼?!」張潛大驚失色,向張若虛拱了下手,拔腿就跑。

  「站住,郭家二郎都搞不定的事情,你去了有什麼用?」那張若虛,卻以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一邊拉住了他的骼膊。

  「世叔!」唯恐將對方扯倒,張潛掙扎得不敢太用力,只好瞪圓了眼睛抗議,「那是我家,郭二在我家裡頭跟人打起來了,對方肯定是沖著我……」

  「郭家二郎表面上看著魯莽,其實胸藏溝壑!」張若虛不肯鬆手,只管跟他大眼兒瞪小眼兒,「他既然敢動手打,肯定考慮過了他家人能否兜得住。即便沒考慮,兩軍交戰,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也不該你是這做主將的親自出馬!」

  後半句話,可是說到了關鍵處,不由得張潛不停止了掙扎,「世叔,你說,今天來的只是個小卒?」

  「老夫不確定,但是,你總得先弄清楚了對方是誰再說!」張若虛鬆開手,冷笑著搖頭,「你初來乍到,又能得罪幾個人?眼下來找你麻煩的,估計不是為了那救命的丹藥,就是為了這幾天弄得滿長安女人都趨之若鶩的六神花露。」

  這是他憑藉以往官場經驗,而做出的判斷。否則,實在解釋不清楚,好端端的為何有人會打上門來找張潛的麻煩。誰料,話音剛落,就聽見任琮大聲否定,「不,不是。世叔,大師兄,那人是渭南縣的工房書辦。不是為了六神花露來的,是要拉大師兄去應勞役!說渭南縣今年冬天要修渠排澇,大師兄已經獨立門戶,要充當本里之役長!」

  「工房書辦?」這回,輪到張若虛茫然了,緊皺著眉頭低聲追問,「一個小小的胥吏,哪來的膽子故意刁難本地士紳?他是新來的麼?還是你們今年繳納田賦之時,沒把代役的庸錢也交上?」

  大唐自立國以來,就施行租庸調制度。近幾年朝廷對外很少用兵,對內也施行無為而治,所以各地官府,都很少再抽調百姓去服力役。官吏們也願意讓百姓按照每天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標準,抵償每年必須服的役期。

  張若虛年紀已長,又是致仕榮養的官員,自然不用擔心服役。而尋常鄉間富裕人家,為了不受罪,也會每年在繳納田賦之時,主動將力役錢,即庸,一並交給官府。在他想來,雖然張潛初來乍到,對大唐的各項規矩都兩眼一抹黑,但有郭怒和任琮兩兄弟幫襯,總不該在這上面出了紕漏才是。否則,郭怒和任琮這兩個做師弟的,也太不用心!

  果然,他話音剛落,任琮就氣急敗壞地給出了解釋,「交了,怎麼會沒交呢!當時我親自交上去的。正是因為早就把庸交清了,二師兄才會跟那書辦打起來!」

  「怎麼,縣衙沒將庸金入帳麼,還是有人從中貪墨,過後又誣陷了你師兄?」張若虛聞聽,愈發覺得不可思議,一邊跟張潛並肩快步往外走,一邊刨根究底。

  「入帳了,然而今天又給退了回來!」他不問則以,一問,郭怒的兩隻眼睛又開始冒火,「那姓魏的工房書辦說,當初渭南縣收庸,是沒想到秋天時會有秋汛,而現在,則是根據秋汛情況,未雨綢繆,替明年開春之後早做打算。所以,庸當初怎麼收的,現在怎麼退。五天後,大師兄必須親自到衙門點卯應役,否則,休怪官府做事較真兒!」

  這就是明顯的故意上門找茬了,怪不得郭怒按耐不住火氣當場發飈。然而,郭怒年輕氣血方剛,受到一點委屈就發飈,有情可原。張若虛已經年近半百,卻輕易不會被表面現象所蒙蔽。

  當即,老先生又將腳步加快了幾分,一邊陪著張潛往回走,一邊笑著搖頭:「較真兒,怎麼個較真兒法?真的要較真兒,他們當初又何必貪圖錢財,給用昭落下戶籍?依老夫之見,這不過是個藉口而已。渭南縣那邊,估計是有人受了指使,要給用昭點兒顔色看看。或者是有人覺得,用昭這邊,不該有發財機會,不帶上他!」

  「帶上他,那他也得夠資格才行?」任琮小跑著跟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連段少國公那邊,都是拿實錢入的股。他想要入股,難道就憑著一張嘴……」

  「不是姓魏的胥吏,是他後面的那個人,或者後面的後面。」張若虛畢竟見多識廣,一邊走路,一邊剝繭抽絲,將隱藏「胥吏上門找茬」這團迷霧後面的真相,剝了個清清楚楚。

  「這魏書辦,只是個探路的石頭子。他背後之人,要麼憑的是「縣官不如現管」,要麼還有其他依仗。並且最後的那個依仗,來頭已經大到了可以跟褒國公府,或者郭刺史家平起平坐的地步。但無論如何,用昭今天都不必親自出馬,先讓郭怒打那姓魏的一頓也好。打完了探路的斥候,下一次,正主兒好歹也會派個牙將來。到那時,用昭不妨再見招拆招!」

  「是!」張潛甭看裝了一肚子二十一世紀企業經營知識,對如何對付八世紀的官府敲詐勒索,卻嚴重缺乏經驗,所以,只能將張若虛的提議,照單全收。

  「老夫估計,你一點兒好處都不給人分潤,可定不行。可沒見到正主,就把好處拿出來,對方肯定會得寸進尺不說,這些胥吏們,也會趁機從中揩油。所以麼,鎮定,鎮定就好!」唯恐張潛等人年青毛躁,老先生又笑著繼續補充。「來,走慢一些,老夫年紀大了,跟不上你們。咱們爺三個,先遠遠看一會兒熱鬧。說不定都沒等郭怒將探路的打死,正主兒的下一波人馬就到了!」

  說著話,他停住腳步,彎下腰開始大口喘息。張潛和任琮兩個聞聽,心情也不再像先前一樣驚惶,雙雙放慢速度,陪著老夫子積蓄體力。

  而事實果然也如同張若虛所料,沒等三人將呼吸調整均勻,通往張潛家的鄉間土路上,已經又傳來了一陣人喊馬嘶。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八名差役的簇擁下,策馬直奔張家大門而去。

  本來料敵機先,張若虛應該開心才對。誰料,老夫子當即臉色大變,眉頭直接皺成了一團疙瘩,「子壽?怎麼會是他?」

  「是子壽兄,不可能!」張潛也從來者的背影上,認出此人正是未來的開元名相之一張九齡,果斷用力搖頭。

  張九齡雖然跟他只有一面之交,但張九齡的名字,在二十一世紀的歷史和文學書籍上,卻是星光閃耀。此人如果是個大貪官,並且吃相還如此難看,就不會被後世稱頌為,至正至直了。

  張若虛的家,距離張潛家沒多遠,地勢又稍高。所以,就在二人愕然不知所措之際,張九齡已經在他們的視線內跳下了坐騎,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張潛家的院子門口,對著因為他的到來,而暫停了撕扯的郭怒和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怒目而視。

  「刷!」彷彿被照進了一道閃電,張若虛的眼睛,迅速就變得比鏡子還明亮,「子壽今天穿的是深綠,腰間是銀帶,他升官了!升的可真是時候!」(註:深綠,銀帶,是唐朝六品官的正式服裝)

  旋即,他又手捋鬍鬚,得意而笑,「呵呵,呵呵,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枉斷腸。子壽今天,八成是為了那酒精消毒之術而來。呵呵,你們兩個年輕人腿腳快,不用等我,趕緊回去。再遲了,恐怕那姓魏的胥吏,真的就要被嚇死了!」

  話音剛落,大夥已經遠遠地看見,那姓魏的書辦趴在了地上,沖著郭怒連連叩頭。而郭怒卻理都懶得理他,快步沖入院內,親手為張九齡打開了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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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1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二章 張兄,你割了

  俗話說,不到長安,不知道官兒小。

  還有一個笑話說,某日一輛馬車在朱雀大街上失控,沿途撞翻了十個行人,其中八個是六品,另外兩個是朝議郎。(註:朝議郎,正六品)

  然而,六品官兒在長安城內雖然多得如過江之鯽,某些要害部門的六品,地位卻與別處的六品不可同日而語。

  張九齡最近,恰恰就剛剛升任了這樣的正六品,大唐吏部員外郎。

  所以,他在張潛家大門口一露面兒,效果立竿見影。久在京畿周邊各縣討生活的胥吏崔某,光從袍服顔色和腰帶的制式上,就知道這人自己惹不起。再看到張九齡手裡捧著的絲帛軸套之顔色和樣式,以及跟在張九齡身後的隨從規模,便果斷磕頭認錯,逃之夭夭。

  「愚兄這回托用昭的福,苦盡甘來,被聖上擢升到吏部出任員外郎。今日恰巧無事,就主動請纓,把聖上封賞用昭的聖旨,給送了過來!」見了張潛的面兒後,張九齡也不繞彎子,直接用雙手把絲帛軸套上的絲縧解開,小心翼翼地從裡邊取出了一份暗黃色的絲綢卷軸。

  「子壽兄……」饒是心裡已經隱約猜到了此人是為了那酒精消毒術的試驗結果而來,張潛依舊大驚失色,用目光上下打量著張九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什麼叫兄弟,這就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不算義氣,為兄弟揮刀自……

  「怎地,用昭兄沒想到朝廷這麼快就頒下封賞麼?」被張潛看得心裡直發毛,張九齡皺起眉頭,小聲詢問。「還是沒想到,是為兄來替聖上宣旨?」

  「沒,沒想到?都,都沒想到!」張潛如夢初醒,從張九齡身上收回目光,然後左顧右盼,仍舊不知道該怎麼接旨。

  好在,他身邊還有兩個機靈的師弟。發現大師兄表現不對勁兒,郭怒果斷扯開嗓子,在旁邊高聲歡呼,「草民郭怒,替師兄張潛,叩謝聖上隆恩。」

  「師兄已經感激得說不出話來了,天官勿怪!」任琮的反應也不慢,收起滿臉的羨慕,緊隨在郭怒之後。(註:武后當政時,曾經改吏部為天官。)

  嘴裡一邊說這話,兄弟兩個一邊快速抬過來一張矮几,充當香案。隨即支起香爐,點燃三柱清香。緊跟著,又一人拉起張潛的一支骼膊,像擺弄木偶一般,將他朝香案後面扯,「師兄,師兄,趕緊叩謝皇恩!跪,就像你平時跪坐一樣,身體放直一些,不要這麼硬……」

  「周圍沒外人,就算了!」看到這手忙腳亂的場景,張九齡瞬間就想起了自己初次受封為官時的窘狀,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股暖意,笑了笑,輕輕點頭。

  「多謝聖上隆恩!」郭怒和任琮兩人齊聲謝恩,然後又站起來,向張九齡行禮,「多謝天官!天官辛苦了,請上坐用茶。」

  「嗯,不急,等你師兄接了聖旨再說!」張九齡又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將聖旨緩緩展開,「算了,我就不念了,用昭,你自己看。」

  「看,我看,我現在就看!」張潛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努力讓自己鎮定。然後雙手接過聖旨,捧到眼前。

  然而,他的目光卻不往聖旨上落,迅速朝四下看了看,試探著問:「子壽兄,聖旨,不都是由太監來傳達麼?我記得你幾天前……」

  「你還想太監來傳旨,美死你得了!」剎那間,張九齡就明白了對方剛才為何發楞,不是因為歡喜過度,而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進了宮。氣得繞過香案,揮拳便打,「張用昭,我是念在你初來乍到,怕你不懂規矩被人挑刺兒,才主動請纓來宣旨。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竟然……」

  「子壽兄,別生氣,別生氣,我不懂,真的不懂!」張潛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仗著自己抗打擊能力强,結結實實用胸口硬扛了張九齡幾拳,然後躬身道歉,「我只是聽說,聖旨都是由太監來傳……」

  「那是封公,封侯,貨真價實的冊授。你一個區區八品軍器監主簿,給你個旨授,都是便宜了你。還想要太監來傳旨!美死你!」張九齡氣得短鬚上下亂跳,卻知道張潛並非故意在開自己的玩笑。又狠狠捶了他幾拳,側過身體大喘特喘。

  「天官,天官,我師兄不懂,他真的不懂。他連工房書辦是官,還是吏,都分不清楚!」

  「天官,秦法,二十級爵位制。我師兄初出深山,根本弄不清楚大唐的規矩!」

  又是郭怒和任琮兩個,主動出馬,替做師兄的「擦屁股」,才終於解釋明白了,為何張潛先前會如此失態加失禮。

  而張潛本人,也慚愧得面色通紅。連忙捧著聖旨,朝著張九齡連連作揖。「子壽,子壽兄原諒則個,小弟並非故意開你的玩笑。小弟是真的不懂。任師弟,去,趕緊把剛剛燒好的菊花白,給子壽兄裝上兩大木桶,用馬車給他送到府上去。」

  「四桶,外加二十支六神花露!」張九齡瞪了張潛一眼,決定狠狠敲對方一筆竹杠來解氣,「為兄改日要宴請同僚故舊,慶賀苦盡甘來。兩桶怎麼夠喝?」

  「六桶,六桶菊花白,外加五十支六神花露!」張潛心中覺得慚愧,同時也感激對方能主動前來傳旨,避免自己丟醜,果斷將禮物數字加碼。

  見他知錯能改,張九齡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些。翻了翻眼皮,低聲數落,「今天也就來得是我,換了別人,被你懷疑自宮去伺候聖上,肯定跟你不死不休!」

  「子壽兄大人大量,別跟小弟一般見識!別跟小弟一般見識!」張潛認錯態度極好,只管繼續躬身作揖。

  唉,都是被電視劇害的!總以為傳旨的肯定是太監。同時也是張某人自己蠢,以大唐的醫療水平,那張九齡如果揮刀自宮,少說也得養一個多月才能下地走動,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出宮來傳旨?!

  「算了,估計你也讀不懂聖旨上的內容,還是拿過來給愚兄吧!」正當張潛在心中偷偷懺悔之際,張九齡已經徹底消了氣兒,從他手裡,重新抓起了聖旨,緩緩展開在香案上,耐心地向他解讀。「在大唐,三品以上為冊授,三品以下到從五品為制授,六品、七品,通常為敕授,由吏部推薦,尚書省審核,然後交給聖上用印。八品,九品,則由吏部直接擬官,然後填在統一格式的聖旨上……」

  明白了,全明白了,張潛像傻子一樣點頭。

  聖旨是早寫好的,並且蓋上了皇帝的大印,只是空出了名字。吏部看誰合格,就將誰的名字填上去。實際上,大唐皇帝李顯,連自己手下,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臣子,都未必知道。

  「聖上日理萬機,但對酒精和酒精消毒之術,極為重視!」張九齡是何等的聰明,一看張潛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大概在想什麼。趕緊笑了笑,低聲安慰,「道公和愚兄,都是因為親自驗證了消毒術的功效,才苦盡甘來。他被擢升為工部侍郎,而愚兄則進了吏部。至於用昭你的名字和功勞,聖上也曾經多次親口提起,只是因為用昭你以前未曾出仕,不便一下子拔得太高,所以才先交給吏部酌情安排到了軍器監做一名正八品主簿!」

  「噢……」張潛繼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八品就八品。子壽兄,八品官,可以不去服勞役了吧?!」

  「五監九寺與三省六部並立,直接聽命於聖上。一個區區不入流的胥吏,吃了豹子膽敢欺負到你堂堂正八品主簿頭上?!」張九齡氣得放下聖旨,沖著他大翻白眼兒。「非但免一切賦稅徭役,還免你家族四個男丁的賦稅。除了俸祿之外,另外還有八頃地轉到你的名下,但是只按每畝地,每年給你折算兩斗粟。還有,朝廷認為你博學多才,又出身清白,加授了你一個武騎尉的散職,聖旨上第四句,說的就是這件事。也就是,除了八品官的俸祿之外,你還可以再領一份正七品武職的俸祿,如果將來正七品武職有了空缺,你可以優先補上去!」(註:五監九寺,是古代中央直轄的職能部門。主要負責天文,教育,司法與技術)

  「多謝聖上,多謝吏部各位上官!」只要暫時不被人欺負上門,張潛就很知足了,站起身,假模假式地朝著皇宮方向連連拱手。

  「行了,別做戲了,這裡又沒外人,你做戲給誰看?!」張九齡又翻了白眼,,不屑地撇嘴,「官憑文書和印信,都在馬背上,一會兒你派人拿進來。官袍樣子說明,也跟官憑在一起放著。你自己去找裁縫量體裁衣,然後到軍器監報帳。對了,你這個主簿,直接負責軍器監火藥署。該署是軍器監新成立的部門,按照常規,你還可以推薦兩個九品監作幫忙。但無論推薦誰,本月底之前,他們也必須履任,否則,視為輕慢朝廷,今後永不錄用!」

  「多謝聖上隆恩!」沒等張潛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該幹什麼,郭怒和任琮兩個已經跳了起來,代替自己朝皇宮方向作揖。

  九品監作是芝麻官兒,比起哥倆先前一心想買的刺史,可低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九品監作卻是實缺,而先前想買的那個刺史,想補上實缺,不知道得等至猴年馬月!

  並且,九品監作,還是京官中的實缺,級別等同於地方上的下縣縣尉。尋常人即便通過了明經,明算考試,也未必能補得上。而自家大師兄負責為國舉賢,除了舉薦他們倆,還能輪得到誰?!

  「你們倆,先別忙著高興!」很是不滿郭怒和任琮的跳脫,張潛皺起眉頭,低聲呵斥。隨即,又快速向目光轉向了張九齡,「子壽兄,請容我多一句嘴。酒精消毒術,不是治療傷患之用麼?怎麼被歸結成了火藥?」

  「讓你去太醫署,整日跟著一群老頭子背藥方,你願意啊?」張九齡第三次翻起了眼皮,沒好氣地回應,「還有,酒精除了給傷口消毒,還能用作什麼,你難道自己心裡就沒個數麼?」

  「你,你是說,放火?」又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給驚了個目瞪口呆。楞楞半晌,張潛才試探著詢問。

  「你真的不知道?這酒精可是你們秦墨的絕學!」張九齡皺著眉頭打量他,已經不算太年青的臉上,「懷疑」兩個字寫得清清楚楚,「還是你故意不想說出此物的威力?前幾天,太醫署的劉郎中,按你說的,用酒精給牲口洗傷口,不小心用多了一些。然後又因為天色漸晚,點了火燭。當即,整個牲口棚子都被掀上了天。當場炸死了一隻羊,兩頭狗,雞鴨的損失則數以十計。劉郎中自己,到現在還躺在床上,連下半輩子能不能再爬起來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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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2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三章 師兄當官兒

  「不知道!小弟從未涉獵!兵器早已非我秦墨所長!」想都不想,張潛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並且小弟在送酒精時,曾經附上過一份手寫的說明,禁止靠近明火。那劉郎中難道不識字?還是有司把那紙說明給弄丟了?!」

  否認三連,說啥也不能承認,自己知道酒精蒸汽還有爆燃這一性能!回頭作坊裡趕緊再追加一項,嚴格禁止任何人關窗煉製酒精。否則……

  扭頭迅速看了一眼郭怒和任琮兩個,張潛的脊背後,冷汗淋漓而下。

  那天,虧得自己去作坊裡頭看了一趟,讓人及時打開了窗子。

  也虧得這兩小子命大,沒讓屋子裡的酒精蒸汽濃度達到爆燃點。否則,大唐第一場實驗室事故,就得爆發在張家。現在於病榻上半死不活躺著的那位,就不會是劉姓郎中!

  「用昭不承認也好,免得有人再拿爆炸之事做文章!」張九齡對張潛的說法將信將疑,卻非常婉轉地提醒他,即便知道最好也予以否認。

  羊,犬,雞鴨都不值幾個錢,劉姓郎中粗心大意,被炸了個半死,也怨不得別人。但太醫署的位置,卻緊鄰著內宮。如果被有心人胡亂誣陷成試圖對皇家不利,甭說張潛在大唐毫無根基,即便是出身於五姓七望,也少不得要人頭搬家!

  「多謝天官!我師兄在家裡,從沒提到過酒精起火後還有如此大的威力!」響鼓不用重錘,在涉及到自保和洗清嫌疑方面,郭怒和任琮兩個,都比張潛這個做大師兄的更有經驗,果斷在一旁躬身道謝。

  「嗯,你們師兄弟不知道就好!」見郭怒和任琮兩個一點就透,張九齡感覺非常欣慰,想了想,又繼續透漏:「先前我所說的話,並非安慰用昭。聖上的確對酒精非常重視,特地給此物賜名,火藥!軍器監火藥署的名字,就來源於此!」

  「啥?火藥?」張潛的嘴巴瞬間張得老大,差點把下頦骨直接張脫了臼。

  酒精的學名叫「火藥」了,那旈,硝,碳摩爾比合成物,以後叫啥?還有,還有孫思邈老人家的火藥呢,作為他老人家的嫡傳兒孫,孫安祖難道不該立刻站出來捍衛祖先對火藥的命名權?(註:孫思邈的火藥,叫丹經內伏硫磺法,沒以火藥為名。)

  「當然是火藥了,既可以發火,又可以做藥用清理金創,避免感染!」弄不明白張潛的反應為何如此怪異,張九齡皺著眉頭反問,「莫非用昭對如此命名有異議?陛下雖然貴為天子,卻從諫如流,你若對此命名有異議……」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張潛毫不猶豫地擺手,又來了一個否認三連。

  火藥就火藥吧,古代阿拉伯人還管黑火藥叫過「中國雪」呢。黑白都顛倒了,也沒影響火藥一步步成為殺人利器。至於將來真的需要拿出這個大殺器,直接前面加一個黑字就行了。白火藥和黑火藥,一個液體一個固體粉末,倒也能區分得清楚。

  「既然聖上已經親口賜名,火藥署也算打上陛下的標記了。你去上任之後,應該不會有人敢故意欺生!」知道張潛未必說了實話,張九齡也不刨根究底。笑了笑,繼續耐心地指點。「但用昭你初次上任,還是儘量要低調一些,並且儘量學會和光同塵。說實話,愚兄當年中了進士之後,如果懂得做人,也不至於仕途如此坎坷。」(註:張九齡是長安二年(702)的進士,當年才二十五虛歲,起步很高,但此後很長時間都不得志。)

  「多謝子壽兄,小弟必然會牢記於心!」張潛在二十一世紀也只是個考研狗,最缺的就是社會經驗,聽張九齡說得認真,感激地肅立拱手。

  「軍器監官員不參與朝政,所以除了元日(大年初一)和冬至日之外,用昭你無須上朝。平素照例是十日一休,即便不到休沐之日,只要能按時完成上司交給的任務,也不用時刻在軍器監裡頂班。但頭幾個月需要謹慎,輕易不得請假,即便有事請假,也不要離開長安城。以免陛下忽然問起火藥的事情來,點你去追朝……」擔心張潛因為缺乏經驗,進入官場之後吃自己曾經吃過的那些虧,張九齡又耐心地補充。(註:追朝,皇帝臨時安排某位官員來應答他的提問,或者參與某件事的討論,會派人通知他什麼時候參加,稱作追朝。)

  他這麼做,明顯是存了投桃報李的心思。因為如果不是張潛通過賀知章、畢構和張說,給朝廷獻上了酒精和酒精消毒術,他的名字恐怕早就被大唐皇帝李顯給忘了,更不會突然被啓用,跟張說一道去檢驗酒精消毒術的效果。

  而酒精消毒術對於金創感染的效果,比張潛當衆說出的,還好上數倍。粗心大意的劉郎中,無意間又揭開了酒精的另外一種神奇用途。這才讓他和張說兩個,同時簡在帝心。

  深以嫁公主和親吐蕃為恥的大唐皇帝陛下,將他提拔到吏部掌管考功,又將張說直接安置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是為了向群臣表明,凡是能為大唐兵强馬壯之事出力者,全都不吝重用。而那些只會黨同伐異,或者做官面兒文章者,早晚會被逐出朝堂。

  比起五年前剛剛進士及第那會兒,張九齡的心臟已經不再年輕。他已經知道,哪怕懷著再高的理想和抱負,都得先將腳步踩穩才行。所以,無論是出於知恩圖報角度,還是出於拉攏新人成為自己將來的助力角度,他都願意給張潛以善待。而他也相信,張潛將來,不會辜負今天自己的善意,甚至能讓自己收穫到足夠的回報!

  那張潛雖然嚴重缺乏職場經驗,智力卻不比大唐的國子監學子差,否則,也不會在生長條件極度艱難的情況下,還能成為一名哲學系的「考研狗」。

  敏銳地察覺到了張九齡的指點之意,他立刻選擇了洗耳恭聽。遇到不太懂,或者需要詳細瞭解之處,則果斷向對方求教。結果,雙方一個教得耐心,一個學得認真,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這一課,足足上到了日落時分,才以張九齡拒絕了晚宴,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家而宣告結束。張潛原本還想試探著問上一問,自己需要不需要效仿古人,來一個三辭三拜,再扭扭捏捏去赴任。結果轉念想到,如果三辭三拜這個B可以裝,張九齡何必這麼著急就傳授自己為官的經驗?所以乾脆直接將這個荒唐想法,掐死在了萌芽狀態。

  於是乎,張九齡走的時候,就非但帶上了裝了菊花白和風油精的馬車,還帶上了張潛為國舉薦的兩位「賢才」的名姓。而朝中有人好做官,既然是吏部員外郎親自帶回來的名單,朝廷又急著看到火藥署的成績,郭怒和任琮兩個人的「職稱」問題,自然也是一路「綠燈」。

  於是乎,還沒等到九月的最後一天,大唐軍器監正八品主簿張潛和兩個九品監作,就懷著一腔「報國熱情」,走馬上任去也。至於莊子裡的六神花露作坊和制酒煉藥壺,則一概甩給了大管家任全。反正後者曾經多年在任瓊手下做事,對如何做一名成功的「白手套」,也算經驗豐富。只要張潛這個靠山不倒,他絕不會把手裡頭的生意搞砸。

  因為提前得到了張九齡這個行家的指點,又掌握著獨門絕技,張潛、郭怒和任琮三兄弟,在軍器監的工作,開展得可謂一帆風順。上至四品監正,下至九品監作,都覺得三位新來的同僚雖然年紀青青,做人和做事卻都極為敞亮。從來不給大夥添什麼麻煩,並且總能給大夥帶來令人耳目一新的驚喜。

  具體,都有實例為證。

  比如,最近負責甲胄署的楊監丞,早晨跟同僚們打過了招呼,忽然將張潛拉到了一旁,沒等開口,臉色先燒成了一塊紅布:「這個,張主簿,聽說,聽說你的莊子上,有一口井,水質殊異。用來配藥,有驅邪扶正,駐顔養氣之奇效……」

  「謠傳,謠傳,底下人為了補貼家用,故意那麼說的。實際上,是為了賣一些上不了檯面的雜貨。下官見他們也是一心為了莊子好,就沒阻止他們。」張潛立刻心領神會,不待對方說完,便笑呵呵地遞過去一只用絲綢精心包扎好的錦盒,「底下人偷偷鼓搗出來的,就是這種雜貨。監丞您見多識廣,不妨拿幾瓶回去品鑒一番。其實效用也就那樣,都是以訛傳訛而已!」

  「哎呀呀,那怎麼好意思!」楊監丞再三推辭不過,只好把錦盒塞進了自家衣袖內的口袋中,「不瞞張主簿你說,我家那位,是河東人。我當年未出仕前,又讓她吃過不少苦,所以難免英雄氣短!」

  「楊署丞千萬別這麼說,當年房玄齡,可是為此留下過一段佳話!」張潛聽話聽音兒,再度笑著打斷,「下官給你一個木牌,今後再有所需,楊署丞儘管讓嫂夫人帶著丫鬟,去西市口的六神商鋪去挑。全是最新花樣,保準她滿意。」(註:最著名的怕老婆典故,就出自房玄齡。)

  說著話,他又迅速遞過來一枚燙著三個大秦字母的精美木牌兒。那楊署丞見了,眼睛頓時笑成了月牙,「這怎麼好意思,這怎麼好意思……」

  「老兄如果不收,可就見外了。我這火藥署剛剛開張,煉藥壺還不是得您那邊幫忙給儘快打出來?那東西一隻就得耗費好幾百斤純銅,如果不是您老發了話,誰敢這麼幫我一個無名小輩?!」

  「嗯,那楊某就不客氣了。煉藥壺老夫給你盯著呢,保證全用純銅,不摻雜一點兒雜料進去。初八之前,讓你保證能點得起第一把火來!」楊署丞笑呵呵地收起木牌兒,大包大攬。

  「那就有勞楊署丞了!」張潛笑著向對方施禮,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桌子下的竹籃裡,拿出另外兩個錦盒,笑呵呵地走進某位姓左的少監的「辦公室」,「左少監辛苦!此物在下莊子裡的一點特産。聽聞令愛即將成親,也沒準備什麼,就拿些特産來給令愛添妝了!」

  「哎呀呀,六神花露,這怎麼好意思!」素以冷面無私著稱的軍器監少監左成,趕緊站起身,笑著拱手,「小兒女的私事,我原本就沒想驚動諸位同僚。都怪楊署丞那個大嘴巴,居然給傳得人盡皆知!」

  「即便楊署丞不說,我等也該給令愛添一些嫁妝。」張潛笑著接過話頭,順手又放下一塊帶有大秦字母的木牌兒,「此物,乃是莊子上下人們所制,專門為了長安城的仕女們,買六神花露方便。拿著此物,就可以去西市口兒的六神專賣鋪子,優先嘗試最新香味兒花露。」

  「我知道,貴賓牌兒,張主簿你真的太客氣了!放心,做原料的酒水早就派人幫你訂好了,每月十萬斤,少一斤你拿我這把老骨頭是問!」

  「如此,就多謝左少監了!」

  笑呵呵地倒退著出門,張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拿出第三份裝著「六神花露」的錦盒,去尋找下一個必須腐蝕的目標。

  ……

  「弟兄們,加把勁兒!主簿說了,早把爐子拼起來,讓酒精出了爐,月底,每人發一瓶六神花露,兩斤菊花白!」與此同時,郭怒揮舞著骼膊,給工匠和幫傭們吶喊助威。

  「有不想喝菊花白的沒有,不想的話,過來登個記。回頭幫你賣了換錢去!五十個錢一瓶,童叟無欺!」作坊另外一頭,新上任的九品監作任琮,則提著毛筆,笑呵呵地誘惑。

  「多謝主簿,多謝監作!」工匠和幫傭們,一個個兩眼放光,精神抖擻。以比平時至少快了兩倍的速度,將剛剛運至的青磚壘起來,慢慢壘成了一個巨大的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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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32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四章 白髮赤子

  在六神花露的公關之下,在菊花白的激勵之下,大唐……

  不,不,在大唐應天神龍皇帝的英明領導之下,在大唐順天翊聖皇后的熱切關懷之下,在軍器署正監、少監等上級領導的指點與全力支持之下,依靠……(此處省略一萬字)(註:應天神龍皇帝是李顯生前的尊號。順天翊聖皇后為韋後生前的尊號。)

  總而言之,前後只用了短短二十餘日,大唐軍器監火藥署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座煉藥爐,就相繼竪立了起來。

  每座煉藥爐的容量,都是張家莊子上第一座煉藥爐的三倍,外形則滿足了某人的邪惡趣味,與遊戲中的煉妖壺一模一樣。

  壺體呈寶葫蘆形,端坐在一口裝滿了開水的大鍋上。利用酒精沸點低於水的特色,通過沸水煮葫蘆,將酒精化作蒸汽,不斷趕入純銅打造的葫蘆藤。

  純銅打造的空心葫蘆藤,則在空中盤旋纏繞,充分利用空氣的溫度,將銅管藤蔓內部的酒水混合蒸汽快速冷凝。

  第一隻煉妖壺中的蒸汽冷凝後,可以直接倒入第二支煉妖壺。第二支煉妖壺重複「水浴冷凝」流程,將混合物再輸送給第三只煉妖壺。如此反復,當四輪煉製完畢,只要作為原料的黃酒質量不差到一定地步,最後一隻煉妖壺蔓藤中流出來的酒精溶液,濃度就能達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間,完全滿足殺人放火的需要。

  如果能保證原料和燃料都不間斷供應,並且所有匠人采取倒班兒制,每天十二時辰輪番上陣。火藥署每天的産能,絕對在一千斤以上,最多只需要十天,就可以完成朝廷當初制定的,月産萬斤的目標。

  但是……

  一味追求産量是不行的,畢竟一部分酒精需要當藥物用來清洗傷口,濃度還需要做一些精確調整。

  此外,眼下海清河晏,非國家危難時刻,決不能一味追求部門業績,就打破長安城保持了上百年的宵禁傳統。

  第三,據某位為老婆拿了六神花露和VIP卡後,喜出望外的甲胄署前輩同僚指點。朝廷交給的任務,不能一次超額完成太多,否則,必然會導致上頭「索求無度」,而其他各監各署同僚也會心懷怨懟。

  所以,即便想要給上頭留下好印象,也應該把握個度。每月比上頭給定下的任務目標,稍稍超額完成一點點兒就好,千萬不能太多,更不能加倍。如此,本部門以後的業績,才能不斷進步。上頭也不會一次性將任務目標訂得太離譜。

  第四……

  第五……

  總而言之,在竪起了四座煉妖壺,估算了每天全力開工的大致産量之後,張潛就果斷將酒精的煉製時間,訂在每天辰時半到(八點)到申時半(四點)。並且嚴格規定,每隔四天,停爐檢修一次,以免意外發生,殃及整個軍器監。

  如此,火藥署的月産能,就剛剛保證了在了達標線上。無論本署的官吏工匠,還是「兄弟單位」的同僚,都會非常滿意。而張潛本人,每隔四天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一天,在家裡研究如何改進全套的生産工藝,以便能將「火藥」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當然,改進工藝,也離不開「兄弟部門」的全力配合。比如,張家莊乃至整個渭南縣都沒人會製造的青銅齒輪,在軍械監的某些大匠眼裡,就不值一提。

  再比如,讓張潛本人都懷疑是否能造出來的提拉式傳動桿,在軍械監某些大匠眼裡,難度還不如給圓銅盤開齒。隨便叫上倆徒弟,花了幾個晚上的業餘時間,就給敲了出來!

  於是乎,在這些放在二十一世紀,都是國寶一級的工匠們的全力配合下,原本已經嚴重延期的風車和機井研發工作,又重新走上了「快車道」。幾乎以跟「煉妖壺」同步的速度,完成了所有零部件的加工和製造。並且,比張潛預想中的,精度和耐久度,都得到了成倍的提高。

  當然,這些部件,張潛都是自己出的原料,並且給了工匠們足夠的工錢,每人兩瓶六神花露。他絕對控股的六神商行,現在就是一頭會拉金便便的毛驢,每天都能賺回成車的銅錢來。所以,他犯不著為了占公家幾十吊錢的便宜,惹禍上門。並且,兩個師弟,郭怒和任琮,也無比珍惜這次出仕機會,絕不准許包括他這個大師兄在內的任何人,毀了自己的前程。

  「不在乎拿多少俸祿,關鍵在這身官衣!」郭怒從不在張潛面前,隱瞞他自己的真實觀點,也從不掩飾他對張潛這個大師兄的感激,「那些買來的官,現在被人稱作斜封官,即便花錢補上了實缺兒,終究來路不正。再被幾個像畢構老前輩這樣的孤臣折騰一下,早晚得一擼到底!而咱們,雖然是一身青,卻是正經八本的旨授。除非捅了天大的簍子,否則,這輩子光是按部就班熬資歷,早晚也能熬上個淺緋。」(註:唐代官員袍子標準,五品服淺緋,六品服深綠,七品服淺綠,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淺青。)

  知道張潛不懂,頓了頓,他又低聲補充:「師兄,你甭看五監的官兒,沒啥實權,一年到頭也見不著皇上的面兒。可全天下,無數人打破了腦袋想往裡頭鑽。為啥?消停!無論朝中如何風雲變幻,都變幻不到咱們頭上。另外,凡是甘心在五監混的,誰家沒有幾百頃地啊。每年就減免田賦和附帶減免家族中幾人勞役這兩條,就遠遠超過了俸祿所得!」

  「可不是麼,以前我後娘看不上我,恨不得我早點兒被我阿爺趕出去,自立門戶!」任琮和郭怒一樣,對當官兒的好處,感觸極深,「而現在,我才上任總計不到二十天,她已經前後七次,派家丁趕了馬車,請我回城中那棟宅子吃飯了。還一直暗示我,如果將來監裡有了空缺,哪怕是不入品的小吏,也給我幾個弟弟留意一下。不為了掙俸祿,就圖個給朝廷效力的身份。」

  「行,我給你們留意著,有了空缺,先照顧自己人!」張潛笑了笑,會心地點頭。

  錢多,事少,地位高。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央企」待遇麼?二十一世紀,張潛甭說考研究生,就是混到博士畢業,也未必有資格混得上,沒想到在八世紀,憑著半吊子工科水平給混上了!

  心中默默地感激了一下老天爺的眷顧,他開始給郭怒和任琮布置任務。讓前者負責盯著煉妖壺的日常運轉,後者負責抽樣檢測最終成品的濃度,並且調制濃度在七成到七成五之間的醫用酒精。而他自己,則隨便找了個理由,施施然坐著馬車出了城,直奔家中而去。

  張九齡那天指點的為官之道,並不完全正確。既然要求他「和光同塵」,就不該要求他不要翹班,以免皇帝想召見卻找不到他的身影。

  事實上,根據張潛這些天來的觀察,軍器監上至正監,下至錄事,就沒有一個嚴格執行十天一休沐的。大夥每日點卯之後,就輪番溜走,才是常態。天天蹲在「辦公室」裡恪盡職守,肯定會被當成另類。

  而擔心中的皇帝召見,那更是比雷擊還小的概率。皇帝身邊有左右僕射,六部尚書,侍郎,哪可能向一個「八品綠鸚鵡」詢問治國之策?

  張九齡是純粹報國心切,才總幻想著,會出現這種百年不遇的情況。但是,張潛當官不過是為了避免被小吏登門騷擾,才不會學他一樣兢兢業業。

  所以,在酒精煉製設備正式投入運行,並且摸清楚了本部門其他同僚的「上班」時間之後,張潛果斷決定,要和同僚們保持一致,隔三差五,點完了卯之後就消失不見。

  而今天,也是張家莊的排澇工程,最關鍵的一天。第一架風車和機井的組合體,即將竪起,作為總設計師和總工程師,張潛不可能不在現場。

  長安城並沒有後世的西安大,也不怎麼堵車,所以,前後只花了二十分鐘左右,他的馬車,已經來到了自家的田莊。

  拉開車廂前擋土的竹簾兒,遠遠地,張潛就看到大管家任全,帶著幾乎全莊的男丁,圍攏在一個龐大的木製基座下。而基座旁,一輛簡易的「吊車」,高高聳立。只待張潛這個莊主趕回,就立刻將風車的幾大主要零件吊裝就位。

  吊車是張潛模仿後世塔吊設計的,只用了絞盤,滑輪組、固定吊臂和金屬吊鈎,沒涉及其他精密部件。饒是如此,也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最近幾天,不光張家莊的奴僕,佃戶們,有事兒沒事兒就到吊車前觀摩一番。就連臨近的張若虛、孫安祖兩人的莊子上,也不斷有人跑過來看個新鮮。

  今天,張若虛好像又來了,遠遠地,張潛就看到了他那頗為健壯的身影。孫安祖好像也在,他的莊子也飽受洪澇之苦,如果張家莊的水利工程切實可行,他肯定也會原封不動照著抄。嗯?孫安祖身邊,怎麼好像還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比孫安祖略高,年紀也更大!

  不待張潛看得更仔細,孫安祖身邊的那個老人,已經將面孔轉向了他。雙腿邁動,以與其自身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快步走向了馬車:「是用昭回來了麼,趕緊將你的風車架起來。老夫已經等不及了!」

  是畢構!

  張潛楞了楞,趕緊命令車夫拉住了挽馬,然後縱身跳出了車廂,快步迎了上去。

  他在軍器監,最近一直聽人說,畢構因為請求皇帝驅逐斜封官的舉動,遭到了各方勢力的聯手攻擊,連小時候上樹捅鳥窩的事情,都變成了罪名。如果不出意外,此人被逐出朝堂,已經成了定局。

  張潛一直還在琢磨,找個機會,偷偷去給老人送送行。卻萬萬沒想到,畢構今天,竟然還有閒心,來看自己的風車和機井!

  「單向水門老夫已經看到了,的確巧奪天工!」畢構身上,絲毫看不到即將被貶謫的失落。一笑起來,白鬍子上灑滿了陽光,「老夫一直賴在長安,沒主動請辭,就是等著再看一眼的風車和機井。用昭,裝起來,趕緊讓人把風車和機井裝起來!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日夜汲水不斷。老夫,老夫即便明天就遠竄嶺南,也不枉在有生之年,又來了一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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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3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五章 沒頭腦與不高興

  據說,在不考慮成本和産量的前提下,即便是純手工打造,也能將某一件機械産品堆到相當高的精度。

  而張家莊的風車和機井聯合體,便是這類産品的明證!

  在軍器監那些國寶級別的匠師加持下,這座主要部件為熟鐵,精密部件則由青銅材質打造,只是在基座,外殼等無關緊要位置才使用了木材的的「燒錢機器」,未等組裝完畢,就憑藉其古樸的造型和幾乎於完美零件配合,晃花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而當「燒錢機器」正式組裝完畢,由張潛親手抽掉了卡死風車扇葉的阻尼之後,其富有韻律感的轟鳴聲和强大的汲水能力,更令在場之人目眩神搖!

  在西北風的吹動下,風車扇葉緩緩轉動。齒輪迅速將風力轉化成的動能,一級級加速傳遞,最後通過提拉式傳動桿,將機井的活塞,反復提起下壓。活塞周圍的牛皮墊,迅速將水斗抽成了半真空。

  渾濁的渠水在氣壓的驅動下,順著密封竹管源源不斷湧入位於堤壩上方的水鬥,又源源不斷被排入一個固定的水槽,然後匯流成溪,直奔遠處的小河!

  「成了!」因為早就在腦海裡,不止一百遍設想過這套「風車機井組合體」正式運行時的情況,張潛感覺不到任何激動,只是粗粗看了半分鐘左右,就做出了最終判斷。

  工作效率僅僅相當於二十一世紀在中國農村都被淘汰掉了的手搖式機井,遠不如電動水泵。而成本,即便以現在張潛的身家,想想也會感覺肉疼。

  唯一的好處,就是這東西可以通過另外一個手柄,將堤壩內外的兩根竹管隨時切換。如此,澇的時候可以源源不斷地將渠水排入小河,旱的時候就可以將河水源源不斷地抽進水渠。

  改進餘地還很大,比如說著青銅齒輪,如果大規模製造的話,完全可以採用精鐵鑄造後再打磨。而風車內部大多數結構性部件,用硬木來代替熟鐵,也不會影響到風車的效率。至於木材的使用壽命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定期檢修和更換的辦法來解決。否則,放眼整個京畿,捨得下如此血本製造此物的人家,恐怕不會超過三百……

  「小友,小友,此物真乃神器,神器也!價值超過火藥萬倍!」還沒等張潛琢磨完還有多少地方可以降低成本,畢構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的骼膊。

  這一刻,老先生身體在顫抖,鬍鬚顫抖,說話的聲音也顫抖得厲害,根本不給張潛謙虛的機會,就繼續紅著眼睛叫嚷:「此物若推廣開來,我大唐的水災旱災,定能減少一半兒!千萬災民,將再不用賣兒賣女,流離失所。小康之家,也不用再擔心因為多存了幾鬥糧食,被災民打破家門,落一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說著話,他突然鬆開張潛的手,快速後退了兩步,撩起外袍,就要雙膝跪拜。「用昭,請准許老夫詳盡書寫此物,將其圖譜及構造、作用,廣傳於天下。老夫願替天下萬民,向用昭叩謝活命之恩!

  慌得張潛連忙沖過去,用力托住了他的骼膊肘兒,「別,別這樣!求您老人家別這樣。我准許你隨便寫,隨便畫,還不行麼?這東西就在堤壩上架著,晚輩什麼時候書不準人仿造了?!」

  「用昭大仁大義,請受張某一拜!」這廂光顧了攙扶畢構,卻不料,另外一側,張若虛也深深俯首。

  「用昭大仁大義,孫某替自家莊上的佃戶和僕從,謝過傳藝之恩!」孫安祖湊起熱鬧來,從不甘於人後,緊跟著張若虛的動作,長揖及地!

  「三位,三位前輩,折煞了,折煞了!」張潛扶住這個,漏了那個,急得手忙腳亂。「不就是一個風車和機井麼,我早就跟三位說起過?三位長輩若是喜歡,我給你們每人也造一套一模一樣的就是!拿回去之後,你們是拆了琢磨,還是裝好了汲水排澇,全都自便!」

  「用昭盛情,張某卻之不恭,就笑納了!」張若虛立刻收起了長揖,眉開眼笑地敲磚釘腳。

  「孫某受之有愧,卻不敢拒絕用昭的好意!」孫安祖也迅速站直了身體,笑著點頭。

  「嗯——」張潛心裡發出一聲悶哼,好懸沒當場暈倒。

  又上當了,又上當了,都在老狐狸手下吃了多少次虧了,自己居然不長記性!

  這回可不是簡單的幾罎子白酒,而是兩套「風車機井」組合體。每套造價,放在二十一世紀,折合成一輛法拉利都綽綽有餘!

  好在兩個老前輩這回只是跟他開個玩笑,敲磚釘腳之後,便又相繼笑著搖頭,「孫某觀此物,用到的銅鐵頗多,不敢讓用昭破費。該怎麼備料,用昭儘管派人送個單子來,老夫會儘早給你備齊。」

  「老夫嫌麻煩,該花多少錢,用昭派人到老夫家取就是。只是希望用昭儘快將風車造好,也讓老夫的莊子裡,也平添一道風景!」

  「我就知道張叔和孫前輩你們倆,不至於坑起我來沒完!」張潛偷偷鬆了一口氣兒,在肚子裡悄悄嘀咕。隨即,將目光快速轉向一直被自己死死托著骼膊肘的畢構,「前輩,您的那套,晚輩白送!不收您分文,算是晚輩對您的一點敬意。還有,相關圖樣,就在晚輩書房之中,晚輩會謄抄一份,儘快送到您的府上!」

  「老夫已經到了花甲之年,要那麼多錢財還有何用?」畢構嘗試了幾次,都因為力氣遠不如張潛大,拜不下去,只好悻然作罷,「此番倚老賣老,硬逼著小友你將師門絕技拿出來公之於衆,老夫已經很是過意不去。這風車和機井的費用,斷不敢再讓小友破費分毫。」

  明明可以省下一大筆錢,張潛卻固執地輕輕搖頭。「前輩,我是真心要送!前輩最近做的那件事,我已經早有耳聞。我自問做不到前輩那般勇敢,卻願意為前輩送上一件禮物,以壯他日離開長安時行色!」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和語言,來表達對畢構的敬意。雖然,雖然老先生諫言皇帝,停止賣官鬻爵,罷免天下斜封官的行為,直接斷了他一步登天的捷徑。

  他自問把二十一世紀和現在的自己,加在一起,都無法像畢構這樣勇敢,這樣決絕,然而,他卻希望在兩個不同時代的官場之中,能多個畢構,少幾個韋皇后和魏書辦!

  他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紀和八世紀,究竟有多少人,會抱著跟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卻清楚的知道,華夏之所以為華夏,就是千百年來,總是有畢構這樣的人,前仆後繼站出來,在關鍵時刻,將整個民族拉回正軌。

  這些人也許名氣不夠響亮,也許道德不夠完美無缺,但是,他們的身影和事跡,卻注定要閃耀於史冊,並且照亮後人的眼睛。

  那天,畢構又拒絕了幾次,張潛不記得了。

  那天,是誰提議的設宴為畢構送行,並自作主張把客人帶到了張家,張潛也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自己那天謄抄圖紙之時,謄抄得無比認真。

  他只記得,那天自己最終還是白送了畢構一整套風車機井組合體(承諾),一整套設計圖紙,和一馬車烈酒。

  他還記得,畢構喝完了酒,帶著圖紙跳上馬車時,那白髮飄飄的背影。隱約之間,竟然有了與千年前,易水河畔同樣的悲壯。

  風蕭蕭兮易水寒。

  那一刻,荊軻沒頭腦,高漸離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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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4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六章 有心無意

  送走了畢構之後,張潛立刻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風車改進之事上。,

  他需要在畢構離開之前,拿出一個全新設計的,廉價版風車機井聯合體,而不是現在這種每架至少花費三百吊以上的燒錢機器。

  現在這種以青銅為機芯,熟鐵為骨架的燒錢機器,適合他、張若虛和孫安祖在各自的莊子上「嘗鮮」,卻不適合畢構拿去在貶謫之地推廣。

  現在這種燒錢機器精密歸精密,結實歸結實,卻不是尋常人家所能用得起。而跟據張潛本人對大唐的瞭解,眼下即便是尋常殷實人家,一下子拿出二十吊錢來也很吃力。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誰肯花費自家幾代人的積蓄,去為全村人排解洪澇!

  所以,風車和機井如果想要推廣,精度可以打折扣,耐久可以打折扣,甚至性能也可以打折扣,但總體造價一定要低!

  最好低到大唐的尋常小地主兒,咬咬牙也能置辦得起的地步,此物才有大面積推廣的可能!畢構離開長安之時,才能走得了無遺憾。

  「師兄,這也太難了吧,又想用的好,又想少花錢,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兒?!」對於張潛的想法,郭怒非常不理解,咧著嘴巴給他大潑冷水。

  「師兄,您有那時間,不如想想咱們怎麼給六神商行擴股。眼下不僅王元寶在問,褒國公、夔國公府和譙國公府的管家,也都在問。」任琮則希望,換個方向另闢蹊徑,「只要第二輪擴股結束,你就是白送給畢老前輩十套水車和機井,也是小事兒一樁!」

  「你們倆別忘了,咱們秦墨,也是墨家的一支。祖師爺當年製造各種器物,就是為了施惠於世人!」對於兩位師弟的想法,張潛一向都非常重視,然而,這一次,他卻選擇了固執己見。「如果一種器物造出來,尋常人卻用不起,咱們豈不是愧對祖師?!」

  「至於第二輪擴股,跟人打交道,並非師兄的擅長。你們兩個看著弄就是。」故意不看郭怒和任琮兩個呲牙咧嘴模樣,想了想,他繼續補充,「最後只要能夠保證,咱們三個所持股本加起來,不低於五成一就行了。其他你們兩個儘管放手施為。還是先前那句話,六神商行,是咱們的立身之本。此刻能多拉一份力量參與,咱們將來的路,走得就越安穩。」

  「是!師兄!」郭怒和任琮兩個沒勇氣拒絕,只好硬著頭皮拱手領命。

  看出二人底兒虛,張潛又笑了笑,低聲給二人鼓勁兒,「不著急,商行的發展壯大,可以稍微放慢一點兒,一切以求穩為主。咱們仨眼下雖然都是「綠皮鸚鵡」,但尋常小吏已經不敢上門,而其他人,並不知道花露的真正成本。犯不著為了區區幾十貫的收益,干擾了酒精的煉製!」(綠皮鸚鵡,唐代八品,九品官員的自嘲說法。)

  這是一句大實話,也是眼下他敢把大部分精力都「浪費」在「風車和機井套裝」改良上的主要原因。

  眼下,他雖然只是一個正八品主簿,但縣令、縣尉這種級別的地方官員,已經沒膽子再找上門來逼他答應用嘴巴入股。

  而皇帝將酒精賜名為「火藥」,並且下令在軍械監開設火藥署等一系列舉動,於某種程度上,已經代表了皇家對「火藥」的重視。在不瞭解花露水的真實成本情況下,大唐的頂級權貴們,決不會為了每月區區幾十吊利潤的小生意,去故意給皇帝「上眼藥」。雖然,雖然大唐皇帝的存在感極低,遠不如他的老婆、女兒和大舅哥!

  所以,趁著這段難得的安寧期,張潛想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無論是出於對畢構本人的尊敬,還是出於對大唐百姓的善意,都值得他去全力以赴。

  他只是個八品「綠鸚鵡」,沒資格參與朝堂上的議事,也沒實力介入政治紛爭。但是,他卻可以讓畢構在離開長安的時候,心中多幾分對未來的期待。

  他卻可以,憑藉自己所能,讓大唐百姓,少受幾分洪澇之苦,多吃上幾頓粟米和高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他對大唐回報。畢竟,這個世界接納了他張潛,還讓他過上了比在原來世界更舒服的日子。雖然,在這裡,他偶爾會感覺形單影隻。

  「大師兄,那我跟二師兄就去張羅擴股的事情去了。酒精煉製的事情,你儘管放心。有我們倆在,肯定出不了問題!倒是您自己,千萬別太累了。好歹您也是八品主簿,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底下的工匠!」

  「大師兄,師弟說得對。如果不介意將師門學問外傳的話,想讓風車和機井都便宜下來,何不找軍械監的匠師們幫忙?還有,將作監那邊的匠師們,每天也都閒著沒事兒幹。看到咱們這邊發菊花白,一個個饞得直流口水!」

  見六神商行擴股之事,已經注定要交到自己頭上。郭怒和任琮兩個在「認命」之餘,忍不住又開始給替張潛出主意。

  二人只是隨口一說,然而,張潛的眼睛,卻瞬間放出了咄咄的精光。

  「交給軍器監的工匠?再拉上將作監?對啊,幹嘛不拉上他們?!我可真笨死了!放著這麼好的條件,都不利用!」猛地一拍自己腦袋,他拔腿直奔書桌。鋪開一卷桑皮紙,抄起炭筆,右手龍飛鳳舞。

  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不外如是。

  降低風車和機井的製造成本,對張潛個人來說,挑戰非常巨大,甚至絲毫不異於重新研製另外一套新的機器組合。然而,如果把此事當成一個科研項目,將項目拆分成若干子項,再拉上軍器監的匠師們一起做攻關,難度立刻就會降低許多!

  大唐的軍器監,還有軍器監隔壁的將作監,幾乎聚攏整個世界手藝最高明的匠師。而自古以來,各監的能工巧匠們,就有在外邊幹私活的傳統。只要他們能按時完成任務,各監的四品正堂,才沒心思找一群工匠的麻煩。

  放著這麼一群「國寶」級別的工匠不用,自己關著門兒瞎琢磨,不是發傻又是什麼?而比起後世來,眼下大唐軍器監和將作監的能工巧匠們,對工錢的要求又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每人一瓶六神花露,兩罎子菊花白,就足以讓他們廢寢忘食!

  於是乎,頭一天,在書房將「項目」做了初步拆分之後,第二天,張潛就帶著一大摞圖紙,奔向了軍器監火藥署。

  於是乎,第二天上午過後,凡是軍器監中小有名氣的工匠,和隔壁將作監比較「容易說話」的工匠,全都成了張主簿的請教目標。

  於是乎,在大唐軍器監和將作監的聯合「攻關」下,張氏風車和機井的研發工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前推進。

  而風車和機井的成本,則一降再降。眼看著整體造價,就落到了六十吊左右,已經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如果不是張潛堅持整個傳動系統的零部件,都採用金屬打造。成本甚至還可以再降低一倍,達到三十吊上下的標準。

  「用昭,多謝了!」當張潛將最終的一整套設計方案,和一架縮微版風車機井模型,親自用馬車送到畢府之時,已經被貶為柳州司馬的畢構,親自打開正門,以迎接貴客之禮迎了出來。

  這些日子,他因為得罪了韋后和全天下的斜封官,除了賀知章,張說等幾個老朋友之外,其餘同僚和故舊,都像躲瘟疫般,對他避之而不及。唯恐躲得稍慢一拍,就被視做他的同黨,遭受池魚之殃。

  而張潛不過是聽過他幾句鼓勵的話,卻始終將他當個長輩來對待。甚至念念不忘兌現承諾,趕在他離開長安之前,將風車機井的模型和最新圖紙相贈,怎麼可能讓他不感動?

  只是他眼下也變成了一隻「綠皮鸚鵡」,拿不出任何東西來回報張潛的善意。所以,大開正門以迎貴客,是最好的表達謝意方式。

  此舉,既代表了他畢構個人,將張潛當做了與賀知章一樣的知己之交。也代表了大唐儒林中治世一派,對秦墨重新出山的態度。

  當然,這些用行動所表達出來的善意和深意,畢構並不會宣之於口。而偏偏在大唐,許多不宣之於口的東西,才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小友,也許老夫太著急了些,有點兒對不起你了!」看到張潛單純的面孔和雙眼,畢構在心中默默地致歉,「但老夫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而你,既然為墨家派出來重新入世的先鋒,也不應該這點兒壓力都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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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4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七章 同學少年

  張潛哪裡知道,畢構大開府邸正門迎接自己的舉動,背後還包含著好幾層深意。更不知道,自己的一時義憤之舉,竟將自己送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見到畢構不顧年齡老邁,親自出迎,他心中好生不安,連忙快步迎上前去,與對方相對著見禮。

  其實即便知道,他也不會太在乎。

  首先,他這個墨家子弟,是冒牌兒貨。墨家作為一個整體,能不能在大唐政壇擁有一席之地,跟他其實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其次,別人之所以刻意疏遠畢構,是擔心受了此老的拖累,耽誤了升官兒發財。而張潛之所以出仕為官,純粹圖的是當了官兒之後,可以避免貪官污吏的勒索。至於升遷與否,暫時在他心裡真的沒怎麼當回事兒。

  再次,憑著中學歷史書上那些東鱗西爪的介紹,他堅信眼下任何高官厚祿,都是過眼雲煙。大唐皇族之中,笑到最後的,肯定是李隆基。眼下官兒做得越大,看上去越威風八面,在李隆基上臺之後,恐怕越要倒楣。與其苦心鑽營,去做那南柯一夢。還不如像郭怒說得那樣,求個消停!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此刻的張潛,雖然對自己的未來,和大唐的未來,雖然都隱約有了一些期待。但是,他卻還沒想明白,這些期待的具體實現路徑。換句話說,高官顯爵,做帝王師,還沒列入他的人生規劃在內,他當然可以做到無欲則剛。

  所以,別人對畢構避之唯恐不及,他卻可以大大方方帶著圖紙和模型上門。別人跟畢構說上幾句話之後,就唯恐跑得太慢。他進了畢構的家,卻連喝茶帶吃飯,直到紅日西斜,才施施然告辭離開。並且在離開之時,還滿臉喜悅,心情也彷彿放下了一副千斤重擔般輕鬆。

  人在心情好時,就看什麼都順眼。從畢構家一路走到城門口,沿途舞榭歌台,一棟棟都好像被夕陽鍍上一層金箔般雍容華貴。而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也英俊的英俊,漂亮的漂亮,個個身上都朝氣蓬勃。

  到後來,就連秋風中的炊煙,都帶上了幾分幽幽清香,伴著肚子裡的酒意,讓人熏熏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正看得興高采烈之際,左前方,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喚,「敢問,這可是火藥署張主簿的車駕?王某這廂有禮了!」

  「誰?」張潛迅速從遠處將目光收了回來,隔著薄紗做成了車窗側簾兒,恰看到王之渙和王翰兩個,笑呵呵地朝著自己抱拳。

  「二位兄台,你們怎麼在這兒?」張潛又驚又喜,連「停車」兩個字,都顧不上跟趕車的僕人吩咐,推開車門,一個箭步跳出了車外,「多日不見,張某正想著該到哪裡去尋找你們!」

  後半句可不是客套,眼看著六神花露越賣越紅火,如何保持此物高貴神秘的身份,就成了一個無法繞過去的問題。而參考二十一世紀的營銷案例,名人的廣告效應和文化産品附加價值,則是排在最前面的兩項選擇。

  眼下論在大唐文化圈裡的名頭和地位,王之渙,王翰、張九齡,顯然都比不過賀知章和張若虛。但是,賀知章和張若虛的年齡,只適合為白酒「代言」,絕對不適合再碰六神花露這種偏於「年青向消費」的東西。

  此外,張潛也沒把握,說服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老前輩,提筆寫詩為白酒和六神花露鼓吹。所以,趁著王之渙、王翰和張九齡眼下名氣還沒那麼大,先把他們三個「騙」到手,才是正理。

  「你,想找我們?」王之渙和王翰兩個,哪裡猜得到,張潛真的在打自己的主意,還以為他只是順口客套。笑了笑,雙雙搖頭,「你找我們何事,莫非是家裡的好酒喝不完了,想請我們幫你消耗一番?」

  「可不是麼?用昭越來越會說話了!你現在可是朝廷的正八品主簿,找我們兩個書生有何貴幹?」

  「話不能這麼說,兩位王兄!」聽出王翰的話語裡有調侃之意,張潛趕緊訕訕地擺手,「張某莊子上的花露,日前可是剛剛制好,就請托張世叔,派人給二位送了過去。二位可是收到了,用過之後感覺如何?」

  話音剛落,王之渙立刻苦了臉,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連連搖頭。「唉,別提了。要不是那六神花露,小弟也不至於專程到這城門口兒等你的馬車!」

  「小弟乃八尺男兒,要那花露何用?轉手就給換了美酒。只是自打喝過你那菊花白之後,再喝別人的酒,總是覺得少了許多滋味!」王翰也不甘落後,上前拉住了他的另外一隻衣袖。

  這才是他們兩個,跟張潛打招呼的目的。原來二人今日跟張潛根本不是偶遇,而是計算好了他「下班兒」的時間,專門前來相候。只是讀書人愛惜顔面,沒好意思去軍器監那邊堵,所以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城門口兒。

  「季淩,這話怎麼說,難道六神花露,還給你惹出了麻煩不成?」張潛聽得滿頭霧水,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先對王之渙發問。

  「唉——。我不是進學了麼?」王之渙又嘆了口氣,滿臉慚愧與無奈,「結果世叔家的僕人,就把六神花露,給我直接送到了四門學。兩個家在長安的同窗,當場就好言相求,我抹不開顔面,就轉贈給了他們。對不住,用昭兄,小弟真的沒有輕慢你的意思。是小弟見識少,低估了那六神花露的價值。結果,從第二天起,凡是在六神商鋪買不到花露的同窗,就全都求上了門來,有的,有的甚至還直接把自家妹妹帶了一起過來……」

  「噗嗤!」眼前迅速閃過小鮮肉王之渙,被一群長安少女堵在教室裡不敢露頭的窘迫模樣,張潛忍不住當場就笑出了聲音,「對不住,季淩,我不是在笑你。對不住,哈哈,我是笑,我是笑那長安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膽!」

  「豈止是大膽,如果再找不來花露,季淩的住所,都要被她們給掀了!」不愧為損友,王翰接過話頭,毫不客氣地落井下石,「至於其中有幾個是為了花露,有幾個是饞季淩本人,王某就不敢說了。反正,哈哈哈,哈哈哈,季淩,你別打,要打就是欲蓋彌彰!」

  「就像你好到哪裡去了一般!」王之渙捶了王翰兩拳,卻沒對方身手敏捷,只好悻然作罷,「張兄,某人自吹跟你相交莫逆,可以輕而易舉拿到菊花白。結果,卻總是兌現不了承諾,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是在我那邊借宿了。」

  「我是在貼身保護你,怕你害羞,才找了個藉口而已!」王翰堅決不承認,只管揪著王之渙被一群少女給堵了家門這個把柄不放。

  看到二人青春洋溢的模樣,張潛眼前迅速閃過了自己的大學生活。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紀,王之渙和王翰兩個,也就是讀大一和大二的小男生。而偏偏二人又才華橫溢,英俊多金。不被素以大膽著稱的長安少女們盯上,才怪!

  「花露有,菊花白也有的是,但都不在馬車上!」想到大學時因為會寫幾首歪詩,被女生們衆星捧月的校園詩人,張潛看向王之渙和王翰兩人的目光,就多出了幾分兄長般的溫柔。

  那些青春與愛情,在另外的世界裡,都與他張潛無緣。然而,無論是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還是在眼前的這個世界,他都願意祝福並且成全別人去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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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5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八章 不喜歡作詩的詩人 (上)

  「噢!」王之渙和王翰兩個,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彷彿丟了情書的少年一般悶悶不樂。

  張潛看得心中好生有趣,趕緊笑著補充,「不過,我家裡有的是。二位如果急著要的話,就跟我去家裡取。反正距離城門關閉還有一段時間,我把馬車借給你們,足夠你們趕回城裡來。」

  「多謝用昭兄!」王之渙和王翰兩個,立刻喜出望外,齊齊向張潛拱手。「左右我今天沒事,就去府上叨擾一番!」

  「多謝用昭兄,小弟最近也閒來無事。正想去府上拜訪!用昭兄的馬車,我們明天一早保證……

  「馬車送到軍器監,給我師弟就好!」張潛心情正佳,毫不猶豫地向二人發出邀請,「上車吧,咱們順路叫上張世叔,他最近應該也沒什麼要緊事需要打理!」

  說罷,拉開車門,將王之渙和王翰兩人,先後送入車廂,然後自己也跳了進去,吩咐家丁趕起馬車,直奔張若虛家。

  下午的時候,進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所以馬車一路行來,暢通無阻。沿途中,兄弟三個難免聊起在最近一段時間,各自在長安的見聞,都是好生感慨。

  原來,畢構請求朝廷禁止賣官鬻爵,卻因此被貶謫到柳州的事情,在國子、太學,四門等學府,也傳得沸沸揚揚。雖然有極個別家資百萬,背景深厚的紈絝,為畢構被驅逐出朝堂而興高采烈。但是,其他大多數學子,卻都私下裡為畢構的下場憤憤不平。

  原因無他,從大唐開國之初就逐漸確立並完善的科舉制和學府制甄選人才,雖然有許多缺陷。然而,卻讓大多數人感覺到公平。也讓那些出身於小門小戶的學子,看到了通過努力學習和個人才華打破藩籬的希望。

  而最近幾年才橫空出世的賣官鬻爵,卻打破了大夥夢想中的公平。非但堵死了小門小戶出身者上升的通道。同時也讓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所傳授的學問,統統成了擺設!

  試問,如果花錢就能買官,然後再花錢就能優先候補的話。長安城內的幾大學府,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特別是四門學,這個專取五到七品官員子弟及少量「庶人中俊士」的學堂,裡邊學子們當中,能夠有幾人的長輩,能一下子拿出上千吊錢財來為他們鋪路?既然學了也沒用,他們學得好,學得壞,還有什麼意義?

  「奸佞當道,必損國運!原本以為,武后退位,朝政會迅速恢復清明,誰料想,到頭來,竟然是這般模樣!」

  「可嘆那塞上健兒,還在為大唐捨死忘生。結果,他們血戰十年,比不上別人千金一擲!」

  ……

  王之渙和王翰,都是剛剛年及弱冠,按周歲算,還都不滿二十。因此雖然才華橫溢,卻個個帶著幾分憤青傾向。說著,說著,聲調就有些失去了控制。

  反倒是張潛,一則年齡比二人都略大,二來多少知道一些歷史的走向。怕二人禍從口出,不停地出言開解,勸二人目光且放長遠。不要因為眼前一點點浮雲,就喪失了對朝廷,對未來的信心。

  王之渙和王翰兩個,明白他是出自一番好意。抨擊了一番時政之後,情緒也就慢慢穩定了下來。三人默契地轉換話題,開始談一些風花雪月,倒也其樂融融。

  原因也很簡單,最近長安城內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風花雪月之事,便是張九齡和琴律大家兩人雙劍合璧,在酒樓痛打前來鬧事的突騎施小王子遮奴。

  當事的一方,跟大家是熟人,另外一方則是異族。不用考慮,大家就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而衝突結果,也著實大快人心。據說,當日遮奴連同他的四名隨從,被割碎了衣服,直接從二樓丟在了長街上,光溜溜地跑了半里多遠,才發現各自後背上,居然還用毛筆給寫了一個「賤」字。(遮奴,突騎施可汗的第二子。唐懷德郡王之弟,勾結默啜殺兄自立,隨後被殺。)

  「當日只看到伯高兄寫了一筆好字,做得一首好詩,卻沒想到,他的身手也如此敏捷!」張潛聽得心馳神往,忍不住撫掌贊嘆。

  「他啊,當日主要功勞就是寫字。遮奴和他的四個隨從,全是琴律大家一個人打趴下的。」王翰卻不服氣,酸溜溜地在一旁點評。「如果當時琴律大家身邊換了其他人,結果其實也差不多!」

  「換了其他人,就未必打得起來了!」王之渙翻了翻眼皮,笑著反駁。「古語雲,女為悅己者容。在咱們大唐,卻是女為悅己者拔劍,巾幗不讓鬚眉。換了個看不上眼的,琴律大家才不會為你跟人動刀子,只會看著你們雙方打得鼻青臉腫,然後在旁邊拍手叫好!」

  「你……」王翰被他噎的差點背過氣去,瞪圓了眼睛擦拳磨掌。

  「別動手,動手就是欲蓋彌彰。這話剛才是誰說的來著?!」王之渙一邊往車廂角落處躲,一邊將王翰的先前的話原樣奉還。

  ……

  說說笑笑中,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馬車就下了官道,走上了同往張家莊的土路。

  木制的車輪不具備減震功能,而土路又因為最近雨水過勤,變得坑坑窪窪。因此,車身顛簸得十分厲害,逼著趕車的張貴,不得不將速度放到了最慢。

  眼看著自家莊子就近在咫尺,張潛便從車廂內探出半個頭來,打算找一個熟悉的佃戶帶話給紫鵑,讓她幫忙安排家宴。誰料,還沒等他在路邊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影,身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緊跟著,四五穿得花花綠綠,分不清男女的騎手,就從馬車旁一閃而過。

  「誰家子弟這麼大膽?居然敢在村子邊上把馬跑得這麼快,萬一撞到人怎麼辦?!」張潛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將身體縮回了車廂內。還沒等他吩咐車夫小心,耳畔卻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咆哮,「讓路,趕緊讓路,兀那趕車的,別擋著爺爺們的道!」

  話音未落,又是七八匹戰馬,從車邊急掠而過。馬背上一人嫌張貴躲得太慢,猛地掄起馬鞭,狠狠抽在了挽馬的眼睛上。

  「唏噓噓噓噓——」可憐的挽馬瞳孔被抽碎,嘴裡發出一聲悲鳴,痛苦地張開了四蹄。馬車瞬間失去了控制,被挽馬拖著,在土路上橫衝直撞。

  「張兄,季淩,跳車!」王翰經驗豐富,果斷拉了張潛一把,抬腳踹飛了車門。「你們先!」

  「棄車!」王之渙的聲音緊跟著響起,隨即,整個人如同鷂子般騰空而起,轉眼間,就落向了路邊的曠野。「張兄莫慌,地面是軟的,朝我這邊跳,我接住你!」

  「多謝了!我自己來!」張潛雖然被嚇得寒毛倒竪,卻終究沒白練了那麼長時間搏擊。意識到馬車隨時可能翻掉,果斷縱身跳向了另外一側。

  雙腳落地,他立刻借勢前沖,單手與地面接觸,曲肘卸力,身體如面團般翻滾。然後又來了個乾淨利落的側轉,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前後不過幾個彈指功夫,已經穩穩的站在了路邊光禿禿的農田裡。

  再看王翰,竟踩著車廂門邊的踏板,縱身跳上的車轅。隨即,單手提起嚇已經嚇傻了的家丁張貴,一躍而下。如叼著羔羊的鷂子般,在半空中畫一道長長的弧線,雙腳穩穩站在八尺之外的地面上。

  「快點,快點,別讓剎裡汪他們落得太遠了!被朱蒙看輕了咱們!」蹩腳的漢話,從前方再度傳來,每一句,聽上去都無比的刺耳。卻是那抽瞎了挽馬的肇事者,在十多丈外,招呼隨從趕緊跟上,從始至終,此人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狗賊,你阿爺沒教你如何騎馬麼?」王翰勃然大怒,丟下張貴,指著肇事者的背影,高聲叫駡。

  「漢家小子,你找死!」他的身背後,立刻有人咆哮著還嘴,卻是那肇事者的另外幾名隨從,堪堪策馬跟了過來。個個皆錦帽貂裘,做吐蕃打扮。沖著大夥張牙舞爪,囂張不可一世,「我家世子看得起你,才只抽瞎了你的馬。立刻下跪道歉,否則……」(註:小子,指的奴僕生的兒子。在古代是侮辱。)

  「胡虜駡誰?」在長安城邊上被幾個吐蕃人駡為奴隸,王翰怎麼可能逆來順受。眼睛一瞪,手就按在了腰間佩劍上。

  唐人尚武,大唐書生皆有佩劍出行的習慣。但其中大多數人的佩劍,只能當做擺設,根本沒開過刃,更甭說見血。所以那吐蕃肇事者的隨從,見王翰準備拔劍,非但不覺害怕,反倒被勾起好勝之心。放棄去跟前面的同夥匯合,爭相拉住坐騎,調整方向,準備沖過來狠狠給書生一個教訓。

  「砰!」還沒等他們重新催動戰馬加速,一塊拳頭大的土坷垃,忽然淩空而至。不偏不倚,正打在一名吐蕃惡棍胯下戰馬的眼睛上。將那坐騎打得嘴裡發出一聲悲鳴,前蹄騰空而起,「唏溜溜——」

  「噗通!」馬背上囂張不可一世的吐蕃惡棍,沒想到報應居然來的如此之快,像樁子一樣被摔在了地上,頭破血流。

  「漢奴找死!」

  「砍了他,砍了他!」

  「砍了他給霧裡熱報仇……」

  叫嚷聲轟然而起、另外幾名惡棍丟下皮鞭,抽刀在手,沖向剛剛發出土坷垃的王之渙。手中兵刃在夕陽下,耀眼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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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20-7-29 07:5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九章 不喜歡作詩的詩人 (下)

  「住手,當街襲擊大唐官員,爾等想挑起戰事麼?」事發突然,張潛手頭兒上卻連一根兒棍子都沒有。只好把心一橫,沖上去,張開雙臂擋在了吐蕃人坐騎的正前方。

  雖然是八品綠鸚鵡,但終究是大唐的八品。對面的吐蕃武士楞了楞,叫駡著又將兵刃塞進到刀鞘裡,重新抓住了懸在手腕處的馬鞭。

  用刀子在長安城附近砍殺大唐官員,他們的確不敢。否則,兩國戰事再起,他們即便不被憤怒的大唐軍隊砍了祭旗,回去之後也得被吐蕃攝政太后沒祿氏下令五馬分屍!

  但是,讓他們就此偃旗息鼓,也絕不可能。

  常年以來,吐蕃在與大唐的戰爭當中,雖然屢戰屢敗,卻都是主動發起進攻的那一方。打輸了之後,也能帶著不少搶來的財物女人返回高原。

  所以,如今吐蕃上層雖然決定臥薪嘗膽,以求娶公主的方式,獲得大唐的工匠、農具、種子和書籍。底層的吐蕃武士們,卻依舊對唐人懷著輕蔑之心。堅決不肯在與唐人的日常交往中,吃半點兒虧。

  「獨日勒,南德,呼喇,你們三個,這邊!」只見其中一個頭目打扮的傢伙,用馬鞭朝著左側虛點,發號施令。隨即,又快速將馬鞭指向張潛身體右側,「諾布,白喇,瑟爾更,兀牙,你們,那邊。用鞭子抽爛那兩個書生的嘴巴。給大唐皇帝留些顔面,別碰中央這個綠袍子!」

  「得令!」衆吐蕃惡棍分成左右兩撥,重新開始加速。手中的皮鞭再度高高舉起,在半空中發出啪啪的聲響。

  張潛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怎麼可能同時攔得住如此多的惡棍?只急得額頭汗珠亂冒。正火燒火燎之際,卻聽到在自己的身體左側,戰馬悲鳴聲不斷。

  扭頭定神細看,只見從左側迂迴包抄的兩名吐蕃惡棍,一人額頭被土坷垃砸中,墜落於地。另外一人,則是因為胯下戰馬被砸破了鼻子,失去對坐騎的控制,急得在馬背上哇哇亂叫。

  再看那王之渙,將身體躲在王翰的佩劍保護範圍之內,連連揮舞手臂。每次或是丟出一塊拳頭大的土坷垃,或者是一塊石頭,竟然彈無虛發!

  雙方距離太近,幾個吐蕃惡棍胯下的坐騎根本加不起速度來,只能憑藉高度優勢,用馬鞭向王翰發動攻擊。而那王翰,身材雖然高大,手腳卻靈活無比。竟徒步繞著圈子,用寶劍或刺或抽,擋住幾個吐蕃惡棍的去路,讓後者的坐騎始終無法越過自己,靠近王之渙身側。

  說時遲,那時快。總計不過是七八個彈指功夫,已經有四名吐蕃惡棍,被王翰和王之渙聯手打到了坐騎之下。而那領軍的吐蕃惡棍頭目,連續繞了兩個圈子,坐騎都被王翰用寶劍逼開,氣得兩眼冒火。猛地把心一橫,彎下腰,再度用馬鞍旁抽出了鋼刀。

  「漢奴,受死!」砍張潛這個八品官員,他沒膽子。砍王翰這個白面書生,他卻只需要把握住分寸,別當場砍死就可。所以在惱羞之怒之際,立刻凶性大發。

  本以為,這一刀下去,至少能卸到書生半條手臂。卻不料,刀光過處,書生卻消失不見。緊跟著,就覺得自家大腿根兒處一涼,鑽心的疼痛從兩腿之間直奔頭頂。

  「下去!」那王翰,可真是人狠話不多。一劍將吐蕃惡棍頭目的大腿刺了個對穿,緊跟著,拔劍,縱身,騰空而起。雙腿穩穩坐上了對方的馬背,左手順勢奮力前撥。

  「啊——」吐蕃頭目疼得全身抽搐,哪裡還有力氣反抗?被他直接推下了坐騎,抱著大腿在光禿禿的農田裡來回打滾兒。

  奪了坐騎在手的王翰,卻看都懶得多看此人一眼,雙腿輕輕一磕馬腹,催動坐騎迎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吐蕃惡棍,一劍刺破了對方正在拔刀的手臂。

  「啊——」那名吐蕃惡棍嘴裡也發出了一聲慘叫,捂著流血的手臂,倉惶遠遁。

  剩下最後一名惡棍見勢不妙,果斷放棄了對王之渙的攻擊,撥馬就跑。哪裡還來得及?只見那王之渙長嘯一聲,從背後快步追上。先一石頭將他砸落於馬下,再一個漂亮的縱身,穩穩地跳上了坐騎。

  「張兄,快上馬,前面的吐蕃奴轉回來了!」抽了一把吐蕃人的鋼刀在手,王之渙豪情萬丈,「今天就讓咱們兄弟三個,教教他們如何做人!」

  「張兄,快上馬,當心吐蕃奴惱羞成怒!」王翰也拉著一匹空了鞍子的青海馬,快速靠近,同時大聲向張潛發出了警訊,「那些人發起瘋來,可是不管不顧!」

  「上,我馬上,馬上!」張潛也看到了,先前抽瞎了挽馬眼睛的那夥吐蕃人,此刻全都咆哮著兜了回來。結結巴巴答應一聲,硬起頭皮從王翰手裡接過繮繩,努力抬起左腳往馬鐙上踩。

  在二十一世紀,一匹好的賽馬比寶馬車都貴。一匹旅遊區的駑馬,每次騎乘至少也需要三十塊錢。作為一個如假包換的窮學生,他哪可能掌握得了騎術?連續努力了三次,才終於將身體跨上了馬鞍。雙腿卻根本夾不住坐騎,全憑身體的平衡性出色,咬緊牙關苦苦支撐。

  王翰和王之渙二人,家境都不差,自幼便開始學習君子六藝。因此,只看了張潛第一步上馬的動作,就明白此人恐怕在馬鞍子上坐都坐不穩,更甭提跟自己並肩而戰。於是乎,乾脆雙雙把繮繩一抖,主動向兜轉回來的吐蕃武士們迎了上去。在加速的過程中,彼此靠攏,如兩扇門板一般,將張潛死死擋在了身後。

  「駕,駕,駕……」眼看著朋友去跟吐蕃人拼命,自己卻成了累贅,張潛羞得無地自容。左手拉住繮繩,奮力抖動。右手高高地揚起了,拍打戰馬脖頸。

  「唏溜溜,唏溜溜——」他胯下的坐騎吃痛不過,打著響鼻兒邁動四蹄。卻又因為繮繩被拉得太緊,嘴角吃痛,無法大膽的加速。只好在原地不停地轉圈兒。

  張潛被轉得頭暈腦脹,愈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這焦頭爛額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叱,「住手,喜多肉,立刻住手!他們三個有任何損傷,我都唯你是問!!」

  「是你?」張潛本能地扭頭,恰看見,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面孔。

  錦帽,輕裘,長髮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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